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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像S市这种股市在如此之长的时间内持续上涨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岛对常锐说。
  “对我这样的股票持有者来说,持续上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对一个日本人,完全可以实话实说,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挖你的墙角。
  “股票的生命在于流动。如果它不流动,就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像你们银行的存款折。”
  这时有两个人在用方言谈股票价格。最后以高出牌价20%的黑市价格吃进。而此时的牌价已经是面值的十倍。
  “我已经给你们的政府提交了一份意见书:建议拆股发行。”小岛所谓的“拆股发行”就是在收回一部分面值为一百万的旧股票后,把它拆为十元一股或者一元一股的新股票。因为人们的主要兴趣在于“炒股票”,而不是享受红利股息,所以在发行之初,这些新股票的价格也要大大超出面值。不过因为总容量增加了,在上涨一段后总会下跌。对缓解S市股票市场的过热现象有很大的帮助。
  “政府说什么?”常锐非常关心。
  “在你们这个国家,这件事情说找政府,那件事情说找政府,可政府太忙了。”
  就是否发行新股票问题,方市长请示省委。省委没有明确表示,只是批转到人大常委会,让他们“议一议”。
  省人大常委会授权财经委员会“拿一个意见后再议”。
  “有许多人以为人大常委会是一个空架子。”马副主任再次以“调查研究小组组长”的身份来到S市,“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它依然能够起作用。”
  “没有人这样以为。”方市长断然否定。
  “人大常委会是立法机关,也是监督机关。在这个倡导民主和法制的时期尤其如此。”马副主任坐在沙发上活动着肩膀和脖颈。这是一套健身操中的一节,他每天都坚持做。
  “我向您汇报一下我们有关发行新股票的设想。”方市长取出文件。
  “你不要念稿子,口头说就行。”马副主任眼睛看着别处说。
  方市长只得凭借记忆汇报。
  “股票实质就是一种货币,你们怎么能让一元一张的等于十元一张的?”
  股票在实质上不是一种货币。也没有人能让一元一张的等于十元一张的。这是马副主任的概念错误。但是方市长不能公开纠正他,只能耐心作解释。
  “我还是搞不懂。”马副主任此时想的是自己手中的一千股刚刚接面值搞来的原始股票。“如果我搞不懂,你就不要指望委员会里别的人能够搞懂。”他很自信地说。
  可我却必须让你和他们搞懂。方市长边想边用另外的方法向马副主任解释。
  “暂时就这样了,其余问题以后再说。”马副主任有自己特定的作息时间,雷打不动。
  因为发行新股票的方案被搁置,所以股票价格继续上升。
  S市政府为了减弱炒家对股票市场的操纵力,由中国人民银行出面,规定了:委托买卖股票的价格不得高于或低于上一个营业日的百分之十。
  “政府一旦出面,股票的价格一定会下跌。”郭夏对常锐说,“你应该赶快把手中的股票抛出。”
  “看看情况再说。”常锐并不为之所动。
  股票市场开始降温。
  “如果你不卖你的,我就要卖我的了。”郭夏沉不住气了。
  “你尽管卖你的好了,我的是一张也不卖。”常锐说。
  “我赞成郭夏的意见。”郭天谷也参加进来,“政府是有权威的,政府的话就是法令。它有能力控制市场。”
  常锐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
  “你不要过于固执:这些日子以来的形势明显地说明各种股票的价格将要继续下跌。”郭天谷虽然从内心深处不赞成股票买卖,但是女儿一家已经深深卷入其中,所以该说的时候就必须说。
  “我坚持我的看法,你们可以处理你们的股票。”常锐指指墙角刚刚添置的保险柜,“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取来?”
  “我并没有参与这种,”郭天谷顿了顿,把“投机”两字去掉,“买卖。我只是参谋意见,听不听你们自己决定。”他并且不知道郭夏把他的钱也参加进去了。
  “你现在就给我取出来。”郭夏说。
  第二天郭夏就把在名义上属于她的股票全部卖掉。
  股标价格继续以每天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幅度下跌。
  “这是一个好的倾向。”方市长的证券交易管理委员会的报告上这样批示。
  “政府作出这样的决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岛说,“如果每天的市盈率低于银行的利率,那么股票的价格将不再上升。”
  “也许是这样的。”常锐嘴上虽然做如是说,但内心却不以为然。
  “你怎么连日本专家的话也不听?”郭夏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到股票市场来看股票行情。
  “日本人对中国的情况之了解肯定不如我。”常锐对妻子说,“作为一个股票经纪人必须沉住气。”
  “可他是股票方面的专家啊!”
  “我认识一个物理学家,他对物理的见解完全可以称得上杰出,然而他对人的了解却一钱不值。同理可证:一个日本的股票专家对中国老百姓的想法能懂多少呢?!走吧。”
  常锐的固执不是没有道理的:多少年来,因为种种原因老百姓对政府的话有一种逆反心理。以目前的情况看,好像政府的限制在起作用,可这种心理总要表现出来。而其结果肯定是股票价格的大幅度上升。
  股票市场在持续下跌十四天后开始上升。其反弹幅度远远超出证券交易管理委员会和市政府官员的预料:股票价格甚至超出限制前百分之十。
  政府再度收缩上下限的区间,作出委托买卖股票的价格不得高于或低于上一个营业日的百分之五的决定。
  然而股票的价格还是一个劲地小跑小升。
  到了月底,政府再度作出决定:委托买卖股票的价格不得高于上一个营业日的百分之一,而委托卖股票的价格可以低于上一个营业日的百分之五。这一规定的潜台词是:只欢迎降,不欢迎升。
  与之对应的是一个新的购买股票的浪潮再度兴起。
  “我根本不知道上市的公司是干什么的,就敢于买它们的股票。”一位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工人模样的小伙子说。
  “你之所以敢于入市,信心是建立在股票价格还会上升的基础上。可这种期望没有多大的根据:上升总有尽头,一旦回落,一定会有人破产跳楼。”当常锐把这话翻译给小岛听后,他又让他把这段话翻过去。
  “你们有你们的理论,我也有我的理论:股份制改革是改革的重要内容,”小伙子笑着说,“政府是不会让它垮台的。”
  “他也许确实抓住了关键:只要这个股票市场不是真正受市场机制的约束,就不会有很大的风险。使用行政命令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不过是应急的治标办法。而这种看上去很灵的办法,一旦固化成一种经常性的行为,将会严重扭曲发育中的股票市场。”小岛忧虑地说。
  在持续上涨一个月后,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田野公司和开发银行的股票开始下跌,亚园酒店和经营不十分景气的中山公司的股票反而上涨。
  三天之后,情况开始逆转:田野公司和开发银行的上涨,亚园酒店和中山公司的下跌。
  S市的股票市场变得扑朔迷离。
  “我从来没有见过在一个股票市场中所有的股票连续五个月上涨的情况。”小岛在报告中写道,“股票市场的过热和国民经济过热一样,不是健康机体的表现,必须及早根治。方法有两种:发行新股票和提高银行利率。”
  “发行新股票的方案被搁置,提高银行利率更不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方市长一筹莫展,“你不能给我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我多次试图解剖股票市场,可它的内部充满了类似迷走神经似的东西。”迷走神经是一根脑神经,从主干伸出,走遍全身,解剖时它乱窜,故而被公元二世纪的古希腊医生命名为“迷走”。
  方市长用手指弹击着桌子,这是他内心十分焦急的表示。
  “我听说马副主任想要一千股股票。”董一低声说。
  “什么?”
  “按面值要一千股开发银行的股票。”
  “他怎么能提这种要求?!”
  “他根本没有提这个要求,这还是我通过关系打听出来的。”董一看看方市长的脸色。
  “如果满足他的要求,发行新股票的方案就有可能在这次人大会上通过。”
  方市长没有说话。
  “当然,面值的股票目前没有地方买,不过我可以想办法找一些。”
  “什么办法?”
  “你完全可以不问。”
  “你呵你,”方市长指点着董一,“你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能想出如此下流的主意?!”
  “如果和君子打交道,我就是一个君子;如果和小人打交道,我就必须是一个小人。我这个办法听上去虽然不那么堂而皇之,可它没准真能办事。”
  “我宁肯不办事,也不采用你的这种办法。我就不相信凭他一个人就能阻止新股票的发行。”
  “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反正他已经成功地阻止了你几个月了。”董一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于是决定自己去办。
  股票市场在徘徊了一阵之后,又开始齐头上涨。
  “我有一种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上涨了。”在空调机轻微的“嗡嗡”声中,常锐对妻子说,“所以我决定把手中的大部分股票抛出去。”
  “目前股票的价格不是还在上涨吗?”
  “如果它开始下跌,那还有谁来买?”
  “我的意见是等一等再说。”
  “你的意见只是在处理你的股票时才有价值。不过咱们夫妻一场,我还是建议你听我的意见。”
  因为常锐在股票市场上的多次成功,使她已经没有能力怀疑他,“你是不是打算明天把所有的股票全部卖掉?”
  “目前我和你手里的股票按照市值计算,最少也有四十万元的样子,如果全部抛出,恐怕对市场有影响。所以要在一个星期内分几批卖掉。”
  常锐在S市的股票市场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物,当他出卖股票时,有许多人效法。股票价格也就随之下跌。
  股票市场看似没有规律,而实际上是有规律的。这就和物理学上的布朗运动一样:就每个分子而言,似乎是随意运动的,而就整体而言,却呈现出宏观规律。换句话说,你卖出股票的行为就使得股票的价格下跌,而股票的价格的下跌又使得你进一步的卖出。你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个下跌是你自己造成的。
  一样东西——尤其是股票值多少钱,完全取决于公众认为它值多少钱。
  “我这算不算操纵市场?”常锐问小岛。“按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惯例:只有持有上市股票百分之五以上的才有资格算作大股东。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操纵股票市场。我从电子计算机上得到的数据数明:S市最大的股东,手中也不过有八十到一百万股票。这不足以操纵市场。”小岛很认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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