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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当然不会想到,就在她和娜娜上医院检查的时候,马三正在拿着她给的钱,请他的狐朋狗友们大吃大喝呢。
  马三拿了钱,并没有走多远,他进的这家饭店也在城东路上。城东路很长,是南北向。往南通向郑州的外环路。往北直通郑州的东西方向的中心大道金水大道,和金水大道形成了一个很大的丁字路口。马三进的这家饭店在城东路南端,娜娜的发廊在城东路北端。虽然同是一条城东路,北端是大饭店集中的豪华区,南端是老市民区,一南一北如同两个世界,消费水平相去甚远。这城东路就像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有钱的,一头挑着要饭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差别,人与人之间仿佛永远贫富不均。
  郑州这么大的城市,像马三这种烂仔,并不少见。不过,他们虽然到处坑蒙拐骗,也弄不了几个钱,只能在老城区的小饭店里磨脸蹭屁股,上不了大场面。
  好像不管是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只要在人堆里,什么时候都分三等九级。
  郑州这个城市原来并不怎么样,“文化大革命”以前也就一个二层高的百货大楼。最出名的就是“二七纪念塔”了,原来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木塔,还藏在德华街的里边。后来人们觉得这“二七纪念塔”怎么说也是郑州这个城市的标志,就把它搬迁到市中心的露脸地方,让它好赖占了市中心的广场中央,硬是弄成了一个景致。但是,新建的塔却并不令人满意,于是就一再地改建,直到把它弄得又大又粗又高,比原来小小的木塔扩张了几倍,却越来越显得愚蠢了。改革开放以后,郑州由于地处全国的交通中心,才吹气一样发展起来。二十年过去,它已经发展成一个现代化的大城市,别的不说,就说喝酒,那真是海了。任凭全国哪个地方的酒,都要打入郑州市场,再从这个交通中心向全国各地渗透。但是,这二年来一直喝白酒的郑州,如今在上层社会已经流行起喝名贵的葡萄酒了。葡萄酒的时兴,开始吊起这个城市的胃口,使这个城市的饮食观念发生变化,有一点上档次了。
  不过,在中下层,还是喝白酒的多,他们距离消费的潮头还相去甚远。再一个原因,喝白酒相对来说又便宜又刺激。而且郑州这地方也怪,喝白酒是二年喝倒一个牌子,再好的酒,一阵风刮过去就完,再也返不回来。今年流行喝仰韶,到处都是仰韶酒。其实也不是仰韶酒如何好喝,全因为仰韶酒厂出了个鬼点子,直接往酒盒里装现钞,让人们喝酒之前先打开酒盒找运气。希望中彩的赌徒心理,刺激起了消费仰韶酒的热潮。马三他们今天下馆子,喝的就是仰韶。只是,他们喝的不是那种高档的装现钞的仰韶酒,是三块钱一瓶的平装酒。由于没有外包装的盒子,人们还叫这种白酒裸体仰韶。这种裸体仰韶,在郑州市面上就像二锅头在北京,好喝不贵,一般下层人都喝这个。
  “马三,我服你。”一个胖子说,“你他妈的,又睡人家又拿人家钱花。”
  “怎么?”马三说,“我白跟她睡呀?她不给我钱花谁给我钱花?”
  另一个说:“这才叫本事,又睡人家,人家又养你,马三你混得值呀。”
  马三得意地说:“这有什么呀,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不过话要跟你们说明白,你们吃了喝了,别跟咱老大说。谁他妈的要说给金哥,我可要给谁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马三虽然在道上已经混了多年,不管他怎么吹,也还是别人的跟屁虫,一直没有闯出人物来。世上这事儿,说白了是一个理儿,当好人也好,当坏人也好,都需要才华。像马三这种没能耐的,就是当坏人也是个小不拉子,也够可怜的了。
  马三是小偷小摸出身,前些年还跟过秀才。后来因为老是犯花案,被人家清出门户了。黑道上也有自己的规矩,秀才帮只偷不花。马三老犯花案,就坏了人家的名声,被赶了出来。他又跟过两个老大,都被人家赶了出来。后来跟了如今的老大金哥,才算没成为野狗。
  在黑道上混,要么自己成名立腕儿闯出人物来,要么入帮入伙跟别人混,反正不能当野狗。这一点黑道白道都是一样的道理,要么当领导,要么让别人领导你,谁都不能野着。所以,既然马三在道上混,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违犯帮规,事情做得过了,也害怕金哥知道。于是,有了钱就请几个狐朋狗友吃喝,串连起来,又结成一个小团伙。弄来钱一块儿花,出了事就一块儿撑着……
  钱这东西从来就是这样,来得慢就花得慢,来得快就花得快。春花那天给马三的三百块钱,实际上他们一顿大吃二喝下来,也就花得没什么了。但是马三也不能跟着去向春花再要呀?他知道春花不挣几个钱,过去攒的钱都让他花完了,他现在去要也要不出来。于是,他就耐心地等了一个星期,在一天傍晚,又走进了发廊。
  那时候春花正在给客人洗头,看到马三走进发廊,又大摇大摆地走进里屋,就装做没看见。这时候她手里已经握着医院的诊断证明,不再那么害怕了。于是,她拿眼去看娜娜,娜娜示意她不要理他,她就听娜娜的话,一直给人做头发。她们两个串连起来,好像把马三忘了一样,不慌不忙做头发,一直到把客人全部送走。
  “娜姐,”春花用手指指里屋,小声说,“我进去吧?”
  “别急,”娜娜小声说,“把那玩艺儿给我,你在这儿收拾,我去跟他说。”
  春花点点头,把诊断证明递给娜娜,自己拿起扫帚打扫散落在地上的头发。
  娜娜走进里屋时,马三正躺在春花的小床上抽烟,两只臭脚就蹬在床头上。看到走进来的是娜娜而不是春花,他马上坐起来,给了娜娜一个笑脸,也算打过招呼了。
  “又来了?”
  “娜娜,你好。”
  “马哥,你好。”
  “生意还不错嘛。”
  娜娜连忙说:“托马哥的福,还过得去。”
  马三试探着说:“抽根烟吧?”
  娜娜也没谦让,就接过来抽着了。娜娜抽着烟故意笑着,不着急说话。她明白让马三这样等着,会等得他心慌。果然,马三沉不住气了,先开口说:
  “娜娜,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吧?”
  “你说呢,马哥?”
  “你不开口,我知道你肚子里装什么药呀?”
  娜娜故意笑笑说:“马哥,我服你呀。”
  “娜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娜娜又说,“现在出来混的人,能够玩几个小姐也不是什么本事,但是又玩人家还让人家供他钱花,这就是本事了。你说是不是马哥?”
  马三心里发慌:“娜娜,你把话说明白点。”
  娜娜这才笑着说:“马哥,你是明白人,我们姐们儿出来混,也不容易,凡事还望马哥多关照。”
  马三说:“娜娜你这话就说得有点见外了不是?你这……”
  娜娜笑了:“马哥,什么话也别说了,咱们明眼人都不傻是不是?春花刚从乡下来,她还小,也不懂事,有什么得罪马哥之处,还望马哥多包涵呀。”
  马三也笑了说:“好,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是明白人,够意思,还是娜娜小姐透亮呀。”
  “我就知道马哥也是明白人嘛。”娜娜忽然说,“怎么?看在小妹面上,放春花一马?”
  马三说:“那好吧,既然娜娜说到这个分上,看在你娜娜面上,就卖给你一个人情。”
  “痛快,我知道马哥是明白人。”
  “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娜娜,你看这个数怎么样?”
  马三伸出三个指头,比划出再要三千元的样子。
  娜娜装糊涂说:“是三块呀?”
  马三说:“不是三块,是三吊。”
  娜娜笑了:“马哥不是在开玩笑吧?”
  马三也笑着说:“开什么玩笑?不开玩笑。”
  “偷鸡也要搭一把米吧?马哥听说过出来泡妞玩小姐自己不出血,还让小姐倒贴的吗?”
  “你说得好,是这个道理。”
  “这不就结了?像马哥这种人,出来混哩,大小也是个角儿。做男人就要有个做男人的样子,睡了人家再拿人家的钱花,本来就已经很下作了。是不是马哥?”
  这几句话虽然不轻不重,和骂人差不多,说得马三也红了脸。马三只好说:“事情不能这么说。唉,反正你也明白了,我也不再瞒你。别的好说,我得看病吧?”
  娜娜笑着把诊断证明拿出来,递给马三说:“马哥你自己看吧。”
  马三把诊断证明接过来一看,傻眼了。他马上明白,他的骗局被揭穿了。
  娜娜不轻不重地追着不放说:“这做人,还是不要太过分吧。”
  马三手里拿着诊断证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低着头不说话。
  娜娜进一步说:“这样吧,春花以前给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全当交了个朋友。你今后也别再找我们春花了,咱们两清,私了,怎么样?”
  马三笑起来,是冷笑,他冷笑着把诊断证明慢慢地撕成一条条的碎纸。然后忽然抬起头说:“别弄这假把式糊弄我。怎么,你娜娜想把这茬子接过来呀?”
  娜娜也冷冷地笑着说:“接过来又怎么样?”
  “我要不给你面子呢?”
  “马哥这样不领情,就不怕我报案呀?”
  马三忽然站起来,一耳光打在娜娜脸上,冷笑着说:“你认为你是谁呀?报案?去报呀!哼,明着跟你说哩,公安道上的朋友我比你多,黑道白道从来就是一家人。这年头出来混,你还毛嫩哩。那好吧,你想接下这茬子好呀,我先砸了你这个发廊,你一块儿去报案怎么样?”
  娜娜没话说了。她不吭不哈地伸手抹着嘴角的血。然后咬着嘴唇说:“马三,算你狠。好吧,我也不报案了,咱们还是私了。你给我开个价吧。”
  马三笑着伸出一只手说:“这个数。”
  娜娜说:“五吊?你口也张得太大了吧!”
  马三一口咬定:“你马爷说话算话,就这个数,一分也不能少。一个星期之后,我来拿钱。哼,拿不到钱,我就多叫几个哥们儿连你娜娜一块做。”
  马三说完,还伸手摸了一下娜娜的下巴,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看着马三走出去,娜娜意识到她出面没把事情摆平,反而把事情闹大了。不仅没有帮到春花,连她自己也搅和进来了。
  春花吓哭了。现在她才明白自己闯下了大祸,就像突然从噩梦中醒来。看着娜娜嘴角的血迹,她只感到恐惧,不知该如何对付,就只有哭。
  娜娜也不理她,开始抽烟。
  春花越哭越凶。
  娜娜忽然说:“别哭了,你他妈的就会哭,哭有什么用?”
  就像一下子拧紧了水龙头一样,春花止住了哭,胆怯地看着娜娜。
  “有什么好看的?走,锁门。”
  “上哪儿?”
  “你说上哪儿?”娜娜看着春花的可怜样子,又把态度软下来说:“春花,从今天起,事情没有搞定以前,你不要在店里睡了。”
  “那我上哪儿?”
  “跟我回去,先和我一块儿住。从今天开始,我走哪儿,你跟那儿,别再出意外。”
  春花又小声哭起来。
  娜娜这才劝春花:“别哭了,有我哩,你怕啥?别的地方不敢说,在他妈的郑州这地儿,你放心,我娜娜还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娜娜这才哄着劝着,牵着春花的手,就像一个年轻妈妈牵着自己的女儿,走出了发廊。
  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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