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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两个人的关系深入以后,拜伦自然要退出曼姝精品,一是他对纯粹的餐饮业兴趣索然,二是爱宛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犯不着在下属面前暴露隐私。
  这时可馨听见爱宛冲她说:“喂喂喂,我跟你说话呢,怎么又短路?!”
  可馨回过神来道:“知道你要赶着去销魂。”
  爱宛脸红道:“他这个人踪迹不定,说是又要去莫高窟了。”她指指隔壁房间。
  可馨道:“他扮这种浪漫诗人的款,是专门给你看的……”
  爱宛打断她道:“三件事,第一欢迎你到曼姝上班,第二这是我这儿的钥匙,来去自由,三是这五千块钱你先拿去……”见可馨急如星火地要推托,她也急忙说:“从现在开始,我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哦。”说完陶然一笑,转身离去,那样子也是相当妩媚的。可馨将钥匙收进挎包里,钱放回桌上。她知道自己既不会要这些钱,也不会去曼妹莎丽上班,不仅会成为爱宛的包袱,也会让拜伦耻笑。她想,明天就去人才交流中心找份工,还可以参照《南方人才市场报》的老板点将台,何至于连自己的嘴巴都糊不上了。
  到底自虐了一整天,可馨感到体力透支得厉害,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可馨被一阵呻吟声闹醒,她睁开眼睛,清夜如水,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疯狂造爱的动静。当她反应过来时,不觉脸红心跳,忙用被子蒙住脑袋,想到沈伟在这方面也是相当温存体贴的,又有些对刚才冲婆婆发出的离婚誓言感到后悔。一旦想到两个人真有可能劳燕分飞,便又不由自主地温习对方种种好处。
  婆婆说得没错,他们对她的确不是特别喜欢,不过碍着沈伟的面子,对她客客气气。也是在婆婆家住时,他们的房子古老陈旧,买洗衣机无处安置。每回都是沈伟悄悄地把两个人的衣服洗净,然后让可馨大张旗鼓地去晾,显得媳妇分外勤快。单独过起小日子以后,沈伟也是尽职尽责的,包括结婚纪念日送花,天宜过生日买礼品,从未有过疏漏。有天晚上可馨去参加朋友的派对很晚返家,刚下出租车就看见沈伟在他们的宿舍楼前焦急地跑步,见到她也是凶巴巴地说,你看看几点了?又不打个电话,我真怕你出什么事情!可馨记得自己当时很感动,跟在沈伟后面回家,上楼梯时,突然在黑暗中抱住沈伟,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以感谢他对自己的牵挂。沈伟没有作声,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回家去。
  记忆真是一眼甘泉,令可馨饮之浸润肺腑。她从沈伟的呵护关爱,想到自己的身世、家境、学历、以及工作的勤勉,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境地。她一把拉掉蒙头的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瘦骨伶仃的肩膀,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同情起自己来了。
  热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下来。
  好容易捱到天亮,可馨蹑手蹑脚去盥洗室梳洗,回来叠好被子,又坐下来给爱宛留条,将装五千元钱的信封压在字条上,表示心意已领,恕难从命。
  她早早地离开爱宛家,是觉得呆会儿三个人对坐餐桌,实在令她尴尬。
  大街上还没有上班的人流。空气还算清新,可馨想到人才交流中心至少九点以后才办公,便决定去省委第一幼儿园看一看女儿天宜。
  她搭公车去省一幼,看着大街上的自行车渐渐多起来,等到自己该下车时,公共汽车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们,不觉又在心中暗暗羡慕他们。
  幼儿园大班的老师说,天宜昨天就没来上幼儿园,会不会是病了?可馨听了心里一惊,忙跑到幼儿园大门口往家里挂电话。
  是父亲接的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就风风火火地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天宜病了,你妈带她去了中山医学院,你快去吧,是小儿科……”
  可馨来不及细问,忙奔出幼儿园在大马路上拦计程车,直接杀到中山医学院附属一院。来到小儿科,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便扑过去问道:“天宜呢?”
  母亲含泪指了指急救室,可馨抬眼看到这三个红字,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母亲在一旁哽咽道:“发高烧,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退不下来,我昨晚抱了她一夜……”
  可馨要往急救室里冲,被出来的护士挡住。母亲也在旁边说:“你冷静一点,天宜的公费医疗证带在身上没有?没带就赶紧回家取,到住院部给天宜补办住院手续。”
  可馨一愣,谁都知道,孩子的公费医疗随母亲,天宜的公费医疗证自然已同可馨一道除名了。
  母亲见可馨这么不中用,埋怨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打电话到你办公室,他们说你不来了,不来了是什么意思?打电话给沈伟,他说你在爱宛家,可爱宛家又没入听电话……”
  可馨截住母亲的话:“沈伟呢?他跑到哪儿去了?”
  母亲遣:“他昨晚在咱们家守着天宜,也是一夜没合眼,一大早回单位处理点事,请了假再赶来。”
  可馨对沈伟满肚子的气消掉大半,慌慌张张地赶到住院部,询问没有公费医疗要交多少钱,答复是先交两千块钱的押金,可馨倒吸一口冷气。先想到回家拿存折取钱,又觉得费时麻烦,一个银行,一个邮局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但又没办法,坐在出租车上,才想到爱宛家桌上的那五千元钱,顾不了那么多,忙叫司机调头去爱宛家。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天宜有公费医疗时连沙眼都没得过,现在却……最麻烦的是病因还没查出来;自己在爱宛和拜伦面前嘴巴硬,现在却要巴巴地赶去拿人家的钱。
  办好住院手续之后,可馨回到小儿科,沈伟已经在那里,见到她说:“我叫你妈妈回去休息了。”可馨点头,看到沈伟满眼血丝,也对自己的任性有些自责。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医生沉着脸出来问他们孩子昨晚有没有吐?可馨看着沈伟,沈伟道:“有。”医生问:“是不是喷射状的?”沈伟不明白,努力回忆着:“反正是吐了……”医生没说话,扭身回到急救室去,可馨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吐了会怎么样?吐了会怎么样?”
  沈伟急忙上前制止她,急救室的门又关上了。
  直到晚上,天宜的高烧仍旧不退。医生同意可馨和沈伟进去看看孩子。两人进了阴森苍白的急救室,只见天宜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两颊绯红,人烧得昏睡不醒如死去一般,自她小小的无助的身体上接出若干根各式输液管、氧气瞥、导尿管……可馨看到此情此景,真如万箭穿心,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被劝出急救室后,医生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如果孩子的烧再不退,极有可能是脑膜炎。脑、膜、炎!可馨想到大院里有一个孩子,跟她和洛兵一样大,就因为得过脑膜炎。现在还是呆呆傻傻的样子,不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睁开眼睛时,自己也躺在病床上,沈伟拉着她的一只手在床边打盹儿。四周围很静,可能已是半夜了,邻床的病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馨想下床去看天宜,一动,沈伟先醒了,轻声在她的耳边说:“天宜的烧退下来了。”可馨长吁了一口气,一把抱住沈伟的脖子,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第二天中午,天宜的烧全部退尽,被搬至普通病房。沈伟这才去上班,由可馨陪着天宜治疗、恢复。
  邻床住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也是由妈妈陪着。一问,才知道是白血病,已陆陆续续住院九年,她妈妈说,幸亏有公费医疗,否则就是倾家荡产,孩子也活不过三年。
  一席话说得可馨心里沉甸甸的,她想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保险公司给天宜买保险。
  两个星期后,天宜出院的当天,可馨去了保险公司。
  接待她的是一位美丽的小姐,态度和蔼可亲,认真聆听了可馨的要求之后,对她解释道:“您要买的这种保险,只有一种形式就是集体投保。单独一个人是不办的。”
  后来可馨又给省一幼院长办公室打了电话,院长助理说,绝大多数小朋友都有公费医疗,暂时还没有谁的家长提出买保险,等有了之后,我们再同你联系。
  至此,可馨觉得天宜是在一种毫无保障的环境中生存,她生病了怎么办?生大病怪病怎么办?她和沈伟的存折里总共只有一万两千块钱,除去还给爱宛的和给天宜买滋补品,只剩下八千多了。
  这样一个清高的人,居然每天晚上梦到钱,很多很多的钱。可馨始知,什么叫作面对现实。即便是自己不愿承认,内心也都已经面对了。
  一切恢复到原先的生活轨迹之后,可馨去找了几次工作,都不尽如人意。加上她是学中文的,选择的范围也并不广泛,最终去了《女人女人》杂志社做编务工作,月薪八百。想到家庭一半的担子,可馨也就不挑拣了。
  又成了朝九晚五的打工一族,可馨似乎轻松了许多,每天一大早往杂志社赶,擦桌子、扫地、打开水,拆看来稿,选出稍有基础的稿件送给编辑大人。
  沈伟见她最终未去贸促会上班,疑虑不攻自破,仍旧对可馨恩爱有加。
  干了一段时间,可馨就感到进项太少,过去在出版局,工资收入不见得多,但总有各种各样的福利填补空白,而这里,八百元是干手净脚的,每天累得半死,不会多出一个大子儿。短暂的充实感消失之后,可馨又有了新的失落,那就是自己挣钱太少。人际关系方面,是可馨不习惯的冷漠,每个人各管一摊事,杂志社挂在一个广告公司的下面,人马均是招聘而来,彼此的联系非常松散。
  一天下班之后,所有的人相继离去,可馨在清理办公室时,无意中发现本刊去年的合计本,便坐下来翻看,静心研究下来,发现稿件的整体水平不高。于是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不用笔名写稿呢?也是挣钱的一个重要手段。
  当晚回到家中,与沈伟草草吃了晚饭,便把自己关迸卧室之外的另一间房,铺上稿纸,冥思苦想,憋到半夜三更,总算写好两篇有关女性的千字文。
  笔名方面考虑良久,最后决定用:李香君,看上去也还别致,风雅。
  第二天,可馨将稿件混进自由来稿之中交给编辑,而后密切观察事态发展动向。数日之后,李香君的稿子居然顺利通过三审,得以签发。
  这一结果极大地鼓舞了可馨的斗志,以至于每天晚上她都在客房里铺排得到处是稿纸,挖空心思地写专栏稿。
  为了不暴露身份,稿费是寄到沈伟那里的。
  一天深夜,可馨照例在奋笔疾书。沈伟揉着眼睛进来,不以为然道:“如此小儿科的东西,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热情?!”
  可馨头都不抬道:“我要挣钱,不想进文学史。”
  沈伟低声道:“你知道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可馨道:“不是天天在一起吗?”沈伟道:“我是指……”可馨明白过来道:“我最近有生存危机,所以清心寡欲,造爱也不会有感觉。”
  沈伟叹道:“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让你辞职的。”可馨不无得意道:“收到稿费是什么心情?”沈伟道:“每张汇款单不超过八十块钱,牺牲掉我们多少良宵美意?!”可馨这才转过身来逼视沈伟:“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不可能永远捧着金饭碗,未雨绸缪,你应该明白其中深刻的道理。”
  沈伟道:“这的确是一个哲学命题,作为跨世纪的一代,我认为我们应该着重于人格的重建,信仰的重建。”
  可馨几乎背过气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到隔壁房间去重建,我得把稿子赶出来,明天准时上班。”
  沈伟无奈地走过去亲了可馨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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