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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编织黑幕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了。在这期间,周诗万的江南建筑装潢公司发展得十分顺利,这与他动用手下兄弟不择手段地推行承包的各项拆迁工作密不可分。孙启泰也因为所主管江洲市的各项拆迁工作得以顺利进行,而受到了上级的表扬,从而被提升为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长。
  孙启泰的升迁使潘荣大受触动,想当年,两人同为一届的党校同学,就是说两人的起点本来相差无几;而现在,孙启泰这个一天公安工作也没干过的人,竟一跃成为了江洲市公安部门的头面人物,甚至越过了像冯局那样的老同志,看来,这官并不是干出来的,孙启泰说的不假,自己也许是真的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就在潘荣感慨万千的时候,周诗万却是别有一番心境,半年来的春风得意,加之孙启泰的升迁,周诗万更觉如虎添翼,这验证了他一直以来的预感,现在,他可以毫不含糊地说,这是他的好时候,这正是他周诗万的时代。
  这天,周诗万带着潘誉来到看守所接陈树明、马卫东两人出狱。当年在集市街跟宋涛开战时,陈、马二人都是周诗万的旧手下,后来周诗万、郑海入狱,大家作鸟兽散各寻出路。到了陈、马二人因九通事发而入狱后,两人的家人来求周诗万帮忙,周诗万才重新跟他们取得了联系,半年前,潘荣跟萧文说市里有领导关照让放了陈树明,也是周诗万指使孙启泰干的。可因为潘荣和萧文的阻拦,陈树明和马卫东还是坐了牢。现在,因为孙启泰的一句话,陈、马两人终于出狱了。这两个人周诗万是了解的,陈树明有谋、马卫东有勇,周诗万之所以花力气救他们两个,就是为了要将其收作心腹而善加利用。此刻,周诗万的轿车等在看守所大门外。潘誉坐在司机的位子上,周诗万则坐在旁边抽烟。
  不一会儿,看守所大门开了,陈树明和马卫东走出来。两人一见面,陈树明就骂马卫东是告密的小人;马卫东也不含糊,抬手就要打。这时,周诗万摇下车窗沉声喝道:“上车!”马卫东这才放下手,悻悻地上了车。陈树明从另一边也上了车。等马卫东刚坐稳,周诗万突然劈手给了马卫东一个嘴巴。马卫东懵了,陈树明和潘誉也懵了。
  周诗万厉声问:“卫东,是不是你告发的树明?”
  马卫东讷讷地说:“我、我当时也没办法……”
  周诗万骂道:“没办法就出卖兄弟?你还算个人吗?”
  马卫东本来还指望有周诗万撑腰,陈树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一看眼前这架势,只得说:“我对不起万哥,对不起树明兄弟!”说完转身下车就要走。
  周诗万问:“去哪儿?”
  马卫东有点凄惨地说:“万哥,我没脸跟你了,让我回去做点小买卖吧。”
  周诗万语重心长地说:“这次捞人,本来没你,我是想给你个机会,给你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马卫东听了,知道周诗万并没有抛弃自己,心头一热,当即扑通跪下,颤声说:“万哥,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忘不了!”
  周诗万有意要化解马卫东与陈树明之间的过节,于是淡淡地说:“要谢你谢他吧,他要是不原谅你,我想捞你也没办法。”示意谢陈树明。
  马卫东会意地转向陈树明,诚恳地说:“明哥,小弟我错了!要打要骂,随明哥你!”
  陈树明没理他,周诗万的把戏陈树明都明白,但马卫东犯了道上的大忌,岂能如此便宜了他。
  这时,周诗万又推心置腹地对陈树明说:“树明,在社会上混,谁都可能有个闪失。我听说了,卫东这次是被警察玩儿了,不能全怪他。你就给他个机会吧。”周诗万的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压陈树明,意思是让陈看在周诗万的面子上原谅马卫东。
  陈树明当然明白周诗万的意思,可他心里还是不服,于是气呼呼地说:“万哥,照规矩,出卖兄弟该三刀六洞的!”
  周诗万却说:“树明,时代在变,我们的规矩也可以变通一下。”
  马卫东也赶紧说:“明哥,请你原谅小弟这一次!”
  陈树明却还是犹豫。
  周诗万见此,又转而叹气道:“唉!你要是不肯原谅卫东,那是我这个大哥做得失败。我没脸带你们,你们两个都走吧!”
  话说得这么重,陈树明有些承受不住了,只好无奈地扶马卫东起来,悻悻地说:“起来吧,卫东,我原谅你。都是自家兄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们也向前看!”
  周诗万又对马卫东严厉地说:“卫东,虽然咱们的规矩可以变通一下,树明也原谅你了,但你记住,再干出不仁不义的事,我不罚你,天也会罚你!”马卫东忙应着。周诗万转而对陈树明和潘誉说:“你们也记住!”陈树明答“是”,潘誉也糊里糊涂地跟着应了句。
  本来,潘誉不过是饶有兴趣地旁观着这一幕;现在,周诗万这么一说,显然是将潘誉也当成自己的心腹了,这半年来,潘誉是越来越佩服周诗万,被周诗万这么一说,潘誉不禁有些飘飘然了,早把大哥、大嫂的嘱咐,和当初对周诗万的戒心抛在一边了。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周诗万计划好的,这一计真可谓是一石三鸟,对陈树明、对马卫东、也是针对他潘誉的。
  为了让这3个人增进感情,这天,周诗万又特意安排潘誉陪着陈、马二人去集市街买东西,潘誉他们几个逛着逛着,巧好碰上一伙人在打架。
  原来,当年在集市街卖水果的罗阳仍在摆摊当小贩,这天,他跟好友梅莉的弟弟梅英商量,本想撤了摊位不干了,偏巧宋涛的手下朱春林和王勇军过来收下个月的管理费。罗阳告诉他们准备撤摊子不干了。
  可王勇军说:“什么不干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儿?现在还在就得交!”
  梅英不明就里,不服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朱春林骂道:“你是干什么的?滚一边去!”
  罗阳想息事宁人,忙拉梅英说让他别管。
  王勇军却一把抓住罗阳逼问道:“交不交?不交钱就跟我走!”说着拖了罗阳就要走。
  梅英一见喊道:“住手!再胡闹我叫警察了!”
  “警察?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小子,警察来了抓我还是抓你,你看清楚了!”说着,朱春林拿出个市场管理人员的袖标在梅英眼前晃了晃。
  梅英不解地问罗阳是怎么回事。
  罗阳苦笑说:“他们现在被市场管理办收编了,算公家人。宋涛还当了副组长。”
  梅英万分诧异地说:“什么,让地痞流氓替公家收钱?”
  王勇军听了怒道:“谁是地痞流氓?”
  罗阳忙说:“对不起,他不懂事,你们别计较。”
  王勇军笑笑说:“怎么会呢!”说着,他走上前来,突然给了梅英一拳,“哪儿冒出你这么个东西!辱骂管理人员,罚款!”
  梅英擦擦嘴角的血,和罗阳对视了一眼,到了这个份上躲是躲不过去了。
  罗阳假装服软地说:“好,我交。多少?”说着把手伸进裤兜里。
  朱春林随便撕了几张罚单说:“200!”
  罗阳和梅英突然发动,一起扑向王勇军和朱春林,把他们打倒在地。但王勇军和朱春林力气比罗阳他俩大,很快扭转了颓势。梅英顺手抄起一重物砸了王勇军一下,喊道:“罗阳,快跑!”说着,罗阳和梅英拼命地往集市外面跑,王勇军和朱春林带着一帮人在后面追。
  罗阳他们跑着,正好撞了站在一摊边的潘誉一下。潘誉刚想发作,王勇军他们已经追过来,把罗阳和梅英围住。罗阳和梅英背靠背齐说:“拼了!”但面对王勇军他们的围攻,罗阳和梅英两人渐渐不支,潘誉看不过眼喝道:“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王勇军一棍把潘誉打到罗阳身边骂道:“叫你多管闲事!”紧接着朱春林又打过来了,潘誉急忙招架。罗阳和梅英勉强自保,潘誉却无功夫,不一会儿便被打倒在地。罗阳和梅英想救他,被朱春林带人拦住。王勇军压在潘誉的上身,一手掏出一把刀恶狠狠地说:“小子,我挑了你脚筋,看你还怎么管闲事!”危急时刻,马卫东和陈树明赶到了,马卫东一脚踢飞王勇军手里的刀,潘誉趁王勇军一愣的功夫翻身起来。马卫东和陈树明的加入,使王勇军他们渐渐吃力。街上传来警笛声。王勇军一伙跑了,罗阳和梅英向潘誉他们说了声:“三位大哥,谢了!”也跑了。
  经过了这么一场混战,不仅陈树明和马卫东之间的嫌隙彻底化解了,就连潘誉跟他俩也都成了朋友。三人来到一家小馆子喝酒,喝得浑身舒坦,连说话都热乎乎的。
  潘誉乘着酒劲对陈、马二人说:“东哥、明哥,你们跟外面传说的根本不一样嘛!”
  陈树明看看马卫东问潘誉:“外面怎么传我们的?”
  潘誉舌头有些不灵光地说:“说你们……咳,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提起这个话题,陈树明正色道:“我们是让你大哥抓过,万哥也被抓过,可那事不怪我们,是宋涛欺人太甚!”
  潘誉忙说:“我听说过,宋涛欺行霸市、抢男霸女,坏事没少干。”
  马卫东恨恨不已地说:“刚才那几个就是他的人!”
  潘誉有些诧异了,看来是外界误会了,跟宋涛这样的恶棍打架根本算不上什么坏事,潘誉觉得当年潘荣抓了周诗万他们也真够冤枉人的。有了今天的这次遭遇,在潘誉看来,周诗万他们简直就是除暴安良的英雄义士。
  想起当年的事,马卫东对潘誉说:“你大哥虽说抓过我,可我是真佩服他!江洲这些警察,谁比得过他?牛!”
  陈树明也附和道:“按理说,我们这种不太干净的人应该恨警察才是,可我们对你大哥,只有一个字——服!”
  潘誉听了很觉得自豪,于是有点得意地说:“不是吹的,我哥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身上一块疤没有——没受过伤!可这个社会,光有警察有时候也没用。刚才要不是你们赶上了……谢谢两位大哥!”
  三个人又互相吹捧了一阵,话是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的就都有些喝高了。出了酒馆,潘誉他们三个醉熏熏地在街头游逛,正好两名少女与他们迎面而过。
  陈树明促狭地问潘誉:“这两个小妞长得怎么样?”
  潘誉迷迷瞪瞪地说:“不错。”
  马卫东和陈树明听了,会意地对视一眼,突然追上去围住了少女,又转头笑着问:“潘誉,你喜欢哪个?”
  两位少女惊恐万状喊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潘誉赶上前,不安地说:“东哥、明哥,这、这多不好……”
  陈树明附在潘誉耳边低声说:“没关系,她们都是鸡。”
  潘誉不太相信,问:“真的?”
  马卫东说:“那还有错!妹妹,陪陪我们这哥们儿,多少钱?”说着,马卫东动手拉扯起来。
  两少女尖声哭叫,拼命挣扎。路上的群众围观过来,随后,两名执勤巡警也闻声赶来。两巡警看清是潘誉后有些傻眼,一个嘀咕了一句:“咋办?潘局长的弟弟呀!”另一个说:“咱们要是不管,别说群众,潘局也得骂死咱。上!”巡警上前强行拉开了马卫东和陈树明。两少女趁机逃走了。
  巡警对潘誉他们说:“看你们喝这么多酒,不要再闹事了,赶快回家休息。”说完转身欲走。
  马卫东突然从腰里掏出手枪顶住巡警甲的腰部,陈树明也从腰里掏出火药枪对准巡警乙。两巡警怔住,不敢动。马卫东将二巡警的枪下了,塞进潘誉手里。潘誉傻了。巡警甲又羞又恼,想转身。马卫东用枪柄打了他一下,向陈树明使个眼色,两人撤腿就跑。潘誉也想跑,被巡警乙一把抓住。潘誉拼命挣脱,撒腿就跑。巡警乙想追,看看倒地的巡警甲,又停住了。
  这天萧文回警局的时候,在大门口,正碰上被抢了枪的两个巡警回来。两人一见萧文就喊:“萧队长、萧队长!我们的枪被抢了!”萧文大惊:“什么?”两巡警向萧文汇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萧文脸色铁青地立即呼叫常闯,要他马上找到潘誉,萧文几乎喊了起来:“他抢了巡警的枪!”萧文把情况立即通知了潘荣,潘荣初一听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他稍微冷静了一下,马上亲自带人赶回了自己家。警车一路风风火火地开进了潘荣家所在的小胡同,潘荣叫萧文他们守在门外防止外人围观,自己提了枪冲了进去。
  潘荣一进客厅就喊:“潘誉,你给我滚出来!”
  潘妻从里屋出来,看见潘荣手里提着枪,着实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潘荣问:“潘誉呢?”
  潘妻莫明所以地答道:“没回来呀!”
  潘荣转身就要走,潘妻一把拉住他问:“怎么了?”
  潘荣不耐烦地说:“没怎么。”
  潘妻不依不饶地说:“没怎么你会提着个枪、凶得跟门神似的?你告诉我……”
  潘荣边挣脱边喝道:“你别管!”
  潘妻也急了:“你妈临死前是把他托付给我的,我怎么能不管?”
  提起死去的母亲,潘荣不禁呆了一下,潘妻趁机又拉住他问:“潘誉到底怎么了?”
  潘荣怒道:“他把巡警的枪给抢了!”
  潘妻闻言惊呆了。
  潘誉没回家能去哪儿呢?应该只有一个地方。萧文带着人马闯进周诗万的江南建筑装演公司。周诗万一见这阵势问:“萧大哥,这是怎么了?”“潘誉在不在?”萧文单刀直入地问。周诗万镇静地答道:“潘誉?不在啊,潘局长不希望他在我这干,我就让他走了。”即便周诗万不承认,可考虑到潘誉持枪在身非常危险,萧文还是下令众警进行搜查。警察们开始在公司里到处搜找,不一会儿,各路人马报告没找到潘誉。周诗万满脸无辜地说:“萧队长,我没骗你吧?”萧文严厉地说:“周诗万,见到潘誉,马上向我报告,否则我办你同谋罪!”周诗万应着,萧文他们只好撤了。
  萧文他们刚走,周诗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嘱咐手下马崽谁来都说自己不在。周诗万站在窗前,眼看着萧文带人走远了,刚刚松了一口气,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撞开,一马崽跌跌撞撞地进来。周诗万正问“怎么回事”,潘荣和潘妻跟着进来。潘荣一进门就问:“潘誉在哪儿?”
  周诗万装糊涂地反问:“怎么了?”
  潘荣怒道:“我问你潘誉在哪儿!”
  周诗万也怒了:“不知道啊!”
  潘荣掏出手枪,周诗万和潘妻都吓了一跳。潘荣推弹上膛,然后把枪摆在桌上,枪口对着周诗万沉声说道:“我这枪老了,容易走火。我再问一遍——潘誉在哪儿?”周诗万下意识地躲避枪口。潘荣用手指划动扳机圈,枪身在光滑的桌面转动,枪口始终对着周诗万。潘妻紧张地看着;周诗万索性不动了。潘荣冷冷地看着周诗万说:“我最后问一遍——潘誉在一哪儿?”周诗万还是说不知道,潘荣站起身,用枪逼着周诗万。周诗万急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打死我也没用。”潘荣突然发觉脚下的地板有些异样。他跺跺试试,又蹲下掀开大班台边一块地毯,拉开一块活动地板,下面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暗格,脸色苍白的潘誉躺在里面,身边还摆着巡警的枪。潘荣一把把潘誉拎起来。潘誉一声惨叫,被潘荣一拳打得飞到墙上。
  潘荣还要冲上去打,潘妻死命拉住他喊:“你要打死他呀?”
  潘荣怒骂:“省得他成个祸害!”潘荣虽是这么说,但没再往上冲。潘妻急忙上前查看潘誉的伤势。
  周诗万插话说:“潘局长,你不能这样打他!”
  潘荣冷冷地说:“你出去!”
  周诗万又说:“我可以出去。潘局长,不管怎么着,你们也是兄弟……”
  潘荣怒道:“你给我出去!”
  周诗万看了潘誉一眼,带上门出去了。潘誉蜷缩在墙角,嘴角流着血。潘妻像母亲一样呵护着他。
  潘荣拿着巡警那支枪过来,凝神看着自己的兄弟问:“抢枪的是不是你?”
  “是……”
  “你不想活了?”
  “我……”
  “你什么?到底是你不是你?”
  “是……我。”
  “你真是找死啊!”潘荣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一屁股颓然地坐下。
  潘妻焦急地也问:“潘誉,你抢巡警的枪干什么?”
  潘誉嗫嚅着:“我……我喝多了。”
  潘荣怒道:“喝多了就胡来?跟我走!”
  潘妻担心地问:“去哪儿?”
  “回市局!”潘荣断然回答。
  潘妻焦急地大喊:“那潘誉不就完了?”
  潘荣呆了。一家三口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潘妻走到潘荣身边说:“妈知道你忙,顾不了家,临死的时候,才把潘誉托付给我,这么多年,你没一天不忙,家里家外都是潘誉在照料,可现在,潘誉却要被你抓起来了,弄不好就……妈,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呀!”
  老婆说的都是实情,潘荣又多少次都自责,自己这个当大哥的,连个工作都没给弟弟找着;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是可以大义灭亲,可潘誉呢?难道说他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吗?潘荣真是心如乱麻。
  潘誉跪在潘荣脚边,哭着哀求说:“大哥,我错了,救救我!”
  “你错大了!——这让我怎么救你呀?”潘荣心里酸酸的。
  就在潘荣一家愁苦的当口,周诗万在外屋也没闲着。他意识到眼下这个突发事件,正是彻底拉拢潘荣的天赐良机。周诗万急忙给孙启泰拨通了电话……
  片刻以后,周诗万推门重又进到办公室里,不等潘荣开口周诗万就说:“潘局长,电话。”潘荣一愣。电话是孙启泰打来的。孙启泰在电话里以领导惯常的语气教育潘荣说:“听说潘誉喝多了酒闹出点小事情?……事情的经过我就不听了,我只想说点个人意见。马克思都说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老潘,你这个同志,实践有一套,就是理论学习跟不上。我的意见呢,还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他往正路上拉一拉嘛!我历来主张对年轻人要以批评教育为主,其他的只是辅助手段嘛!当然,你们第一线的同志可能会有不同看法,那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展开讨论嘛!老潘,你说呢?”
  电话挂断了,潘荣还呆呆地拿着话筒。令潘荣如此左右为难的一个问题,竟被孙启泰说得如此轻易化解。潘荣糊涂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有两种不同的尺度?自己看来是太一根筋了,如果稍稍像孙启泰那样换个角度想问题,自己不但可以而且非常应该解救潘誉的困境,潘誉的行为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罪行,只不过是像孙启泰说的小错误、小过失……潘荣的脑子里越来越乱,可在他的心里,正义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
  潘荣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萧文和当事的两个巡警正在等着他。
  萧文问:“潘局,您看是不是发个协查通报,请附近县市协查一下?”
  潘荣沉吟着说:“这不好吧?”
  “我知道,发了协查通报您的面子……我们可以不提潘誉,重点是查枪。”
  “没有这么严重,可能是酒喝多了,开玩笑胡闹罢了。”
  “就算是开玩笑,可他们手里还有枪啊!”
  “瞎扯淡,他们哪里来的枪?顶多是些火枪之类的破玩艺,小孩子玩的,不要大惊小怪”。
  潘荣此语一出,萧文和两巡警都愣了。萧文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潘荣问:“你、你不是在试我吧?”
  潘荣却打起了官腔说:“处理这事要慎重,稍有不慎,那性质可就全变了。你明白吗?”
  萧文竭力控制情绪,说话冷冰冰的:“不明白,潘副局长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萧文把“副”字说得很重。
  潘荣没有理会萧文语气中的挑衅,只是说:“这点小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负责处理,你忙你的事吧。”
  萧文追问道:“我想知道潘副局长怎么处理。”
  潘荣不快地说:“我这局长有必要跟你这队长汇报吗?你有没有组织观念?”
  萧文尽量不带情绪地说:“我是不希望闹出事情。”
  潘荣更加不快了:“我希望吗?这事由我负责,真闹出事,我担着,跟你没关系。出去吧!”
  萧文只得出去。两个巡警也要出去,潘荣却叫住了两人。门刚关上,潘荣板起面孔训斥两巡警:“你既然知道潘誉是我弟弟,还闹腾得满城风雨?”
  两巡警懵了:“事发突然,我们……”
  潘荣不耐烦地打断说:“好了,别说了。以后有人再问这件事,就说是把枪弄丢了,被潘誉拾去的。记住没有?”
  两巡警委屈地答应着:“记住了。”
  潘荣又嘱咐说:“你们先回去,这件事不要再声张,明天我把枪要回来还给你们。”
  潘荣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让萧文太意外了。素来让他崇敬的“师傅”潘荣,一个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终于还是过不了亲情这一关,萧文真的很难相信这事竟会发生在潘荣身上。萧文失望之余,可也没有就此认输,他倒要看看,潘荣究竟想要怎样。于是萧文坐在警车上,等着那两个巡警出来,一根烟的工夫,两个巡警垂头丧气地从大门里走出来。
  萧文上前问道:“他怎么说?”
  巡警甲乙很委屈的样子,虽然不讲话,可眼圈里含着泪水。
  萧文急了:“枪都被人家抢去了,连句话都不敢说?”
  一巡警含着泪水将实情告诉了萧文,萧文听后勃然大怒,骂道:“一个警察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说完扔给那巡警一块手帕,返身冲进办公楼大门。
  萧文大步冲进潘荣的办公室。潘荣抬起头,对萧文再次闯入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萧文义正词严地说:“潘誉调戏少女、殴打民警、抢夺枪支,性质十分严重!他还非法拥有枪支,已构成犯罪!潘副局长,我希望你严肃对待、认真处理!”
  “我怎么不认真处理了?”
  “认不认真处理,你心里清楚!”
  “萧文,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刑警执法,是法律赋予的权利,无须论资排辈!”
  “下级教训上级,也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力吗?”
  萧文不说话了。两人互相瞪着。片刻,潘荣掏出支烟,递给萧文,萧文不接。
  潘荣主动缓和地说:“就算潘誉触犯了法律,可他是他,我是我,连我的烟都不能抽了?”
  萧文听了接过潘荣的烟,潘荣要给他点上,萧文说:“哪有师傅给徒弟点烟的道理!”潘荣说:“你不说无须论资排辈吗?”萧文笑了,夺过潘荣的打火机,先给潘荣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潘荣也笑了,说:“萧文,别激动。假如潘誉真的触犯了法律,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交给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我不会因为是我弟弟就袒护他,这个请你放心。”
  萧文也平心静气地说:“你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师傅,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但这件事涉及你弟弟,我来处理,对你会好些。”
  潘荣恨铁不成钢地说:“潘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的确越来越不像话了!可话说回来,也怪我太忙,平时对他关心不够,我之所以要亲自处理这事,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教训教训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萧文说:“现在的年轻人走上邪路很容易,趁这个机会让他改改毛病也对。潘局,我有时候好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潘荣大方地说:“怎么会!你跟我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对法律就应该有这种赤胆忠心!你能理解我,我就很高兴了。你放心,问题查清后,该治安处罚就治安处罚,该刑事处理就刑事处理。我这就去找潘誉,把他带回来,接受刑警队的调查。如果他真干了,我去向那两个巡警道歉。你看怎么样?”
  听完潘荣的这一番解释,萧文无话可说。从心底里,萧文希望潘荣说的话是真诚的、负责任的,萧文实在很不情愿看到潘荣做出什么徇私枉法的错事来,他再次相信了潘荣。
  其实潘荣却另有一番考虑,也许他并没有想到,对潘誉的包庇,实际上也是对周诗万可能的违法行为的包庇,而这样做的危险性,当时被潘荣大大的低估了。当晚,他把常闯叫到自己家,当着潘誉把一支潘荣五四式手枪摆在常闯面前。这就是巡警被抢去的枪。潘荣沉痛地说:“我去跟那两个巡警道歉。”常闯却拦住他说:“不,你别去。你去道歉,将来你这个局长还怎么做?”潘荣深知几个徒弟里,惟有常闯是最讲情义的,他特意把常闯叫来,就是想通过常闯在萧文那边疏通此事。常闯跟萧文的感情很好,甚至超过了亲生兄弟,更何况常闯以前还救过萧文的命,所以即使萧文不买他这个师傅的账,可怎么也得给常闯点儿面子,因此由常闯出面去说说好话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常闯果然为了潘誉的事专门找萧文谈了一次。
  常闯一张嘴就大大咧咧地说:“我说萧文,你就别这么认真了,反正又没有什么后果。”
  萧文反问:“当众抢夺巡警佩枪,还没后果?”
  常闯继续抹稀泥:“不是还给他们了嘛!潘誉怎么可能真抢那玩意儿?再说还有潘局……”
  萧文态度明确地说:“这是两码事,你别掺和到一起。”
  确实,两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态度截然不同。常闯认为总得给潘荣留点面子,要把潘誉抓了,潘荣以后还怎么干工作?可萧文却坚持把这事处理好了才是真正地维护潘荣的威信。最后常闯只好拍着胸脯说:“别把事说得这么严重嘛!就算给潘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再犯,决不轻饶,我立马送他坐大牢!”常闯的这下表态等于是替潘誉做了担保。
  萧文见跟常闯说不太通,只得转而问:“潘誉的枪查出来没有?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他真有枪,就是天王老子的弟弟也不行,必须绳之以法!”
  常闯答说是火药枪,已经收缴了,萧文看看常闯递过来的入库单说:“以后这类麻烦事怕是少不了,咱们都得当心点。”就算是答应不再深究了。很长时间以后,萧文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后悔,当时,如果他坚持自己的原则,也许就可以避免后来发生的许许多多萧文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那天晚上,在常闯的苦苦劝说下,萧文犹豫间的一念之差不知后来害了多少人。这是后话。
  常闯对萧文答应不再难为潘誉感到十分高兴,当即按事先安排好的,替潘荣邀请萧文去吃饭。可萧文却婉拒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去潘荣家吃饭,潘荣能做得像没事似的,可萧文就是做不到。结果就只有张平和常闯去了潘荣家。席间,张平趁潘荣两口子不在,悄声问常闯:“怎么回事?听说萧文和潘局闹起来了?”
  常闯摸棱两可地说:“咳,俩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到一块了呗。”
  张平追问道:“真的那么简单?”
  常闯说:“这有什么复杂的!潘局待咱们三个情同父子,萧文跟他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张平想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晚上萧文和梅莉在家商量着房子装修的事,梅莉兴致勃勃地提这提那,可萧文却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弄得梅莉有点儿不高兴了,她问萧文:“你怎么什么都是可以,就没一点意见?你就不怕我把它装成狗窝?”
  萧文一听终于乐了,说:“那我也住——只要有你就行。”
  可梅莉了解萧文,知道他一定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她在萧文身边坐下,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局里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萧文起初还不肯说,但他终究是缠不过梅莉,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告诉梅莉是潘荣的弟弟潘誉抢了巡警的枪,可这事被潘荣压下来了。正说着,常闯突然来了。常闯此来并没有受谁之托,而是他知道萧文心里肯定不好受,想过来看看安慰安慰萧文。几杯酒下肚,萧文说话就更没顾忌了,他突然问常闯:“你说,身为警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哭?”
  常闯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文又说:“下午那两个巡警当着我的面差点哭出来。”
  “真的?咳,事情已经过去了……”常闯劝道,他并不想谈这个话题,可他知道萧文一定还在想着这事。
  果然,萧文说:“可我心里堵得慌。两个大小伙子,又是警察,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常闯和梅莉听着,表情都很沉重。
  萧文自言自语似地说:“你说潘局那么正直一个人,为什么碰到亲情也……”
  常闯劝道:“潘誉真没什么大事。”
  萧文突然怒道:“我现在不说潘誉有事没事,我只说潘局的做法。我跟你说过吧,那次抓陈树明,潘局还试探过我,我虽然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可心里很舒服。今天他没骂我,可我这心里……”
  常闯和梅莉都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劝萧文,三人于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闷酒来。
  就在同时,潘誉和周诗万等人的酒却是越喝越来劲。周诗万摆酒说是给潘誉压惊,而潘誉对周诗万是更加感激了,确切地说,是已经到了对周诗万死心塌地的地步。大家喝得尽兴以后,周诗万又特意安排了小姐对已经醉倒的潘誉进行“特殊服务”。引诱潘誉进一步的堕落,正是周诗万计划的步骤之一;惟有潘誉的堕落,才能抓住潘荣的把柄,才能进一步控制潘荣为其所用。
  这一点潘誉虽然懵懂不觉,可潘荣却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但此刻更让他担心的却不是周诗万,而是他的徒弟萧文。当了几十年的警察,想不到此次这么轻易地就受人以柄,特别是这个人竟是自己后辈的徒弟。潘荣越想越是耿耿于怀,半夜,他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潘妻翻个身问:“潘誉没事了,你咋还睡不着?”潘荣闷声答道:“以后睡不着的时候怕是更多呢。”
  从这次以后,萧文和潘荣算是彻底生分了。连萧文都觉得奇怪,每次在局里碰见,潘荣总是对萧文客客气气的,表现得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不久,局里召开了提干会议。会上,局政委提出刑警队一直干得不错,萧文业务能力强,政治素质也很好,提议由萧文担任队长;而滨江所张平也很出色,政治上成熟,工作热情高,提议由张平出任滨江所所长,因为潘荣分管刑侦,冯局就问潘荣对萧文的意见。
  潘荣说:“张平担任滨江所所长很合适,我同意。至于萧文,他的工作能力没说的,但有时对案件的侦审还略嫌粗了些,也有些主观武断,担任队长尚欠火候,我的意见是锻炼锻炼再说吧。”
  潘荣的态度有点儿出乎大家的预料,照说自己心爱的徒弟得到提拔,潘荣这个师傅应该高兴才对,没想到反对意见竟然正是来自于他。不少与会领导心里都有些猜疑,难道说萧文当真是不够成熟吗?
  只有政委坚持自己的看法说:“刑警队的工作我们是看得见的,破案率之高是前所未有的,萧文功不可没。当然喽,人都有缺点,但我们更应该发挥他的长处。”
  潘荣冠冕堂皇地反驳道:“我已经肯定了萧文的工作能力,但我认为再锻炼一下会对他的成长更有益。”
  政委实在搞不明白潘荣的态度,就说:“老潘,干部问题一定要慎重。你只是这么笼统地一说,恐怕……”
  潘荣不让步地说:“那好,我就具体地说,前些天为了查那个神经病的事,刑警队传讯周诗万。这是我同意的,可后来市里发了话,不同意传讯周诗万,说对拆迁工作有影响。我让萧文马上放了周诗万,萧文就跟我顶牛。我不说他对我这个师傅的态度怎么样,起码还有个对市里的态度吧?刑侦工作不像其他工作,每件事都牵扯到方方面面,他这种工作方法别说不利于开展工作,弄不好还会使全局工作被动。”
  结果本来以为此次提干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成想在萧文的问题上形成了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议来议去,最后达成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妥协方案,由张平任滨江所所长,萧文任市局行政科科长,刑警队再酝酿一下,先由常闯临时负责。行政科缺少正职已久,萧文的原则性有目共睹,让他做行政科科长大家倒是都不反对,而其中最赞成的人莫过于潘荣了。
  会后,潘荣代表局党委向萧文宣布了这个任免决定。
  萧文茫然地问:“潘局,是不是我工作没干好?”
  潘荣说:“不是不是,你在刑警队干得很好,党委会上,大家对你评价都很高……”
  “那为什么要我离开刑警队?”萧文更糊涂了。
  潘荣解释说是工作需要,还说公安工作哪一样都很重要。
  萧文对潘荣的官腔很不适应,他直截了当地说:“刑侦工作不是更需要人么?潘局,我知道,行政科长管着行财、车队几大块,是个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的肥差,可我最喜欢的是刑侦啊!”
  潘荣又提出是为了照顾萧文和梅莉的婚事,党委特意安排萧文换个环境……
  萧文忙解释说他会摆好婚姻和事业关系的。
  最后潘荣只得搪塞道:“别想这么多了,反正还在公安局,想回刑警队,解决了职务以后可以再调嘛。”还假意允诺萧文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潘荣既然这么说,萧文虽然犹豫,也只好答应了。
  就这样,萧文在行政科走马上任了,他对行政科的工作虽然不熟悉,但有一点他想是不会错的,那就是为一线服务、为干警服务!凭着这股热情,萧文楞是把行政科的日常工作搞得风声水起。他们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把发的副食品送到干警家里,在医院照顾干警的家属,给各科室配计算机,成立了蓝盾服务公司,大大改善了食堂的工作,局里的车辆状况也保养得空前的好……不出两个月,局里的财政有了赢余,甚至还得到了卫生先进单位的荣誉称号。虽然局里上上下下都对萧文这个行政科长的工作评价很高,但萧文却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刑侦。这天,萧文和食堂的师傅来给加夜班的刑警们送夜宵,正好常闯、大刘他们都在。萧文见常闯他们愁眉不展就问及原由,常闯告诉萧文昨天郊区出了一起抢劫杀人案,今天虽然把两个案犯抓到了,他俩也对杀人的事供认不讳,可对谁是主谋却互相推脱,萧文问了些具体情况,如凶器、案犯的身高、脚印等现场取证材料,常闯一一俱实以告。从表面上看,似乎的确难以判定谁是主谋。萧文看着现场的脚印照片沉思了片刻后,突然得出了结论,断定了其中一人是主谋,常闯等人不解其意,萧文于是在挂板边画边讲解说:“这是进入现场的足迹,这是离开现场的足迹。我们先看进入现场的。他们俩人身高一样,正常情况下的步幅应该在75-80厘米,进入现场的时候,李微的步幅是80厘米,冉宏的步幅是86厘米,而且冉犯的这枚脚印被李犯的脚印半覆压,这说明冉犯进入现场是主动的,李犯从心理上讲是被动的,而且是跟着冉犯进入现场的。再看离开现场的足迹。冉犯的步幅为141厘米,李犯的步幅为159厘米,这说明李犯逃离现场时心理的急迫和慌张程度比冉犯大得多。你们看,冉犯这枚左脚足迹展角明显增大,这说明他在逃离过程中曾回头看过,也表明他对犯罪后果的关心心理和惯犯心理。”听完了萧文的分析,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常闯兴奋地说:“走,接着提审,今晚就把他们拿下!”萧文得意之余也深深得感到,不能在自己喜爱的刑侦事业中发挥才能,对于他个人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这天,局里的例会上,冯局又表扬了行政科的工作,还让萧文别骄傲,下一步还得考虑怎么把各个派出所的创收工作搞起来。虽然得到了领导的表扬,可萧文心里却沉甸甸的。
  晚上回到家,萧文的情绪仍然很是低落。梅莉见了,不禁关心地问是怎么回事。萧文就把白天挨表扬的事说了,他还对梅莉说:“我心里很矛盾,既然接了行政科这个差,我就不能让人家说我能力不行,更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这活儿干得越好,我越担心调不回去呀!”说着,他起身离开饭桌,斜倚在床头,抄起本杂志,漫无目的地翻看。
  梅莉看看萧文想了想说:“你不能老是萎靡不振的,再这样下去,非憋出病来不可……找你们领导谈谈吧,看能不能再调回刑警队。”
  萧文一听,激动地搂住梅莉喊道:“老婆,你太理解我了!等我办好调动,咱们就结婚!”
  萧文是真的没想到梅莉能这么理解自己,以前梅莉因为不想让自己干刑侦这一行不知闹过多少次,现在,她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来,萧文的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激。
  梅莉接受着萧文的吻,可反应并不热烈,她的眼睛看着别处。如果真由她来选择的话,她宁可萧文继续留在行政科,但这话她却不能说,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除了会让萧文更加郁闷外,也许还会最终导致两人的决裂。看着萧文的高兴劲儿,梅莉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刚才她的话里,多少都有些违心的成分。
  第二天萧文兴冲冲地来找冯局,恳切地提出了调动的要求:“您还是放我回刑警队吧!要是不好安排,我可以不当队长,副队长也可以不干,让我干侦查员就行。”
  冯局却说:“现在不行,等等再说吧。我知道你的心情,可组织上不能像你那么考虑问题。你就别给我出难题了好不好?”
  萧文猛地站起,情绪激动地说:“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吗?那行政科长我不干了!”
  冯局也发火了:“你敢!你要是对工作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我敲你的脑壳!”
  萧文垂首而立,神情懊丧。冯局站起,将萧文按坐在椅子上。
  冯局语重心长地说:“我干了三十多年公安,最清楚刑侦这个行当里人才的重要,把你们培养出来不易啊!但对你们的使用要听取方方面面的意见,还要符合各种规定,不能乱来,更不能影响全局工作,造成不必要的矛盾。”
  “真没想到,我成了大家的麻烦了!”萧文心中倍感凄凉。
  见萧文如此,冯局安慰他说:“别急。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最近局里的班子要调整,你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萧文眼里闪出亮光:“我的问题有希望解决?”
  冯局点了点头。
  不久,萧文调职的事虽没定下来,却先传来了张平被提为市局分管秘书和行政的副局长的消息。张平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可实际上文武韬略样样不落人后,尤其是他少年老成,坚守正直的同时,人际关系又保持得一直不错,所以深受领导的赏识。此次的破格提拔,虽然消息传来的突然,但萧文想想也觉得十分合理,他由衷地替张平高兴。赶上常闯出差,萧文在一家小酒馆里与张平举杯庆贺。两人喝得十分高兴,张平还答应尽力帮助萧文调回刑警队。萧文对回刑警队的事更觉得信心十足。
  到了警校校庆那天,萧文和张平约定同车前往。听说上午局里又开了调整干部工作的会议,萧文就按捺不住地打听说:“哎,我的事怎么样了?”
  张平看看萧文,眼睛里也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他似乎想了想,而后慢条斯理地说:“你的事没能通过。”
  萧文简直不敢相信,他忍不住叫起来:“真的?你别骗我!”
  张平仍是平静地说:“我是那种人吗?”可萧文却看到他眼睛里掠过一丝黯然的神色。
  萧文拍了下喇叭,骂道:“妈的!”
  张平劝道:“别这样。”
  过了一会儿,萧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方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提出你在刑警队时办案自以为是,太主观太武断有些个人英雄主义。”
  “是不是潘?”这其实已经无须张平来证实。
  “干什么,让我违反纪律?别乱猜疑,别人提出这些也是关心爱护你嘛。”
  “什么关心?什么爱护?不就是在一些案子上没理睬领导的关照吗?不就是对某些领导的亲属坚持依法查处吗?不就是”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但遇到问题,还是应该在我们自己身上多找找原因”。
  “我做的那些事有什么错?”
  “从法律上讲,没错。”
  “那我找什么原因?”
  “你事没做错,可态度呢?”
  “我态度怎么了?我是刑讯逼供了,还是不尊重嫌疑人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态度……”
  “你是说我对某些人态度不好?”
  “对。”
  “怎么不好了?就算不好可以找我谈嘛!就算我真有态度问题,跟我回刑警队有什么关系?”
  “你看,又来了。你不要做什么事都一竿子到底,不留余地!”
  “留什么余地?给谁留余地?”
  “我知道你对法律的忠诚,可我们的工作环境不是理论上那么纯洁的!你就不能既把工作做了,又维护一个过得去的人际关系?这难道很难吗?”
  萧文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张平,我问你,作为一个执法者,应不应该铁面无私、公正办案?”
  “别忘了,警察素质课我成绩最好。”张平答道。
  “那你是不想回答我了?”萧文简直是在挑衅。
  张平仍然平静地说:“我不想告诉你教科书上的答案。”
  萧文不能理解,明明是在整人,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此刻,他甚至无法原谅张平的冷静。在萧文看来,这种冷静难道不是承认了不公正的做法的合理性了吗?如果每个人都如此冷静的话,难道不是一种纵容吗?萧文狠狠地瞪了张平一眼,猛然停车说:“你下去。”张平问:“怎么了?”
  萧文说车坏了,于是张平疑惑地下了车。萧文一把掉过头,一踩油门,不顾张平的喊叫,开着车扬长而去。
  萧文疯狂地开着车,发泄着心里的怒气。后来,他来到江堤上,望着缓缓流动的江水,意图使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可他实在想不明白,潘荣是怎么了?局领导是怎么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而自己又是怎么了?
  直到腰间的BP机响起来,萧文才重又回到了现实中来,夕阳已经只剩一丝余晖了。毕竟,生活还是会继续的,呼他的人是梅莉。想到梅莉,萧文只觉得惭愧。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梅莉不断地开导他,凡事也都让着他,连结婚的事也不再催他了。而他呢?除了让梅莉跟着担心,几乎什么也没给她。萧文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绪,不管怎么样,今后就是天大的事他也要自己扛,决不能再让梅莉跟着受苦了。回家去,回到梅莉身边去,萧文努力振奋着自己的情绪,不能让梅莉看到一个被打垮的萧文。
  当萧文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的饭菜已经摆好,梅莉在等他。意外的,常闯也来了。几个人先说了几句闲话,常闯说在外地跟人学了几道菜,让萧文赶紧尝尝。萧文强颜欢笑地边吃边赞,还说要跟常闯学学,好让梅莉结婚以后等着吃现成的。
  常闯问:“想结婚了?什么时候办?”
  萧文兴致高昂地问:“梅莉,明天你有时间吗?有时间咱们明天就去登记。对,还得买个结婚戒指。梅莉,你喜欢什么样的?”
  梅莉深深地看着萧文不说话。
  萧文接着说:“现在流行白金的是吧?咱就买个白金的!还得拍张结婚照,穿婚纱的那种……”
  梅莉突然打断他说:“我都知道了。”
  萧文愣了:“你知道什么?”
  常闯忙阻止梅莉:“梅莉,咱不说好了,不说那个嘛!”
  梅莉直视萧文,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调回刑警队的事又黄了。萧文,有话你就说,别憋在心里。”
  萧文强压着心中难受,打岔说:“我不是一直在说吗?对了,还得弄个车队,到时候拉着你在全市逛一圈,咱们也风光风光!常闯,这事你懂得比我多,还有什么内容来着?”他实在不想在爱人和朋友面前表现出脆弱。
  可他这样的掩饰,却让旁人看着更加难受。
  常闯也说:“文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别这样。”
  萧文还在强撑着:“我跟梅莉商量结婚的事,你扯哪儿去了。”
  “要结你自己结。”梅莉突然赌气地说。
  “怎么了?”萧文又是一愣。
  “结婚能治你的心病吗?能治咱们就结。”梅莉这么说是因为实在不想看萧文在压着自己的火了。
  萧文沉默了。
  常闯拍拍萧文的肩膀劝道:“文哥,别跟自己过不去。虽说干不了刑警,可总归也还是公安这行。”
  萧文突然爆发出怒火,拍案而起大声说:“我是看不惯人整人!刑警队我还非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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