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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草风云突变


  江全与金城密谋暗杀陈达生的时候,省城出现了另一件大事。就在玲花忍辱舍命,“重入江湖”,走进白衣庵时,广州城中的电力厂、自来水厂和铁路工人举行了联合罢工,反对陈炯明霸占广州城,并发表宣言,登在《晨钟日报》上。
  也就在同一日,表面上服从孙中山,实际上也不想得罪陈炯明的广州卫戍司令魏邦平与汤廷光发起召开了海珠会议,议题是调停孙中山跟陈炯明之间的战事,提议双方官兵,暂时撤离广州城。第二天,叶举作出答复,要求听从孙中山命令回师广东平乱的许崇智部停止进攻韶州,并与滇军退出南雄再说;代表孙中山的魏邦平则提出首先恢复中华民国正式政府原状,同时要叶举自请处分,再由孙中山下令赦免。
  海军各舰长对叶举的答复大为气愤,对魏邦平的提议也大为不满,于是,他们随即纷纷发表宣言,要求广州叛军陈炯明、叶举等部于两日内撤离广州百里之外,并将广州交由政府管治。
  执掌着广州城统治权的军界政界人物在上面较力的时候,下层民众明显地拥护孙中山重回广州执政,赶走陈炯明。电力厂、自来水厂和铁路工人的罢工并发表宣言,助长了民众的这一声势,一时间舆论大哗,令当时在省城中横行霸道的叶举等军界政界要人十分恼火。
  罢工在继续,并出现了零星的示威游行。省城中的多份报刊如《晨钟日报》、《国民晚报》、《国华报》、《大同报》、《国是报》等纷纷发表文章,声讨叛军的倒行逆施。当时占据广州的陈炯明部队正与由江西回粤平乱的北伐军在曲江、始兴、翁源一带打得难分难解,胜负未分。身兼广州公安局局长的魏邦平觉得民众这样“闹事”,实在不利于他的“调停”,于是下令警备厅“安定省城治安”。
  警备厅长刘曼年曾是晚清的秀才,从过商,后来才跟了魏邦平当过一段时间的参谋,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他明白,自己若开明车马地带了警备厅的人去镇压工人,捣毁报社,只会成为“千夫所指”;况且孙陈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如果万一陈炯明兵败,退出省城,自己岂不成了反对孙中山的罪人?警备厅长当不成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军法从事”,自己实在无须冒这个险。但魏邦平的命令又不能不执行。刘曼年苦思冥想,决定施个“李代桃僵”之计,找个替身,用不着自己出面,暗中把这件事办妥了,对上可以邀功,以后孙中山若真的重主广东,自己又不用去担罪名,是为上上策。
  主意打定,刘曼年便开始决定“人驯。找谁来当这个替身呢?刘曼年想来想去,认为还是找江湖黑道上的人物最为合适,以后就算“东窗事发”,自己好完全脱掉干系。当时省城中最有势力的堂口是三山会、洪胜堂和广龙堂,三山会的首领郑雷跟魏邦平有直接关系,不好说;洪胜堂的刘七是陈炯明的亲戚,也不好说话,而且未必能指挥得动。最合适的看来是广龙堂,原堂主林风平已死,现堂主江全跟自己曾打过小小交道,算有过一面之缘,看来也是个会用计谋之人,不会把事情弄糟。对,就找他!
  当天下午,刘曼年打扮成个商家模样,带上两个也是穿便装的马弁,来到广龙堂。当时江全刚好把来调查陈达生遇刺案的警员打发走。
  江全见警备厅厅长刘曼年亲自来访,不觉有点受宠若惊。他终于已悟出了一个“道理”:广龙堂若想称霸省城,必须要攀附上有权有势的当今军政要人,只有找到这样的靠山,才有可能大展拳脚。警备厅厅长是一个拿枪的实权人物,攀上这样的人,就有了一个有力的靠山,说不定还可顺此而攀上更上层的人物,岂不妙哉!
  江全的眼珠儿一转,就把这个想透了。刘曼年才跨步走进林氏宗祠的大门,他已急步迎了出来,一边作拱打揖,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刘厅长久违。大驾光临,未能远迎,万乞恕罪!”
  刘曼年不是行伍出身的老粗,平时也颇讲究礼节,只见他连忙拱手还礼:“江堂主客气。刘某不速之客,多有打扰。”
  江全口中连道:“不敢不敢,愧煞小弟。”一边让座,一边亲手恭恭敬敬地斟上茶。
  两人在八仙桌旁落坐,寒喧了几句。汪全心中明白,刘曼年来找自己,绝不会是闲着无事来找朋友谈天。他打眼色要下人退出——刘曼年的两个马弁也是留在门口,没有进来。待整个林氏宗祠只剩下他俩时,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江全一拱手:“未知刘厅长有什么需要小弟效劳的?”
  刘曼年微微一笑:“江堂主果然爽快。现在省城有工人罢工,报刊文章连篇累牍,指责陈叶,不知江堂主可有注意?”
  江全一下子便听出“味”来了,他也淡淡一笑:“所谓普罗大众,不外都是些文盲,哪懂得什么天下大势,不过是吃饱饭没事干,瞎胡闹就是了。至于那些损人,纯为哗众取宠,既为增加自己报刊的销路,也力博些虚名而已。”江全知道刘曼年是秀才出身,所以也不妨把自己的话说得有点文绉绉。
  “江堂主对这些似乎不以为然?”
  “这个当然。孙大炮有孙大炮的理,陈总司令有陈总司令的理。一伙蚁民再加一班报人在省城吵吵嚷嚷,根本是以下犯上,蛊惑人心,扰乱治安。省城的安宁实有赖刘厅长加以整顿。”江全边说边向刘曼年拱拱手。
  “江堂主果然好口才,过奖刘某了。”刘曼年也拱拱手,“卫戍司令魏邦平老先生确实是要刘某好好整顿一下省城的治安秩序,要一个礼拜之内见效。刘某愚昧,百思不得其计,江堂主对此可有什么办法?”
  江全心中叫一声:“好!终于生意来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谦卑地道:“刘厅长实在看重小弟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弟对如此大事不敢妄评。”
  “江堂主万勿过谦,刘某确实是向堂主请教的。”江全谦,刘曼年也谦。
  江全知道不能再谦了,再谦说不定刘曼年真的以为他没办法,可能就会去找了别人,这岂不是白白失去一个既能赚钱,又能显示自己才干以攀附权贵的大好机会?于是一拱手:“刘厅长愧煞小弟。既然承刘厅长这样下问,小弟就献献丑,聊作抛砖引玉吧。其实对这伙乌合之众,不外使出软硬两手,自可制服。”
  “具体怎样做?”
  “一下子不能说得具体。不过真要做,山人自有妙计。”
  “一个礼拜之内见效,可有把握?”刘曼年凝视江全,沉声问。
  “如果承蒙刘厅长看得起。”江全回望刘曼年,拱拱手,神情笃定。
  “好!”刘曼年作了决定,“这件事就拜托江堂主。以一万大洋作为此次活动的经费,先付五千,事成后再付五千。
  堂主可有意见?”
  “多谢刘厅长!”江全离座,拱手作了一揖。
  “堂主不必言谢。”刘曼年摆摆手,然后从怀中掏出张五千大洋的银票,轻轻放在八仙桌上,“丑话说在前面,此事要在一个礼拜内见效,至于堂主用什么手段,只要不惹起麻烦,刘某不管。但若做不成,刘某固然难以向魏司令交代,那余下的五千元经费刘某也难以奉送。至于还会有什么麻烦,刘某也很难保证。”
  “这个自然。”
  “还有,”刘曼年的声调变得更为低沉,“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小弟明白。”江全的声音很平静,“不管事情发展如何,都不会跟厅长大人有干系。”
  江全送走刘曼年,坐回太师椅上想计谋,沉思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有了腹稿,便叫何曙把金城、富国威、姜雄、万良、莫七叫到林氏宗祠来。
  大家先给林风平的遗像上了香,然后依次在八仙桌旁坐下。
  江全看着手下这五位干将。
  金城是他最欣赏的,智勇双全,但已经有点“功高压主”,尤其经过行刺陈达生、玲花冤死一事,回想起当晚金城上楼“质问”自己时的神色,心中便有点虚。他现在也有了一个“应对”的法子。
  富国威是对他最为忠心的,但性子太爆,做事容易鲁莽,若委以重任,便叫人有点不放心。
  姜雄够勇,但智谋欠缺,有时也不够冷静;更要命的,是他对广龙堂忠心耿耿,而不是对他江全忠心耿耿,在私人感情上,他可能更服从金城--在未入广龙堂前,他就是金城的难兄难弟。
  莫七过去是叶流的助手,一直协助叶流打理烟档,跟随叶流去行刺张南天时,表现得舍生忘死;叶流死后,虽说烟档直接由江全负责,但实际上已是莫七做主管。
  万良一直是广龙堂的骨干,过去曾协助过马仁马义兄弟打理广龙航运有限公司,后来又到赌场协助姜雄,也到过烟档帮手。
  莫七与万良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才干,但都为广龙堂立过功,对堂口可谓忠心耿耿。江全把他俩提到堂中首领的地位,一是对他们过去功劳的表彰,二是利于他的堂主地位的巩固,江全觉得现在金城在堂里兄弟中的声誉,已与自己“并驾齐驱”,况且还有一个在堂中也是有声誉的姜雄忠实于他。
  大家见堂主好像在沉思,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江全喝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把各位兄弟找来,是我们广龙堂碰上了一个发财的机会,想听听各位的意见。”然后,把省城警备厅厅长刘曼年来访的事说了一遍。
  富国威一听,兴奋地一拍八仙桌:“好呀!一万大洋!
  大家都发笔财,也好打赏打赏手下的兄弟!”
  江全拍拍富国威的肩膊,目视众人,道:“各位,这不但是我们广龙堂的一个发财机会,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通过做这件事,跟刘厅长拉上关系,在省城城中找到一个有力的靠山。说不定以后再通过他或别的渠道,攀上更高层的人物。各位,我们广龙堂若想进一步扩展势力,以致称霸省城,就必须跟上层军界政界人物建立关系。”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姜雄道,“但罢工工人人多势众,其他老百姓也明显地同意他们的主张,大多数报纸又是支持。我们来硬的可能会搞出人命,来软的他们未必听,而且还要在一个礼拜内要他们复工,报纸又不能再登骂陈叶的文章,要把这些做到看来不容易。堂主,你有什么妙计?”
  “我还没有想出什么万全之策,但钱已收了人家的一半,这件事非做妥当不可。所以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江全说着,目视金城。
  金城苦笑一下,没说话。
  其余四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各自的高论,有的主张用收买的办法,有的主张先礼而后兵,有的主张把堂口的兄弟派到罢工工人中捣乱,有的主张暗杀罢工工人的头头,以杀鸡警猴。等等。
  大家争论了一会,江全伸出双手按了按:“各位所讲都有道理。”然后看着一直没哼声的金城:“金城老弟,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这件事很棘手。”金城沉思了一下,道,“刚才雄哥讲得对,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大多数老百姓的支持,在一个拜礼之内要这么多人改变主意,不容易。我一时之间实在未能想出什么好计策,既不用动武,又能够达到目的。堂主,具体怎样做,你来作决定吧。我只想提出一点,不管是那些罢工的工人,还是那些报纸佬,都只不过是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平民罢了。不管他们是骂陈炯明、叶举,还是骂孙中山,也不过是表达他们自己的意见罢了,并没有跟我们广龙堂过不去,因此,我们最好不要动用武力,更不要闹出人命。”
  江全点点头,又问其他人:“各位觉得怎样?”
  “堂主决定吧。”姜雄道。富国威、万良、莫七也点点头。
  “那好吧。”江全知道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什么了,“我觉得现在主要是两帮人在捣乱--没有公开走出来的一般市民我们不必管他,他骂孙中山也好,骂陈炯明叶举也好,跟我们无干--这两帮人一帮是罢工工人,一帮是报纸佬。罢工工人是老粗,我们不可以跟他们公开冲突。正如两位老弟所说,他们人多势众,公开对打,我们人少,白吃亏;若动刀动枪,闹出人命,广龙堂在省城就成了众矢之的,公安局也不会坐视不理,那就麻烦。因此,一定要用计,最好能做到不让公众知道是我们广龙堂做的。具体怎样做,由金城老弟负责。务必要他们在一个礼拜内复工,并且不得再发表指责陈、叶的宣言、演讲等等。”看着金城,拱拱手,“这就拜托老弟了。”
  江全说得很有礼,但金城心中明白,照黑道上的规矩,堂主下令,部下就要执行,如果做不好,就要受处罚,甚至是严厉的处罚。自己刚讲过,这件事很棘手;而且自己又提出,不要动用武力,更不要闹出人命,江全现在就顺着自己的话下令,并且还加上一句“最好能做到不让公众知道是我们广龙堂做的”,这更增加了难度。事前不跟自己商量,下今后又不再问问自己的看法,金城感到这有点像周瑜要孔明在三天之内造十万支箭的味道,但他不能把这种感受说出来,甚至不可以表达出来,这跟十天八天前自己上楼“质问”江全为什么玲花会惨死的时候不一样,在这种决定重大事情的堂口会议上,堂主的绝对权威不容属下有丝毫违抗——尤其在他下命令的时候。这是规矩。
  金城回望江全,也拱拱手:“小弟遵命。自当尽力而为。”
  “这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江全加上一句,也不管金城听了后感受如何,再目视众人道:“第二帮人就是那班报纸佬。他们顾应大众的舆论,以求增加自己报纸的销量以及博些虚名。对付这伙无聊文人,我想吓吓他们,要他们识趣就可以了。这件事由国威老弟负责,他够杀气。”说到这里,也不再问大家的意见,便把手一挥,“现在时间紧迫,两位老弟应立即着手进行,堂中兄弟均听从调遣。”
  这时已近黄昏。吃过晚饭,金城和姜雄到珠江边散步。
  时正夜色降临,宽阔的江面上停泊着叶叶扁舟,有些渔船船桅上已挂起了马灯,星星点点,使晚景显得愈加凄迷。两人沿着长堤走了一段路,盛夏时节,江风吹拂,本令人顿觉舒畅神怡,可金城却是满腹心事,沉默不语,姜雄真感郁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城哥,一个礼拜,时间无多,你准备怎样做?”
  “你说呢?”金城沉思了一会,不答反问。
  “不准动武,不准出人命,还要不能让人知道是广龙堂做的。这太难了。”
  两人又是沉默,继续慢慢往前走,不觉已来到五仙门附近,姜雄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洪胜堂的小洋楼,自言自语道:“上次在洪胜堂一下子被六七枝枪指着,最后还是平安无事地走出来了,难道今次反会跌倒?”
  “上次是枪对枪,无需顾忌,智勇者胜。现在面对的却是不能用枪对待的工人大佬,难就难在这里。”金城淡淡地道,“我们回头走吧。”
  两人转过身,往回走。
  走了一会,姜雄突然道:“城哥,我们能不能够直接跟工人谈判,吓吓他们,要他们复工?”
  “不行。这就肯定要暴露我们是广龙堂的人,而且,够胆罢工的工人未必怕吓,这样的谈判短时间内不可能成功。”
  “这……”姜雄沉思了一会,“难道真的一筹莫展?”
  金城好像没听见。
  天已全黑尽了,长堤马路边亮起了昏黄的街灯,来江边乘凉的市民渐渐多了,一些小贩点上马灯,开始在江边做生意,有的摆卖小杂货,有的卖粥,炒粉,炒田螺,一些“珠娘”也开始把小艇停泊江边招客营业……当天是农历闰五月二十九,夜空一弯残月,满天的繁星,江边江面盏盏马灯发出昏黄的光,映衬着江水泛出片片鳞光,混杂着游人的低语,构成当年省城的珠江夜景。沿江散步,可令游子恩乡,当时的金城就触景生情,想起了流经老家兰州北边的黄河,心中不觉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两人在一个小食摊档边坐下来,要了两碗粥、一碟田螺。
  突然,金城低声问道:“雄哥,堂中兄弟有没有家人参与了罢工?”
  姜雄想了想,道:“就我所知,陈旺的表哥好像是铁路工人,唐志中的弟弟是自来水厂工人,听说他俩的兄弟最近都闲着在家,自然是参与了罢工。城哥,你不是……”“放心,”金城轻轻摆摆手,“我不会做对不住堂里兄弟的事,但要利用一下。”然后笑笑,“三十六计之一:擒贼擒王。”
  “什么意思?”姜雄满脸不解地看着金城。
  “我要迫罢工工人的头头就范,要他们自己带头复工。”
  金城说得很笃定。
  “做得到吗?”姜雄微微吃了一惊。
  “大多数的罢工工人不过是跟着人瞎胡闹而已,罢工本身对他们个人来说有害无益——罢工就没有收入,还可能被解雇,自己又要养一家老少,这有何益?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最有利的地方。但若跟他们硬碰,激起他们的火气,他们也可能会很坚决。应该避开大多数人。只要制服几个带头的,大多数人自会复工。”
  “说得对!”姜雄低叫一声,兴奋起来,“但怎样才能迫这几个带头的就范?”
  “我们是怎样要那些‘肥羊’的钱的?”金城看着姜雄,不答反问。
  “你说绑票?”姜雄又吃一惊,“绑那几个带头的?”
  “不,绑他们的儿女。”金城轻声道,随后把自己的计划详述一遍,最后道,“这样我们无需动用武力伤害对方,也无需亮出自己的牌子,就能够达到目的;同时叫洪胜堂背上黑锅,对广龙堂有益无害。”
  “城哥,你真是好计谋!”姜雄又是一声低叫。
  两人慢慢散步回小洋楼,一路上进一步商讨具体的做法,突然,姜雄问:“城哥,我看你这个计谋是早想好的,为什么刚才还那么心事重重?”
  金城仰天长叹一声,道:“世事难测。你不必问了。”第二天上午,金城与姜雄把陈旺和唐志中叫到鸿发赌场的密室,每人给了十个大洋,吩咐他们立即回家,向各自的兄弟了解清楚这次罢工的主要领导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家中有什么人以及家境状况,并要各自去亲眼看过,见过这些罢工头头本人及家人,速回禀告。
  陈旺在未入广龙堂前已是金城手下的小流氓,唐志中也在广龙堂多年,两人都是忠心的堂口成员,现在得了十个大洋,真是满心欢喜,立即领命而去。
  到下午三四点,陈旺首先回来报告;到黄昏时分,唐志中也回来了。两人获得的情报基本一致:罢工头头主要有如下三个人:方明,三十来岁,家住芳村,有一女三子,最小的儿子七岁;李前良,二十来岁,家住米市街,有一子一女,子六岁,女四岁;杨六,四十岁左右,家住关帝庙旁边,有四子一女;最小的儿子六岁。三家都是一般的工人家庭,上有老下有少,家境俱不佳。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很重要的情报:罢工可能会在十天后结束。
  金城听了,心中暗喜,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着声把自己与姜雄商量好的计划说了一遍,然后下令:“晚饭后姜雄与陈旺去芳村把方明的小儿子劫回来,我与唐志中去劫李前良和杨六的。尽可能用诱拐的办法,不要惊动街坊游人,更不要惊动警察。”
  省城市民在天气炎热的盛夏季节,历来有一个相当普遍的习惯,那就是在晚饭后一家老小都到户外乘凉。那个时候,莫说是绝大多数的贫穷人家,就算是一般的富有之家,家中也没有电风扇,更没有什么空调机,也没有可供消遣的电视机,呆在户内又闷热又无聊,自然就出户外乘凉闲聊天,讲三国西游以打发时光。
  (笔者注:广州城的这种“夜间街景”一直延续到本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随着时代进步,改革开放,老百姓普遍生活水平提高,家家户户有电风扇、电视机,才渐有改观。到空调机愈渐普及的今天,这种“街头圈地运动”就愈加少了。不过在珠江边晚间散步的习惯至今仍盛,那里仍是游人如鲫。)大人在说东道西讲故事的时候,小孩子就四处乱跑。那时候可没有几个独生子女,正所谓多子多福,一家有五六个孩子是常事,有十个八个也非少见,大人哪管得这么多,就让孩子随便周围去玩,夜了他自会回家睡觉。方明、李前良、杨六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晚饭后自然也就如往日一样,让孩子自己去玩去。直到子夜时分,天气凉了,回到屋里就寝,方明才发现最小的儿子还未回来,李前良发现一子一女都失了踪,而杨六那晚去了朋友家下棋,下到半夜才回来,一进门就被老婆大骂:“你这个死鬼,死到哪里了!阿光仔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拐了!”
  杨六听了,开始时还强自镇定,因为孩子有时玩夜了,也是可能的事,但越等越觉得不对,老老少少便都慌起来,开始分头去找,发疯似地在省城的街道中四处跑,拼命呼叫孩子的名字。不少街坊也被惊动了,有的说阿光仔原来跟自己的孩子玩得好好的,后来不知跑哪里去了;有的说见阿光仔跑出了外街,然后就不见了。不少人也做好心,帮着找,结果自然是白费力气。
  这样一直闹到天亮,街坊已尽了力,只能说几句安慰话,便上班的上班,做自己的事的做自己的事,都觉得没有多大希望了--当年拐带小该的事时有发生--杨六自领导罢工以后,风头尽管出了不少,但没有了收入。一直被老婆埋怨,现在又不见了老婆最疼的小儿子,更被老婆一边痛哭一边咀咒,骂得真个是狗血淋头,正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邮差模样打扮的人送来了一封信。
  杨六拆信一看,心中真是又惊又怕又喜。
  信上写着:
  杨六:
  你儿子与方明的儿子及李前良的一子一女现均在我们手上,平安大吉。你们若在三天内令工人复工,并不再发表宣言或演讲指责陈、叶,我们自会送还你们的子女,另每家送二十个大洋以表谢意。若不从,或向警局报告,则即杀你子,再杀你全家。本堂历来说到做到,言出必行。
  其实,你们又罢工又指责陈、叶,有什么作用?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徒令跟随你们的工友没了收入,家境更为困顿,有的更会因此而失业,以至老少失养,饥寒交迫,试问你们良心何安?
  雄圣堂启
  民国十一年六月初一
  杨六老婆见丈夫看信时那惊喜交集的神色,自己又箩大的字不识两个,便大声喝问:“信中讲什么!你这死鬼还有心情高兴!”
  杨六立即把信中大意向老婆说了,他老婆一听,高兴得大叫:“赶快找你那两个朋友来,叫工友立即复工!要回我们的儿子,还有二十个大洋!”
  夫妻俩噪噪吵吵地商量了一会,杨六穿好衣服,正打算出门去找方明和李前良,只见李前良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口中大叫着:“杨老六!”又过了一会,方明也是惊惊慌慌地来了--他们两人都收到了意思一样的信。
  他们都知道有个“洪胜堂”,听说这个堂口跟陈炯明有关系,省城中很多江湖人物都不敢惹它;这个堂口仗着有陈炯明做靠山,完全够胆杀人放火。至于“洪胜”二字怎么又成了“雄圣”二字,他们的一致看法是:有意笔误,以免他们真的上告公安局时可以推得干净--在广州话里,“洪胜”跟“雄圣”完全同音。
  商量结果:立即复工,要回孩子,还有那二十个大洋。
  过了两天,由原来态度最为坚决并领导罢工的杨六、方明、李前良三人带头,工人们陆续复工,有些还想坚持下去的工人见坚持下去已没有意义,也只好顺从。
  复工后的第三大晚上,杨六、方明和李前良的孩子分别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自己家门口,还都各自带回二十个大洋和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多谢复工。以后若再出现罢工事件,或再有人敢发表宣言、演讲指责陈、叶,定不轻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或一枪崩掉脑袋。云云。
  省城这次工人罢工事件就这样结束了--当然,这并没有改变陈炯明的势力在几个月后被打出省城的命运。报刊舆论的问题则还没有“彻底”解决。富国威的恐吓信把几家报刊的老总吓住了,不敢再发表指责陈、叶的言论,但《晨钟日报》不畏强权,不但继续发表文章反对陈炯明霸占广州,而且还公开了有人对报刊舆论进行威胁的事。富国威对此大为恼火,一气之下,在“限期”已到的当晚--也就是金城把四个孩子“归还”的时候--带上万良和申广贡,开着堂里唯一的那部小福特,飞驰到《晨钟日报》报社的门前,稍一减慢车速,向里面扔进了一个手雷,再呼啸而去。
  这个手雷造成了一死三伤的惨案。案子以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随后,没有哪家报纸敢再公开骂陈、叶了。
  一个星期后,广龙堂收到余下的五千大洋的“经费”,刘曼年再私下“犒劳”江全二千大洋,并称赞他果然“足智多谋”。
  江全随后在林氏宗祠为手下五员干将召开了“庆功宴”,宴会上为金城和富国威频频敬酒,说了很多称赞和鼓励的话。大家真是兴高采烈,一直到半夜才散席。只有金城由于一下子狂饮了几杯,不久就醉得一塌糊涂,被早早送回了房间。
  当夜,金城连做恶梦……江全手中的利刃插进玲花赤裸的后背,玲花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之中,睁大那双美丽的丹凤眼,眼中充满了悲怨和仇恨,真是死不瞑目……叶流站起来,说:“堂主的意思,是要我去行刺张南天了?……叶流在江边中弹……容桂被富国威用大麻袋一套,往车上一塞,江全在冷笑……董胜跪在地上,哀求林风平,江全举起了枪……“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江全阴冷的目光看着自己……在珠江边散步,突然,江全出现在自己背后……“啪”!
  金城一下子惊醒,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看周围,一片死寂。窗外很黑,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抬手摸摸,已是一额头的冷汗。
  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月,广龙堂的各项生意都过得去,身为堂主的江全现在可谓踌躇满志。
  陈达生死,广龙堂虽然在帐面上仍欠着三江善堂的三万大洋,但三江善堂哪敢来催帐,况且这笔钱也确实不是它三江善堂的,可以说,从江全那把尖刀没入陈达生的左胸时起,这笔帐基本上就已还了,只要广龙堂的势力再加扩张,江全就可以用手段把那张欠卑要回来。至于怡和商行的一万五千大洋,现在堂里所赚得的钱已足够还清这笔债务,江全觉得自己已经从困境中走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江全通过破坏工人罢工与打击舆论一事,为当局出了力,立了功。
  他这一功立得也真是时候。
  在富国威用手雷炸晨钟报社的当日,也就是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九日,服从孙中山的命令,由江西回粤讨伐陈炯明的北伐军,因第一师师长梁鸿楷、陈修爵部叛变而兵败韶关。八月三日,北伐军决定分两路退却,回师平乱宣告失败。
  八月九日下午,深感失望,同时已是心力交悴的孙中山离开永丰舰赴香港,十日,离港赴上海。这样,陈炯明暂时性地免除了在省城的“心腹大患”。
  八月十五日,陈炯明回到省城,自任粤军总司令,并策划“联省自治”,真正地“霸占广州”。
  江全“制服”了反对陈炯明霸占广州的人,陈炯明随即得知此事,称赞了刘曼年和江全几句。
  江全真是受宠若惊,他感谢刘曼年,刘曼年也感谢他,两人时有来往,愈渐臭味相投。
  通过刘曼年,江全认识了公安局稽查科的副科长文溥,两人真是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契。江全从文溥口中得知,他与王克不和——原因没有明说,但江全猜出这极可能是分赃不匀——如果王克不在,那么这个科长之位就将是他的。
  这一下子激起了江全心中对王克的宿怨与仇恨。杀掉王克,一可以报仇,以泄三个月前受辱之愤;二可以从此避免稽查科的威胁,不仅如此,若文溥当了科长,还可能从中得到好处。怎样下手呢?找谁下手呢?江全一下子想到了金城。
  金城“功高压主”,这已渐成了江全的心玻本来“制服”罢工工人一事,江全是有意给金城出难题,确是有点周瑜要孔明在三天之内造十万支箭的味道。岂料金城竟不费一枪一弹就把事情摆平了,实在比富国威高明得多,这使江全心中是又钦佩又妒忌。他觉得若继续这样下去,以金城的才干,自己的堂主地位将会受到威胁。但要他亲手去暗算金城,他也下不了手。现在,机会突然间来了,对,要金城去行刺王克!不管结果如何,对我江全都有利!
  江全越想越兴奋,一拍八仙桌,站起身来,吩咐何曙:“叫富国威来!”
  时近中午,富国威正要开饭,听说堂主有召,便急忙奔林氏宗祠,一进门见江全正在天井低头踱步,便问:“堂主,什么事?”
  江全见富国威神色紧张,便笑了:“没事,没事,心中高兴,想与老弟去九如茶楼吃顿饭,那里的白切鸡是省城中的一绝。”一拍富国威的肩膊,“走吧。”
  两人出了林氏宗祠,见对面有个身穿黑衣黑裤,戴着草帽的农妇正在低头卖香蕉,也没注意,便向南走,走了十来步,江全突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忙转头一看“呀!”一声刚叫出,说时迟那时快,卖香蕉农妇手中已指着他的枪响了,“啪啪!”
  距离太近,江全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躲得过这两枪;更要他命的是,这个农妇可谓视死如归,她看得见富国威已拔枪向自己射击,但她宁愿自己中弹,也要把子弹射进江全的心脏。
  农妇的两枪刚射完,富国威的两枪就随即响了。农妇几乎是与江全同时倒地的。
  何曙与另一个守林氏宗祠大门的保镖史同杰已扑过来,抬起江全就向惠爱大街方向冲——小福特就停在巷口;富国威提枪护卫,顺手一把掀开正盖在刺客脸上的帽子,想看看此人是谁,竟敢在广龙堂的门口行刺广龙堂的堂主。这真是不看犹可,一看,叫富国威整个人怔转—竟是容桂!人已死了,但仍双目圆睁!
  江全在心中决定要命令金城行刺王克的时候,金城正与姜雄在长堤江边来回踱步,已近一个小时了。
  姜雄不知道金城为什么会突然叫自己陪他到江边来。一路上,他感到金城有很重的心事,有很重要的事要对自己说,但他见金城不开口,他也就不哼声。两人在江边默默地走了一会,金城才低沉地道:“雄哥,我打算离开省城,回老家去。”
  “什么!?”姜雄万万没有想到金城会跟自己说的是这么一件事,不禁吃惊得目瞪口呆。
  “我这是万不得已,”金城的语音充满无奈,内蕴悲伤,“如果我继续留在广龙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江全。”金城沉重地道。
  金城先详细他讲述了行刺陈达生的经过,然后道:“玲花之死,实在是江全的有意谋杀。以江全的身手,不可能收不住刀。至于原因,我想是玲花知道了江全的某些不好让人知道的秘密。”
  姜雄听得很吃惊。
  “还有叶流老兄,”金城顿了顿,又道,“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江全迫他去行刺张南天的,当时谁想去都不行,只剩下叶老兄。其用意是借张南天的手除去叶流,原因是叶老兄对他的堂主地位威胁最大。”
  姜雄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点点头。
  “还有容桂,她是林大哥生前的人,怎会一下子就突然失踪?我了解过,她失踪后,她房中的任何贵重东西都没有丢失。可见她并非自己出走,有传言她是被劫走的。谁敢这样做?只有江全。”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姜雄想了想,轻声道,“但她劫走容桂做什么?”
  “听夜留芳的人说,林老大遇难前一段时间,原来经常是每隔三几天就去夜留芳快活的江全很少再去夜留芳,好像是怕见容桂,就是见到容桂也低着头。大概是他有什么把柄被抓在容桂的手中。”
  “我整天在赌场,真的不知道有这些事。”姜雄又吃了一惊。多年交情,他知道金城的为人——金城绝少会在背后讲别人的坏话。金城现在既然这样说,必有一定的根据。
  “还有董胜之死,这件事你可能不很清楚。”金城递给姜雄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金城平时很少抽烟,眼望江面,沉思着道,“林老大遇难前半个月,他叫董胜去澳门找琴伦堂堂主黄横买两支勃朗宁,因船中途耽搁,到子夜时分董胜才到了澳门。他没敢去找黄横,便想去赌场玩两手。结果在赌场门口被劫,所带二千大洋一个仙都没剩。天亮后,他向澳门的熟人借了钱回省城,向林老大报告,当时我在常林老大的意思可能是要他将功赎罪,但江全说,为振堂威,应该处死。林老大稍一犹豫,江全已突然拔枪将董胜打死。”金城说到这里,停住脚步,拼命抽烟。
  姜雄站在他旁边,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金城道:“江全太过阴险残忍,太容不得人,谁若对他不利,他必会设法报复,以至铲除。现在他已感到我对他造成了威胁。杀陈达生一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他必会觉得对他不利;玲花之死,我去质问他,觉得他很心虚;他同样也知道我的感受。这次制服工人罢工,我觉得他是有意要我的好看。雄哥,你可记得《三国演义》中周瑜要孔明三天内造十万支箭的故事?”
  “知道。”姜雄点点头,有点吃惊地看着金城,“会是这样吗?”
  “从整件事来看,我觉得至少有这样的味道。”金城顿了顿,“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说到这里,金城长叹一声:“不管怎么说,江全总是广龙堂的堂主,我不能先跟他闹翻,更不忍心分裂林老大创下的广龙堂。但我觉得若和他这样继续下去,实在危险,对他也没有好处;因此,我决定离开。横竖我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年了,也想回去看看。姜雄,好兄弟,”金城拍拍姜雄的肩膊,“刚才的话我跟你说,目的是要你以后小心,你不必对堂里的其他兄弟说。”
  姜雄心情很难过,点点头,突然问:“城哥,你为什么不在省城另立山头?我跟你,堂里的几个知道情况后,不少人也会跟你。”
  “不,”金城语气坚决,“我不能分裂林老大创下的广龙堂。”
  “但是……”姜雄还想再劝。
  “不必再劝了!雄哥你的情意我领了!”金城打断姜雄的话,“走吧,现在回林氏宗词,我要给林老大上最后一炷香,然后回鸿发收拾行李,我两兄弟再去惠如楼吃顿饭,饭后我自北返。”
  两人向林氏宗祠走去,心情都甚沉重。走了一会,金城又道:“我离开广州后,你把我留在抽屉里的信交给江全。”
  话音刚落,突然林氏宗祠那边一连传来四声枪响,“啪啪”!“啪啪”。
  两人一怔,金城道声:“不好!出事了!”拔枪在手,向前急奔。
  穿过了几条横街窄巷,一拐弯,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
  围观的几个路人街坊见有人冲来,急忙闪避。金城冲前几步,终于看清楚: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竟是容桂!不觉心中一震。
  容桂的尸体旁有两个堂里的兄弟在看着,一见金城和姜雄冲过来,大叫:“城哥!容桂行刺了江堂主!”
  金城一下收住脚,看到容桂仍是双目圆睁,俯身一探鼻息,已经死了。沉声问:“堂主呢?”
  “堂主中了两枪,现在送了去医院。”
  “哪个医院?”
  “可能是协和医院。”
  “你俩看着。”金城下令,看一眼姜雄,“即去协和医院!”
  两人冲出惠爱大街拦车。姜雄低声道:“城哥!江全可能有难!你不要走,留下来,继任堂主!”
  金城点点头:“我自当仁不让!”
  各位,容桂怎么会突然行刺了江全;江全是否命丧黄泉;金城如何继承堂主之位,如何报恩义,复仇怨,如何智斗洪胜堂、三山会,逐步扩张势力,以至称霸省城--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本书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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