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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铃铃……”电话声响几下,小保姆张妹充耳不闻。家里的电话能录音,有人没人都不要她接。女主人丁爽下楼送客,男主人在家。她听见屋子的电视声音拧小了,电话铃声停了,肯定是黄伯伯在接电话。她没想到,这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几分钟,以后会被反复盘问和斥责。 又过十多分钟,“嘭,嘭,嘭……”敲门声震耳欲聋,谁在乱敲门,黄伯伯要发火的。张妹走出厨房,瞥见他的房门此刻紧闭,门缝里传出轻微的电视机声音,她不敢惊动,打开防盗门的小窗口,见外面挤着一群七嘴八舌的人,不由吓了一跳,她问:“什么事,你们要干什么?” 居委会的苏主任挤到小窗前,问:“你丁妈妈在家吗?”张妹见是她,这才放了心,开门说:“丁妈妈出去送客人了,有什么事吗,黄伯伯在家,要不要我去喊他?” “还喊什么唷,你黄伯伯跳了楼,不行了……”不知人群中是谁吼了一声。 张妹不信,敲那扇关着的门,没有回答,她径直推了进去,屋子里果然没人,电话机的话筒没搁稳,拖着长线悬空着,荧屏上的运动员在悄悄的踢着足球。她跑到阳台上朝楼下看,虽说是七楼,但还是可以看清躺在地下血泊中的人是黄伯伯……她抬头朝远处张望,丁妈妈正快步往回走。 “嘟,嘟……”悦凤在床上懒洋洋地拿起手机,大白天的,谁找她?公安人员警告她不许再干三陪,这几天风头上,她得收敛些,如果是男人声音,她就不回答。 “悦凤吗?”是密友陆俊婷打来的。“你听说没有,我们公司的副董事长嫖娼被公安局抓到了……” 哼,我还要听你来告诉我。悦凤懒洋洋地回答:“听说了,都好几天的事,你还当新闻来告诉。是不是我,呸,你怎么会想到是我。我倒还没有想到是你呐。什么?他冤,他还冤?冤什么?” “你知道吗,据我得到的最可靠的消息,这次并不是扫黄扫的,完全是总经理傅庭西安排人整他,傅庭西串通公安局的哥们,看准有女的在他那里过夜,拿了摄像机直扑他的房间,录像带在,铁证如山,这下黄新歧可要倒霉了。” 哦,原来如此,怪道那天扫黄,没有警灯闪烁,警车长鸣,而且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陆俊婷宽慰的说。“大家听了都气得不得了,我们发不出工资,下岗的下岗,当三陪的当三陪,他们照样吃喝嫖赌,大会小会号召大家学邯钢,降成本增效益,一根焊条,一条锯片都要核算核算,可他跟傅庭先两个核算没有,厂里明明有宾馆有招待所,他们不住,住到市里三星级酒家,一人包一间,每天房租二三百元,够我们两个月下岗工资的……” “是啊,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贪官污吏真该杀他几个才好。”悦凤说。陆俊婷忽然想起什么:“悦凤,听说你最近傍上个大款,做木材生意的,四十五岁,给了你三十万,还给你在开发区买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有这回事没有?” 悦凤知道陆俊婷的消息来源,这话题她不想多谈,于是推口说:“我妈回来了,没有什么事我撂了,有话以后见面再说。” “老婆乏味,小姐太贵,下岗女工最实惠。”国有企业龙江公司的仪表工秦悦凤,就是由下岗女工而走上三陪路的一个。事后回想起来,悦凤并不认为自己当三陪是一时的冲动,就她的容貌人材就周围的社会氛围,下岗后走这条路,只是个迟与早的问题。当然,如果厂里生产正常效益好,或者她有过硬的学历,那是绝对不会的。 由于父亲早逝,在初中毕业之时,她放弃了上高中而选择了技校,平心而论,当时作这样的选择,她并没有感到什么委屈。上技校,先端上厂里的铁饭碗,当上工人阶级的一员,以后再上电大函大,入党转干。曲线求学,这在当时龙江公司不失为一着好棋。因为龙江公司那时的效益特好,上交利润一年几个亿,是省里的头把交椅,职工的工资福利在全省也是屈指可数遥遥领先,地方政府部门不少人都想方设法把孩子塞进龙江公司。 在技校时,因为长得俊秀靓丽,能歌善舞,同学中一个家境颇好的科长的独生儿子,清清秀秀的朱龙昆追上了她,结了婚。本来人生的道路是可以这样平平安安的走下去的,可是因为领导班子腐败,管理不善,工厂像坐滑梯似的几年间急剧地变盈为亏,一亏就亏了几十亿,工资七折八扣,三月发两次,两月发一次不说,下岗更像是一把利剑时刻悬在年轻职工的头顶。在这种形势下,有文凭有能耐的走了,有背景有后台的走了,留在厂里走不了的,有像悦凤那样埋头重捡书本以期拿一张文凭的;也有像朱龙昆那样心安理得吃着父母,到手的工资打游戏机搓麻将吃街头火锅,从来不想想以后怎么办的。对悦风去读函大文凭,龙昆颇不以为然,现在大学生都烂市了,你这种歪文凭,没有后台管屁用。后来悦凤自己也觉得,挂着省城重点大学招牌的函大,实在是另一种形式的卖文凭,教材七拼八凑油印得模模糊糊,面授的教师是临时拼凑找来的,学费不菲,却学不到知识,所以悦凤勉强地上了一个学年,就不再去了。 如果悦凤是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跟着丈夫心安理得地吃公婆,没心没肺地到处玩耍,这日子倒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然而偏偏悦凤心气高,不习惯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年轻轻的有文化有力气,整天荡来荡去拿生活费,这算什么。下岗后,她给个体户看过衣服摊,给火锅店打过杂,钱挣得不多,气受得不少,这些财小气粗的老板,明明自己的店铺摊子,开张了这个月不知下个月的事,对待雇工却一个个跟救世主似的,仿佛普天下的劳苦大众都等着要上他这个铺面摊位来求职似的。给老板打过工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当家作主,只是在市场经济的形势下,工厂下岗,主人当不成了,要当主人,除非自己当老板。悦凤跟丈夫商量怎么凑些本钱自己开店做生意,丈夫耸起鼻子笑她没事找事,吃饭住房有爹妈揽着,一个月一两百元工资当零花,反正他是独子,爹妈不养他养谁?是啊,独生儿子吃爹妈,天经地义,可是儿子吃爹妈不受气,媳妇吃公婆可就不是那回事了,老婆婆总觉得烧锅炉的女儿嫁给朱科长的儿子是高攀了,当着悦凤的面向客人絮絮叨叨:“儿子媳妇白吃白喝,一分钱不交,我还顿顿有鱼有肉的买给他们吃。”说到这里瞟着媳妇说:“这种人家,她前世修得来的……”媳妇去给个体老板打工,她觉得丢份,媳妇闲在家里,她又嫌碍眼,她要悦凤把所有家务事统统包下来不说,玻璃窗一月擦两三回,她还嫌不干净,儿子天天出去玩,她不说,悦凤偶而出去玩一晚上,她的脸就铁青几天…… 一次偶然的机会,悦凤被女伴陆俊婷拖着去一家远离工厂的酒巴伴舞,一晚上下来,吃过喝过,居然还有八十元收入,半个多月的下岗工资,这钱来得真是太容易,回家的路上,她把自己下岗后短暂打零工的经历和想自己开店的想法告诉陆俊婷,陆俊婷听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成一堆,连声:“嗨,嗨……你真傻,去干这个,长得比你丑一百倍的人都不干这个,你干这个,还想靠打工开店,简直异想天开,你没听人家讲的顺口溜:‘勤劳致癌不致富,要想发财走邪路’,你这样的人才,去干这种低档活,简直是自己糟蹋自己。要想挣钱,阔佬成堆的地方多来来,赚钱又快又多,想发财,走邪路……” 这以后,她一次次地跟着陆俊婷到包房陪吃陪喝陪舞,眼界顿时大开,她尝到了宴席上几百元一盘的海鲜,喝到了千把元一瓶的XO,更让她看到社会上还有一桌麻将输赢千元掸掸烟灰不动声色的大款。原来人家是这样的在过日子。再回看自己的生活,简直令人感到前半辈子是白活了。拿娘家说,弟弟考取技校时,妈妈为两个孩子都端上了铁饭碗欣喜若狂,才几年功夫,又叹息一家三口都陷在这么个特困企业而犯愁,拿工资像是等天上掉馅儿饼似的望眼欲穿,大家碰面的第一句话常常是,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工资,或者是你们家谁谁还在上班没下岗吧?近几年妈妈的叹息比当年孤儿寡母时还多,眉头锁得比一份工资养三个人时还紧。妈妈依旧是挑菜场落市时去买菜,为的是每斤菜可便宜七八分或者一两个毛毛子,买到地摊上卖剩下的掉了扣子脱了线便宜几元钱的衣服,会高兴得见熟人就扯起衣襟给人家看,让人家附和说便宜,每逢这时,让见识过几千元一件服装的悦凤心酸得不是味道;公婆家虽说要好些,但实质上还是脱不了工薪阶层的寒酸,老婆婆出去搓麻将,输了十来元钱,回家来心疼钱就变脸变色的摔碗丢盆发脾气。 一次,悦凤梳完头,像往常一样准备丢弃梳子上的落发,突然她的手停住了,怎么,梳子上有根白发,她悚然了,才二十七八的人,就有了白发了,青春难道怎么快就要逝去了?陆俊婷说过:“等粉扑上去往下掉的时候,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吃青春饭是短暂的时不我待的,当官的靠权力,当小姐靠美貌,都是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自己现在这年龄也就相当于五十七八岁领导干部,要想捞钱,这日子都是屈指可数,退居二线的官员,感叹权落势去,身居闹市无人问;过气了的小姐何尝不是如此,花萎春尽,怀里的拷机手机静悄悄的无人拨号问津。龙昆没本事挣钱,自己可不能给他拖住,在他身上浪费青春,浪费美貌……这一想,悦凤下决心商品化了自己,跟丈夫把牌一摊,交还婆家给买的金项链戒指,拿走娘家陪嫁的被褥洗衣机,龙昆没本事搬出去,自己还是有搬出去的本事和本钱的。 初初下水之时,悦凤还把持得定,只陪吃陪喝陪跳舞,其他不干,可那天有人掏出十张大票赌气似的要包她一晚上,看着唾手可得这比她四个月工资还多的钱,她感慨,女人跻身于商品行列,来钱是太容易了,她再也坚持不了…… 一段时间下来的,存折上的钱超过五位数了,不过从心底里来说,悦凤是不愿意这样朝秦暮楚人尽可夫,一是厌恶,二是不安全。她愿意有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让她傍上一傍,就是对方不愿意娶她也没关系,只要他肯大把大把的送钱给她,让她存折上的数字快速增加就可以了。 令悦凤哭笑不得的是,她的傍款梦还没有做圆,多情的老婆婆热心热肠的送她一个大款。她到处宜扬,悦凤不要他们家龙昆,是因为她在外头傍上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大款,如何如何,传得尽人皆知。小道新闻令悦风不是生气苦笑,着实的是使悦凤郝愧不已,要真有那么个大款包她倒好了。老阿婆不领市面不知行情,她还以为是过去,女人长得漂亮,会有多少多少阔佬围着转。现在由于纹眉隆鼻,丰胸束腰各种美容技术广泛应用,唇红齿黄,丰胸细腰人造丽质已经可以批量生产,风流旖旎的美人比比皆是,而货真价实经得起公证的大款却屈指可数,美女如云,大款似虹,虽然都是稍纵即逝,但前者抬头即见,后者可遇而不可求。 正当悦凤痛感款爷少傍款难时,黄新岐出现了,老板向黄新歧介绍她时,说白如雪小姐是某某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不假,她读过挂那个大学名义办的函大),学问很好,黄新歧连连地赞她有气质,喜欢她。 黄新歧不知道白如雪是谁,而化名白如雪的秦悦风却太知道黄新歧是谁了,这个工业局的副局长,资产重组后,由牛林副省长当法人的省投资公司派他到龙江公司任副董事长。公司电视新闻里,悦凤多次见到过他。这是个真正的大腕,是个货真价实,一个签字就能支配百万千万的腕爷,如果能巴结上她,肯定财源滚滚。悦凤是个聪明人,暂时她还不能暴露身份,要是黄新歧知道自己玩的是本企业的下岗女工,肯定会打退堂鼓,只有让这个老头迷上了她离不开她时,她才能说真话。老黄头年龄比她妈妈还大,这也没什么,反正她又不痴心妄想的嫁给他,只要他厌倦她的时候,或者他被捉进去之前,送她一套房子几十万元钱就可以了,管他下场像周北方还是像王宝森。她编造自己的凄惋的身世来引动黄新歧的怜爱,平时看的琼瑶之流衷感冷艳的小说情节,被她活学活用穿插演绎得十分动人,黄新歧果然十分迷恋她,两人你恋我爱的打得火热,她隔三岔五的去他的包间宿夜,就在她想点破自己真实身份之时,公安局抓到他们头上…… 本来进退维谷的在考虑还陪不陪?不陪,这一百多元钱生活费怎么够,而且娘家房子又小,两室一厅,她和妈妈一间,弟弟一间,还亏得弟弟条件差,女朋友谈一个吹一个,若真有弟媳妇进门,她这个大姑姐也很难再在娘家赖下去的了。还陪吧,公安警告过她不许再干。陆俊婷这个电话安了她心,那两个公安是冲着黄新歧来的,警告她别再干,不过是门面话而已…… 她懒腻腻的挺了挺身子,正准备下床梳洗,手机又响了,怎么,这大老早的生意就上门了…… 黄娴素下了飞机,远远的看见弟弟攀炎在向她招手,她奇怪了,平时姐弟俩在一个城市,两三个月不见面也很平常,这次自己去北京参加领导干部廉政建设的学习班,才半个多月,他又是电话问归期,又是百忙中亲自到机场来迎接。这个弟弟,跟很多干部子弟一样,早早的弃政从商,聪明胆大后台硬,这几年着实发了,属于社会上先富起来的阶层,此刻看他满脸阴霾密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急着找自己拿主意。 她问:“攀炎,有什么事情?你这个大忙人,专门来接我……” “到汽车上再说。”攀炎的声音很生硬。 走完了从机场到汽车的那段路,跨进了黄攀炎的汽车,娴素关上了车门,她等着弟弟给她解释。但攀炎手扶着方向盘,目光前伸顾自开车,似乎还不想开口,娴素温和的问:“碰上什么麻烦了,这下你总可以说了吧。” 黄攀炎长吁了一口气,问声闷气的吐出四个字:“爸出事了。” “是爸出事了?”不是攀炎出事,还是爸出事,爸能出什么事,当今社会,政治上不会有头天晚上还是一呼百诺的领导干部,一觉醒来就成了反党反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经济上出事,父亲是个局级干部,收入不菲,对钱一向看得很轻,子女们事业有成,无须他去受贿捞钱,出事只能是车祸了,父亲被派驻到东市龙江公司,经常在高速公路上往返,肯定……所以娴素着急的问:“怎么出事的,他在哪家医院,危险不危险?” “危险?哼,他才不危险呢,在家里好好的呆着反省。”攀炎冷笑说:“老毛病发作,开始把妈都气得快发疯了。” 娴素的手掩住了口:“怎么,又是作风问题?”父亲向来精明能干,通达谙练,诸事都好,就是作风上有点儿瑕疵,中年时候跟一个叫鲁曼丽的有夫之妇打得火热,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儿和妈妈离婚,那时,娴素还小,攀炎还刚刚蹒跚学步,家里阴沉沉的冷战气氛,她印象很深。而且听母亲说,若不为这事,凭父亲的干练和能耐,位置决不会在牛林副省长之下。娴素深恶痛绝那些无耻的女人,为入党为提干,甚至为让自己的丈夫升官,可着劲的往有权势的领导身上粘。 娴素不满地“啧”了一声:“省里派他到龙江公司资产重组,他倒好,才半年,又想搞家庭重组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他公司里一个下岗女工。那女人比娴玉都小,不像鲁曼丽,她并不想跟他结婚。”攀炎说。 既然不闹婚变,也就掀不出波澜,回家批评老爷子几句,劝妈妈眼开眼闭些算了,娴素松了口气。随口问攀炎:“你是怎么知道的?” 攀炎扶着方向盘,答非所问:“你说老爷子浑不浑,宴席上陪吃陪喝认识的三陪,倒在床上被人家当嫖娼的遮住,他还不知道,女方居然就是他公司的下岗女工。” “怎么,嫖娼?”娴素的心又提起来了,张开的嘴巴一时都合不拢了。嫖娼!中央三令五申,嫖娼者开除党籍,这是条钢性的界限。此刻,娴素宁可父亲迟了车祸,也不愿意出这种事。“怎么,正好碰上了扫黄?”娴素着急的问。 黄攀炎此时已把汽车开出公路,找了个僻静处停车,免得分心肇事。远处蓝天白云底下,一派金秋景象,收割机手突突突的来回行驶,农民有忙着打场,有忙着在捆扎锥形谷草,远处还可以看见老把式驱赶着黄牛在犁地,偶而抬头间,见到南来北往的车辆,他们艳羡轿车阶层的潇洒气派,焉知此刻车中坐着的人却在感慨务农者无官可撤无籍可除一无所有的自由自在。 “正好碰上扫黄?怎么就那么巧?”娴素自怨自艾了一句。 “扫黄?扫黄怎么会扫到他,是总经理傅庭西在整他,傅庭西在龙江公司搞短期行为,尽干些饮鸠止渴的事情,表面上轰轰烈烈,实质上是在挖龙江公司的墙脚,肥他自己,他这些手法能瞒得过老爷子?傅庭西只不过是个签约总经理,爸是牛副省长派去的副董事长,业务又熟,一言九鼎,所以他对爸又怕又恨。再有,龙江公司是个污水槽,爸在那边,查出管基建的副总经理有明显的受贿行为,基建受贿,又牵涉原来领导班子和方方面面的一大帮人,总之爸太精明,太认真,这又得罪了一大帮人。这些人是不是跟傅庭西沆瀣一气的捣鬼,目前还不清楚。但傅庭西在里面牵头,下面中层干部齐心想轰他走,这是毫无疑问的。傅庭西这个人下过乡,当过知青,后来入了党,当过46厂的厂长,一张嘴巴特别能吹,是个十足的痞子,他自己过去也给人家这样抓过,后来花了些钱,不了了之,所以他搞别人也就轻车熟路了。那晚,他找公安局的两个哥们吃饭喝酒,唆使他们去抓一个按他说是跟他过不去的暴发户,两个公安稀里糊涂去了,等天亮向局长汇报,把局长都吓了一跳,上面没有指示,两个楞小子硬是吃了豹子胆,自说自活的抓了嫖娼的省局级干部,而且还录了像……” “还录了像?”娴素惊愕得都口吃了:“录些……录些……喔……”刚才飞机上抑止的晕机,在飞机下发作了,她的胸口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迫不及待的摇下窗子,身子探出窗外呕吐。 大姐一向洁身自好,难怪她会从心里作呕到胃里,他半安慰半叹息地说:“你放心,倒也没录下什么太不堪的场面,不过就俩人在床上惊起的镜头…… 娴素咬紧牙根地“兮”的一声,还要怎么不堪,想到老父和三陪在同一个被窝里,而且还被永远的定格,娴素又扑向窗外,她咬牙切齿地说:“丢人现眼,他怎么那么不像话?以后有什么脸见我们,见孙子外孙……”想起就在这次学习班上,有人可惜一些优秀能干的年轻干部,因禁不起女色诱惑而翻船,贵州的孙玉嫣言词犀利地说:“可惜了?那干脆就定个规矩,谁想当官,先骟谁,骟了再提拔,这最保险。”当时大家哄堂大笑,现在想来,这个建议不无道理,值得人事部门借鉴。 看大姐气得不能自已,攀炎宽容地说:“你不要太生气,事情本来是算不了什么的,官场商场应酬,党员干部招小姐陪酒伴宿,哪个晚上没有百十来起,要不,这大大小小的城市甚至县城的宾馆里,那么多小姐们陪谁去?越是有钱有地位的男人,越是精力充沛,越难免这种风流逸事,真的,现在大家思想也开放了,玩个把小姐真的不算什么,连克林顿还……” 娴素当即啐了他一口:“行了,你少来些‘嫖娼有理’论了,亏你到现在还是个共产党员……” 攀炎不以为然地别转了脸,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下,大姐是搞法规的处长,常常讲课说法,一本正经惯了,惯性煞不住,惯到家里来了。他耸耸肩说:“好,不说这些,反正现在最恼火的是闹开……” “他自己怎么说?”娴素厌恶得连“爸”都不愿意称了。 “按爸自己说,那个人长得有点像他以前的相好鲁曼丽,所以酒席宴上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这一来,那女的就使出全身的解数粘了上来,到宾馆伴了几晚,爸要说有错,就错在太大意了。傅庭西这个小人处心积虑的要挤走他,唆使熟识公安人员抓他,这才出了事。省里很多干部都说爸可惜了,中了傅庭西设的圈套。大家痛骂傅庭西卑劣,要倒阁也不是这样倒法,手段实在太下流龌龊……”说到这里,黄攀炎长吁了一口气,愤愤不平的说:“别人贪了嫖了玩了什么屁事都没有,甚至还照样提升,最不济的也就是罚个款,丢点钱,有的甚至连罚款都找有关系的企业报销,我们公司财务上都报销过这种烂账,偏他就钻了人家的圈套吃了亏…… 娴素沉着脸说:“你又来了,他自己自爱些,能进这个圈套吗?你就为这个来接我?” “是妈让我来接你,还让我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你,跟你先通个气。” “你们的安排?他出绯闻,你们安排什么?”娴素奇怪了。 “嘟,嘟……”手机响声打断了攀炎的讲话,他说:“有消息了,娴玉有消息了。”但一接通是母亲打来的。“是妈啊,大姐接到了。”说完他把手机交给姻素。 “妈,我回来了,爸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您也别太着急了……”娴素的声音突然高了:“真的?七十多片安定,您别哭,您把它丢到厕所里去冲了。”听到老父有自杀的念头,娴素顿时心软了。“您看着他些,守着他,哦,这几天情绪好些了,那就好,什么,娴玉有没有消息……”娴素口头向攀炎,问:“妈说,娴玉有没有消息,娴玉到哪去了?” 攀炎接过手机:“妈,你放心,娴玉来过电话了,她已经跟白如雪联系上了,力争今天把材料拿回来,复印几份送到省里去,您放心,爸最多给个警告处分,不会有大问题的……” “白如雪是谁?娴玉到哪去了?”娴素一头露水的问。 攀炎说:“这就是我来接你,跟你通气的事情……” 攀炎告诉娴素妹妹娴玉的去向…… 娴玉到哪去了?她正在东市的一家宾馆里,等待与父亲同时被拿获的白如雪白小姐。这种卖笑的女郎,娴玉虽然没跟她们打过交道,但还是见到过。在省城的立交桥上,每至夜幕降临时分,常有一些穿着性感打扮妖艳的女人,向过路的男人搔首弄姿。“大哥,跟我走,便宜得很……”见到这种不堪的场面,她总是拖着孩子急步离开。与机关里的女同事们闲聊,说起现在一些底层社会的女孩子,稍为五官整齐些,往脸上多堆些化妆品,就以为自己容貌出众,风情不让刘、巩,再加上琼瑶席娟之类的小说和低档粗俗影视的推波助澜,一个个都灰姑娘自命,异想天开的做起轿车别墅的美梦。事实上现实生活中有几个白马王子(比方说像哥哥攀炎自己的丈夫和姐夫)会娶一个没有身份的市井女郎?没有王子迎娶的灰姑娘们,结局不是投入粗俗的暴发户的怀抱,就是出卖色相于街头。所以娴玉她们叹息,贫家还是不要出靓女好,不然的话,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好事。就拿她在等候的白如雪来说,如果长得难看些,也就本本份份在龙江公司当她工人了,就是为了有几分姿色,这才极不安分。不过,也正因为白如雪有双重身份,才为父亲提供了金蝉脱壳化险为夷的可能。 正想着,有人在半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娴玉说了一声:“进来。”对这种卖笑女郎,她连个请字都不屑说。一个身着粉色风衣的二十六七岁的女人推门进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仿佛有些意外。白如雪只觉得对方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打过交道,而娴玉是觉得对方打扮不俗,脸上化的是淡妆,头发堆了个高髻,装束大方得体,没有想象中桥头女郎的淫贱相。老父赏识的人还勉强看得过,女儿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仿佛老父搭上的是个不堪入目的荡妇,子女更扫面子。” “你就是白如雪吧?”娴玉问。见白如雪点头,姻玉半转过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拈起梳妆台上两张百元钱,说:“你们当小姐的,时间是有价的,刚才说的,一百元一小时,我先付你二百,超过时间再加。” “很好。”客人接过两百元钱放进自己的坤包。这位女记者刚才打电话说要采访她,肯出一小时一百元的高价作有偿采访,白如雪就来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有什么话你就问,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随着话落,下意识的抛过一个职业性的媚笑。 这一媚笑也许能令异性骨软筋酥心旌摇曳,然而对娴玉却不起一点作用。娴玉用同性的目光严格的审视着白如雪,暗暗的撇了下嘴,原以为她叫白如雪,肯定皮肤洁白如雪,现在看来,跟自己差不多罢了。白如雪看出她眼角嘴边的嘲讽,干脆自我点破。她带着三分奉承说:“你的皮肤真好,在你面前,我真不好意思叫白如雪,不过当初取这个名字也不是炫耀自己皮肤白,你听说过一首歪诗吗?” 娴玉眼睛朝上翻了翻,心里唾骂一句,“天下无难事,只怕不知耻。” 见对方不感兴趣,白如雪也不调侃了。“你花两百元钱找我,大概想听听那些床上如何做爱之类的色情话题,回去好写些黄色小说,绝对隐私之类的东西,挣些稿费是不是,听说现在这些东西很卖得动……” “不,不,我从来不写这些东西。”娴玉宛若遭到了精神奸污似的,恶心得连连否认。哥哥为自己安排的开场白,被对方误解到这般恶俗。 白如雪的两眼骨溜溜地打量房间四围,然后说:“你该不是焦点访谈的记者吧?你把摄像机藏在哪里了?” 娴玉看她做张做致的模样,心想也许她想借焦点访谈在荧屏上出一番风头。她摇头否认:“我不是焦点访谈的记者,你放心……” 出乎她意料之外,白如雪摊摊手说:“你要是焦点访谈的记者,那才好呢,我可以把我们这里污七八糟的事情都告诉你。就连刚才的两百元钱,我都可以完壁奉还。人家称焦点访谈是焦青天,这样的青天,我们国家太少了,多几个,到处走走,这社会何至于像今天这样:贪官多如狗。” 哼,三陪女居然也愤世娘时,也赞扬焦点访谈!敬一丹水均益这些名主持得知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娴玉既然自称是记者,也只好顺风顺水的附和:“我虽然不是焦点访谈的,但你和我说,我也可以通过媒体帮你们反映。我们随便谈谈。听说你下岗了,是不是这样。”娴玉明知故问。 “也算是吧,我本来是在龙江公司搞仪表检定的,很好很干净的一份工作,可好好的一个工厂给那些王八蛋们搞得亏损几十亿,不是发不出工资,就是七折八扣的越发越少,现在又让我们这些人下岗回家,每个月发136元,这年月,136元够吃的够喝的?跟你说真心话,改革到了这攻坚阶段,说起来改革有阵痛,我们理解,我们能够忍受,只是我们不明白怎么痛来痛去光痛我们工人,那些当官的不但一点不痛,甚至比不改革的时候还肥,你几十万他几百几千万捞得舒舒服服,一声免职,屁事也没有,换个领导班子吧,新来的瘪着肚子捞得更凶。工人们都说:‘去了一群大肥猪,又来一窝架子猪,催得膘肥出厩去,接班还有崽崽猪……’”白如雪很难碰得到新闻媒体的,所以滔滔不绝地向女记者倒出厂里工人们无处可诉的苦经。 什么改革、阵痛、攻坚,崭新的名词,从这位三陪口里骨碌碌的滚出,不得不令娴玉侧目,从来“商女不知亡国恨”,可当代的商女居然侈议国事,痛骂腐败。三陪也骂腐败,这真是“乌鸦笑猪黑,腐败骂腐败”。再说你既然说起改革来一套又一套的,蛮有水平的,怎么又去干那个。乘她换气的空隙,插嘴问:“下岗了可以找些别的工作干,不一定非到酒家去当小姐,比方说到再就业中心,找份钟点工,搞搞家政什么的,干什么不比干‘那个’强?”说到“那个”两字,娴玉怎么也遮盖不住自己的鄙夷。 “我说,小姐你……”自如雪刚喊出口,立即就意识到,现在“小姐”两个字,已是“那个”工作者的专用名词了,称对方为小姐,不是尊重而是亵渎。她略略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说:“记者女士,你以为这里是大城市,有什么再就业中心,这里是小县城,劳动力供大于求,每家都有两三个闲人,谁雇钟点工?当年为了国防建设的需要,国有大企业建在这种旮旯角落,现在好,厂一夸,除了小姐市场,没有别的正经的劳务市场,要吃饭要生存,有什么办法?趁着现在年轻……” 听她没完没了的发牢骚,娴玉后悔自己的问话,谈话的时间是用钱买的,自己既不是经济学家,更不是国务院总理,实在管不了那么些民间疾苦。白如雪为什么要当三陪,她没兴趣,赶快切入正题是当务之急,她偷偷的用右手挪了挪左手的袖口,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动作虽小,但是已为白如雪看见,她马上停止了讲话,见娴玉望着她,白如雪笑着说:“我现在相信,你确实不是焦点访谈的记者……” 娴玉勉强笑笑问:“为什么?”白如雪说:“因为你对我们工人的疾苦不感兴趣,心不在焉。一百元钱买我一个小时,你想听什么,别兜圈子,学崔永元,实话实说。” 这一说正合娴玉的心意,所以她说“好吧,你既然也是龙江公司的职工,你应该听说黄新岐的事情吧,听说跟他一起被抓的那个女的,也是你们厂里的女职工?” 一提黄新妓,白如雪蓦地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女记者的脸有些熟,她不是别人,她肯定是黄新歧的女儿,她跟她姐姐黄娴素长得很像,黄娴素是省局法规处的处长,自己去考检定员合格证的时候听她讲过“计量法”什么的。这样看来,什么采访,了解民情,都是鬼话,她是为她父亲而来,只是自己和她父亲有那么不光彩的一幕,她隐瞒身份降尊纡贵来找自己又是为的什么?为避免麻烦,她推得一干二净地说:“你要了解这件事,找错人了,你们当记者的,直接去公安局了解,不是更第一手吗,找我干吗?” 娴玉不理会白如雪的不友好态度,继续说:“据我们在省里听说,老头实在有些冤,那个女的其实不是什么三陪四陪的,只不过是黄新歧手下的一个女职工,他喜欢她,她也爱他,两情相悦,情不自禁,那天晚上就出了这号事……” “嗄?……”白如雪诧异了:“你们那里是这么传的?两情相悦。哈,哈,有意思。”她嘴里笑着说有意思,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她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了,悦凤豁然开朗了,如果“两情相悦”,黄新歧只不过是和他手下的女职工有暖昧,与嫖娼无涉。领导干部和属下姑娘有暧昧,这在当今社会已连官太太本人都是司空见惯,老婆不告法院不问。本公司的前任总经理,有一次在宾馆与他的小秘鬼混,不过罚了点钱,官照当,钱照拿。看来黄家也已经悟到这一点。想到这里,悦凤最后一个困惑有了答案:那天大盖帽把她带进办公室时,她先是忐忑不安害怕得不得了,可大盖帽连问都不问,一口咬定她是白玫瑰酒家的三陪白如雪,让她在现成的讯问记录上签字签手印,放她出来时,他们说为她保密,要她自己别到处乱说,她当时就有些纳罕,这些人怎么那么好心,还劳他们倒过来叮咛她。现在清楚了,大盖帽是傅庭西指使来的,为傅庭西所用。如果审问出她白如雪是龙江公司的下岗女工,黄新歧嫖娼岂非就不成立了。 傅庭西倒阁与黄新歧的反倒阁斗争,关键就在黄新歧是不是嫖娼,而能不能给黄新岐立嫖娼的罪名,关键是女方的身份。如果女方是酒家三陪小姐白如雪,那黄新歧就得倒霉。如果女方是龙江公司职工秦悦凤,那黄新歧最多就是给个警告处分甚至像那位柳总经理一样,屁事都没有。机缘凑巧,自己居然被推上总经理与副董事长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之上,成了关键中的关键人物。 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白如雪也即秦悦凤明白自己的举足轻重的分量,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她点起一枝女用雪茄,顺着娴玉的口气添薪助火,怂恿说:“你说得对极了,像以前我们公司的柳总经理和他的小秘被抓到,罚了些款,什么事都没有,多好哇。” 听这口吻,娴玉觉得可以单刀直入了:“你认识跟黄新歧出事的小姐吗?” 来了,果不其然。她故意答非所问:“怎么,你要找她,游说她,游说她为黄新岐开脱,是不是?” 对方一言道破天机,娴玉掂出这个三陪着实的不蠢,因此她斟字酌句地说:“也说不上游说,她本来就是企业职工嘛,让她实事求是地说一下。你知道,黄新歧的儿子是一家什么公司的总经理,他的女儿们也还是有些办法的,那位女士如果在这关键时刻帮他们一把,他们是不会忘记她的。或者让他们家给她些钱,或者为她安排个轻松的报酬高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有这么好事?那他们怎么不来呢,你让他们来,我带他们去见她。”悦凤顿时热心了。 “这个时候,他们不便来,我是他们的朋友,出于朋友之义,来帮他们转达这个消息。我看你这位小姐也是个痛快人,说话直爽,你能不能帮我转达这个信息?”娴玉说。 “转达一下,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悦凤说得很爽快:“只是你们要她挺身而出,怎么个挺身法,让她跟省政府的领导说,她是黄副董事长的相好呢,还是说她跟黄副董事长从来就是清清白白,只有精神恋爱,没有肉体关系?那天床上那个女人,是香港出售的吹气塑胶假人?” “不用,只要她写一份自述材料,说清楚她的真实姓名,是龙江公司哪个部门职工,因为家境困难,不愿意下岗,那天晚上找黄副董事长,黄答应帮她忙,为了感谢黄副董事长,后来就……”说到这里,娴玉从她坤包里掏出一张纸。“如果你……你的朋友不会措词,我都准备了一份,你的朋友照这上面写的抄一份就是了。” 秦悦凤接过纸,一目十行地看了看,疑惑的问:“就这么一纸材料,能管用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上面的路由他们自己去通。那位小姐只要按上面的内容重抄一遍就可以了,不过要盖上指印。” 上面的路由他们自己去通,看来黄新歧确实有背景。写这份证明,对她当然是轻而易举,但对黄新歧来说,解脱嫖娼恶名,简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 黄新歧跟她是什么关系,这骚老头现在大概才弄清楚,他玩的白如雪小姐不是别人,是他手下的下岗女工。这么个老干部,省里委任他当副董事长,让他长驻在这里监督和帮助总经理扭亏增盈,他干了什么了,公司电视新闻里看见他前呼后拥的下车间视察,慷慨激昂要求大家学邯钢降成本,什么节省每一根电焊条,每一条锯片,可他自己呢,藉口住在厂内干扰太多,不利于思考,放着本公司条件不错的宾馆不住,和傅庭西两个大老远的在市里星级宾馆住包房,一晚的住宿费比下岗工人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他还跟她炫耀,这是待遇,这是他副董事长的待遇,看着他那份得意,悦凤真恨不得当场搧他几巴掌。这样的干部不下台,还有什么天理公道?现在有人收买自己为这种腐败分子开脱,让他继续荒淫无耻地害国害民?这事情她干不干?打心底里说,她根本不想为他开脱…… 娴玉看对方沉吟,她抛出第二张牌:“黄家的子女知道那位小姐家境困难,他们愿意帮助她一些钱,只要她写那份证明,让他们拿个三千五千的他们也愿意。” “三千五千?”三千五千就想收买她,让黄新岐摆脱个嫖娼的恶名,悦凤冷笑了,简直想呸的一口朝她吐去,然而她没有,陪吃陪喝陪笑脸久了,也练出副好性子。她笑嘻嘻地说:“五千?可以,可以,我那个朋友平时陪客人,一个晚上最多也就几百元吧,这么百把个字的材料,他们肯出五千,真不少,据我所知,现在像你们这些写文章,一个字五分,一百个字也才五元,他们给出百字五千,一个字五十元,赶得上世界文豪级稿酬了。真是,难怪有人作践那些写隐私卖秘闻的女作家女记者,尤其这样遮遮盖盖地卖文,不如干脆脱了衣服卖身得了。”悦凤恣意地刻薄着眼前气派的女记者,回敬她刚才怪腔怪调说“干那个”。 白如雪在指桑骂槐,娴玉很气,想刺她几句,一转念,自己又不是出卖隐私的文人,她骂她的,当她放屁。 悦凤摁灭了烟,站起身来,十分热心地说:“我马上去告诉她,让她到你这儿来拿钱拿底稿,五千元出脱个嫖娟处分,黄新歧也不吃亏,他当副董事长,一年连工资带灰色收入,明的暗的,怎么的也不会少于二十万,五千元出脱个恶名,值,太值了!” 妇玉听出弦外之音,也站了起来,拦住了她。“你别走嘛,有话好商量,五千元嫌少,你也帮着说个数目嘛,我们大家都是中介人,也算相识了,以后你有机会到省城来,或者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嘛……” 这一说,把悦凤的气激上来了,她点着自己的鼻子翻着白眼冷笑了:“我找你?以后你还会认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什么黄新歧子女的朋友,你这鼻子你这嘴唇,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你就是黄新歧的女儿,你是黄娴素的妹妹……你别否认,我到省里考合格证时,听过你姐姐的课,当过她的学生,还跟她在一起合过影,她坐在前排正中,我站在她身后,错不了。”见娴玉不再否认,悦风干脆把自己的面具也拉下:“你一个局长千金,我一个下岗女工,一个出卖色相的下岗女工,以后马路上走个对面,你还肯跟我打个招呼,我都佩服你有勇气了。你父亲跟我是什么关系?说白了,就是妓女跟嫖客的关系,省里派他这位老干部下来,是为了让龙江公司走出困境,大家像干旱天盼下雨似的盼着他们,可他在干些什么,号召大家要有奉献精神,要降低成本,可他自己呢,一晚上的住宿费比我们一个月的下岗工资还多,吃喝玩拿,桑拿卡拉,那样少了他,什么他监督傅庭西,他俩完全是一丘之貉,狗咬狗,全公司职工对这些腐败分子恨不得拉出来枪毙他几个……”悦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工人女儿,之所以会沦落到卖身卖笑,还不是这帮人害的,说到这里,悦凤的鼻子酸了。 娴玉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悦凤乌鸦骂猪:“我们不谈这个,你嫌少,那你开个价,看我们能不能接受。” “好吧,开价就开价,你听着,在你父亲面前,我的身体是商品,而在你面前,我的良心是商品,你知道不知道,我卖身可以几百元一夜,我卖良心可不能这么便宜。”有机会可敲诈这帮贪官污吏,悦凤心里痛快,她干脆利落报出个天价:“你拿出二十万元,我帮你们消祸免灾,少一分钱免谈。” “二十万?”娴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白如雪的爹该不是杀猪的,真敢宰,本人堂堂一个主任级科员,一个月不算上菜篮子补贴、奖金以及参加各种会议发的红包外,正工资也还不到四百元,二十万相当于自己五百个月的工资,她这么卖一回,就要挣自己一辈子的工资,这天下还有没有天理公道,娴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悦凤对自己的开价有把握,以黄新歧来说,开除党籍,降职降级,和平安无事,一年二十万的收入相比,这买卖并不吃亏。她以退为进软中带硬的说:“这价钱是不算低。不过,你放心,你要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多事多舌的到处传播,说你们想收买我,为你们父亲洗刷什么的。”接着,悦凤用一种极为亲昵的口吻说:“我说记者女士,你也挺不容易的,真的,要不是为了自己的骚老爸,看见我这种女人,你只怕像躲瘟疫似的,躲都躲不及,怎么会跟我面对面的坐着谈判?” 幸灾乐祸的揶揄,气得娴玉恨不得扑过去掐死她,她抑止着胸中盛炽的怒气,说:“我说白小姐,你和傅庭西串通了害我爸,我们也不计较你,让你帮个忙,写份材料,也不损失你什么,你开口就是二十万,你不觉得太过份了?” 悦凤霍地站了起来:“我跟傅庭西串通?我说局长千金,你可不能这样随意栽赃。我这个人,在今天以前,我出卖自己的身体,在今天,我还准备出卖自己的良心,可我这辈子从来没害过人,就算我要价二十万,你可以不答应。你知道吗,我秦悦凤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当‘小姐’的料,跟你一样,我也上过小学中学,戴过红领巾,佩过团徽,你别撇出,我的档案就在龙江公司,你们可以去看。就像我的皮肤没有你白一样,我的命也没你好,我没有做官的爹妈,穷,这才上了技校进了工厂,工厂被那帮混蛋们搞得连年亏损,工资发不出不说,还要下岗回家,下岗回家,拿一百多元,没有钱的整天荡来游去,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好容易盼得省里关心重视,让投资公司来搞资产重组,派来新的领导班子,大家高兴龙江公司有希望了,可派来的又是些什么人,工人们骂得好,‘傅庭西,黄新歧,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她指名道性痛骂父亲,娴玉心头十分反感,别人骂我父亲还罢了,你还骂他,就是你勾引他,他才栽在你手里。娴玉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有作为有能力的好干部,几十年来一心扑在工作上,兢兢业业的,这次是经不住灯红酒绿下色相诱惑,一时犯了错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受害者,而且就是白如雪害了他。腐败害了白如雪,白如雪又腐蚀了好干部,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一时间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女人泼辣放涎,跟她这种人斗口有失身份,现在重要的是马上把她的要价反馈给哥哥,让他裁决。所以她不客气地对悦风下逐客令:“你开价二十万,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现在请你出去等着,我们商量了再答复你。” 悦风依言退到走廊里。 攀炎对大姐说了他怎么会想到让娴玉去找白如雪。他说:“领导干部和属下姑娘有暧昧,那怕是睡在一起,哪条党纪国法都管不着的。龙江公司有过这样的先例,前任总经理,有一次在宾馆与他手下的一位小姐鬼混,给宾馆保安抓到,罚了几千元,消息传来,他的副职喜形于色,以为自己转正的时候到了,到处广为传播,不料满城风雨全厂唾骂过后,上头只是内部通报了一下,就风括浪静,总经理的官位照样坚如磐石,直至这次亏损几十亿被曝光后才被免职,反倒是那位副职,因此而早早失宠吃了大亏。所以现在只要能让白如雪说,她跟爸是上下级之间的暧昧,事情就有转机,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到时候,只怕傅庭西自己倒要吃不了兜着走罗……” 娴素的眉头蹙紧的看着弟弟。这个攀炎怎么一张嘴就是嫖娼难免,奸宿有先例,满口都是污七八糟阴暗面的东西;还有娴玉,讲起来也是好几年党龄了,对攀炎的安排不但没有抵制,还积极奔走;妈妈也是,平时和妈妈闲聊,说起当前社会上的腐败现象,她老人家义愤填膺的,怎么临到自己亲人的头,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原则党性都没有了。娴素摇头了。 攀炎还在口若悬河,看他一副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的自负,娴素非常反感,她带着讥讽的口吻问:“你就那么有把握?” 攀炎的手很潇洒的一挥:“哈,我给娴玉定了两万元的高价位,两万元,白如雪那婊子能不见钱眼开?会不同意?” 娴素微微的摇了摇头,手指了指车顶:“我不是指那女的,我是说上面能相信?” “能信。”攀炎很有把握的说:“那天,我到牛叔叔家里去问情况,正好碰到省委吴伯伯也在,吴伯伯怪牛叔不该派爸到龙江公司去,那地方水太深,爸是过去计划经济年代的干部,玩不过当今那年轻的痞子企业家。牛叔也后悔得很,只是他也怪爸不谨慎。他甚至痛心的说:“你爸也是,就是老毛病发作,也找个良家妇女,怎么会搭上个三陪,弄得老战友们都没法为他讲话。这是一,最近省委里头又有哥们透消息给我,为了爸的事情,几个主要领导都很为难,不处理吧,对于嫖娼奸宿,中央有过三令五申,而且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群众都瞪大了眼睛在看;处理吧,爸爸这二三十年,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的干项目,政绩是公认的,辛辛苦苦的才到今天这个地位,处理这么个累白了头的老同志,他们不忍下手;最令他们反感的是,这场闹剧是傅庭西一手策划的,省里真处理了爸爸,省委岂不是被这个流氓牵着鼻子转了;再说,本省出了个嫖娼的局级干部,从哪个角度来讲,都给我们省抹黑,都有损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有这几点,上面打心底不愿意让爸当这个典型。在这关键时刻,如果我们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说明那晚上的事情,仅是本企业女职工和公司副董事长之间的暧昧,这样求牛叔吴伯他们从中斡旋;也有话好说,上面转圈就有了堂皇的理由……” 奇谈怪论,怪论奇谈,按攀炎的逻辑,他收买白如雪出伪证,不只是为了父亲洗刷,而是在为领导排忧解难,在维护党的威信。反腐难,平时谁都对腐败深恶痛绝,可反到自己属下、亲人的头上,各种各样的开脱就随之而来,她黄娴素才从廉政建设的学习班结业,马列主义学说、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江总书记的报告,脑子里装得满满的,她能还没跨进家门,就让马、毛、邓、江的教导飞回北京,一骨脑儿的还给讲课的老师? 她正在开口,攀炎的手机又响了。 “什么,二十万?”数额之巨大,令攀炎也吃了一惊,他吼了:“你让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多烫,发烧烧到五十度还是一百度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爸一个月才一千多元钱的工资,给她二十万,老头不活了?你跟她说,让她少要些,什么,一分不少?……” 还讨价还价,娴素简直恶心得又要吐了,她劈手夺过攀炎的手机,朝这头的攀炎,那头的娴玉说:“娴玉,你们俩个还都是共产党员呢,做这种交易,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 这个大姐迂腐透顶,居然在家里人面前谈党性,给她这一穿插,倒激起攀炎的性子,他从姐姐手里拿过手机,吼道:“不就是二十万吗,你舍不得钱,我一个人拿就是了,不用你这位马列主义大处长出一分钱。”他拿起手机说:“……什么,你担心什么,你担心她以后来纠缠,纠缠,她能找谁纠缠?怎么……”攀炎顿时神色大变,他转过头问娴素:“那个白如雪说认识你,还跟你一起照过相……” “胡说,我会跟那种女人照相?”娴素重又拿过手机,听那头娴玉说:“大姐……白如雪说,她到你们局里考合格证的时候,你给她们讲过课,而且还跟她们一起照过相,你坐在前排正中,她就站在你身后,你认不认识?” 天哪,娴素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吐了口气,大大小小的学习班,研讨会、下基层视察、检查,到北京学习开会,跟她黄娴素黄处长一起合过影的人何止成千上万,现在好,合影合出个卖淫女来了,而且他还知名知姓知单位知职务地记住了她。娴素有一种做了歹事,被当场逮住的感觉,父亲嫖娼,子女收买伪证,丑事都让他们一家干全了……。 攀炎用指敲着方向盘说:“现在问题还不在于二十万,主要是被她拿住把柄,以后没钱用就来骚扰,那就麻烦了,湿手抓干面粉……”攀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娴素说。 是麻烦了,老父亲一夜风流给全家带来多少耻辱和麻烦,娴素举起手机,对娴玉也是对攀炎,凛然的说:“你回来,你马上回来,不能做这笔交易,爸自己不认真学习,犯了错误,他自己负责,该处分该开除党籍,就处分就开除,中央三令五申,他一个党培养那么多年的老干部,顶风违纪,以身试法,实在无可宽宥。我们全家都是党员,不能为他作伪证为他殉葬,你回来,你马上回来……” 像闪电一样,攀炎从娴素手里抢过手机,大声吼道:“你别回来,先答应她,湿手沾干面粉,我就不怕我甩不了她,她把爸,把我们全家害得那么苦,我甩不了她,找人黑都要黑了她,哼,黑了她,还用不了二十万……”攀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 “攀炎,你疯了……”娴素惊呼。 盛怒中,攀炎探过身子,推开娴素那边的车门,做一个让娴素出去的动作,恶狠狠的说:“请吧,处长大姐,你是政府部门的官员,你别管,也别听,万一以后有什么山高水低,我黄攀炎一人做事一人担当,你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他几乎是推一般的把娴素推下汽车,并把她的包丢了出来,溅起地下的污秽物沾了娴素裤脚,他一踩油门,汽车像出弦的箭,呼的飞驶而去。 黄家果然有钱,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二十万,二十万哪,自己不吃不喝,几辈子也挣不到那么多,这真是“要想富,走邪路”。不过对方提出,要她马上跟这个女记者走,到省领导那里去当面为黄新歧洗刷。去就去,看在这二十万的份上,她悦凤愿意按他们的意思,把责任全盘揽下:是她秦悦凤步步为营的勾引黄新歧,深更半夜的赖在他屋里不走,后来还聒不知耻的钻进他的被窝……要想富,走邪路嘛。 转而一想,悦凤又犹豫了,不对,只身的跟她走,会不会他们达到目的过后黑了她,到时候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眼珠一转,她有主意了。她借口要回去拿些东西,让娴玉等她一会。娴玉开始不同意,后来催她快去快回。 悦凤哪有什么东西要拿,她回家是另有安排:她把会见黄娴玉和随她去省城的经过写了下来,用信封装上,外面写上陆俊婷的名字,要是他们黑了她,到时候他们也跑不了,当然她不会让他们走到这步的,她回到宾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黄新岐女儿,自己已经如此这般的未雨绸缪了,你们掂量着办。有了这步棋,谁敢黑她?倒是有了二十万,她该怎么安排,是做服装生意还是搞餐饮?服装生意当前不景气,公款吃喝少了,餐饮也难做,还没等她想妥贴,出租车已经到宾馆了。 悦凤兴冲冲的三步两步的来到刚才会谈的房间,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心急火燎催她同行的女记者竟然不在了,问服务员,说她结账走了。这怎么可能呢,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人去楼空的变卦了。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她要价太高,他们拿不出来,只能忍看老父开除党籍,降职降薪?不会,刚才那个黄衙内黄总经理口气很大,答应得很干脆;难道她们另外找人李代桃僵,也不可能,留在录像带上的人是她秦悦凤哪,纵然有人可以化装得像她,但公安局的审讯记录里,按的是她的手印,这是怎么也无法移花接木的,就像白宫见习生莱小姐那样,她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女记者来有影,去无踪,消失得似一缕轻风,悦凤只好悻悻的回去了,不过在当天傍晚,她的疑问就得到了答案…… 黄新歧死了,跳楼死了…… 他为什么死,黄攀炎追查,他一次次盘问母亲和小保姆。小保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跳楼前黄伯伯接了一个电话。不到十分钟,苏阿姨就上楼来叫门。她走进黄伯伯跳楼的房间时,电视机还开着,声音不大,电话机的话筒悬挂在空中…… 电话是谁打的,说了些什么,因为黄新歧的去世而无从得知,但绝对就是这个电话致黄新歧于死地,为什么呢,一是丁爽出门送客时,黄新岐情绪平稳,还礼节性走到门口,说一句“慢走”,客人走后,他继续收看球赛录像;二是黄新歧打完电话,话筒都没有搁在电话机框架上,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只能是他接了电话萌生去意心烦意乱…… 想到好容易与白如雪达成协议,因老父的去世而功亏一篑,攀炎简直气急败坏,他一会痛骂小保姆懒,不主动的先接电话,要不至少可以听出打电话来的人是男的女的,什么地方的口音,多大年纪;一会又指责母亲不该不看住父亲,径自下楼送客,有什么客人值得她撂下父亲送到大路边,就在那么短短的十几分钟出了事。小保姆被骂得不敢吱声,丁爽叹气没有说话,她之所以殷勤送客,还不是想为老头多洗刷几句,造造舆论。她明白攀炎为什么暴跳如雷,父亲在位,对他的业务和公司的信誉,那是一笔无形的资产,老父一死,他的悲痛和失落,不只是感情上的,还有经济上的……老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想起来又痛又恨,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她伤心啜泣。 “白如雪勾引爸爸,傅庭西搞阴谋设圈套,这个混蛋电话杀人,我一个都饶不了……”攀炎的眼睛因为激动气愤而充血边红。 那天,牛林董事长上门吊唁,讲起那个神秘的电话,攀炎又血脉责张,牛董事长寻思说:“事情正在调查阶段,该怎么处分还没讨论,省里哪位领导也不可能越过我,直接给你父亲挂电话的;再说你爸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物,即使傅庭西那帮痞子骂他羞辱他,对你爸构不成威胁,他到底是接了谁的电话,一下子就……!”议论了半天还是没有猜透。 当然现在由于黄新岐本人以死谢罪,对他的处分也就不了了之。 攀炎跌足悔恨:“我要是把我做的一切早些告诉爸爸就好了,我当时是怕傅庭西他们将白如雪藏起来,手里没有这张牌,我没有把握……” 牛董事长问怎么回事,因为已经事过境迁,攀炎就不隐讳自己的策划。牛林拍拍攀炎的肩膀说:“算了,攀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管街亭是怎么失的,马谡是不能不斩的……” 听到牛叔叔的这句话,娴素的痛悔交加的心情才略略的有些宽松。慑于攀炎的暴躁和全家的悲痛,她没有敢说出真相。从妹妹娴玉入党后,在同事中,她很为娘家清一色的党员而自豪,可现在恰恰就在这个党员之家,她感到孤掌难鸣…… 父亲生前所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她那天在汽车外用手机打的,造伪证动杀心,一向胆大妄为的攀炎什么做不出来?她无法制止刚愎自用的攀炎,只有釜底抽薪,让父亲亲自劝阻攀炎。 在电话里她向父亲传达了学习班的精神,义正词严的责备父亲,她告诉父亲攀炎的逞性妄为……在电话那头,老父沉默有顷,轻轻的说了声:“我知道了。”就把电话撂了。她以为父亲会打电话给攀炎,令他停止非法运转,谁料二十分钟后,刚下了出租汽车里的她,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躺在楼下血泊中了。 娴素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不是用语言,而是纵身一跃的实际行动,中止攀炎兄妹与白如雪的交易。深夜辗转反思,她也难免流泪悔恨,如果自己不打那个催命的电话,攀炎的活动也许真能为父亲开脱,父亲厚一厚脸皮,还不照样舒舒服服的退居二线,然后体体面面的寿终正寝,现在社会上像这样的遮人耳目的事难道还少吗? 可是今天听牛叔叔这一说,她的心情才稍稍平静。如果省里秉公执法真要开除父亲党籍,面临政治生命结束,父亲最终还是会走这条路的,她知道他搜罗的七十多片安定,就是为此准备的,因为他毕竟还不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知廉耻之辈,女儿的电话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而父亲以一死谢罪,也以一死实实在在的为儿女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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