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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女的歌声收止了。歌女走下台了，但我的耳畔还萦绕着她的歌声。我深深地垂下了头。我感到在那歌声中，影正在我的上方，在我上方的所有方位正注视着我，无言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目光迎向她，看我说什么。 可是我这时候，能说什么呢？我说我对不起她？那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得了的事么？ 走出那家歌厅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多了。杨红和陈向我告辞。 他们希望我在他们的大酒楼有一天开张的时候能光临。但我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他们现在连地方还没落实呢，况且，那时候，杨红是否还会在他身边也很难说，除非她决定从一而终了。我想，我们的接触也许就此为止了。 他们是拦了一辆皇冠而去的。那已经看不到其他车辆的路面，在星光下正闪着冰一样的清辉。载着他们的车是很悠然地滑向远方的。 我一直目送至它消失于拐弯处。在车子刚起动时，杨红隔着车窗向我很留恋地挥了挥手。我看到了她的红唇翁动了一下，但没有听见她说的是什么。也许是再见吧。而这后半夜，他们会很惬意地一同走入他们早就预置好的温柔之乡。我呢？我又该走向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影的楼下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一刻是那样想见见她。然而，当我真的仰面看到她住的房间窗口时，我却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 那窗口是黑暗的，没有灯光。她显然已经入睡了，还有儿子……我即使这时候见到他们了，又如何面对？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是我自己非得走出去的。我如此走近它，又能说明什么？ 表示什么？仅仅是为了来表示一种内心的忤侮和歉疚么？他们需要吗？她需要吗？她会不会在我真的走近她时，冷冷问：“你是谁？”是啊，我是谁？我已经是别的女人的丈夫了，我还走来干吗？ 炫耀我又拥有了别的女人了？可这女人又被别人挟持而去了；告诉她我现在也像她一样孤苦难挨么？她能给我以怜悯？可我从小就憎恶别人的怜悯啊！ 我在那楼下伫留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离去了。 在走出十几步之后，我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在过去的岁月里，只要我出门，影都要在那窗口旁侧的阳台上目送我的，她总是微笑着向我挥手致意，总是说：“早点回来！”但这一刻，那阳台里也是黑暗的，没有她的出现，哪怕是个幻影。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肯定正在梦中诅咒我，诅咒我对她的欺骗。我把她扔在人生的半路上了，她就是在梦中拼命地追寻的，也不会是今天的我了。我已经也很清楚，我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艳齐了。我不是那个瘦瘦的高高的伴随她行走在农村田野上的纯情的艳齐了，不是那个赤膊挥汗锯木料打家具和灰运砖盖房子为她建构小家的那个不知累的艳齐了，不是那个跟她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幼小的儿子在绿地上追逐蝴蝶的愿意与她分享天伦之乐的艳齐了。不是了。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见她？她又还有什么必要见我目送我？ 在那个夜的最寂静的时刻我离去了。那一刻，天上也没有月。 我走不出夜的黑暗了。 准确地说那夜的前面没有黎明向我展露了。 黑马丛书在发行销售上失败惨重。发行所征订回数只有一百九十余套，而新华书店北京市店在要去那三百书的三个月之后，通知我：请马上拉走退货。他们只销售出去了七十余套。余书压在他们库里，他们不愿让它老占着地方了。 这些消息不说是晴天霹雳，也当说是一声闷雷炸响在我的头顶。我当时真有些懵了。因为，五千套书我已经印了，那不是天上下的一堆雪片。那是需要用钱来买纸买油墨雇佣工人才印制出来的。那前前后后支出金额不下十万元。而这十万元是印厂为我垫付的，是需要我最终付帐的。书卖到这个份上，甭说回本了，连抵个零头都不够。我无疑等于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我要挣不脱它，会被它压得半辈子透不过气来。我本身还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实力来抵消它。 我真有些懵了。 我是懵懵懂懂地走出那市店大门的。我是被他们叫到那里的。我听到他们在电话里说让我过去一趟，我还满心欢喜呢，我还以为他们会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我得找车去。我得把压在人家库里的书马上拉走。我真不明白，我那般苦心运作的东西投入市场竟会是如此结局。它们的品位是不低的，为什么成千上万的读者就不认呢？认的读者又那么少得可怜呢？读者都对什么感兴趣呢？都对黄色小说淫秽读物感兴趣吗？退书我又该当往哪儿拉？拉回印厂？人家又会怎么看？ 怎么想？你那印费还没付呢！不卖了？拉回来干什么？ 但找车是必须的。 这头逼着我呢。我得先给人家腾库。 我在大门旁侧不远处拦住了一辆黄色的面的。 就在我正要招呼车上的司机驾车往市店大院里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幅让我骇然的惨景——一具女尸斜侧着蜷卧在马路中间，那年龄有三十来岁的样子。 她的头歪斜着半张脸枕在一片黑紫色的血浆之上，那血浆是厚厚的，像粘稠的奶油摊涂于地面，她青灰色的脸上双目圆睁，那已经凝固的目光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人：杜凤云。 是杜凤云？是杜凤云吗？ 我不由得紧跨几步，凑至近前。 已经有四五个路人围在她四周了，更有不少人从路的两头向这儿跑来，他们中间有人在喊：“快去看，刚撞死一个。快去看噢！” 人死街头，在这个城市是让活着的人极感兴趣的。不管相距多远，都会有人跑去围观的。那显然比坐在家里抱着电视机看更富有刺激性。人们大概都活得过于乏味了，需要调节，需要把别人的暴死当做一种生活的青菜豆腐汤里的一撮胡椒粉。但这个时候，我只感到意外感到震惊，我只觉得这个躺在地上的女尸好像好像我所熟识的那个女人，是她吗？是她吗？她不是失踪了么？她不是跟她的男人闹翻了一去便没有去向了么？她还在这个城市？ 她又要做什么途经这里而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的眼睛她的脸型的确像杜，可是这又是多么让我不敢相信的事埃她显然是被一辆美式吉普车撞死的，那车子还停在她两米之外。车上的司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报案去了。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可证实她的来路她的身份。她圆睁着不肯闭合的眼睛一定是想说，对围上前来的人说，对我说：我是杜凤云，我现在的家在XX处，请告诉一下我家里的人，我出事了。但是她说不出声了，永远地说不出声了。她也永远站立不起来了。她躺在那里，藏青色的质地很高档的上衣被什么斜侧地豁开了一个口子，半个乳房袒露在外，下身的黑裤子也沾有一块块泥斑，一只脚上的鞋子也不知抛落到哪里去了。她的形态是像一条被人丢弃的死狗似的。是这样的。这很不文雅，但当时的场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她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那里，让好奇的人观赏着，品评着，研究着她到底是被车撞在哪儿了？为什么死得这么干脆这么利落？！ 她到底是不是杜凤云？到底是不是杜凤云？我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发问。我进一步凑近她，努力辨别着。当我看到她的裸露之处，我想到了，不管她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她也应该被遮掩一下。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在我前面想到这件事呢？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啊！她是女人！那是任何女人都不宜公开暴露的地方啊！我四下搜寻了一下，但找不到任何可利用的东西。 就在我脱下上衣想做有生以来第一件纯义务性的好事时，有人制止了我。 “你可别介，这得保护现常”一个四十来岁的留着小黑胡的男人拉了我一把，说。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很快，有警车开来。六七个警察从车上跳下来，把尸体近前的人都驱散开来，他们要工作了。 当他们要把尸体拉走的时候，我想要跟过去，想去落实一下她到底是谁。我知道就是知道了她到底是谁，对我也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意义。我只是觉得知道了，心好像就能得到一种着落。但我被拒绝了。一个年轻轻的小警察使劲推搡了我一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该干什么？我刚才不是想拦车去拉人家的退货么？噢！我全忘了！我把这事全忘了！而这个时候，市店早关门了，那里的工作人员早下班了。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快六点了。天色已是黄昏了。 黄昏。这个太阳隐没，月光还没有洒落下来的时刻，我的视野里着实是一片茫然。我已经无从证实她是不是杜凤云了。我更怅惘于人的最终归宿。人活着的时候，是多么有精神啊，挣扎、苦斗、追求、向往……没有消闲的时候，也大都很少有认头服输的时候，但一旦死了又怎样呢？死了，在活着的人的眼里又怎样呢？不是着实像一条狗么？不是着实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人看个够，又被人丢进车里，往活着的人谁也不愿去的地方拉去，然后再被扔进什么里面，然后冒作一股烟，成为一种虚无。 人啊人！ 那个时刻，我的心境真的好灰。是那女尸给我的反应。我在脑子里一时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女尸了。因为她太让我感到熟识了。 路过我所在单位的时候，我的BP机响了。我一看，那显示屏上显示的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这个时候，谁还在办公室？谁还有什么事要见我？ 我犹豫了一下，拐进了单位的大门。 是古清生在等我。 他见我从外面走进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躲闪着我的目光说：“我以为你今天得来呢，等你一下午了。你能借我点钱么？ 哦，我表弟要结婚，我手上没钱了。” 我问：“得要多少？” “得三四千块吧。” 我马上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借，他是想要他那本我帮他出的《男人的蜕变》的稿酬了。我的确答应过所有黑马丛书的作者，只要书出了，不亏本，稿酬肯定要付的，我不能让作者辛辛苦苦白写一本书。但这个时候，书出后，又是一个什么结局呢？ 我想说，我现在正遇上坎了，我现在尽管还是那个雄心勃勃要把“黑马”当成一项伟大的文化工程来做的艳齐，但已经没有当初那份底气了，今天的艳齐已经负债沉重了已经山穷水尽不知接下来怎么走了！他现在正为钱着急呢！他得筹措资金填补欠人家印厂的印费，那不是一个小数字，那是一个工薪阶层的人干十年也难以挣出的数字，是一个作家爬二百万字格子恐怕也换不回来的数字。 但是我当时这样的话没有说。＿ 我理解他。那很正常。任何一个出了书的人都会想到他应该拿到他应得的报酬。至于出书前有过什么许诺，只要没有形成具有法律效力的文字，都可以不成立。 我的本性让我没有犹豫地对他说： “这样吧，我干脆把稿费付给你。” 第二天上午，我从家里找出我唯有的三张存款单，把一张有存款额五千元的单子拿到银行兑换成了现金。我把其中的四千元做为他的稿费交给他。余下一千元，留下作零用。 至于所欠印厂的债务，我先拖着扛些日子吧。我还得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让那些书换回些钱来。 我给市店打了个电话，我对他们说： “我那些书，再容我存放在你们那两天。我正在找地儿。很快的，我会拉走的。” 在这天晚上，常涛给我打来电话。她告诉我，她正筹划出一套北京十记者丛书续集，她希望我能再搞一本。 我当时正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我没有马上答应她。我只是回话说：“容我考虑考虑写什么。” 两天之后，田珍颖通知我，说我的《雇工世界》入选了香港出的一个什么选本，人家把稿酬寄给了编选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刘茵，让我去龋而这个时候，我正巧听说她从《十月》副主编的位子上退下来了。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应该过去看望一下她。我好久没有去看望她了。她是我心目中最值得尊敬的长者之一。 在她那陈设简朴的小房间里，她跟我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那让我永世也不会忘怀。 她说：“文学本身就是前赴后继的事业。出现挫折没什么，很正常。搞文学的人必须要有心理承受力。” 那是在谈到贾平凹的《废都》时，她说这番话的。这一番话对于正面对“黑马”发行销售惨败的我，无疑有着一种巨大的镇静和激励作用。 在我离开她的时候，在我在那窄窄的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踏着淡淡的星光走向开阔的闪着辉煌灯火的大街时，我因那女尸而灰暗的心豁亮开来。我不再想什么杜凤云了，不再想什么死亡会使人变得多么可怜可悲了。我开始又想我到底应该怎么活着了，我又想到我应当让我的自信成为我人生不倒的桅帆了。 我找到了王怡庄和吴兆基。他们这会儿刚从南方回来。这哥儿俩在我出版《京城歌厅》时帮过我不少的忙。他们已经经营图书多年，他们在京城已有自己的不少的销书网点。 我对他们说：“算帮我一个忙吧，我拉点“黑马”过来，在你们的店里销一销。” 王怡庄说：“你的‘黑马’我看到了。说句实话，是不适合当今的市场的。它太正统太严肃了。不会有什么读者。你怎么想起要给别人出书？你自己写自己的东西不是挺好吗？你就是要做书，也得先看看现在人们需要的是什么？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等哪天我们哥儿俩带你上书市转转，你会明白的。”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显然是告诉我“黑马”在他们的零售店里也不会有什么销路。但是说到最后，他还是答应我，帮我试销一下，到书市试销一下。 这个时候，正好每年一度的秋季文化宫书市隔天就要举办，他租了一个不小的摊位。他让我给他拉二百套书去。 第二天，我便把市店的退货全拉进了文化宫。 我想在这里，也许会别开生面的。因为每年书市一开，就会有上百万读者云集。万分之一的人看上我的书，也能出去一百套，再不然降价处理，五折抛售。我已经没有别的什么目的了，已经不想什么社会效益了，我只希望它们尽快转化成人民币，让我过一个坎。 书市开幕的那一天，我早早地赶过去了。我想帮着王怡庄他们推销“黑马”。 但王怡床见到我之后，说：“你不要管卖。我这儿有伙计呢。 你还是自己好好转转吧。你要做书，好好看看行情。” 他是真心的为我好。他的摊位上已经有四五个雇员在撑摊，我掺进去，也站不开。我也的确需要了解一下图书市场的行情，即使我不再做书，对于我的创作也不无稗益。 我听从了他的意见。我开始认认真真地逛开了书摊。 整个书市书摊有二三百家。那如同一次盛大集会，一开张就人山人海了。我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走了下去。我发现，畅销的大多是电脑类书、佛教禅学类书和世界文学名著。当代国人的小说、散文在这里是没有立脚之地的，更甭提选入黑马丛书的还需要托举的无名之辈的作品了。问一万个读者，恐怕没有一个人知道洪烛、古清生、陈词是谁。这类作者的书有个别摊位摆着，也根本无人问津。这一走，我是从头了。我真得承认我做了一件在时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我只不过是做了一次好心人，好心地给别人做了一次嫁衣裳罢了。 回到王怡庄的摊前时，王恰庄告诉我：“一个记者正等你呢。” 是中央教育台的白玉来采访我。 她看到了我在王怡庄摊上的正在出售的黑马丛书，她很感兴趣。她说她看到过关于“黑马”的前一段的报道了，她想直接听听我这个主编运作这件事的想法。 我现在说什么呢？我确曾有一幅极为壮观的宏伟蓝图，我的确是想把“黑马”当做一项伟大的事业长久的文化工程来做的。但现在的局面却让我进退维谷。我只能对她说：“我从内心是极想为有创作实力的还没有成名的文学青年雪中送炭，我希望多少年之后，人们在回顾二十世纪末的中国文学时，能够想起一个叫艳齐的人，曾努力地想推举出一批能够驰骋世界文坛的黑马。” 她把我的话录了下来，并在第二天向全国播发了出去。 那应当说是对我的一种认可。但实质上，那却是“黑马”落幕的最后一曲乐声。 十天的书市结束了。十天中只卖出了三十七套黑马丛书。剩下的书，我只能再次找车把它们拉到什么地方去。 拉到什么地方去呢？王怡庄他们撤走了。我开始独自面对还好大一堆的“黑马”。是的，还是在书市的现场中，但读者大都早已退场，真正无人前来问津了。 好在书市期间，有山东一位收旧书的老头与我联系上了，他要按两折收走我的书。我当时还犹豫了好半天。我觉得那太掉“黑马”的价。那无疑等于卖废纸。但书市最后一天，我还是把他找来了。我说：“你点数吧。” 可他又不要了。 他说：“要是武侠的，有多少我收多少。” 我一气之下，把一百八十多套黑马丛书扬向了还没有散净的读者。 我一边向他们甩着书，一边大声地喊着：“白送了！白送了！谁要谁拿！白送了！” 那一刻，我实质上是在扔人民币。那每一册书成本至少六块钱，我扔出一百八十多套，实质上就是扔出了三四千块钱！可是我不这样，这种钱也是一种废纸了，不能用的废纸。那是无奈至极痛苦至极之所为啊！ 没有人要的书，我自己又捡回一本，我用打火机点着了它，我举着它冲着落日处让它燃烧起来。这也算是我对自己的“黑马”的最后祭奠吧。但我在它腾起最旺的烈焰时又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把它踏灭了。这个地方是禁止烟火的。我还不能纵性地做如此宣泄。我还必须压抑住我的狂躁。我对自己说：“让它结束吧！让它结束吧！” 火被踏灭的时候，我在那现场也变成孤身一人了。是的，一个围观者都没有了。我也不知人们怎么消失得那么快。周围只剩下一排排空棚子了，那是枯黄色的，像一簇簇枯黄色的草木，我似乎正置身于荒谷之内，那些草木也只在摇曳凄冷。 黑夜降临。我独自一人地坐在马路边上的绿地护栏上。我排遣不去我的孤独了。 我是个竞技场上的惨败者。曾经拥向我的那些急于出书急于成名急于我能伸出手来托举的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没有谁再向我举杯，说“我们需要你出面”，说“艳齐，你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说“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说“你就扯起黑马的大旗吧，我们跟着你一起干一番伟大的事业。” 这都是那次在那家酒馆里那些聚到我周围的人说的话。那在当时，好让我心热血热好让我跃跃然。但现在他们都拿着他们想拿到的东西走开了。我想，他们要是知道了我在那样处理了他们的大作，一定还会耿耿于怀呢！一定还会愤愤地说：“我们的书怎么可能没人要呢？我们的书肯定是能赚大钱的！”我又何尝不想能那样啊？可我现在所面对的只是黑夜，只是远方闪闪烁烁的灯火。 它们正像一片冷漠的眼。它们并不知道我此刻头上的天空对我来讲是多么的沉重多么的冰冷。风也已经变得寒凉了。它在幽幽地吹我，倒是让我感到了一种关怀，感到了一种不失关切的问询：你在想什么？ 是啊，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些年来我忙忙碌碌冲冲闯闯，是实现了自我还是失去了自我么？没有。好久好久，我实质上什么也没有想。我脑子里这时候是空空的。我似乎也没有能力去判定我为那些未来的大作家们所做的是对还是错。但渐渐的，我开始想一个人了，想我的女人了，想真了。 她已经离开我好多天好多天了。她还没有给我任何音信。那个挟持她而去的男人平静了吗？她开始打算重返我的身边了吗？ 这个时候，我真的想她了。 我在想她，愈来愈狂烈地想她了。 我想到了她开始憔悴的面容，想到了她风韵犹存的身段，想到了她纤纤的柔柔的手。哦，那手曾给我轻轻的爱抚，曾使我感到她最后的温柔。现在，千里之外的她正在做什么？于这样的夜晚在做什么？是独自呆在我曾去过的单身宿舍里思念我？还是仍面对着那个男人？她还在安抚他么？她在用她那爱抚过我的手在抚摸他，想以此抚平他的愤怒他的仇恨么？这是夜晚。是夜晚。一个女人呆在一个男人面前……在他们曾共有的房间里……没有旁人……她的手……哦！我的上帝！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往下想，我会想到她之所以迟迟地不给我音信，是有意的，是有意在拉开彼此的间距，而与那个男人维持已有的现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现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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