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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义生第一次拿过父亲行刑用的那把锃亮的砍刀时打了一个真正的寒噤,鸡皮疙瘩顷刻间便密布了圭身。他哆嗦着手把砍刀扔在了地上,砍刀落地时的声响像猫叫一样在院子里四下冲撞。父亲饶一坤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你小子连刀都不敢拿,日后还怎能吃得了行刑杀人这碗饭?父亲要他把刀重新拣起扛在肩上,在屋里来回走上三趟——由后墙走到门槛,再由门槛走到后墙。饶义生在父亲威严目光的催促下,不得不把那把沉重的砍刀重又拣起,刀刃向上地扛上了肩膀。这是他第一次接受父亲的训练,这一年他刚满九岁。 义生接受新一阶段的训练是在一个秋空阴沉的午后。那阵儿他和一个名叫蚌儿的邻居小姑娘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听到父亲喊他回家时他并不知道让他干啥,拉上蚌儿的手就往家里跑,进门看见父亲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用竹片编成的笼子,笼子里有三只青色的蝈蝈,其中一只还正放开喉咙在婉转悠扬地鸣唱。义生以为父亲捉来蝈蝈是让他玩的。高兴地跑上前接过了笼子。原来站在院门口迟疑着没有进来的蚌儿,见此情形也含笑迈过了门槛。义生没料到接下来会听到父亲这样的命令:义生,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都捏死! 捏死?!义生惊得往后跳了两步。 对,捏死!饶一坤冷然点头,我逮来它们就是为了让你捏死它们。你长大后要干爹干的这个行当,于这个行当就必须敢于杀生!懂吗?捏死它们,最好撕掉它们的头! 我不!义生把蝈蝈笼紧紧抱在怀里。它们活得好好的,凭啥要捏死它们? 傻蛋!你这就是对活物的同情,有了这种同情,你日后就不可能去顺利的行刑,你面对一个活人就不会忍心下刀,你就挣不来钱养家糊口! 反正我不捏死它们! 听话!这是干我们这行的人必过的一关。 我不。 动手! 父亲愠怒地朝他扬起了巴掌。 义生只得打开蝈蝈笼把手伸了进去。欢叫着的蝈蝈根本不知道死期将至,声音依旧欢快热烈。义生手抖着抓住其中的一只,闭上眼咬紧牙用力去捏。 当义生满脸是汗地扔掉三具蝈蝈的尸体时,他看见蚌儿双手捂脸奔出了院门,他没有喊也没有迫,只是双腿发软地坐在了地上。 这之后义生又在父亲的督促下练了杀鸡、宰羊、砸狗。由于血经常沾上他的双手,他渐渐地变得面对鲜血也能不惊不悚。 接下来饶一坤又用湿泥和秫秸堆成了一个跪着的人,用手仔细地指着泥人的脖颈,告诉义生哪儿是骨头的缝隙哪儿是喉管的位置哪儿是动脉血管,告诉他刀从何处进,进多深可达什么要害部位。饶一坤说完又操刀示范,在泥人的脖颈上割下一条又一条刀痕。 这之后饶一坤便教儿子用刀。饶一坤告诉儿子,行刑的刽子手动手时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举刀去砍,而是把刀紧贴在左臂后边让利刃向外,在走过人犯的颈后时轻轻一弑就成,饶一坤手把手地教儿子操刀方法,并用湿泥堆成人形让他反复操练。饶义生在父亲的指挥下用那把锃亮的砍刀弑掉了无数个泥人的脖颈。 在饶义生十五岁的那年春天,父亲饶一坤开始领他上刑场实地观看。首次看刑的刑场在城东的沙河滩上。一溜五名男犯和一名女犯齐刷刷地跪在河滩里,义生看见父亲在官府的人宣读完死刑令验明正身之后,刀隐臂后缓步向人犯们走去,眨眼间便把六个人放倒在了地上。看见六个脖颈上可怕的断茬和喷涌的血沫,闻着那飘荡而起的浓烈的血腥味,经过训练的义生还是没能忍住恶心而当场哇哇呕吐起来。当他吐完肚里的东西扬起带泪的脸颊时,父亲啪啪啪地打了他三个耳光。饶一坤一边骂儿子没出息一边用腰里的一块抹布去擦拭刀上的血迹。 随着实地观看行刑次数的增加,义生也慢慢做到了见惯不惊。到后来,父亲每次行完刑离开刑场,他总还要上前仔细地查看一下死者颈上的刀口,比试一下进刀的部位。他此时在刑场上的表情也渐如父亲:双眼微眯,一脸的漠然和冷峻。 饶义生经官府批准正式接替父亲做了刽子手是在他十八岁的那年冬天。那个冬天邓州地面的雪下得仿佛没有尽头,就在雪花纷扬的一个正午,在县城西郊那片被白雪铺盖的洼地里,饶义生首次执刀行刑。那天要处决的是三个杀人犯。当人犯跪在雪地上听候宣判时,饶义生脱去棉袄只穿一件短褂,开始按照父亲传下来的程序行动起来,先紧了紧腰上束的黑色宽布带;尔后扯过腰上的酒葫芦喝了三口烧酒;之后把带在身上的朱砂掏出,用手指蘸上些在自己的额头和脖子里各点了一下;便嗖地抽出装在皮鞘里的砍刀,隐刀于臂后,眯缝了眼向犯人们大步走去。毕竟是第一次砍杀真人,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他的手还是在最后一刻软了,结果三颗人头都没有利索地切下,幸亏其父饶一坤早有准备悄步在他身后保驾,眼疾手快地给三个人犯各补了一刀。行刑结束后饶一坤一脚把儿子踹倒在了雪地上。你个不能成事的软蛋!饶义生那刻双手捂脸哭着说:爹,我可能不是干这个的料,让我干别的吧,我去当挑夫挣钱也行呵,为啥非要干这个不可?父亲冷冷地骂道:胡说,老子辛辛苦苦教你这么多年,力气白费了?当挑夫能挣来这么多钱?杀人与挑夫哪个省力?杀人只要把刀一举一落就成,当挑夫百多斤的担子放在肩上,一走几十里,不累?不流汗?你老老实实给我收起干别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给我把这个活儿干成!…… 在父亲彻底回绝了他干别的营生的要求之后,饶义生只有咬紧牙继续上刑场。此后每次上刑场,父亲都要把一个秘诀向他重复一次:不要把人看成一个活物,要看成一根树枝,一棵树早晚都是要死的。砍掉它的一个枝子能有什么妨碍? 饶义生把父亲教的这个秘诀记在心中,再上刑场杀人时就觉得手脖子硬了不少。树早晚都要死,砍个枝子确无妨碍。他就用砍树枝的心劲砍下了一颗又一颗人犯的脑袋。 一年以后,饶义生就完全砍顺了手,上刑场时再不用父亲到场保驾。有一次被杀的人犯一下子增加到十六名,按理要有两人同时行刑。可巧另两名刽子手一人出门在外一个卧病在床。监刑官问义生要不要派人把他父亲饶一坤叫来帮忙,义生摇头说不用。监刑官下令行刑开始后、饶义生双眼微眯执刀过去。刷刷刷十六刀,干净利索地结束了十六个生命。监刑官见状大喜,连连夸奖他手艺不凡。那天行刑结束后,监刑官除了付规定的酬银之外,还另外赏他一双带按扣的棉靴和一件里外全新的棉袄。 到了二十二岁上,饶义生的行刑技艺已经炉火纯青,成了远近闻名的刽子手。一些死刑犯人为了死得痛快无痛苦,临刑前点名要求让饶义生行刑。威震南阳府的大枪匪范千成那年被擒遭处决时,曾以秘藏金银的一处地址换来官府的允诺;同意让饶义生为其行刑。府衙为了得到那处金银的藏址,特意用马车去邓州城把饶义生接到了府城监狱。范千成见到饶义生后,嗬嗬笑着说,我姓范的平生要吃就吃要喝就喝想杀就杀想子女人就子女人,可谓痛快一世,临死时用巨大的代价请了你来,就是图走得也痛快,盼你不负我范某人!言毕,才将那处藏金银的秘址告诉了狱吏。官府把千余两金银由秘藏处起回之后,方命饶义生动手。饶义生果然未负范千成之望,刀起头落不过是眨眼工夫,范千成人头落地时笑容还留在脸上。这一次行刑的经过在社会上传扬一时,使饶义生的名声越加大了起来。 饶义生在行刑技艺日渐纯熟的同时,也开始走进青春年华里最让人烦躁的路段。一个隐秘的欲望开始像蚕蛹一样的每天都在他的心里拱动——渴盼和女性接触。但他干的这个行当不能不让街邻家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心惊胆颤,使得她们像信守一个协议样的大都对他不理不睬。他在苦闷中注意到,独有东邻苏家那个少时常和他玩捉迷藏游戏的蚌儿姑娘对他还算客气,见面时依旧柔柔地叫声“义生哥”。这使他很觉温暖,也生了些或许能娶蚌儿为妻的自信。他开始利用各种机会送些发卡、梳子之类的小礼物给蚌儿;蚌儿也常把一些吃食如几个粽子或热红薯悄悄递到他手上,一来二去,他感觉出蚌儿对自己有了情意,就催父亲找媒人到苏家去说亲。未料蚌儿的父母坚决地回绝了媒人的说合,了断了饶义生要结成这门亲事的热望。这使饶义生十分伤心,一连两天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吃饭,最后饶一坤火了,走到床前怒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为一个女人值得这样?天下女人多的是,只要手里有钱,还怕弄不来一个?明天爹就想法去给你买!” 饶一坤说到做到,没过几天还真从一个逃荒人家里买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模样还颇周正,饶义生看了也暗暗喜欢。没过几天,那姑娘就和饶义生草草拜堂成了亲。新婚之夜过罢的那天早晨,当饶义生心满意足地由新房出来时,饶一坤淡了声说:“咋样,这下明白了吧?人关键是要想办法挣钱,只要有了钱想要的东西就会有。眼下咱有这个行刑挣钱的方便行当,你就该一心一意地干好它!”饶义生那刻虽没有说什么,但内心里已正式承认父亲说得正确。 自此,饶义生行刑越发认真,在他手里从来出过任何纰漏,官府对他的信任度也越加提高。到最后,凡他动手杀的人,监刑官根本不再上前检验人犯是否已经死定,总是他刀一落下,这边的监刑官就上马走人。 这年的秋天,县府里捉了五个反叛大清朝廷的人犯。据说他们的具体罪名是:主张宪政、致力共和。知县在报请府衙批准之后,决定将这五个人就地正法。行刑人自然被定为饶义生。在行刑日到达的前一天夜里,突然有一对男女敲响了饶家的屋门。那对男女对饶家父子含泪述说:明天要杀的五个人均系正直之士,他们反叛朝廷的目的其实是想为国民谋福。眼下只有你们还能救他们一命,恳请你们千万刀下留个生路…… 所谓刀下留下生路,其实就是让饶义生动手时不要真下绝手,而是刀至喉管和动脉处悄然躲开,而只割一个看似吓人的刀口,让血喷涌出来,造成一个人已死定的假相。待监刑官走后,再在收尸时设法止血抢救。这话饶家父子一听就明白,饶义生要做这事凭他的刀法也完全能做成功。但他许久没有应声,他在冷冷地等待,等待他们说出下文。 ……我们已经暗中找好了几个手艺很高的治红伤的大夫,我们明天会拉一辆收尸的马车到刑场附近,马车上边用苇席遮住。待你行刑完毕监刑官走了之后,这些大夫会同时跑上去以收尸为借口把那几个人抱上马车止血抢救。我们知道监刑官通常不再检验你杀的人是否已经死定,这会给我们挤出宝贵的时间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倘若成功,我们会永远铭记你的恩德,你们也算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好事! 就这些?饶义生淡了声问那一对男女。 是的。那对男女同时点头,我们会永远感激你! 走吧,你们。 你答应了? 明天看情况吧。 那对男女以为饶义生这是已经默允,就又千恩万谢地出了门。待他们出门走后,一直半闭了眼坐那儿抽烟的饶一坤慢条斯理地问:真干——? 他们没说价钱。 不预先说定价钱的事能干? 我想睡了。 单为了得几句感谢可划不来,万一事情败露,以后可去哪里挣钱—— 我要睡了。 片刻之后,新房里就传来了饶义生平稳而嘹亮的鼾声。 翌日的刑场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收尸的带篷马车,执刀的饶义生清楚地看见那对男女满怀希望地出现在车旁。他们的附近有几个刑场看客也神色不宁,饶义生猜他们大概就是被请来准备抢救人犯的外科大夫。 那天行刑的过程一如往常,饶义生砍倒五个人犯之后,监刑官看也没看上马就走。这边收尸的人们以为一切照计谋进行,疾跑过来借收尸之名想迅速抢救伤者,但跑近一看,五颗人头差不多都已离了脖颈,根本没有再救的可能。那对男女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大放悲声,饶义生就在那痛切的哭声中从容不迫地骑上了那匹官府特为他配备的灰色骡子。悠然地踏上了归程。 来年的春天邓州城出了一桩带点粉色的凶杀案件。被捉的凶手是一个美丽的少妇,官府指控她杀了本县知县的侄儿。这少妇不是别人,正是饶义生少时的玩伴——邻居苏家的姑娘蚌儿。生性柔弱为人娴淑的蚌儿所以忽然之间成了“凶手”,根由在于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她的丈夫倒也是个读书识礼之人,婚后对蚌儿百般关爱。这小伙唯一的毛病是想望进入仕途,因此便常去结交些和官府有瓜葛的人。知县的侄儿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他极亲热地引进了自家屋里。知县的侄儿头一次进屋就把夹带着意外和惊喜的目光摸到了蚌儿身上。边炒菜边温酒的蚌儿以女性的直觉立刻看出这人不是地道的朋友,曾委婉地劝说丈夫不要再和他交往下去。可丈夫正一心指望由此人作桥攀附知县,哪肯听蚌儿的?于是接下来便有事情发生。知县的侄儿先是找机会在言语上对蚌儿百般挑逗,后见蚌儿佯装不懂对他不理不睬,才决定采取强硬手段。在一个细雨飘洒的黄昏,他趁蚌儿的丈夫正同自己的知县叔叔在县衙的后堂谈棋论画的当儿,熟门熟路地蜇进了蚌儿的卧房。他是早做好了今日一定要把事情做成的打算,所以一进门就抱住了蚌儿手脚并用起来。蚌儿是那种视贞节比性命还重要的女人,哪里肯依?于是一场搏斗便在不大的空间里展开。搏斗的结果当然是以蚌儿的失败而告结束:蚌儿的嘴里被塞了布团,双手反剪在背后,浑身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赤条条被扔在了床上。接下来胜利者便开始忙碌着占领,忙完一遍意犹未尽,心想这样强迫着做终不如放松着做有味,就对蚌儿说:我松开你的手,抽出你嘴里的布,你配合著让我再高兴一回,我从此就再不来烦你!蚌儿紧闭了眼不吭也不动,知县的侄儿以为这就是默许,于是就依诺而行解除了对蚌儿的强制措施。正当他满心欢喜地起身要重做第二遍的时候,蚌儿突然抓起床头的铜烛台向他的脑袋砸来,知县的侄儿注意力正集中在蚌儿身上,根本没想到蚌儿会有这举动,惊得急忙躲闪,慌乱中头顶刚好碰上了床头的柜子尖角,只听他哼了一声,身子随即便软在了床帮上,一股白色的脑浆缓缓地向床上流滴。邻居们闻声赶来时,吓呆了的蚌儿还赤条条地坐在死尸一旁。这桩凶杀案的真情通过邻居们的口口相传使得满城人都一清二楚,人们的同情当然都在蚌儿一边。不少人还联络起来到县衙门口跪请知县明断是非,但判处蚌儿死刑的命令最终还是由官府下达了。这个判决惹得人们群情激忿。行刑的那天,原定的一个姓常的刽子手愤而拒绝行刑。行刑人愤而罢工,这在过去还没有过,官府在慌急中找到了饶义生。饶义生开口只问了两个字:价钱? 酬加一倍。来人应道。 一倍不干!饶义生照样悠然吸烟。这原本不是我份内的活。 那就两倍!来人急忙又添。 去吧,义生,一刀三份钱,值得干了!饶一坤这时在一旁催促。 三倍!饶义生身子动也没动,只让价码从牙缝里晃出来。 好吧。来人只好退让。 饶义生于是提刀出门,径向刑场走去。被绑缚的蚌儿看见是熟悉的义生向自己走来,忙满怀希望地高呼:义生哥,我冤枉呵——饶义生只微闭了眼平静走近,蚌儿话未喊完,饶义生的刀已落下。可怜蚌儿那纤美的颈项,眨眼间便如被风吹折的柳枝一样齐厉1尿(断了。 饶义生的钱财就这样在不断增加,绑在裤带上的钱袋在持续而缓慢地膨胀。 有了钱,饶义生自然要做些有钱人常做的事:喝酒,玩女人。饶义生喝酒并不去酒馆里喝,而是买了酒拎到家里,让者婆炒了菜,独自一人喝。喝时,还要把那把行刑的砍刀横放到腿上,边摩挚着刀边喝。常常是手摩掌一遍刀,口进去一杯酒,有点饮酒思刀的味儿。饶义生玩女人是到窑子里玩,通常是四天去一回,很准时很规律。逢了他去的日子,窑子里的鸨母会预先挑一个模样好些的姑娘给他留下让他尽兴。他逛窑子的事他的女人起初并不知道,后来渐渐听到了风声。那已怀孕的女人虽然平日对他百依百顺,但对这种事终难容忍,于是便在一个他由窑子里尽兴而返的清晨,开始哭闹着表示抗议。饶义生忙了一夜那阵子正想倒头酣睡,女人这一闹不由得使他心头火起,于是伸手扯过女人就打。他平日杀惯了人,对人的肉体早不存痛借之心,所以下手也就没有轻重,只几拳头,便把那女人打得双手捂腹凄厉号哭,而且双腿间已有鲜血流出。通常打架的人一见鲜血,发热的头脑都会骤然冷却下来;可饶义生却恰恰相反,看见了鲜血才有一种事情终于做成的快感,才有一种放心了的感觉。看见妻子双腿间的鲜血越流越多,他满意地哼了一声,仰头向床上一躺便阖眼睡去。他的父亲饶一坤闻声从后院赶来时、儿媳正脸色煞白地仰卧在血泊中。老人一时恼极,上前拎一根木棍便向儿子身上打去)边打边骂,你个畜牲,你竟敢把她打成这样?!你还是不是人啦?饶义生被父亲打醒已经十分窝火,这会儿听到骂他畜栓。顿时火冒三丈,便瞪大了眼咬了牙问:我打我的老婆,干你屁事?饶一坤听到儿子这样出口不恭;也越发恼怒,高了声吼:你竞敢这样同你爹说话,你个不懂长幼的东西!饶义生也冷冷叫道:什么长幼不长幼?我只知道人有死活之分!走开,别惹我生气!饶一坤闻言更是气得浑身哆嗦,扬起木棍便向儿子打去,边打边叫:我打死你个畜牲!饶义生只挨了父亲一棍,当父亲第二次把木棍抡来时,他顺手一扯就把木棍抓到了手中,啪啪啪折断后扔回到了父亲身上。 ——你敢打我?饶一坤暴怒地原地转了一圈想找武器,后来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把行刑大刀,边伸手去拿边发了狠叫:老子今天非杀了你这个逆种不可!但他这个恫吓儿子的动作晚了一步,饶义生见父亲要去拿刀,本能的先伸手抓过了刀柄。 刀刃在饶一坤面前雪亮地一闪。 咋?想杀了你爹?你个杂种! 那你抓刀干啥?饶义生冷眼瞪住父亲。 有种的你就砍吧,照你爹的脖颈上砍!砍呀,你个王八羔子! 饶义生眯了眼盯住父亲在狂怒中伸过来的脖颈。 你手软了?你个从树杈上蹦下来的野东西,敢动手打你爹了!砍呀,砍了你爹的头让别人看看你的胆量,看看我养了个什么东西,砍呀,你砍呐—— 饶义生握刀的手一动,手背上的青筋像爬行的蛇一样一弓。饶一坤在看到儿子手背上青筋一弓的一瞬间脑子里骤然间清醒了,他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本能地想把伸到儿子胸前的头缩回来;但是晚了,他只感到有一股凉风从耳畔掠过,随后就觉出脖子里一热,他能来得及做的只是把一个无限的惊诧浮现在脸上。当他的头颅像西瓜一样滚落在地的时候,脸上的那点惊诧还刚刚喘息着在两个颊上站定。 太阳像往常一样挟带着大团血红的色彩跃上东天,饶义生也像平日行刑过后那样,用一块抹布缓慢而平静地擦拭着砍刀上的鲜血。晨风如往常一样又轻柔地滑过饶家的房脊,几只乌在树上依旧叫碍婉转清丽,只有饶家的那只狗,在大团浓烈的血腥味的逼迫下,不停地吠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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