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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那天晚上,我没有赴约。这中间当然有怯于无颜的成份。我现在山穷水尽,囊中空瘪。我去赴约,只能去享受他的宴请。而我已经接受过他的宴请了,我不能总做他的食客。我想我们的再次见面一定要由我来做东,由我来请他到京城最高档的美食世界中去。也只有这样做了,我才会感到我们仍如以往的是最无间的朋友,我才能仍如以往地与他的目光平视。这不是虚荣。是我骨子里的自尊自强使然。
  那天晚上,我没有赴约。我想他一定很失望。他是真诚地希望我能过去的。他的新的总部的设立,一定像一个艺术家的最精心的艺术品的完成,一个工程师最重要的建筑的落成,那是需要别人来欣赏来品评来肯定主人的才智与能力的。他也一定是希望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到欣悦。我也能想象出,他的所有员工办公室都一水的明亮宽敞整洁,他的总经理室也一定布置得舒适典雅又富有时代气息。他会在我到来的时候,向他的所有员工介绍:“这是当代著名的青年诗人,我的最好的朋友。”然后,把我让到柔软的沙发上,请漂亮的秘书小姐为我端来饮料;然后,向我介绍他的事业的现况与远景;然后,再驱车带我到最有特色的地方品尝美食;然后的然后,去听歌,去桑拿……他会让我真真的放松、高兴。但我没有去。我的确是想,这一切应当调过个来,有一天由我来做。我只是在电话里衷心地向他表示了祝贺。我说:“改日吧,改日我们一定要坐在一块好好聊聊。”
  那个晚上,我没有赴约,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临窗的孤灯下写出了这样一首诗——面对秋林假若可能你忧郁的落叶就把我掩埋吧在这个秋天我不想让寒凉的风如此折磨我使我的灵魂流徙于荒野在肆虐的冬逃遁之后我将也是一粒萌发的种子无需宣告地拱破凄寂的月夜你也许将不忘旧情使温存铺展成繁密的枝条为我遮挡春寒的凛冽但我只望给我让出一片天宇让云无拘地呈现诱惑让开阔和辽远成为一种鼓动我会用自己的热情绽放出嫩绿的黎明为夏不再过早地枯谢我之所以写出这样的诗,不仅在于华超的今日给了我巨大的激励,还在于我的成千上万的读者,一直向我投来关注的目光。是的,这些年来,几乎每天都有读者向我写信来,他们希望我能写出更多更好的诗,以让他们进一步感知生活的美好爱情的美好。那些信来自全国所有的省份,包括台湾,以至大洋彼岸。那已经可以堆积成小山了。而在这当天的一封来自广东省三水农场的信,让我又进一步感知到我的存在和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张老师:
  您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好吗?因为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学生。我知道,我会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但是请你一定要看下去,不凭什么,就凭你是个以青春为代价述说爱情的人。
  第一次读你的书,是今年春节前一个月。痛失了爱的我,带着极度消极的心态,偷偷地离家出走。没有谁知道我为什么出走,我也不愿让谁知道。我就这样一路流浪,到了千里之外的海南省三亚市。站在天涯海角游览区的海堤边,望着阳光下我那孤单的身影,我深深地体会到,死并不能挽回他变了的心,如果他是懂爱的话,又怎会轻易放弃我给他的那份爱?于是,为了生计,我在市新华书店附近找了一份餐厅打杂的工作。每天收工后我便往书店跑,把自己的那份落魄的感情寄托在书堆里。忽然有一天,你那《因为爱你》鲜红的封面和深情的书名,深深地吸引了我。是啊!
  “因为爱你”,我成了异地流浪者,我感叹着,猜测着,艳齐?作者该是女的还是男的?
  慢慢地翻看着,阅读着,也确定了你是个男青年诗人。你的诗深深地鼓励了我。买下你情诗系列这书店仅有的两本《因为爱你》和《爱无终极》,带着你倾吐给生活的深情,我登上了归途,跨过分隔我和故土的海峡,结束了异地流浪的生活。
  噢!张老师,当初我抛开世俗的偏见,用所有的真情和全部爱心,去宽容他,接受他,爱他,把少女的最纯净的那片处女地献给了他,那时他还在劳教。劳教前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军医。第一次认识他时,他那在管教干部面前怯怯的受伤的眼神,一下子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和心灵,从那时开始,我的泪水再也没有停过。
  他走了,走在牡丹花等待晚秋的日子里,成了他乡那道风景里的树,一棵伤迹累累的刚刚移植的树。他捎信叫我不要等他,他不是一个好男人。我疯狂地赶到他乡找到他。对于我的执著,他的理解是我读书少的缘故。他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重新选择的权利。啊!我心目中的他不该是这样的呵!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爱情?还是现代人不再需要爱情?
  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的诗让我这样时刻提醒自己。
  张老师,收下我这个学生好吗?我要读好多好多书,将来有一天,好道出我们女性的心声。你说我能实现吗?无论将来怎样,让我也《接到你的来信》好吗?
  许多许多的读者都是在这样告诉我,他们从我这里得到了他们所需的精神的东西。那就是可以使他们结束“流浪的生活”、让灵魂“登上归途”、“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力量。
  我能够让我的读者如此,我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更充足的自信而直面今天的困境?
  第二天早上,在斜斜的阳光照进我的窗口时,我给常涛打去电话。我在电话中对她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加入你召集的行列。我要写一本《白手打天下》。”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仅已经赤手空拳,而且还负债累累,但我也要一切都重新开始!
  我会成功的。我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有为者、富有者。会的。
  我会像李玉安、赵强、华超等等我所熟知的不安于命运安排者们一样靠自己的力量自立于世,而绝不蝇营狗苟地活着。我也会用我自己的作品建构起我的大厦艳齐大厦的,会让更多的人有一个精神的家园,得以歇息得以慰藉得以快乐得以振奋。我幻想有一天人们登至它的顶端时会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人们从那里真的能俯视社会俯视人生感知到天地的开阔。——这也早已是我定做终身的事业。
  是的,是的,这一刻,我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晰地认识到,此生,唯有文学才是值得我永远钟爱之所在,我离不开她了。
  离开她,我只能陷入浮躁、慌惑,陷入自己无从左右又难以超离的困苦。而我只要能做到永远专一于她,她的灵光也会永远地一如继往地照耀我,给我灵感给我智慧给我激情给我力量,让我在告别这个世界时无所遗憾无所懊悔。会的!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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