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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八年了?
  那年她走的时候就是春天,于富贵仔细算算如果刘莉现在回来找他,就正好整整八年。
  怎么这么快?八年时间就像一股风,把那么多日日夜夜当落叶一样吹散了。
  八年前,不,结婚以后他们家就住这平房。现在算下来,已经二十多年了吧?不过刚开始厂里只分给他们一间。那时候他还没有干公安,和老婆一样在厂里当工人。那时候厂子里年轻人太多,双职工能够很顺利分到一间住房就很不容易了。为了分到这间平房,他写好申请,请双方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和主任都签上字,送到厂里的行政科排号。排号分房的年轻人很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挨到自己。有的人生了孩子还分不到房,只好先住到母子宿舍里。两个小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合住一个房间,中间用布帘隔开,两个丈夫悄悄地挤在自己妻子的小床上,别说做爱了,连亲嘴彼此都能够听到响声。多亏了自己拼命干活,因为自卑又不敢得罪别人,人缘还不错,没什么人咬他。再加上利用星期天去给厂党委书记家里打了几次煤球,这才经过书记特批,就像奖励一样,提前分到了这间破旧的平房。拿到房子钥匙的时候他们就像做梦一样,两个人走进只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整整十六平方米,真大呀,就像走进了天堂一样。
  为了建设好自己的小家庭,按照那时候的生活水平,他们曾经认真装修过这间平房。在朋友们的帮助之下,他们先刷墙壁。到基建科弄来白灰,在桶里用水泡开,还要兑上一点盐,这样刷出来的白墙才不容易掉灰。在车间里偷两把板刷,蘸上白灰浆就刷起来了。一般房都刷两遍,为了百年大计,他们家刷了三遍。顶棚是黑乎乎的苇席,他们就在苇席下边扯上一道道的细铁丝,再一点点地把白纸卷在细铁丝上一路糊过去,就把铁丝和黑乎乎的苇席顶棚掩盖起来,造出了白亮亮的纸顶棚。墙上是白的,顶棚也是白的,整个房子白亮亮的,真漂亮呀。
  做床没有费劲,先把两个单人床搬进来。找一块木板帮在靠墙的里边,下边钉两根木棍支起来,就把一个单人床拼成一个睡双人的大床。另一只单人床支在外半间,平时放一些杂物,来了客人铺开就可以住人。吃饭桌做得最精致了,到街上五块钱买了两个破自行车的车圈。请木工刮块木板再锯成圆面儿镶进一只车圈里,就造成了桌面。另一只车圈锯成三截儿,请焊工焊在一起就做成三条腿儿。然后呢,到漆工车间倒一点油漆一刷,就成了一个漂亮的饭桌。
  没有钱买大衣柜,大衣柜那时候太贵,差不多要花一百块钱。那时候一百块钱可是一个大数目。他们两个的存款攒到一块儿,也还不到三百块钱。他们还计划着用这点钱买一台缝纫机哩。再加上于富贵老家在农村,老家人更穷,经常需要钱,他们就把这三百块钱看成金豆子,存在银行里生利息,没事儿只敢把存折拿出来看看摸摸,不敢轻易花掉。
  也不敢马上搭小厨房。比别人提前分到房子就已经让人家眼红,接着就搭小厨房就太张狂,也太惹眼。只好先在家里做饭。做饭时把煤炉子提进屋里来,做好饭再把煤炉子提出去放在自家门外。煤炉子也不用买,只到街里花三毛钱买个蜂窝煤炉的炉膛就可以了。然后呢,到漆工房捡一个破漆桶,把盖子剪掉,做一个铁撑子放进去,再把炉膛放在撑子上,在炉膛的周圈儿用炉灰垫实,再在下边开个洞放一只瓶子做风道出炉灰,就自造出一只又漂亮又实用的蜂窝煤炉子。当然不会去买现成的蜂窝煤,公家的煤太贵,买蜂窝煤还凭户口本供应,到指定的煤场去买,一块钱只能够买四十二块煤。太贵不说,还太虚,机器打的煤不瓷实,不耐烧,一天一夜要烧四五块哩。而买一车散煤回来自己打煤球就合算多了。三锨煤一锨土的比例,兑在一块儿和成煤泥,打出来的煤又多又瓷实又耐烧。他计算过,自己打的煤,一天一夜二十四个小时,烧水做饭加起来三块足够了。就是来了客人,多加一块煤也就行了。
  小厨房是后来才搭起来的,那时候他们已经在新房子住了半年了,再没有人对他们提意见,也没有人眼红他们了,他们才觉得搭小厨房的时机终于成熟了。就在厂里到处捡些破砖头蛋儿,先把墙砌起来。再找几根木头做椽,在椽木上钉一些板条儿,最上边铺一层油毛毡,这就算把小厨房搭起来了。至此,他们家才算完美无缺了。
  那时候当然没有卫生间,住平房的家家户户都没有卫生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家属院儿里有公厕,大小便都得往那儿跑。特别是早上起来,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要端着屎尿盆子往厕所里倒,有时候挤到一起还要排队,远远看上去就很壮观。讲究的用纸片子把痰盂盖着,不讲究的就那么亮着,也确实不那么好看。冬天冻屁股还好忍耐,夏天最难受了,蹲在那儿拉屎,你还得和无数的小蚊子作战,一边拉一边还得用东西赶它们,要不然等拉完了,屁股也咬成一片红疙瘩。这还不说,男女厕所中间只隔一道半截墙,这边儿说话那边儿听得清清楚楚。男人们不在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女人就不行了,女人们上厕所一个个像小偷一样,谁也不吭声。就这样,有一些爱开玩笑爱热闹的,还编排着逗她们,说谁尿尿看起来一道线,谁谁尿尿看起来一大片,谁尿尿的乐谱是“12345——”,谁尿尿的乐谱是“54321——”。工人们爱逗爱闹,为这个厕所闹出了许多的笑话。
  那时候就这么过日月。也没有觉得怎么可怜,人多房少,大家都这样。一直到他调出工厂到公安队伍以后,厂里调整住房时才又挤给他们家半间。这一间半房子他们一直住到现在,人家都弄成几室几厅了,他们家还是这一间半。
  这一间半房中间没有门,只拉了个布帘子,他和老婆孩子住里间,客人住外间,就是翻个身儿互相也能够听到。所以,要是双方的老人来了,他和刘伟睡在里间床上就很小心,从来不做男女之事,只有刘莉来了他们才不在乎,因为她还是个孩子。
  怎么也没有想到,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于富贵正想到这里,他的传呼忽然响起来。
  谁这时候会呼我?
  是王海吧?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他慌了。是杨局长。局头这时候呼他于富贵干什么?没什么大事儿,局头是轻易不会呼他的。坏了,肯定是出大案了。他连忙从破沙发上站起来,去回电话。他把挂在墙上的外衣拎下来,从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往局长的办公室里打。尽管时间紧急,他也记着尽量使用手机不使用他们家的电话。手机的费用公家报销,而家里的电话费要自己花钱哩。
  “是杨局长吗?我是于富贵。”
  局长在电话里劈头就质问他:“你的手机为什么老是不开?”
  “我总是想着打手机打出去和接着都花钱,就一直是只打不接。”
  局长说:“你呀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呀老于?你现在什么位置?”
  “在,我在新通桥呀。有事儿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你先赶到我这儿吧。记着,只你一个人就行了,王海不用来。”
  “那好,我马上就到。”
  对上级说谎,于富贵早已经学会了。工作多年了,对待上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这个习惯他还是养成了。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他如果如实说他还在家里猫着抽烟没去上班,那算什么呢?
  关了手机,于富贵把家门锁上,就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去上班。虽然局长呼他,让他快去,他还得先到刑警大队,把自行车放到单位车棚里,再骑上摩托到局里去。刑警大队虽然已经给他配备了摩托车,那也只是让他工作时用,并没有让他回家也骑着。当然,也并没有规定不让他骑回家去。只是骑回家来放哪儿?家里没地方,放外边万一丢了,反扒专家却丢了车子,那不就闹出大笑话了?所以,他上下班还得骑自行车。
  很具体。
  但是,这就是生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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