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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版)

  
刘国正

  读《庄子》的《山木》篇,深深叹服其立言之巧。在讲述伐木者不取无所可用的山木和故人杀不能鸣的雁两个故事之后,写道:“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作寓言读,可以从多方面得到启示。也许是有点职业病吧,我从中悟出一点作文的道理。
  作文有法吗?有人说有,而且甲乙丙丁,不能越雷池一步,没有规矩怎能成方圆?有人说无,文无定法,也可以说是无法。我要学庄老先生,笑一笑说:作文在有法与无法之间。最近应某刊之约诌了一首勉强算作诗的诗,比较详细地说明这点勉强算作一种主张的主张,不妨抄在下面:“若谓文无法,绳墨甚分明,暗中自摸索,何如步随灯?若谓文有法,制胜须奇兵,循法作文章,老死只平平。习法要认真,潜心探微精;待到着笔时,舍法任神行。谓神者为何?思想与感情。瞻彼春鸟鸣,无谱自嘤嘤。”我的这个主张,不过是“野狐禅”。曲高和寡,曲怪,和者也未必多。读张中行同志的《作文杂谈》,与我心会,才知道我并非踽踽的独行者。中行同志同我一道从事语文课本的编辑工作30多年,长我近20岁,可谓忘年之交。他学识渊博,融贯经史百家之言,历览古今中外之书。文得力于蒙庄,诗似玉谿生,金石书画亦广有见闻。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是真正的杂家。在这30多年间,他感到心情最舒畅的是近六七年。虽然年逾古稀,身子骨还挺硬朗,干起事情来像个小伙子。啖蔗后甘,以此比喻他的老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曾经表示:自己学语文,教语文,编语文,研究语文,运用语文,同语文打了半个多世纪的交道,体验到其中一点甘苦,很想把一己的体验写出来,对教者和学者也许都会有点益处。他这样表示,就这样做起来,才一年的光景,这本《作文杂谈》就完稿了。《作文杂谈》是怎样的一本书,有什么特点,有什么价值,
  我想,读者看了我上文的介绍自然明白,我再唠叨反而成了多嘴。而且一位博学的长者的写作体验,好比一桌丰盛的筵席,读者是搛一箸红煨熊掌,还是舀一匙竹荪双脆汤,要随心所欲才好,如果有人从旁不厌其烦地指指点点,说该怎么吃怎么吃,是一定会惹得与筵者皱眉的。但有一点我还是要提一下,就是作者把作文的方法看得很活。他说“条条道路通北京”,他并不把自己所谈看成学习写作的不二法门,也不认为世界上有这种不二法门。作文在有法无法之间,这也许是中行同志许多宝贵的体验中很重要的一点吧。我想,读者读这本书,不要抱上西天取经的态度,以为可以从中取得无量妙法,要抱逛花儿市的态度,花是随心草,拣顺心的买几朵几枝,赏色闻香,自得其乐。要活读,不要死读,这才合乎作者的意趣。
  写到这里,偶然抬头看见墙上挂的一幅画,是友人赠与的,画的是枯木逢春,从那瘦棱棱的老枝上爆出很大的花朵——也许是玉兰吧。我以为这样的画赠给中行同志是很合适的。我早年学过一阵子画,但始终没画好。再练得好些,一定要为中行同志画这么一幅,祝愿老枝上的新花,开得越来越多越好。
  序,绪也。作为一种文体,应该叙其著作的所由作。我写下的似乎许多与序不相干,但文章作法既然很活,就算做序有何不可。质之中行同志,然耶否耶?
                     1984年5月,于山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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