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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72

  我天天盼望邮递员的到来,我急于把给黎江的信寄出去,我想让他也分享我的快乐。可是我等了好几天邮递员也没来。在田野里,我一次次向天空望去,我想看见一只鸽子,会送信的鸽子。我想象着,把这封信系在鸽子腿上,把它抛向空中,鸽子带着我的信飞进白云里,等它再落下时,就是黎江的军马场了。它也许会落在黎江的肩头,它咕咕地叫着,告诉黎江,这是陶庄的来信……我为自己的想象笑了,笑自己编了一个童话。我继续等邮递员,等待他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发出叮叮的铃声。天下雨,道路很泥泞,我有些丧气,雨天邮递员不会来。人总是这样,越想快点实现一个愿望,就越实现不了。我早就把给黎江的信粘好了,邮票也贴好了,可我的信却寄不出去。在等待中,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写的什么,黎江读了我的信会怎样呢?一次次拿着封了口的信,我终于忍不住撕开了,我想知道自己的秘密,我希望自己有秘密。那是在夜晚,在小油灯下,我把信拆开了,哦,这是我的秘密呀。黎江会怎么读这封信呢?我把信展开,想象着自己是黎江,他也许坐在草地上读信,也可能是骑在马背上,嗯,方丹的字写得比以前漂亮了,我装作黎江悄声地说,黎江真的会夸奖我吗?我笑了,又读自己的信:
  
  黎江,我学会针灸了,我的腿上已经扎了好多针眼儿,我每天都练习进针,捻针,起针,反反复复地练着。前几天,我腿上有一个针眼儿感染了,因为腿没有知觉,针眼儿周围红肿起来,我才发现,可已经晚了,我发了几天烧。从县里请来医生打了针才控制住感染。医生说这很危险,处理不好就会得败血症。妈妈很生气,总是不停地埋怨我,可她不知道我急于做一名医生的心情……
  黎江,我快忙得分不出白天黑夜了,可是我很快乐。在这封信里,我要给你讲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天,五星小金来和三梆子来找我,我发现他们一进门都猛地呆住了。我像往常一样招呼他们,三梆子向后退了两步。五星和小金来也不敢往前走,小金来甚至抓住了五星的手,跟在他腿边的大白狗也蹬直了四条腿,两眼警觉地盯着我,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吼声。你们怎么啦?我问他们。五星他们不说话,差点退出屋门外去。我正奇怪,杜翰明从我的小窗口探进头来。看见我,他也猛地一愣,接着他笑了,指指我的脸问,方丹,你怎么变成印第安人了?我连忙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原来,为了记往针灸穴位和经络,我用蓝墨水和红墨水在脸上画了一些点和线。红蓝斑点和条纹把我的脸变成了一张吓人的面具。我一笑,那些红蓝道道就更吓人了。我哈哈大笑起来。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回过神儿来,也忍不住叽叽嘎嘎地笑起来。我们突然爆发的笑声,惊得窗外枣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走了……
  黎江,我学会了针灸,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不感叹小小银针的威力,我已经给很多人治好了病。也许你不相信,或者你会担心,你会问我,方丹你能行吗?其实我心里也很不踏实呢。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我对自己信不过,对每一个病人都要反反复复问半天,第一次给病人针灸时,我的手直发抖。黎江,我怎么给你形容呢?那一瞬间,我的心悬得老高,真怕一针下去,病人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反应,我想我会用双手捂住眼睛,什么都不看都不想了。其实,病人只是牙疼,而且一针下去,他竟笑了,他说,嘿,不疼啦,一点儿也不疼啦。开始我还半信半疑,总觉得他是在哄我,这银针会有这么灵吗?他越笑我就越不信,因为这第一个让我大胆给他针灸的是陶成大叔,他以他的信任鼓起了我的勇气。不过,陶成大叔的牙疼真好了,黎江,你看,我腿上的感染值得吧?

  我被自己的信吸引着,仿佛在读一个别人的故事。
  
  黎江,从那以后不久,我的病人多起来了,人们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腿疼都来找我。尽管维嘉给我寄来很多医学书,可病人并不都是按书本上写的那样去生病的。从我第一次拿起银针,小金来那双晶亮的眼睛就盯着我的手骨碌碌直转,每当一个病人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小金来总要歪着脑袋冥想半天。有一天,他突然拽着我的手,指指他的耳朵,又指指张开的嘴,我却不懂他要说什么,急得他又皱眉头又跺脚,小金来又伸过脑袋,拿起银针,那双纯洁的眼睛里满舍着信赖和渴望。为了小金来的眼睛里那焦急的神情,我翻书翻走了多少个黑夜,练针扎了多少穴位啊。
  又有人找上门来了,是刘锁。黎江,你从我过去的信中也许已经认识了三梆子的姐姐素英,她是个心地善良、恬静秀美的姑娘,前不久,在地里干活儿淋了雨,回到家两腿突然瘫痪了,那几天村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素英和刘锁是村里第一对自由恋爱的人,自从他们订了婚,村里有的青年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自由恋爱。可素英偏偏病倒了,两腿痛得一动也不能动了。那些天有人就说,这下刘锁和素英准得散伙。刘锁套上小驴车把素英拉到县医院,医生说,素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治不好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天刘锁急火火地来找我,他说,方丹,你给素英扎扎针吧。俺娘这些天整天嚷嚷着要我退婚,你说我咋能这时候黑良心哩?他说,这辈子我是铁了心,素英病成啥样我也不嫌弃。我被刘锁滚烫的心感动着,可我却不能对一点儿把握没有的事轻易许诺。黎江,你看,我只能翻开书,一遍遍地学习。
  那天我去看素英,她把炕头收拾得很整洁,一床素花的被子把她围在当中,被子上一双灵巧的手正飞快地掐着麦秸辫儿。看见三梆子推我进门,她的眼睛一亮,又露出带着一丝愁苦的笑容。我靠在炕边给她看病,素英掀掉盖在腿上的被子,撸起裤腿,我看见了多么熟悉的伤痕啊,红一道,紫一道,那时,我也气恼得一次次抓破过双腿,没有谁比我更知道这些伤痕的疼痛了……我对素英说,以后不许这样了。素英哭了,三梆子也哭了。素英对我说,方丹,你给我扎针吧,治好了,我和刘锁一块儿带着三梆子,治不好,我就把我攒下的嫁妆送给他,让他……
  黎江,我不能让素英失望,我要尽我的努力给她治病……

   
73

  秋天,原野又是一片金黄。
  整个夏季,野草都在疯狂地伸长,贪婪地吞没每一寸土地。稠密的雨水把顽固的盐碱深深逼入地下,壮硕的沙蒿每一棵都像一簇茂密的矮树丛,无拘无束的野花像散落在荒原的星星,随风摇着细嫩的茎子,把清香的花粉飞扬在广漠的空中。不甘寂寞的昆虫躲在草丛深处发出嘤嘤嗡嗡的鸣唱,使无边的平原在这连成一片的声波里震动着,仿佛大地也在簌簌颤栗。
  秋风吹来了,大自然像一位绿衣少女,转眼换上了黄色的衣裙。草枯了,花黄了,香蒲和芦苇用密密的枝叶把长渠映成一条金色的水流,阳光像一个忙碌的画家,一边给灰菜淡黄的叶子镶上淡紫色的花边儿,一边又为沙篙粗壮的枝桠描上黯红色的条纹,好像要借着绚丽的色彩炫耀自己的殷勤。
  经过一个多雨的夏季,长渠里的水不再像春天那样浑黄,澄澈的水波映着蓝天白云,夜晚还映照着满天星月的倒影。初看上去,渠水是平稳而静止的,但从漂浮在水面的衰草枯叶旋转着向前飞奔的速度,能看出水流很急。密密丛丛的芦苇纤纤直立在水中,把流水分做千万条涓细的支流,汩汩地发出银镜般的闪光。苇丛中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那是顽皮的小鲫鱼跃出水面,在半空里翻个跟头,又晃着鳞光钻入水底。
  黎江在这条渠边为马群刷洗了一个夏天。每当黄昏,即将归棚的马群总要跃入水中,洗去一天的汗水和泥尘。流水淹没了它们健壮的四肢和滚圆的肚腹,使它们感到凉爽清新。那匹最小的红马驹已经长得高大矫健,浑身的鬃毛被黎江刷洗得油光发亮,像火一般赤红。洗过澡,黎江亲昵地拍拍它浑圆的后臀,它便甩着湿淋淋的尾巴冲上长堤,向西坠的残阳发出一声酣畅的嘶鸣。叫吧,叫吧,这是属于我们的最后一个黄昏了。黎江深情地注视着这匹心爱的小红马,恋恋不舍地目送它纵蹄追向流火般奔驰的马群。
  几年的放牧生活在和马群的朝夕相处中匆然而过。马背上载过黎江的苦恼,也载过他的叹息,更载着他冲破原野的疾风暴雨,从第一次放牧的朝辉里一直走到今天。他身上的军装早就洗得发白了。袖口和下摆也被磨得毛了边儿,但是,在这日渐陈旧的衣衫里却裹着一颗越磨越坚强的心,在这经风历雪的躯体上,昂着一个不断更新的头脑。黎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郁闷和消沉。岁月在这张脸上变幻着手法,逐渐刻上了希冀和成熟。
  马群奔跑着,马蹄带起一路风尘,一蓬蓬白色的芦花被卷到空中,不停地上下翻飞,有的就缓缓地逗留在晚霞里,黎江眯起眼睛望着轻飘飘的,羽毛似的芦花,忽然觉得这个黄昏如诗如画般的美丽。哦,飘飞在空中的芦花为什么不肯离去?黎江仿佛听见它们正在召唤自己,我们成熟了,要飞向一片新的土壤,在那里重新扎根,萌发新绿,等待再一次的成熟和飞升……
  黎江在想,一个人也要经历从幼稚到成熟的思想过程,包括对新生活的认识和对新环境的适应。他不由想起了方丹,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黎江心里就涌起一股强烈思念和牵挂,方丹,方丹……他说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心绪,只是愿意这样默默无声地呼唤方丹的名字,这样做着,就有一种热流在涌动,孤独造就思念,孤独造就遐想……他曾无数次地靠遐想打发时光。黎江想起那年夏天,方丹在一封来信中告诉他,自己当了村里学屋的老师,她说,黎江,你没想到吧,你真的没想到吧?黎江从这句话里感到了方丹的快乐,他为她高兴。那几夜,黎江失眠了,他回想着自己的生活,惋惜着在马背上悠悠荡荡消磨掉的那些日子。他也回想起被关在地下室里的那个夜晚,背靠阴湿的墙壁,怀抱抢来的书,屈膝坐着。那时候,信念能帮助他镇定自若地面对现实,而在这里,现实几乎使他丧失了信念。为什么?因为他放任自己沉溺在哀怨中,甚至想放弃一切……
  方丹说她当了孩子们的老师,她充满了热情去做那一切,她说黎江,我还记得你给我讲代数的事,有一次你给我留下好几页代数题,说实话那些题对我太难了,有好几道题我怎么也做不对,我很怕你说我笨。可后来,你却说,是你没给我讲明白,不是我笨……黎江,在这里我要靠自己了,学着你的样子给孩子们讲课,尽量给他们讲明白。方丹又说,黎江,你离我那么遥远,我常想,要是你能来看着我们陶庄的学屋,看看我教孩子们读书该多好。困难还是有很多,学屋里没有课本,我编了一些课文,杜翰明也帮我编了好几课……
  黎江被那封信深深感动了。
  从那以后,太阳无数次升起又落下,晨光暮色给渠堤马背上埋头苦读的黎江披上一层层金辉。那只曾被抛弃在角落里的黄书包,又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他要用知识来充实自己,帮助自己,不能让自己被前进的时代抛在后面。回想几年前听到大学停止招生时的那份沮丧,他暗笑自己狭隘,通向未来的道路多着呢,就像这平原,只要你认准方向,哪条路都能把你带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可是,隐隐的,他心里仍存着上大学的渴望,那毕竟是从少年时代起就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在夕阳里,健壮的马群逐渐感到寂寞了,它们无法理解,一个骑手怎么能忽视辽阔的原野,而把自己埋进狭狭窄窄的一方小书里?它们不懂,主人正在文字铺起的道路上急起直追,书中有比原野更加辽阔的世界……
  黎江终于追上了一个久已不敢再想的目标!
  全国大专院校开始招生了,这消息多么让人振奋!黎江高兴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他决定要去报名参加考试,也许希望十分渺茫,但他必须去。他要根除头脑中那片看不见的荒原,要让知识的光芒重新照亮生活的道路。考试后的焦虑是一杯浓茶,是苦涩的兴奋,录取后的欣喜是一杯醇酒,是呛人的陶醉。那曾经失去的梦想,经历了几个冬天,竟然又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被北京大学物理系录取,他就要开始新的学习了,一切都是那样陌生,一切又是那样让他兴奋。
  当悬在喉结的心落回原处,他反而产生了一种留恋,面对原野,流下了几年来的第一行眼泪。那天他的心潮不停地涌动,他想说,几年来,我在你的怀抱里生活,心灵深处常感到压抑。我恨过你,骂过你,多少次渴望能够早日离开你。现在,离别的时刻,我才感到你的艰苦教会我多少宝贵的东西。也许,这段经历能够成为我一生的精神财富,有了它,我就能够勇敢地面对未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所以,我想对你说,我感激你。他好像在对一个沉默的老人倾诉着,原野把他的话吸进去,没有回声……
  宿营地高高的木杆子上早已挂起了红布条,在天空的映衬下,那就像一缕红红的火焰在黄昏的微风里抖动着。流火般的马群在渐渐变凉的微风里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黑暗的威胁,它们急于回到温暖的马棚去咀嚼芳香的草料,便蹬开四蹄跑上归途,留给原野一串音乐般动听的马蹄声。
  那匹小红马不肯抛下黎江,它依恋地跑过来,用一只前蹄刨着泥土,仿佛在催促他,回去吧,回去吧。黎江不想回去,他抬手拍拍小红马的头,小红马驯顺地趴下来,卧在他身旁。
  对,别走,让我们一起把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延长下去。他举起书包,看,这里面全是方丹寄来的信,让我们重新读一读,再重温一次她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小红马眨着榆叶形的大眼睛,略显不安地望着空旷的原野。晚风习习吹来,使黎江手中的信纸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讲述着远方的故事……
   
74

  那也许是我写给黎江最长的一封信了。我很想不断地把我在陶庄的事告诉他,我想每天都给他写信。我也时时盼望他的回信。过去我总是把自己的烦恼写给他,而现在我却有那么多的快乐想告诉他,我的信写得很长。一次黎江来信说,方丹,读你的信就像读小说一样。他还说,你再这样写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成了作家。我笑了,我的信真的像小说吗?小说是什么?在那封长信里,我给黎江描述了我在陶庄当医生的情景。
  
  黎江,又到秋天了。在这天高云淡的晴空下,我每天都能看到一群群大雁向南飞行。遥望雁阵,我常常想,它们或许也曾飞过你的头顶,扇落了翅膀上浅色花纹的羽毛,让它轻轻飘落在你的书页上,变做一枚小小的书签儿。
  我喜欢陶庄的秋天。陶庄的孩子们经常把我推到秋收的田间去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心灵手巧的五星常歪着月芽儿头,用新鲜的高粱蓬儿给我做漂亮的蝈蝈笼子。顽皮的三梆子总是耐着性子趴在豆子地里,寻找正躲在豆叶底下的大肚子蝈蝈,捉来放进笼子里,让我听它唱歌。小金来呢,他会机灵地躲过看瓜人的眼睛,猫腰溜进瓜棚,为我摘来金晃晃,香喷喷的大甜瓜。夜晚,我们披着皎洁的月光,围坐在堆满粮食的打谷场上,我给孩子们讲故事,给他们唱歌,那一会儿,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对我们羡慕得直眨眼睛。
  陶庄给予我的快乐远远不止这些。
  当了乡村医生,我已经为这里的很多乡亲治好了病。黎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素英的事吧。也许你不相信,我只给她针灸了几次,素英的腿就不疼了,又治疗了几次,她就能站起来走路了。很快她又能下地干活了,在地里和姐妹们在一起,素英的笑声最响亮。刘锁的娘说,过年的时候就给他们办喜事。这个消息随着阵阵轻风传遍了三里五乡,来找我治病的排起了队,有的人甚至从几十里以外来找我,有时候我还要到外村出诊,去医治那些不能出门的病人。小雨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要推我去给人们治病,小雨说,看见那些被治好的病人,她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呢。
  黎江,你一定会问,在风吹雨淋、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怎么办呢?去年冬天,我们这里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厚厚地盖满了平原上的沟沟壑壑。太阳金晃晃地照耀着,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反射着刺眼的强光。下过雪的天气冷极了,可是那时,几里以外有一个病人正瘫痪在床上,需要尽快治疗。推我出诊的五星踏着雪跑来了,他站在我的桌前不住地跺着脚。他的棉鞋上沾着一层厚厚的雪绒,棉帽的护耳在冻红的脸蛋儿旁忽闪着,好像两只黑黑的长耳朵。
  姐姐,今儿里别去了,不差这一天半天的,等雪化了……他把双手捂在嘴边呼呼地哈着气说。
  妈妈也在一旁竭力劝阻着。
  我擦掉窗上的冰花向外了望,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看不到一个行走的人影,我不禁犹豫起来,是啊,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谁肯到外面去呢?可病人在等我。一想到那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面容,我围紧了红围中,对五星说,我们不能让病人失望。要是我们不去,就会拖延他的病情,他就会多遭受一些痛苦。五星懂事地点点头,使劲儿搓了搓冰凉的小手说,姐姐,咱去!
  在屋外厚厚的积雪中,五星深一脚浅一脚地使劲儿推着我走向村口。小金来正在他家的门口堆雪人儿,看到我们,他向屋里拍了两下巴掌,便飞快地跑出来。他身上穿了一件黑粗布棉袄,腰里横扎了一条麻草绳子。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他缩起了脖子。他的巴掌声把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白狗唤了出来。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如果不是那两只黑得发光,圆得像葡萄珠似的眼睛,一下子竟不容易发现大白狗的身影。
  大雪把平原覆盖得一片银白,在阳光下,雪原上有无数晶莹的颗粒在发出闪光,好像白雪中撒满了数不清的钻石,一亮一亮地晃着人的眼睛。小金来和五星把大白狗拴在车前,那雪几乎埋到大白狗的胸脯。它像一匹驾辕的骏马,费力地拉着木轮椅使动儿往前奔。五星和小金来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深的雪窝。积雪灌进了他们的棉裤腿儿,木轮椅在他们的推拽下简直是一寸一寸往前辗。没走多远,他们就发出了急促的喘息。
  五星停下来,跳上一个高高的土坎儿向前张望,白色的雪毡一直伸向灰色的天边,平原上分不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沟渠。再回头看看我的木轮椅,轮子被埋在白雪中,车前拱起的雪粉盖住了我的双脚,再往前走,积雪准能堆成一堵墙。
  五星摘下帽子扇着热得通红的脸,他头上冒起一股热气。大白狗也热得伸出了红红的长舌头,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呼呼地喘息。小金来解开腰上的草绳,双手拽着衣服的前襟来回地扇着,还不时用袄袖抹一把额上的汗水,他的眼睛始终询问般地紧盯着五星,仿佛在等待他决定走不走。
  五星在犹豫,他为难地看着遥远的路途,又看着我的木轮椅和热得出汗的小金来。忽然,他眼珠一转,撒腿向刚离开不远的村里跑去。我急了,张开嘴想喊他回来,一股寒风刚好冲进了我的喉咙,呛得我使劲儿咳嗽起来。
  小金来不安地看着五星的背影,见他跑远了,气得一跺脚。他冲着我拍拍小胸脯,忽地跑到车后,一个人奋力推起来。大白狗仿佛懂得他的心思,也弓起身子在前边使劲儿拉着。木轮椅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得更加吃力了。我回头看看小金来,他昂着红喷喷的小脸儿冲我笑笑,好像在说,姐姐,别着急,五星不去,俺一个人也能推你去!
  我心里一阵发热,眼睛湿了。多可爱的小金来啊!我拉住他的小手,把他拽到车前,对他比画着,等等吧,五星会回来的。
  我没猜错,村口很快又出现了五星奔跑的身影,他还喊来了三梆子,他们一路踢飞了多少白雪,扑扑跌跌向我跑来。到了跟前,我发现五星手里拿着两条弯木板,三梆子的胳膊上挂着一串绳子。他们要小金来帮着把木板垫在木轮椅的车轮底下,又用绳子绑牢了,然后五星吆喝一声,驾!
  大白狗忽地一下拉动了绳子,木轮椅变成了雪橇,它在雪地里流畅地滑动着向前冲去,我觉得就像飞起来一般。聪明的五星和三梆子想出了一个多么绝妙的主意啊!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着,飘起了我的红围巾,空旷的雪原回荡着我们的欢笑声……(我在信里没有说我在雪地里想起了那个高加索的女医生,其实,我想起了她,我看见她被那个年轻的军官救起来。我看见白茫茫的雪地上,他们两个人手拉手向远处走去,那一会儿,一种幸福感充满了我的全身,我觉得那是“温暖的冰天雪地”。)
  黎江,经历了这样艰难而有趣的出诊,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看到我的病人好起来,我真是比什么都高兴。秋收时有一天,陶成大叔站在地头数了数,在那儿干活儿的人几乎都找我治过病。陶成大叔对我说,方丹,你瞧瞧,你给咱解放了多少劳动力啊。望着堆满场院的粮食,我笑了。我想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与大家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了。
  黎江,你感觉到了吗?我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整天坐在窗前,脸色苍白,期待自由的小姑娘了。我的心仿佛生出了翅膀,它飞起来了,我想说,天空属于我……

   
75

  天色昏暗了,信上的字迹开始模糊起来。
  黎江回味着方丹最后的几句话,真切地感到方丹变了,变得对生活充满信心,每句话都显得生气勃勃。她的确不再是那个病弱孤独、眼睛里蒙着不幸的阴影、嘴角边挂着寂寞的女孩子了。她身边有一个使黎江感到陌生的环境,她在那个环境中像鱼儿游进了大海一样自由、快乐。
  忽然,黎江心里产生了一种有点别扭的感觉,他无声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方丹当老师,第一个给她鼓励的不是我,她学习当医生,第一个为她找来医学书的不是我,她治愈了病人,第一个为她感到高兴的仍然不是我。他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让他感到别扭。难道方丹在困难中得到周围朋友们的帮助不好吗?不,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可是……
  他抓住一点思绪猛追下去,他要弄清往事中让他朦胧感觉过,却始终没有真正理解的一种感情。他觉得自己就站在一个门边,只要再迈一步就能看到谜底。
  一轮明月从平原尽头冉冉升起,万盏银星缀满了黯蓝色的夜空。瞬间,万物在昏暗中又变得明亮起来。渠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芦苇在月光下随风摇荡,晃动的苇叶看上去仿佛比白天多了几倍,像一队黑森森的人马正在借着月光潜行。薄云在月光下缓缓飘移,轻袅袅的夜雾在月光下旋转,转出一个诗意朦胧的夜……这一切都不能像往常那样吸引黎江。他躺在露水初降的草丛中,遥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嗅着原野上略带苦涩的草香,听着秋虫唧唧啁啁的歌唱。告诉我,告诉我,思绪中那个让人猜不透的谜底是什么?他问月光,问流水,又对着原野轻声地问,灼热的语气烫着了风。
  月亮升高了,变得十分遥远,一片轻柔的云缓缓游来,把月亮遮住了一半,那闪光的一面恰像一个少女的侧面头像。这使黎江心中怦然一动。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方丹,是在那个敞开的窗前,金色的阳光倾洒在她的发丝上,她的脸上眨动着一双生动好奇的眼睛,浮现着一个热情而真诚的笑容。然而现在,那一切却在一片遥远的土地上,在他的目光看不到的地方。黎江突然感到他的心忽悠一下,像被人摘走了似的,空荡荡的。
  露水下浓了,凝在草叶上的水滴偶然在月光下一闪,像一颗晶亮的珍珠跳出草丛。他伸手一拂,珍珠消失了,留在掌心一片湿漉漉的水渍……他想起几年前他和方丹分别的时刻,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子,她让他陡然产生出无限的爱怜,直到今天那种爱怜还隐藏在他心底的深处。黎江好多次想驱赶走一种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想的东西,可那个影子实在太深刻了,仿佛被雕凿在记忆里,那一次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那样突然地拥抱了方丹,她也在那一瞬间紧紧拥抱了他,就像电影里生离死别的情景。黎江黎江,我还能见到你吗?方丹不停地问他。能,我们还会见面的,你要相信……黎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流了那么多眼泪,而且是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还有……唔……那一会儿他很想用嘴唇吻去她的泪痕,很想,他想着就觉得心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有一股热流迅速在体内膨胀着,涌动着……他的嘴唇也想去吻泪痕以外的什么……他忽然又阻断了那个念头,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不……不能那样……方丹是你亲爱的朋友……朋友……她需要的是顽强的意志,而这也是你自己需要的……
  这个回想就像水珠的闪光在他眼前一亮,是不是自己喜欢方丹,或是比喜欢……这个念头仿佛变成一团有力的气体,在他脑海中嗡地一下扩散了,又挤进他的胸腔里膨胀起来,猛烈地碰撞着他的心脏,使它跳动的声音变得擂鼓般的响。经过固执的冥思苦想,一丝甜甜的甘露终于慢慢浸透了他那颗不安的心,是的,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从第一次见到方丹,他就被方丹那种独特的性格吸引了,尽管她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但她用微笑使他抛弃了在女孩子面前一贯的拘谨。
  黎江沉浸在回忆中,他要借每一件往事的痕迹来证实自己的感情。在他和方丹的交往中,他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为了使方丹快乐吗?在那些日子里,看到方丹在困境中挣扎,他痛苦,看到方丹哭泣,他悲伤。不是吗?当那操场上焚书的烈焰在燃烧,当那地下室里,恐怖的黑暗在聚拢,当他躲在闷人的天花板上逃避追捕,当他跟在精神失常的哥哥后面四处奔走……他想得最多的是方丹,甚至一次次不顾自己的安危跑去看她。
  黎江的家里没有姐妹,他无法判定自己对方丹是不是一种兄妹间的感情,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心被一根看不见的游丝拴着牵向远方。他想起自从来到军马场后,他多么渴望获得她的消息,哪怕仅仅看一眼她的字迹呢。于是,他给方丹写去了一封信,在期待回信的日子里,他整日打着马向远方狂奔,太阳落山才踏上归途,惟恐自己忍受不住在地窝子里长久的等待。
  月亮开始移向西天,秋夜的风带来侵人的寒冷。黎江紧靠着静卧的小红马,从它赤红的躯体上借取几分温暖。这是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黎江希望夜能再变得长些,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体会他的初醒的感情。也许,他会永远这样默默地保存他的深情,也许,将来有一天,当方丹能够理解时,他会向她敞开心扉,倾诉埋藏在心底的真挚话语,他要告诉她,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默默地爱她了……对于未来的一切,黎江还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在他和方丹之间会发生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很坚定,学校放寒假的时候,他一定要去陶庄。
  夜风吹着他发烫的脸颊和胸膛,他深深地吸进一口凉风,感到被夜露净化了的空气是那样清新。曙光已在东边的天际悄悄升起,黎江仿佛看见大学的校门像一座神圣的殿堂为他敞开,新生活向他伸出热情的双手,一切都在等待他……
   
76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太阳红红,云儿飘飘,鸟儿叫声格外嘹亮的早晨。活泼的晨风使满树金黄色的秋叶发出轻轻的窸窸窣窣的吟唱。我趴在小窗口,看到杜翰明又站在枣树下拉琴,他把大自然点点滴滴的音符凝聚在一起,揉进琴弦,汇成了一个优美的旋律。
  从晨曦初现到阳光满天,杜翰明一直在拉琴。前不久,一支浩浩荡荡的解放军野营部队开进了平原,为了加深军民之间的鱼水情谊,部队和公社决定组织一场军民联欢晚会。为此,公社让各个村里的知青小组准备文艺节目。杜翰明的小提琴独奏被认为是最精彩的节目,他要在晚会上演奏自己创作的随想曲的前半部分。几天来,他一直在加紧练习,今晚就要演出了。
  琴声在晨风中荡漾着,又同轻纱般的薄云缭绕在一起,细细柔柔在我的心间穿过。在无边无际的想象中,构成一幅声的图画,仿佛有一只手牵来了一片明净而辽阔的蓝天,接着,花儿开了,鸟儿唱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也都蹦蹦跳跳地跑来了,啼声,叫声,欢唱声汇成了一片活泼喧闹的合鸣……
  我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旋律呢?这个旋律好像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线,把我心灵深处一个遥远的记忆牵了出来,我恍然觉得,小窗外的原野在向后旋转着,旋转着,我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飘飘摇摇飞落下来,火车在震响中一直向前开……朦朦胧胧,我看见一个男孩子正拉着小提琴,在晃动的车厢里向我走来,他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大皮帽子,蓬松的茸毛一直遮到眼睛上,就像在眼前多加了一层浓密的睫毛,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他对我微笑着……
  我觉得心里猛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使劲儿揉揉眼睛,仔细打量着杜翰明,那会是他吗?不,我还是不能把眼前这个身材高高的,焕发着青春气息的杜翰明和记忆中那个脸蛋儿红红的男孩子重合在一起,可我却分明觉得过去和现在,琴弦上流动着的好像是同一个旋律。我真想叫过杜翰明,让他也穿越记忆的门,在这支旋律一次次的重复中,寻找一个风雪弥漫的日子,寻找这支旋律同火车震动时发出的交响……
  可是此刻,在我急于想得到答案的时候,却不能打断杜翰明的琴声。他正在很投入地拉着琴,那么入迷,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如歌如诉的旋律里了。
  这时,小金来从外面风风火火一头闯进来。口袋里的那盒跳棋哗啦啦地响着。他兴奋地冲到我面前,双手忙乱地比画着,眼睛里闪动着欣喜的光芒,啊呗啊呗!他急急地指指窗外,模仿着杜翰明拉琴的样子。
  杜翰明怎么了?我看看窗外,杜翰明依然沉浸在美妙的琴声里,我奇怪地看着满脸喜悦的小金来,比画着问他,你要说什么呀?
  小金来见我不明白,神情显得更加着急,他使劲儿拍拍木轮椅的扶手,心急地比画着催促我,姐姐,快上车!看他着急的样子我只好坐进木轮椅。小金来立刻推着我冲出门,咕噜噜地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地头上才站住。
  小金来,你推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大声问,还一边比画着,这儿有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呜——呜——,小金来把手罩在嘴边叫着,又对我指一指田野,我侧耳倾听,没有什么,只有轻风吹摇青纱帐,发出一片刷啦啦的声响。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小金来又迫不及待地推起我,一口气跑到场院里。他拿起一根秫秸秆儿逗弄着正在埋头吃草的小毛驴,惹得它昂起头啊啊地叫着,他却快活地又拍巴掌又蹦高。
  小金来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啊?我一遍遍地猜,一遍遍地问,小金来见说不明白,干脆又推我飞跑起来。跑到池塘边,他撅了根柳条,起劲儿地撵着水中的鹅鸭,把它们惊得嘎嘎乱叫,凫水而逃。他欢笑着,学着鹅鸭们蠢笨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嘎嘎直叫。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他喘着粗气,涨红着脸,跑到我面前,双手罩在耳边,做出聆听的表情,又学着鹅鸭们嘎嘎地叫着,那声音仿佛把他自己吓着了。接着,他指指我的手,又指指自己的耳朵,高兴得手舞足蹈,还在地上连连竖了几个蜻蜓。他所表现出来的狂喜让我明白了,小金来的耳朵听见声音了!小金来听见声音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喜悦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我真想再大声问他,小金来,你真的听见了吗?可我的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只是抽泣,不停地抽泣,眼泪像一阵急雨纷纷坠落。哦,小金来,小金来,我为你高兴,我也为秀娥大婶,为桩桩大伯高兴……
  小金来垂下眼睛,颤动的睫毛下,涌出一行行泪水,胸膛里发出一声声呜咽,他趴在木轮椅的扶手上哭起来,这一天他盼望了很久,也许他受过的委屈,忍耐过的寂寞都在这不顾一切的哭泣中得到释放。
  小金来终于又得到了他曾经失去的声音的世界。我轻轻抚摩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抚摩着他手上和耳边的针眼儿,好像又看见他在急切地比画着,姐姐,你扎吧,俺不怕疼!他的眼睛里流露着焦急、执拗和希冀。
  我想起,在好多次针灸治疗后,小金来的耳边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儿,可他的病情却仍然没有好转。每一回秀娥大婶看着我从他耳边取下一根根银针,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涨得通红的脸,她心疼极了。那一天当我又拿起他的手,在上面寻找穴位时,秀娥大婶紧紧搂着他的肩头,眼睛里闪着泪花,嘴唇嗫嚅着说,方丹,能换个法子治治不?说着,她把小金来藏到身后,声音低下去了,方丹,俺知道你心眼儿好,难为你这么上心给金来扎针,可扎了这些日子也不见轻。看着他受疼,俺心里下不去。俺金来这辈子兴许就是不该说话的命,要不就别让他受疼了……
  我好像又看见小金来从秀娥大婶身后跑出来,扑闪着睫毛,看看我,又看看秀娥大婶,执拗地把手伸到我面前,可秀娥大婶却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他不情愿地挣扎着,出门时,他还使劲儿回过头,向我投来一个救助的目光。
  我拿着银针愣住了,心里充满了愧疚,泪水溢出眼眶。我真恨自己,这么长时间还治不好小金来的病。我有些灰心了,可是,如果放弃治疗,也许就等于放弃了让小金来开口说话的希望,就等于看着不幸的阴影笼罩他的一生,不,我不能放弃!
  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小金来那么快又跑回来了,他的小小的身影像只敏捷的小猫扑到我的眼前,脸上带着顽皮的、得意的微笑,他双手比画着告诉我,姐姐,娘把俺关在屋里,纳着鞋底看着我,她烧火做饭,出去抱柴禾,俺就偷偷跑出来哩。他笑眯眯地把手伸过来,又比画着,姐姐,你扎吧,俺不怕疼!
  我把小金来拉到胸前,紧紧拥抱着他,哦,小金来,你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
  从那天开始,小金来每天都瞒着秀娥大婶来扎针。我为他翻遍了我所有的医学书,寻找着一个又一个新的治疗方法。为他扎针的时候,我心里总是默默地对秀娥大婶说,总有一天,小金来会用一声亲切的呼唤来报答你那颗慈爱善良的心。
  这会儿,小金来脸上带着一副入迷的神情,侧起耳朵注意倾听着第一阵风声,第一阵鸟鸣声,还有小羊咩咩和小狗汪汪的活泼的叫声。看着在美妙的声浪中贪婪倾听的小金来,我在想,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温柔的风啊,你吹吧!美丽的鸟儿,你唱吧!宇宙间的一切声音都来发出震响吧!为这个可爱的孩子唱一曲喧闹的歌,让他在声音的海洋里找回那些曾经失去的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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