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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节


  回到危楼,地上已经湿了一片,幸而雨势不大,还不算严重。
  下午,凯洛琳出去看朋友,我也趁机回餐馆去。一进门,便见老马和吴先生在谈天,老马见到我,大叫道:“空空道人来了!”
  这话虽然略为失真,但却不假,我们正是中国古代小说上的神仙人物,只是没有腾云驾雾、撒豆成兵的本事而已。
  在海外的华侨,每个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在国内,谁不羡慕他们那种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的气派?其实那是因为国外的生活水准高,日子一久,对用钱的方式成了习惯。回到国内时,眼见样样便宜,人生难得享受,又何必寒伧?(注:本书原着于民国六十二年,今昔有别矣)。
  再说,早期的华侨限于教育程度,精通当地语文的人不多。他们兢兢业业,无非是图个生活温饱,一点一滴聚集成些微的事业。但是他们张口是哑巴,睁眼是瞎子,竖耳是聋子,生活享受完全等于零。
  在这种情况下,事业无不是逼出来的。天下古今一般,只要刻苦耐劳,必能白手成家。但是平心想想,几十年的光阴,背乡离井人地生疏。在国内放不下脸做的事,到了海外,也不得不咬牙苦撑,真是所为何来?
  这一肚子苦水,我知道得太清楚了。然而社会是现实的,只要大爷拿得出钱来,谁又不朝着你笑?为了博取这窝心的一笑,人人争着出国,梦想着背一面侨领的大旗回来,这也可谓光宗耀祖的另一章吧!
  我做了神仙后,他们很希望和我聊聊,在座的还有一位姓王的朋友,他由台来巴浮沉已经十几年了。由于年事已高,既拿不起,又放不下,五十多岁尚未娶妻。中国人没有适合的,外国人他又不敢要,因此每日大唱低调。
  他听说有个中国人在巴西做了神仙,颇为向往,正在谈着,我却驾云驭剑的来了。
  我们寒喧完毕,老王便说:“他们说你在修神仙,我看你倒像个嬉皮。”
  “他们说得不错,每个时代有它专用的语汇。在古代,嬉皮就是神仙;在现代,神仙就是嬉皮。”
  “怎么能相提并论?神仙多么清高?”
  “什么叫做清高?不惹是非,不履尘世,不沾烦扰,如此而已。”
  “可是嬉皮要钱,讨饭……”
  “神仙难道不化缘,不收人间香火?天主教、基督教教徒难道不募捐不献款?”
  “教会有益于人类精神!神佛也是以济人为目的!”
  “如果你不接触宗教,怎么能了解他精神的感召?你不接近嬉皮,又怎知嬉皮不具有精神力量?”
  “照你说嬉皮都是好的罗?”他突然下了断语。
  “我没这样说,任何团体都难免良莠不齐,尤其是像嬉皮这种新兴的现象,青年多只模仿了嬉皮的外表。但是只要是膜拜自然,断绝物欲的,就有资格称做嬉皮。”
  “我有几个主顾,富有得很,也是嬉皮。”
  “那都是风头主义者,许多人把嬉皮当作时髦的象徵,却忍受不了断绝物欲的痛苦,于是披上嬉皮的皮毛,过着嬉皮最反对的物质生活。”
  “为什么嬉皮要反对物质生活呢?反对到向人讨饭,也太没有立场了吧?”
  “这要看各人对物质生活的体验而定,假如你认定物质能满足你,就没有反对的必要。如果你认为物质不能满足你,回头在精神领域中追求,你就是嬉皮。”
  “所有的嬉皮都是这样吗?”
  “不尽然,各有各的想法。”
  “我不信做嬉皮能够得到满足。”
  “因为你不是嬉皮。”
  “我总觉得嬉皮没有道德观念。”
  “举个例看!”
  “比如说,他们男女不分,关系随便。”
  “请问你平时怎样解决性的需要?”
  “花钱找妓女!”
  “除此之外呢?”
  “运气好的时候,可以钓个女孩子,同乐一番。”
  “假如常常有这种好运,你会拒绝吗?”
  “笑话!谁会拒绝?我又没有老婆管。”
  “你不认为这样不道德吗?”
  他想了一会,说:“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年纪虽大,却很开通。”
  “那么,嬉皮有什么不道德的呢?”
  他语塞了,但仍然坚持说:“我是解决问题,他们是故意追求刺激,而且互相杂交。”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发现了自己的理由不很充足,又强调说:“我是老了,没办法结婚,他们为什么不结婚?”
  “王先生,在中国没有嬉皮,是吧?”
  “不错,至少我没见过。”
  “那是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尚未破产,一般人精神上还有寄托,家庭观念很深,物质文明也没有达到如同欧美社会的危险边缘。嬉皮是欧美社会病态的反叛,在他们的社会中,性开放之观念已深入人心,家庭制度又破产了,嬉皮不过是反对空有其名的结婚制度。但是我也见过彼此相爱相守,不需要法律约束,他们可能比一般所谓的夫妇更能忠实于彼此。”
  我指的是尼奥和秀子,以及菲力与白蒂。
  “那么,没有一般传说的男女乱交罗?”
  “那也是有的,在没有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之前,我们经常有你所说的好运气。”
  “那么,我可不可以参加呢?”他显然心动了。
  “当然可以,但是,只是为了性发□就不值得,除非你是真心追求解脱。”
  “我当然想解脱,可是,我不能不顾自己的生活呀!”
  “你发了财就可以得到幸福吗?”
  “那当然!我要找多漂亮多年轻的女孩都可以!”显然,他想参加没有别的动机,只是为了性。
  我无言了,这时老马插口道:“你是打算永远做神仙了?”
  “目前我只是在研究他们,我总觉得尽管他们有部分道理,但是一个不能广泛为人类接受的现象,就不是绝对的真理。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
  吴先生听得不耐烦,说:“谈什么嬉皮、神仙,我们正好三缺一,你来了,先凑一桌解脱解脱。”
  我说:“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吴先生:“谁管你有没有兴趣!有时间就行,钱我可以投资。”
  老马也说:“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以济人为乐,就算你没兴趣,牺牲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
  “是啊!发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些烦恼无聊的俗人吧!”
  没奈何,陪他们打了四圈,每次只要我一胡牌,他们便不依:“不行,你用法术,胡了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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