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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弦月


  元月二日

紧张寒冷,还能生活。晚上加班,小西想上厕所,他便离开机位,朝车间另一头走去。办公室新设在这头,从楼上调来一个女孩子替代了李利慈的位置。透过窗,看见副厂长站在那女孩面前,听见脚步,两人分开。副厂长边整裤子边往外走,若无其事地踅出办公室,看见小西,严肃问。
  什么事?
  上厕所。
  他径直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在水台旁的院子里空站一会儿。天空一弯上弦月,洒着清辉照亮大地。配合旁边高墙外操场上的灯火,形成一种无夜的光明。树梢头翻动着黑色波浪,也不由人跟随着颤抖起来。回到车间,副厂长又拐进办公室和女孩说话去了。小西和谢小东坐在一处慢慢干活,一边说话。谢小东说。
  其实我根本不想出来打工,我出来是为找我女朋友。她在黄埔打工,是她先跑出来的,为找她我也只好跟跑出来,她不愿回去,反正我是要回去的。
  回去真的好吗?
  后悔来这里。打两年工,一无所有。我手曾经受伤,差点被刀模切断,开始没感觉疼,倒是我旁边开机器那小子,差点吓傻。我吃亏就吃亏在学历太低,若我有个中专文凭,你看我不干他一番事业。其实,象音经理这样也没意思,她内心空虚,这我知道。
  看来,我也快呆不下去了。
  李际春!
  一声怒吼把两人都引回头,不知何时,音经理正披头散发地站在他们身后。
  这两人嘀嘀咕咕做什么!半天就干这么一点活,我不要这两人搞在一起!
  音经理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了让人有些可怜。李际春走过来把这两人分开安排,哪知音经理刚一走,谢小东又跑来照样与小西说话,全不当回事。小西心中十分紧张,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

  元月三日

  傍晚,小西送料上二楼,又在那里一起清点。黎志辉从身后跑上来。笑着找到小西说。
  你快下去,音经理有事找你呢。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西惴惴不安走下楼梯,进了车间。更是莫名其妙,只见音经理就蹲在地上,穿一件旧棉袄,象个老婆子,头发盖住她脸,又象小孩。
  您找我有事?
  小西小心翼翼问,生怕触怒她。音经理甩开头发,露出脸来,斜他一眼,扭过头去,盛气不理。小西发怔,正要转身走开,却被音经理叫住。
  站住,我问你,你上哪儿去了?到处找找不到,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
  到二楼。
  小西干巴巴地回答,有些胆战心惊的意味。音经理抿了一下嘴,又问。
  你到二楼干什么?
  送料。
  送料要这么长时间?二楼姑娘都很好看,是吧?迷花了眼了吧?看上哪一个?去了半天还不想下来?
  小西不知回答什么好。
  站好。
  音经理大吼一声,小西两腿有些发抖,哆哆嗦嗦真站好。为这女人的喜怒无常,为自己寄人篱下的悲凉。他不知该把脸放哪儿为好,一颗头扭来扭去。钱刚这时过来解围,他拍了拍小西肩膀说。
  去,去吧。
  小西就走了,回首想一想,音经理还是蛮有感情的,他心中郁结的怒气,也就消失了大半。

  元月四日

  他一人在台子边干活,切球壳。音经理路过走廊,侧头望车间看一眼。小西刚好抬起头,这就看见了她,看见她也正在看他,两人一时都有些发呆。音经理忽然大步朝这边走来,小西脸上还笑呵呵的。音经理走到他面前,很冷静地问。
  小西,你就干了这么点儿,够不够你吃啊?
  够啊,我觉得够多的。
  小西看了音经理一眼,嘻皮笑脸地回答。音经理忍气问。
  多?数一数,看你干了多少?
  小西看她象来真的,只好一五一十地数起来,恰巧雯厂长也来了,站旁边看。音经理驻腰息气地站在旁边,她越看越不耐烦,越看越急不可耐,朝那边大声嚷道。
  李际春,你过来。
  李际春从那边遥遥过来,不解问。
  什么事?
  不要让他在这里干了,让他上楼去干,干不好,让他滚。
  小西脸上象冻肉哆嗦起来。他发动全身热量,想要化解冻肉,止住哆嗦,可没成功。只好把脸苦成一缕烟,象中风似的。到楼上,大班长迎上来,听了小西陈述,大班长依然那么一脸热情。
  今天又来给我们帮忙?欢迎欢迎。
  小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象京戏脸谱,眼看面具就要掉下脸来。他来到一长桌旁,也不看身旁女孩一眼,脸上始终是一种含羞受辱的表情。可怜他意志行将崩溃,正勉力维持。过了一会儿,丰江女来到他对面,坐下来默默无言地干活儿。夜渐深,小西勉强维持体内平衡。偶尔抬眼的时候,总能碰见丰江女的双眼,齐齐呈现在他眼前,双眼皮一闪,如桃花纷落,巯桐流泉,无边的油菜花开,说不尽少女喜悦情怀。小西再抬头,又遇上了她的目光追击,半是痴呆,半眼情深。直到有一次,他见她不再低头,而是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直视着他眼睛。小西装成若无其事,终究不禁好奇,细看之下,但见她两眼水汪汪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瞳孔清澈透明,细小落花飞扬,水面象成熟的紫色葡萄酒,又如春江之满溢。小西大吃一惊,手里活儿几乎掉下,他赶紧低下头,心中只是胡思乱想。
  这姑娘对我动情了。
  爱情变成一种压力,小西丝毫没感觉快乐,反而痛苦。还是少想为好,管别人表演什么。这样想,他就下决心不看对方一眼。直到有一天想起来看,却再也看不到了。自此他就在上面干活儿。

  元月五日

  白天小西和一屋子的女孩子干活,他心中什么也不想,倒也能够过下去。也不禁有些自鸣得意。晚上谷子也来帮忙,更让他觉得不胜荣幸。两人也不说活,默默地一起干着。不知何时音经理也进来,人丛中站着显得特别孤独。小西还未看仔细,她已几步风一样跨过来,抓起小西做的一个玩具,连比划带吸气,气急败坏地说。
  小西呀,象你这样做呀做,一个晚上能做成多少个呢?拜托啦!
  她把手拍在桌角几遍,怒得象舞蹈,周围人们都被她滑稽动作逗得笑起来,小西也跟着笑,她脸色越加严肃,黑沉沉了。
  我这里不养白吃饭的,我饭菜都是花钱买的,花钱要花得值。
  小西只不作声,脸上还笑呵呵。
  谷子,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他说,他很失望。
  这话尤如一颗火星投进油桶,音经理急不可耐地爆发了。
  他很失望?我比他更失望!他还有资格说失望?我还藏在心里没说呢,不愿意在这里干,马上滚!我这里不强留人,现在就给我滚。
  小西依然脸上在笑,可手却在桌上发起抖来,他生怕别人都注意到,拼命掩饰,如何掩饰得了?音经理倒很期待,屋里也很期待,期待他滚。一切好象进入茫茫宇宙,世界只在这两人周围周旋不已,她单等他突破。他能突破什么呢?惭愧呀!
  站起来!
  音经理在寂静中大吼一声,好象一颗核子弹的爆裂,腾起的蘑菇云,几乎震碎了他的耳膜。全身被压缩的意志开始扩展开来,小西惊醒了,新旧已被连通,回忆流转闪烁,一切准备就绪,新宇宙眼看就要诞生。可他临时又踌躇起来,到底该到哪里去呢?水国究竟有没有?迟疑一会儿,全场静静,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大家都注视小西,小西却在想别的。好久,音经理的坚硬终于松驰下来,好象已经认命,转向了全场其他人。
  谁说的谁就站起来!
  在我这里打工全凭自愿,愿意干就干,不愿干就走。我的原则就这么简单。你们走光了,我照样要办下去。
  她把手向下一挥,潇洒地走出去。雯厂长急急走近前来,安慰小西。
  小西,你还是不错的,从来不请假,上班不迟到,也不挑剔,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可以,继续努力,大家继续干活。
  说着雯厂长还轻轻拍拍小西的手,小西本来是没事的,这一下可就差点爆出泪水,他拼命忍住,内心又一次感到毁灭和再生的必要。等到环宇澄清下来,他转头问旁边的谷子。
  音经理的话都是说我?
  谷子紧低着头,似乎比他还要尴尬,也拼命忍住,沮丧满面地说。
  不。
  他嗓子也喑哑起来,小西觉得奇怪,就不再问了。

  元月六日

  白天谢小东走了,还有一串工人相继离去。小西又下到一楼车间干活,不过没让他在裁冲组而是让他在成形组打杂。裁冲组已全部换成女孩。她们在机器周围啁啁喳喳,热热闹闹,倒也干净利落。车间增加了许多项新活,其中一项是印刷,钱刚亲自操作,过会儿拿下纱网,发现网上挂破一大洞。
  这东西贵不贵?
  不贵,也就二万多。
  暂时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钱刚好语央告黎志辉,黎志辉只笑。
  小西在一边干活,一个长相清秀,皮肤细白的女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声问他有无布条。
  什么布条?
  唉,我们同伴手指给压掉了。
  他听了似没反应,那女孩见他拎不清,气得不知找谁。钱刚飞快冲出,只听一阵嗒嗒的脚步,急急的话语,一会儿屋里就没人了。小西强忍着心中烦燥恶心,离开工位朝裁冲机走去。机台上,一个指甲带圈皮还留在上面,一串鲜血溅落地板。他差点呕吐起来,回身看见角落里,蕉儿正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在那里号啕大哭。
  怎么,是你干的?不是,呜,我只是看着恶心。她哭得象个淘气的孩子,一点不象真的。小西也没去劝。雯厂长带人站门口,乱发脾气说。
  怎么回事嘛,公司二十年没出过重大事故,今年就出两起,台北查问下来,怎么交待嘛。
  小西在旁冷眼看着,雯厂长发完脾气,看见他,回头吩咐副厂长。
  副厂长,安排人继续上班,不要让人围观,恶心死了。
  傍晚,音经理从外面回来,听说此事,就站在车间门口,把小西他们看了好久。

  元月七日

  上午,钱刚西服领带,皮鞋摩丝,看上去丰神俊朗,气宇不凡,令人惊奇。他一脸严肃地在办公室写字,折好,出来对大家宣布,他已准备辞职。黎志辉问为什么。
  车间出了这么大事故,我作为车间主任,对此负有直接责任,但调女孩到车间干活,根本就没有通知我,我一点也不知内情,这个车间主任还怎么当得下去呢?
  你弄破那个丝网怎么办呢?
  会给音经理讲的,我要跟音经理当面谈谈,向她提三条意见。
  她听你的?
  我和她谈谈管理和经营,她不会不听。
  雯厂长听说钱刚要辞职,忙忙地跑下楼来,真诚地挽留说。
  好好的为啥辞职呀?厂里对你又没有意见,你就干下去嘛。
  出这么大事故,我当然负有责任,另外我对公司管理也有意见,所以我决定辞职。
  雯厂长愣了一下,说。
  那等音经理回来吧。
  音经理一直不回来,钱刚则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晚间十点多钟,音经理催货回来了,钱刚急忙迎了上去。
  音经理,我想和你谈谈。
  音经理疲惫不堪地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拜托,实在累得很,想洗个澡,有事找副厂长谈吧。
  我只找你谈。
  今天不行,拜托,明天,好不好?
  OK。

  元月八日

  钱刚一走,车间一时颇为寂寞。璇子想吩咐黎志辉干活,被他臭骂一句。她只好回头来找小西,小西就把这件事情办了。回到宿舍,何海清忿忿地对小西说。
  老乡,我想把副厂长搞一顿,搞完就走,你看如何?
  追查回去,名声不好。嘿,我身分证是假的。我真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你知道吗,女孩子们都叫他老色狼,上一个又一个。现在女的也厉害。
  老乡,你生活好象很严肃。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玩女人,整天就在屋里写写,老乡,我了解你这种人,你是不靠女人吃饭的。一心只做自己的事业,以前这来的一个大学生也是这样,我其实很佩服。你说我该不该揍他?我听你的。
  没必要吧,你是前程远大之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他这种人已没希望,找场合骂他一顿,比你搞他强。
  对他种人就只有使用拳头,看见他我就拳头痒。
  无所谓,撕破他脸打击会更重些。
  上班铃响,大家继续上班。受伤女孩的哥哥在附近武警当兵,这会儿找上门来了,厂里派出副厂长接待。黄昏,李利慈到这边来聊天,谈起林青霞嫁人的消息,音经理刚好走过,听见了,便插一句。
  这说明林青霞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嘛。
  说完一甩眼光走开了。

  元月九日

  早上,副厂长喊出小西,对他说。
  今天扫地的没来,估计是不来了,你去把外面扫一下。
  小西听了没说什么,撩起一把扫帚,走到外面弯腰扫地。白白阳光下,有些孤独屈辱。从四楼扫到一楼,副厂长端着茶杯在旁边看,见他扫完,没一点脾气,便也温和地说。
  好了好了,随便扫扫,可以啦,你回去吧。
  小西一抬头,恰好看见专职扫地的妇女上班了,他气得要死,却装没事。雯厂长喊出小西,要他上楼干活。小西又跟那帮女孩坐在一起。

  元月十日

  副厂长喊小西黎志辉出去搬垃圾,腾出三楼一间空房。垃圾从三楼直接扔到停在院子里的汽车上。两人正加紧干着,旁边站了三位从台湾来的产品设计员。房间是为他们腾的。其中的一个年轻女孩走出来,加入到搬垃圾的行列。旁边同事劝她也不听。堪堪一屋垃圾搬完,那女孩惊喜地叫了。
  我捡到一颗幸运星。
  她脸色兴奋,汗水挂在她脸上。小西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副厂长从那头走来,遥遥指着他问。
  你不干活,站这里干什么?
  小西沉下脸,默然无语。副厂长看见垃圾都搬完,也就软下来。
  小西走下楼,看见丰江女。她早已不再理他,可小西还想理她,看她一眼,丰江女扭头和别的男孩说话去了,这使小西感到一阵难堪。退到暗处,头又开始痛起来。
  这会儿用蜡条枪把羽毛粘接在玩具上。蜡条被枪中电热丝熔化,喷注出来,粘住羽毛,用手按紧,过会儿才成。羽毛条很小,玩具也不大,非一双巧手不行。有时蜡液落到人手上,粘着烫,一会儿一个大泡。可还必须干下去。小西皱紧眉头。最快的小组一天能做一千二百件,那都是一个个稚嫩少女,其中一个最灵慧漂亮,有狭窄的额头,天然的羞发,目光的明亮,可是胶水的毒性,竟也使她脸上长满了红色的斑点,反而说不出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感觉。
  她有时作为技术指导到小西的桌前停留一会儿,表情特别严肃,不象个小孩子。小西好笑地看着她,有意问她几个问题,可她不回答。大班长有时也到小西桌上来,教他怎么做。大班长嗓门沙哑,风风火火。雯厂长静静地坐在远处观望。音经理不见人影。
  晚上雯厂长到他们桌上来了。她干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
  大家比赛装眼睛,看谁装得快。
  桌上女孩接受挑战,一声开始,飞快地装起眼睛来,副厂长看表,小西笑嘻嘻看热闹。雯厂长最先装完,另一个女孩稍微慢了一点。
  你还可以。
  雯厂长大方地拍拍那女孩手,心情似乎特别好,扬扬眼睛走了。副厂长在桌上赞叹不绝,似乎对她特别佩服。

  元月十一日

  048,我恨死她。
  当小西在夜晚中凝望雾水,缪丹她那张小小脸,常望着大班长发呆。这在小西眼中觉得特别有意思,便问何故。
  她干活根本不行,最慢最笨。以前大班长素素为人最好,干活又快,大家都喜欢。素素对我最好,我进这厂她就教我,处处照顾我。
  她人呢?
  走了。那次赶货,大家连做几个通宵,实在受不了了,素素便去找音经理,说。
  这样干,大家伙还要命不要?
  音经理回答。‘愿意干就干,不愿干就滚。’
  素素气急了,手一招,对车间的工人说。
  大家不愿干的,马上跟我走!
  结果车间的人,几乎全走光。我们是经挽留才留下来。现在的048,就是拍经理和厂长马屁。真不是好东西。我一看她就来气。她一进厂就和我睡一起。她说,从此我们做好朋友,我就信。那时我还常买饼干罐头,她也吃不少。她在B班,那是差班,我是A班做质检的。素素走后,她就当了B班的班长,后来两班合并,她做了大班长。她对雯厂长说我不少坏话,把我从质检位置上赶下来了,从此她得意忘形,每次点名第一个就点我,真把我气死。
  缪丹说到这儿,抬头盯住远方的048,眼光满是怒火。小西大为震惊。大班长走过来。
  瞧,人家男孩一教就会,我们女孩子应感到羞愧啊。
  男孩做什么不行?!
  一大一小两位班长唱和着,小西倒羞惭了。音箱里不停地播放歌曲,免得大家打瞌睡。我这样的男人没有你想象中坚强
  小西沉思了。

  元月十二日

  发了工资,晚间小西对缪丹说。
  喝酒去,我请你。
  缪丹答应得爽快,还洗了头发,可是身边带着一个胖女孩。她叫珂珂。三人一起钻进昏暗的小巷中,找到一家小餐馆坐了。不久,李际春,副厂长和几个人也进来喝酒,缪丹站起来大方打招呼,小西没理睬。
  珂珂你呢?
  中考没考取,父母说我几句,自己也感到没脸见人,喝下一整瓶白酒,睡了三天三夜,醒来我对父母说。
  你们要是还让我呆在家里,我只有死。结果就出来了。
  她们问小西,小西没回答。

  元月十三日

  早上做操,音经理说。
  我们厂的男孩子把女孩子带出去喝酒,我已经知道了。女孩子要自重,不要随便跟男孩子出去。
  白天缪丹和珂珂走了。她们背包从厂门出去,再没回头。小西站远处看见这一切,也没什么反应。进车间干活,大班长依然风风火火,音箱依然播放好听的歌曲,可小西觉得空荡荡,干活提不起精神。雯厂长背着手走过来,拿起官腔问。
  小西,为什么干活总无精打采?男子汉呢。
  小西低头假装害羞,雯厂长走过去了。晚上,她拿三只青蛙走过来。问小西和黎志辉。哪只更好看。两人各指一只,雯厂长回去,隔一会儿她又来。
  还是这只更好看。
  她指的是小西指过的那只。别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她象个孩子一般高兴。和经常一样拖双大拖鞋,根本不适脚,她脚很小,穿上去就跟孩子一样滑稽,拖来拖去。音经理也进来了,坐在旁边桌上默默干活儿,有点自卑。音箱里播放歌曲,小西小声哼唱起来。
  会唱就唱。
  音经理低头说。小西吐吐舌,反而不敢唱了。屋时一时安静下来,没几个工人,可小西觉得与音经理隔得很远。他到原来车间看了,发现里面井井有条,女孩们操动机器,并不比男孩逊色。那么,自己是无立足地了。在他们桌上,偏偏有好多做好的手表重做,来回返工多次,他已晕头转向,精疲力尽。偏偏同桌一个江西女孩,自称十五岁,就是不上套,在那里磨磨蹭蹭混。
  看什么看!
  秀秀,你还是干快点,别东张西望。
  人家年龄小嘛,在家时我才不干活呢。
  小西气极,反问一句。
  那你干嘛出来打工?
  你管得着吗?我是跟姐姐偷跑的。我姐姐干活可勤劳了,在家时候,她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她不说话,跟你一样,现在在仓管部。怎么,你想认识她?呸,她才看不上你呢。
  秀秀说着就啐他一口,小西一点办法没有,脸色渐渐黑沉沉,秀秀反过来又安慰他了。

  元月十四日

  傍晚吃过晚饭,大家都在走廊上站会儿,看看太阳,西方变成了一片红色海洋,铺洒着南国的大地。上班铃响起来,小西向门口走去,秀秀刚好走他前面,小小年纪,居然也在一本正经扭屁股。小西恶心死,意志趋向毁灭,要不要进车间去,在他还在考虑。还是从此离开这地方?
  终于还是进了,尤如投入蓝色海洋,其间浮动红色的鱼儿。做到夜凉,黎志辉上来了,找小西,说音经理让他去。小西放下手中活儿,和黎志辉一起。
  什么事?
  算工资。
  除刚进厂时,这是小西第一次来到办公室,那位女秘书早走了。小西跟着黎志辉走进行政中心,从未进过,心情既紧张,又觉得神秘。到了经理室门外,被允许进了。灯光雪亮,绿色舒适,植物摇摇。音经理,雯厂长光袜舒腿坐里面,忙得很,又似乎假忙。
  黎志辉坦然大方地站前面,细绒毛的嘴唇浮现微笑,一副敢于迎战的神气。倒是小西鬼鬼崇崇躲后面,低头羞惭,不肯露脸。他扭动身体,越来越显局促不安,甚至有点凄惶。那双眼睛最多只看到墙上地图,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音经理低头忙自己,没有话说。四人站在同一间屋里,有一会儿,居然都没说话,时间过得真慢,黎志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不是来喊我们算工资的嘛?
  你们以为是喊你们算工资?那就算工资吧,哈哈,不是的,是让你们帮忙,到裁冲组搬刀模,女孩子力气小,搬不动。不过呢,现在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雯厂长站起来对他们懒洋洋地说,那模样可真动人。音经理始终不抬头,小西黎志辉莫名其妙,走出来,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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