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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志是在抢购风潮抵达南阳的前一天离城前去唐河正华烟厂的。正华烟厂在上海托人购买了一台十二匹马力的单缸柴油发电机组，用于本厂的生产和照明。这在南阳还是第一家，达志因此想来看看其功能和操作情况，心里打算着一旦局势稳定厂里生产正常之后，就也买一台这种机器。 因为是步行，达志那天到达唐河时天已黑得彻底。在这种黑如墨染的天气里去看发电机，其制造光明制造力气的功能当然会使达志激动无比也高兴无比。他在笑声里根本不知道，通货膨胀这个恶魔正趁着夜色站在南阳城的上空把苦难疯狂地撒向城区的每一条街道。 他第二天半上午时开始离开唐河往回返。那时辰抢购风潮那锐利的爪牙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到了县城的边缘。最先得到物价就要飞涨消息的城边的人们，匆匆提着手上的钞票出门往街里走。达志虽然觉得了一点诧异却并没有在意，他当时只是在心里惊奇：市场上今天是要卖什么稀奇金贵的东西？ 他返回到南阳城时太阳已经落下，在依稀的暮色里他看见了一种反常现象：南关的几家粮店早早地关上了铺门，而门口还依然围着些手中提了钱的顾客。咋着回事？有顾客为何还要关门？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暮色里的街景，这时候他方感到了有一股不祥之气在街道上飘荡。 走进家门，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院里放着的十几个胀鼓鼓的麻袋，小昌盛正攥着一根木棍坐在麻袋上。“咋着回事？麻袋里装的啥东西？谁送的？”他一连声地问。闻声从屋里走出的尤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昌盛已说开了：“全是我爹买的东西，有包谷有红薯干，还有一口缸和一些瓦罐。” 达志一听头上就起了火，娘的，真不是一个会管理的东西，多金贵的流动资金，怎么拿去买了这些？该留着以后去买丝、买染料、买柴油用呵！他正待骂出口，立世拎着一匹土布进了院子。达志立刻叫开了：“咋了，你是不是不想开织丝厂了？买这些破烂东西做啥？” “爹，你不知道今天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从早晨开始流传武汉、襄阳物价已经飞涨的消息，上午人们就开始拿钱来抢购东西。人们什么东西都买，都是想买成实物放在家里保险，结果越抢物价涨得越快，你知道今后晌包谷的价格比昨天高出了多少？二十倍！我是怕咱一点东西不买会吃亏，今后晌才买了这一点。我正急等着你回来拿主意呢，咱还有那么多纸钞，要不要明儿个赶紧花出去？” 达志吃了一惊，这才明白为何南关的粮店门口此时还围了拿着钱的买主。天呵，事情怎么一天之间就起了这样大的变化？照这样下去人还活不活了？政府应该赶紧制止这种物价上涨的势头，赶紧呵！ 达志和立世包括尤芽那晚上都没有睡好，黎明刚刚来临，立世就从床上爬起来问达志要不要把埋在地下坛子中的那些钞票拿出来去买成实物。达志摇摇头说：“别急，在这个物价上涨的风头上买东西不是吃亏太大？我看看情况再说。” 尚达志没吃早饭就去了街上。街上到处都是拿钱买东西的人，人们买不着这东西就买那东西，一心想把手中的钞票用出去的模样好像已经没有了明天。这种末日气氛令达志感到恐惧也使他坚信，政府决不会不管不问。不要慌，沉住气，物价会有降下来的时候。 他也曾打算抢购点生丝，在街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卖丝的。一间价钱又吓了一跳，比几天前的生丝价格高出了二十来倍。不，不买，用这个价格买来的丝织成再好的绸缎也赚不了钱。 那天后晌达志去了一趟专员公署探问情况，公署里的人回答说正在想办法制止这种混乱状况。这个回答让达志安心了不少，他想也许一两天后物价就会开始回落，那些抢购东西的人早晚还会后悔。 但事情并没有按达志的希望向前发展，接下来的几天物价仍在可怕地上涨。达志这才彻底慌了，他不得不决定也加入抢购的队伍，让儿子赶紧把埋在地下的那些钞票拿出来。但是晚了，犹豫不决和心存侥幸使他丧失了宝贵的时间，他手中的钞票已经贬值到了可怕的程度。第一坛钞票立世和尤芽拿出去买回来两张铁锨、五十斤面粉、二斤铁钉、两口木箱、一个尿壶、一沓写春联的红纸；第二坛钞票只换回来一麻袋萝卜。当立世阴沉着脸扛回那一麻袋萝卜说：“只能买到这点东西”时，达志像遭了雷击一样枯立在那里，他两手抖颤着想帮儿子把萝卜放下地，却到底也没能伸出手去。 第三坛纸钞只花出去了一半——为昌盛买了一个褂子和一个短裤，剩下的那一半再也花不出去了。所有的店主都只要硬通货而不要这种近似白纸一样的钞票了。立世把那半坛钞票抱回院中时，达志踉踉跄跄地奔过去，一边嘶叫了一声：“怨我呀——全怨我呀——！”一边大把地抓起钞票向半空撒去。浅色的钞票纸钱一样在空中散开，飘飘荡荡坠落在地。这情景在一瞬间让达志忆起了他当初做过的那个梦：纸钱飘旋在一个青色的地道里……他只来得及呻吟了一声：我的织丝厂呵——就仆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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