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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比起萧烈的匆匆火化,萧东方的葬礼就体面得多了。所有的亲属,除了烈以外,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前来为他送行。尽管他的子女们并不十分忧伤,但是他们前来送行的本身,就说明了一种他们之间无法改变的关系。他们认为,能为父亲这样所剩无几曾出生入死过的老人送行是一种荣耀,但毕竟萧东方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于宇建叱咤风云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那么,谁还会总是虚无地陶醉在萧东方那穿满弹孔的功劳簿上呢?尽管他是他们的父亲。在火葬场的葬礼大厅中,萧弘代表所有子女的发言就说明了这个意思。他说他们缅怀父亲,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自己多长本事,努力地在这个崭新的时代中生存发展。显然,萧弘的意思是彻底地割断历史。他们不喜欢人们总是把他们今天的成功同父亲昔日的权力联系在一起。
  然后,萧东方被送去火葬。然后灰飞烟灭,朗园内家长的时代彻底结束了。殷在子女们的陪同下,把萧东方的骨灰洒进了横穿这座城市的一条大河中。所有参加葬礼的人蜻蜒点水般向殷道别。人们离开的速度之快,使殷觉得,原先喧喧攘攘的朗园,转眼之间就空空荡荡了。连孩子们也神出鬼没地都走了。殷都记不得他们同她告别。只剩下到处是茶杯、烟碟,和默默在那里收拾打扫的薛阿婆。薛阿婆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萧家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如常地做着自己的份内事。
  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知道萧家的那么多房子里,现在只剩下了她和薛阿婆。她倒是希望葬礼过后家里能尽快清静下来。她想安安静静地和自己呆在一起,她知道从此只属于她自己的新的岁月开始了。那么她未来该怎么生活呢?这时候她便想到了烈。烈在他死前的那个晚上,曾十分诚恳地提醒过她,你应当尽快去上班。殷这样想着,便非常痛苦地怀念起萧烈来。她于是走出房门。她上楼。她轻轻走进了阁楼上萧烈那间很小的充满阳光的房屋。那是个下午,阳光很强烈,殷在被太阳光照射的时候,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殷靠在萧烈的单人床上。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生活在阳光里的人还要去自杀。但她后来想通了。萧烈死的时候是黑夜。
  殷在萧烈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对这个房间非常陌生,几乎从未进来过。但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竟一直深爱着她,这对于殷来说也是非常陌生的。她在得知这些的时候曾非常恐惧。她害怕继子这郁积二十年的强烈感情。她退缩着,逃避着,可还没有等到这恐惧消失,萧烈自己就首先消失了。殷是因为烈的死,才为这个孤独的男人扼腕叹息的,殷是因为这情感的转瞬即逝,才为这惊心动魄深深惋惜的。殷静躺在萧烈的小床上,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慢慢回忆。
  ……烈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她的房间。烈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了烈。于是烈疾步走向她并把她抱紧。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拥抱了。她的衣领被撕开,露出了苍白的胸膛。然后是萧烈的狂吻。她想挣脱,但是她根本不可能。她低声喊叫着,烈请求她不要喊。然后她就听到一个沉默二十年的男人爱的表白。她被感动了。她流着泪,不再喊叫也不再挣扎。她甚至不忍心去推开这个可怜而疯狂的男人。她开始顺从他,也许是想补偿点什么。她慢慢变得酥软,就在绿色的地毯上。她经历了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激情,那是种肉体上的惊心动魄。她被啃咬着吞噬着,她为此而兴奋冲动。她主动去做了很多。她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她勇往直前,引导着那场暴风雨。那一刻什么全都不复存在。只有激情。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永恒交汇。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两个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她突然感到有点眩晕。她被那个强壮的男人轻轻地抱进床上的被子里。她一度以为床下的那个男人是她二十年前的丈夫。她为他们父子的彼此相像而感到无比震惊。这太像的事实也令她眩晕。然后她听到烈说,原谅我,不会再有了,绝不会再有了。然后烈弯腰去吻她。然后她闻到了那种气味就像这间房子里的气味。她突然嫌恶这种混乱的关系了。当她扭转头,便看见了烈向外移动的沉重的背影。
  就是这些。
  殷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
  突如其来的爱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消失了。殷突然觉得她非常非常的后悔。她也许不该厌恶的扭转头。她应当永无休止地去报答烈,应当留下那爱情,那样烈就不会匆匆地走了,就不会让她自己留在这一层又一层的空房间里了。
  殷想她是对不起烈的。
  自从搬进朗园受尽磨难,她不亏欠萧家任何人,唯独对不起烈。她给他的太少了,但己无以报答无以偿还。烈死了。殷想她无论怎样怀念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恩怨都必须把这一页掀过去。
  殷这样想着便离开了阁楼上萧烈的房间。她走出门时正看见从楼下走上来的薛阿婆。薛阿婆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安全局的人是在朗园找到萧思的。在此之前,他们曾去了瑟堡,又去了萧思音乐学院里的家。是大提琴手把他们带来的。那些人穿便衣。那些人尽管没有恶狠狠地对思讲话,但态度还是很冷酷的。萧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傲气十足地说,你们要干什么?这是萧东方的家,你们有什么事?干吗一定要找我?
  他们说,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我们知道这是萧东方家,也知道你是萧家的大小姐,但有些事萧小姐最好能配合。
  配合?什么?我有什么好配合的,你们这帮人什么意思?你们给我出去!
  大提琴手赶紧走过来制止了气得发抖的萧思。他和颜悦色的对萧思说,他们是为宇建的事来的。
  宇建的事?宇建出什么事啦?
  他叛逃了。他已经逃进了德国驻华使馆,并提出了避难的请求。
  宇建?他去了德国使馆?他要求避难?萧思睁大了惊讶的大眼睛,而且她的眼睛里顿时盈满泪水。
  萧思你讲讲你知道的情况吧。
  我怎么会知道?萧思的眼泪掉了下来。但她还是很快镇静下来,她说对不起,我要去梳梳头,便走出房门去了卫生间。十五分钟后,她梳洗打扮成了一个十分典雅端庄的女人,并镇定自若地坐在了那些便衣的对面。问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萧思不等他们答话,就径自说了起来。她说,宇建文革中就住在我家的楼下。他是红卫兵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文革后他被逮捕判刑,出狱后就一直在瑟堡的酒吧工作。这工作还是我哥哥看在老邻居的份上给他找的。后来我和他在瑟堡的酒吧不期而遇。我发现我竟然依然像文革中那样崇拜他。到现在我还坚信他是个有思想有才华的人。他毕生所追求的唯一理想就是解放全人类,而他要做想做的事情就是拯救物化的社会和那些堕落的灵魂。他痛恨金钱,痛恨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而他人生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到德国去。是的,他要到德国去凭吊马克思,他说他若能够看见那墓便死而无憾。我想,这可能就是他在德国使馆要求避难的全部目的。他是个血性男人,也是个过了时的人。他十分脆弱,而且有点神经质。不过他不会给你我的这个社会造成任何危害的,所以依我之见,你们根本就不必去理他,任由他去。他不过是一粒不会妨害任何人的小小的灰尘。这就是我想说和能说的全部,没有了。我知道这就是宇建的归宿。他是个只会让人失望的人。我可以弹琴了吗?每天上午十点到十二点是我练琴的时间。
  安全局的人走了。但他们说他们今后可能再来找她。
  萧思说,那么好吧,我随时恭候。
  大提琴手留了下来,他站在萧思旁边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跟他们走啊?懂什么叫屈辱吗?只有他们这种人会带来屈辱的感觉,真他妈的令人难忘。男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女人失望的。你别呆在这儿了行吗?你完成任务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是萧思,带他们来不是我的过错。他们找到了家里。我就是不带他们来,他们最终也会找到你的。这种事你没有理由指责我。
  对,我不该指责你。有些人就是天生脆弱,比如你,也比如宇建。但你们脆弱的方式不同。你当然没有能力阻挡安全局,你是想让我把事情讲清楚,或者想证明你是清白无辜的。而倘若我知道宇建的事呢?我是他叛国的同谋呢?那你岂不成了出卖老婆的人啦?幸好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预感都没有。他要逃走的时候并不告诉我,他是怕我看见他的懦弱。本以为从此要和他从事拯救灵魂的伟大的事业,是他在鼓吹这事业有多么崇高多么神圣。没想到他却临阵脱逃了。你说说这像不像是一出滑稽剧?一切都跟闹着玩儿似的,连跑国德国使馆要求避难也十分可笑,谁迫害他了,他简直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
  大提琴手离开了朗园。因为他再不想听萧思骂下去了,因为他太了解萧思了,他知道萧思是在为宇建的不辞而别而气愤,而苦痛。
  大提琴手一走,萧思就想方设法查到德国使馆的电话号码并把电话打了过去,但是使馆的中文秘书拒绝同她谈关于宇建的事情。她说她什么都不清楚,并且拒绝透露宇建的任何消息。萧思更加沮丧。她想知道宇建现在究竟身处何方。她不知道在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以后,宇建是依然停留在大陆,还是已经到了那个马克思的故乡。他们会让他实现那个人生的夙愿吗?萧思的情绪很复杂。她不安、紧张、悲戚,同时又觉得字建这种儿戏般的选择是在故意毁灭自己,故意制造这种生命中的波澜和起伏。他根本不管别人,不管别人的崇拜和爱,还有依靠。他依然是个根本就不可以依靠的人。你永远猜不着他又会制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壮举来,永远地叫人琢磨不透。萧思突然觉得这一切够了,真的够了。宇建不是个正常的人,没有健全的大脑,无法正常的思维。他们也许说得对,宇建其实不过就是个还没有住进精神病院的疯子罢了。
  尽管萧思的情感受到了伤害,但到了晚上她还是坚持着到瑟堡去弹琴。她是在又一次走进酒吧并一眼看到空空如也的吧台时,才真正意识到宇建确实是走了,在她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尽管她在心里无数次地骂着宇建是个疯子是个不值得爱不值得崇拜的蠢货她还是感到了心酸。她差一点儿又哭了。她赶紧走到钢琴边的黑影里,打开琴盖儿。
  弹琴的滋味有点味同嚼蜡。
  她看见领班带来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儿穿上宇建的制服戴上宇建的帽子站在吧台里。萧思想,这个可怜的男孩儿。但她并不知道,这个男孩儿为什么会很可怜。
  她低下头,继续弹她的琴。
  顾客们不断走进来。服务生迷人的微笑。一切如常。往事如烟。宇建在人们心中惊起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水花。
  安全局再也没有找过萧思。萧思反而觉得有点惶恐,不知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尽管生活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萧思还是住在朗园里。但她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强烈要求同大提琴手离婚了,甚至偶尔也会跟着大提琴手回她自己的家里去住。她觉得房间里宫殿式的装修以及那些金光闪闪的珠光宝气其实也并不那么令人反感,那不过是一种风格罢了。
  萧思几乎绝口不提宇建。
  他坑害了她,他令她难堪。
  萧思是在几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在瑟堡酒吧弹琴的时候接到宇建的电话的。她一听就是宇建的声音,那声音尽管显得遥远却十分清晰。萧思不禁一阵哆嗦。她害怕极了,以为撞见了鬼,几乎扔了手里的电话。她不知道宇建的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也不知道宇建想说什么做什么。她本以为这个患神经病的男人已经死了。
  萧弘把刚刚收到的那封嵇林静的长信拿给覃看。这是嵇林静在布里斯班收到法院寄给她的离婚判决书后写来的。那信满怀着忧伤。她说既然已离了婚,就可以说这些了,而只有说完了这些,新的生活才能开始。
  嵇林静说,弘我之所以下决心走,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生活里不可能没有覃。自从我们走到一起,这苦恼就一直伴随着我,而且越来越令我困扰。后来我知道这是无法摆脱的,因为永远无法改变的一个现实是,覃是你的朋友,是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心心相印的朋友。所以,无论你怎样表现出对我的爱,甚至做出和我结婚的举动以证明你决心同往日告别,但覃的影子永在,永远飘浮在你我的生活中。所以我才想到了走。我不是心血来潮,我是认真想过的,我想或者换了一个环境,远离覃,你我便也许能开始一个真正属于你我的新生活。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为此而奋斗、读书、打工、独自一人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挣扎。而在你越来越少的信中,你总是强调你的事业在中国,甚至连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来澳洲探亲的机会都决定放弃。而直到这时,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们的缘分尽了,或者说本来就没有缘分。而我选择的了出国,只能是加速了我们婚姻的解体。我知道已经再不可能挽回了。提出离婚对我来说并不是件轻易的事。是出于无奈是出于不得已,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我不知你是不是能理解。在最后做出这种选择之前,我真的非常痛苦,甚至绝望。但我最终还是寄出了那份离婚的申请,甚至在你愤怒地打来电话责问我的时候,不愿向你解释。接到这份离婚判决,我尽管非常难过,尽管哭了很久但我还是有了一种解脱感。我觉得轻松了,不必再被那痛苦纠缠了。这样,尽管在表面上看,我和那些出了国就抛弃他们国内伴侣的人一样忘恩负义,但我们离婚的实质不一样,弘我是爱你的,离开你是因为我永远不能真正地获得你的爱。现在这样很好。覃是个好人,我喜欢她,也希望你们能幸福的在一起别再受任何的干扰。弘你应当清楚,无论怎样你是离不开她的。布里斯班的日子很孤独,有时候工作很累。这里的天空很蓝很高,心便也能慢慢地扩大。只是,我既不愿同这里尔虞我诈的中国人打交道,而又很难真正走进澳大利亚人生活的圈子里,所以才总是形只影单,独自面壁。有时候真想打道回府,回到热闹的中国人中,但想想那儿却又是一片令我无比伤痛不堪回首的情感的废墟。人总是在承受中。昨晚做梦,梦到了朗园,朗园在黄昏的暮色中一片辉煌……
  覃把嵇林静的信轻轻地折起来。她扭转头看着萧弘。她觉得她对此无话可说。
  萧弘坐在沙发里。他抽着烟。他问覃,是这样吗?嵇林静她说得对吗?萧弘的神情显得忧郁,他说,其实嵇林静是对的,但有一点她没猜对,那就是我也爱她。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出离婚,我是不会和她离婚的,我也许会到布里斯班去。我已经烦透了这种当经理的生活,这种每天戴着面具的表演真是没意思极了。覃你不介意这些吧。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不愿向你隐瞒任何什么,连同我内心的感情。你知道吗?我很惦着她,一直很惦着她。我总觉得她就像我头上的一根飘走的头发,无论飘到哪儿,她都是我的头发,我心疼她。她在那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一开始连语言都不通。她那么消瘦柔弱,我在飞机场把她送走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往火坑里推她。从此我没有一天不惦念她。我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孩子或是妹妹,总之她是个亲人,是个让我牵挂的远在天边的亲人。但我一直拖延着没去看她。因为什么?因为我把你当我自己,我不能离开你就像嵇林静说的那样,我真正爱的只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读到她的信时很难过。也许有一天她真正能找到一个爱她的男友,我的心里才能好过些。
  覃坐在那里默默地听。
  她希望能听到萧弘的心里话。她为了萧弘的坦诚而感谢他。她还知道尽管她为了等待萧弘而历尽磨难,但此刻最最痛苦的还是大洋那边的嵇林静。覃想因此她要宽容。要允许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去惦念他的前妻,允许她未来的丈夫继续同他的前妻做朋友。而这,需要她一份女人的博大的胸怀。
  覃说,给她写一封信吧,关切她。再有,我想我们该去买几件她需要的衣服寄过去,让她觉得她并不孤独。我来做这些事。
  萧弘向覃伸出了他的手。覃走过去。弘说,我们结婚吧。他们接吻。他们知道他们确实是灵肉相通的,从他们儿时相遇的那一刻起。嵇林静是他们造成的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们同时都对嵇林静所遭受的伤害负有责任。他们觉得应当补偿她。他们说要一生一世地对她好。他们还说彼此再不分离。他们走过的弯路太多也太长了。
  萧小阳在考察完南方的房地产生意返回之后,便敏感的发现萍萍和杨打得火热。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差不多同行同止,形影相随。当然他们做成了很多事情,使“大太阳”的事业迅猛发展,如日中天,作为董事长,萧小阳本该奖励他们,但是,他却相反的表现得酸溜溜的。他来到总经理的办公室,等到只剩下萍萍一个人的时候,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他说,萍萍咱们能谈谈吗?
  有什么好谈的。这几个月做的事不是杨都跟你汇报过了吗?
  可你还没汇报呢,说说最近又把你美丽的身体出租给谁啦?
  这你管得着吗?我总之不会像你那样连脏心烂肺也卖了吧,更不要说出卖灵魂。知道你为什么是个出色的奸商吗?因为你是个最不要脸的无赖。
  几个月不见,萍萍你真是深刻多了,谁教你的?小S·森?还是杨?我猜不会是小S·森,他不会有这么透彻的认识。因为他的钱太多了,他也用不着贬低别人。而只有那种失败者那种来自底层的人,才会把一切都想得很坏。
  是吗?比如你。萍萍反唇相讥。
  不不不,你说得不对,或者不完全对,我就算个失败者可我并不来自底层,来自底层的是那个杨,他才是你随时都该警惕的人。你太单纯了,你难道看不出杨是个只会靠着你们女人发财的人吗?比如说他先是靠上了覃,覃也上钩了。可当覃不想再干了的时候,他又靠上了你。可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难道不清楚吗?其实他骨子里是轻视你、看不起你的。他也明明知道你在和小S·森睡觉,知道你在某种意义上是属于小S·森的,可他还是靠上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愿意放弃你这个傻瓜。
  我懂了,只有你才把一切想得比你自己还要坏。我不管杨是不是靠女人发财,他有才华,我就用他。覃也是因为他的才华用他的。这是我们女人的方式,而坐在总经理位子上的,恰恰又是我们女人。如果没有杨的帮助,公司的业务会开展不下去的,而我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取而代之。无论是在“四季”,还是在“大太阳”,你总是费尽心机地想拥有实权,而到头来你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总是令你很尴尬。所以你不希望我成功。你恨杨也是因为他帮助了我,他让我在这个总经理的位子上越坐越稳。现在你已经插不进手来,公司已经彻彻底底地控制在我手里。如果我愿意,我就能把你挤出这个公司。这简直轻而易举,易如反掌,只需一个电话打到香港就成了。你不会忘记,咱们公司最大的股东是小S·森吧。
  所以,萧小阳冷笑一声,我不作为疼爱你的哥哥,而是作为局外者想提醒你的是,正因为最大的股东是小S·森,你的肉体的转移才是可怕的。你不是因为奉献了青春的身体才换来了小S·森的投资吗?多么高尚的献身精神。可一旦他发现不再能得到这身体,或者发现这身体不单单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他还会傻里吧叽的为你和你的杨投资吗?
  笑话!萍萍也夸张地冷笑一声。小S·森最重要的目标是赚钱,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他会比你豁达和聪明得多。目前“大太阳”的利润很大,无论是服装设计还是服装生产都已在海内外打开了销路。小S·森怎么可熊熊能像你这般短视,只为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就放弃掉赚钱的机会呢?你整个一个小儿科,还自鸣得意。
  萍萍你是不是能把口气放得温和一点儿,我毕竟是你哥哥,我从小就很疼爱你,而且,我恐怕走遍天涯海角也再找不到一个心上人了。当然,可以不再提那些令人心碎的旧事。但不提也要有个条件,让我说说吗?那我就厚颜无耻地说啦,我又想成立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并已经看中了几块地皮。现在炒房地产绝对看好。我想,这同样也是个能使小S·森发财的机会。怎么样,愿意帮助我争取一下吗?
  怎么争取?
  当然还是老办法,和他睡觉,别让他知道你和杨的事。
  你这个混蛋!萍萍愤怒地站了起来。交易,交易,你他妈就会拿我做交易,你有什么权力?要想争取你自己去,我已经为你做得够多了,你还要怎样?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呢?
  别发小姐脾气嘛,我会给你好处的。萧小阳狡诈地笑着说,我们可以分成,三七怎么样?你不过就是睡几次觉嘛!
  做你的梦去吧,你给我滚出去,我要办公了。你滚还是不滚,我要喊人啦!
  喊谁?杨吗?当然我知道他就在隔壁。他对你来说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萧萍萍,我请你听着,我要办那个房地产公司,你明白了吗?你如果不想让你的杨,我知道你是爱上他了,你如果不想让他知道你我曾经发生过的浪漫故事,你就趁早乖乖地收起你大小姐的这一套。总经理是我给你的,我也可以收回,相信你是清楚我毁灭他人的能力的,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和杨撕成碎片的,你可不要一意孤行。我已经和香港通了电话,咱们的董事长明天下午就飞过来。你是不是很讨厌他来呀?我给你一天半准备的时间,希望你能洗得干干净净跟着我到飞机场去接他。然后咱们共进晚餐,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将是你和你的杨同归于尽。
  你……
  萍萍终于抬起了手,并狠狠地抽了萧小阳一耳光。她哭着跑出了办公室,跑出了瑟堡。她觉得无路可走。绝望。而萧小阳就像魔鬼的影子,每分每秒地纠缠着她。
  萍萍在大街上乱走。她的头发也走得很乱。她不停地流泪。她穿越各种街道和商店,她发疯地用信用卡在金店里不加选择就买了一枚标价九千五百元的钻石戒指。她当场戴上。天黑了,她希望她能被人抢劫,被人碎尸万段。她想看那些男人挑逗的神情。她害怕杨知道她乱伦的往事。她也知道萧小阳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那种混蛋,与其毁了她对杨的爱还真不如就毁了她自己。或者,那另一条路……
  萍萍在夜晚十点的时候,来到了杨的公寓。她决心把所有的一切,那不被人知晓的全部苦痛都和盘托给杨。她不愿因此而再被萧小阳控制了,哪怕杨不理解哪怕杨从此离开她。
  可是杨不在。
  公寓的门锁着。
  萍萍坐在杨公寓门口的楼梯上,她想坐在那儿等着杨回来。金光闪闪的钻石戒指照耀着她。她回想着使自己感到羞辱的往事,发现唯有同杨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希望自己能有一段清白的历史,能有个干干净净的没被人碰过的身子。几个月来,杨帮助她,主动承担起公司里的一切。《大太阳》的创刊号就要出版,以“四季”命名的时装表演队也已初具规模。他们共同奋斗,朝夕相处,不愿意他人来破坏他们默契的合作。但是,萧小阳回来了,他又叫来了小S·森。此时此刻,这是萍萍最不愿见到的两个令她感到羞辱的男人。但是他们还是来了,来分开她和杨。
  午夜一点,杨竟依然没有回家。
  萍萍终于离开了那里。杨的夜不归宿使萍萍无比沮丧。她不知道杨在哪儿。她为不知道杨在哪儿而发疯。她在最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知在哪儿。
  萍萍回到了瑟堡。
  她想什么狗屁的爱情,这纯粹是人们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
  萍萍刚进门就听到了电话的铃声。她抓起电话,但立刻又放掉了,因为她听出来那是萧小阳的声音。很快电话铃又响了,萍萍一抓起来就对着电话筒大骂:你这个混蛋,你还要干什么?
  萍萍,怎么回事?
  杨?杨是你吗?你在哪儿?
  在家。
  可我一直在等你。
  一晚上一直和那个《女人报》的女主编周旋。她请我吃完饭又请我进KTV。她已经答应了要整版报道我们的刊物和公司,还说要专门采访你。
  你弄错了吧。她是对你感兴趣。一晚上加大半夜,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萍萍你是怎么啦?这全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算了吧。我拒绝采访。要采访,采访你好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如果没什么别的需要汇报,我放下电话了,我要睡了。
  萍萍说完即刻挂断电话。
  她把那个金光问闪的钻石戒指摘下来狠狠地摔在地板上。她来回地走,然后她又重新拿起电话。电话是打到朗园的。她就知道来接电话的只能是萧小阳。萍萍用一种悦耳而又十分冷酷的声音对萧小阳说,我同意到机场去接小S·森。哦,还有,我今天用九千五百块钱买了一只钻石戒指。据说钻石象征贞节和纯洁,有点可笑是吧。我不幸顺手开了一张发票,就记在你的账上吧。
  她没想到她的改变是那么轻易。
  没有什么纯洁和贞节。全是无稽之谈。她就是那个反复无常喜欢自己毁灭自己的人。没有什么不可摧毁的,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费力建筑起来的东西就是为了被推翻,萍萍认为是男人们不让她做一个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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