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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时候我是不幸的，我几乎有十年光景不被人所认知，我频频投稿，却不是泥牛入海，就是原件退回，被无视被冷落被拒绝成了一场刮不完的西北风，让我深感到了世态寒凉。我想，真不应当再继续我的那种际遇，我想所有有才华的作者都不应当再继续我的那种际遇，那太痛苦了，那往往会使人愤世嫉俗会使人颓废绝望。我要推举她，让她顺畅地展现于世人面前，我想她确实具有了超乎于一般的仪容韵致。是的，那一刻，她肉体的形象在我眼前是淡然的。我几乎想象不出她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个头挺高，跟我差不了多少，只记得她是长乎脸，头发很黑很长，只记得她绝无什么出众之处，只记得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她在精神上的形象在那一刻于我的头脑中却是清晰而明亮的，却是绝对的丰姿绰约的美女。我似乎看到了不远的一天，她款款地走进一片辉煌，娇然回眸间倾倒了无数仰慕者。我将为她而骄傲！ 于是，我没有犹豫地找到马毅，我想请他为她的文章专门写一篇评论。因为我觉得他比我更了解她，可以在文章中对她也做些介绍，那样，可以更好地促使读者关注她。 可是，当我把她的文章递给他的时候，他却表现得极为冷淡。 他说，他早就看过了此文，她在把它寄给我之前，就寄给他了。他说她写得确实不错，但他没有时间为她写点什么，他说，你还是找别人来写吧。 我能看出，他的这种冷漠，不是冲她，而是对我。因为他跟我说话时，脸阴阴的，全不正眼看我，那种神态让我隐约感觉，他不希望我为她做什么。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隐秘，我无从探究。但是我没有动摇我的决定，我另请高明了。 我又很快给真去信，告诉她：大作拟用，请选几张生活照寄来，以为配发。 半个月之后，她的照片寄来了，并附了一封信。 她在信上说：“很高兴得到你的认可。但照片选不出中意的，只好凑活寄你两张。” 但就这“凑活”的两张照片却让我重新认识了她。 我发觉她三亭均称，小嘴秀鼻细眉大眼，且宽肩细腰窄臀长腿，是标准的美女形象。照片上的她亭亭玉立，在青灰色的天幕映衬下楚楚动人，全没了在我记忆中的那种骄矜与漠然。她可以说是在我认识的女性中最有姿色的。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变化这么大？我说不清楚。但我很快意识到，在我的骨子里是极其喜爱美色的。这也许是天性所决定的吧。我的目光在她的照片上几乎停留了足有半个小时。我甚至想到：如果有机会，真值得再与她一晤。能写出这般美文的美女恐怕今世难得有二人了。 也就是在与她初识整半年的时候，刊有她照片、作品及他人写的评论和她本人的生平简介的报纸出刊了。那足足占了四分三的版面。那确实称得上是隆重推出了。 那期报纸出版后，着实引来了不小的反映。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哪位作者这样做过，当即就有人提出非议，说我对真情有独钟。 更有人指出真文中“情人=爱人”的观点不应提倡，而在报纸上如此公开刊出，在舆论导向上定会造成不良后果。我听了，没做任何反应。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去澄清什么辩解什么，因为我要做的事做了也就结束了，我的精力不能滞留在什么后果上。我还有我自己的事业。但是，当报社一位领导突然打电话说要和我谈谈时，我倒真有点紧张了。我不知道这位又要说什么。别人的议论终归不代表官方。但这位身居要职，提出什么异议，我还必须得做出解释。 在推开这位的办公室房门之前，我还真的在思想上做了一番准备。如果这位真是就真文与我谈话，我要郑重地告诉这位，我与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情”的问题，我发她的稿完全是以质取文。 而真文中对情人的呼唤真实地反映了女性在人生中的一种渴望，无可厚非，即使她在现实真的“企盼那个能配得上我真情如金相伴我涉万水千山旅程的人出现”亦是正常的。是现行法律所允许的。 法律规定：婚姻自由。由此而言，在导向上也无有偏颇，在“缘已尽情终了”的情况下，设想情人=爱人，正表现一个人对新生活的向往，是人之常情。 我想我一定能说服这位的。 这位是神色黯然地把我让进屋的。 这位在让我坐到沙发上后，灰暗的脸上浅浅地露出了一丝强作出的笑。这让我一时有些茫然。 我盯住这位布满折皱的脸问： “您找我有事？” 原来，这位自己遇上难事了。上边要考评于部，这位觉得这位“危”了。这位找我是希望我能在上边来人与群众座谈时，说几句“公道话”。 这位说：“在报社里，只有你是没有介入人事矛盾的局外人。 许多人都在恨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伤的他们。现在是关键时刻，除了你，不会有谁能公正地评定我了，我想你会为我站出来的。只说几句公道话就行了。” 我虽然成天除了处理本职业务外只知道埋头写作，干自己的事，从不掺和单位里的是是非非，但对这位的处境还是略知一二的。而这次考评事关干部们的重新任免，紧张了，很正常。 我当时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我是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对得势者我从不奉迎巴结；对危难者，也从不落井下石。这中间，更关键的是，这位没有提真的文章之事，这使我解脱了原有的心理负担。我觉得没有任何压力的人去帮一把正为压力所困扰的人从道义上讲也是不可推却的。我憎恶别人的怜悯，但却愿意向可怜的人伸出救援之手，那是一种慈悲之举。 然而，当我真的站出来，为这位“仗义直言”后，我忽然又后悔了。当着全报社人的面和上边派来的人，我列数了这位的“工作成绩”，并断言这位是对工作兢兢业业的，是基本称职的。这话刚一落地，我发现数十双眼睛都把一种怪异的目光转向了我，那分明在说：艳齐，这是干嘛？在拍这位领导的马屁吗？你怎么想起为这位说话了？是啊！我怎么想起为这位说话了，我为这位说话想得到什么？想得到这位的赏识？得到这位日后的回报？得到这位的关照这位的重用？我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一丝这样的想法，但谁又能相信呢？没有人会相信。我这样做了，原本清高超然的我等于卷入了一种涡流，我帮了这位一把，我自己却将被众人无情的非议所淹没。而我确实对报社的任何人都无所求。卷进来，只能无谓地使自己正常的生活受干扰受冲击。 我觉得我真是多余了。我怎么竟会那么心甘情愿地充任别人说话的工具了呢！恐怕连这位也不会从心里看重我什么，因为我扮演的角色注定了我在人们心目中的档次。我有点“仗义”得过了，“直言”得滑稽了。 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一散会，就有人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那人到底怎样着？你真的不清楚？你知道那人在背地里说你什么吗？说你格调不高。” 什么格调不高？是我写的东西格调不高？还是我这人格调不高？我当时真有一种被污辱的感觉。 我不想再见到这位了，也不想面对已经聚向我的一片乜斜的目光。这年年底，我得到了去深圳的机会，便逃亡般地离开了报社。 在机场，我碰上了一个北京青年报的人，他是送朋友登机的。 我们是老相识，寒暄一阵后，我忽然想起赵强。赵强被我介绍到他们报之后，好久没有联系了。我不由得问了句：“赵强最近怎么样？”他告诉我：“他早离开我们报了，他来了就干了一个月，便下海了，现在发了，当上老板了，雇了好几十人呢，在北京展览馆租了层楼，汽车、房子也都有了，人也有大款的样了，发福得厉害，你见了恐怕都不认识了。”他说着，随口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也挣了点钱吧？” 他前面几句话，让我听了好意外；他后面两句话，让我听了，又极为尴尬。我好像是个破衣遮身却遮不住羞处的穷汉正被人窥视，我支吾了几句便赶忙告辞了。 是的，我不好回答他的问题。我说我现在很好？但能到达起强那份上吗？我说我挣了很多钱？但钱在哪儿呢？我说现在还是老样子，那在赵强的比照下，我不是窝囊得很么？当初赵强想跳槽可还是求助于我的门下啊！我是很要脸面的，从骨子里是很虚荣的，但这个时候，我却没了一点的底气。 我想不到赵强不言不语地竟干出一番事业了。我从原单位闯出来已经四年了，又打出了什么局面？我在人面前，真是还没有一点可夸耀的地方！赵强才闯荡多长时间啊？有两年吗？两年不到啊！而我苦苦奋斗了半天，名，还无法与许多人相比；利，也更无颜去提。我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还在靠可怜巴巴的稿费生活！而卖文又无异于卖血，我现在已经卖得半宿半宿的失眠了，卖得精气快干了骨瘦如柴了，卖得家都不要了，卖得把老婆都推到一边去了。 只不过是我自己一直在那儿还强撑着，还像个人物似的，实质上我可怜得很啊！ 我又想到了上次杭州之行，想到真对我所持的那种轻蔑态度，想到那些前呼后拥于马毅身边的人。我发现在今天，勤奋的写作并没有给我带来应得的身价，创作的成果也没有抬高我在整个社会中的地位，就连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的那位领导背地里都说我“格调不高”，更何况不知我正干什么的人了。尽管有一些文学爱好者垂青于我或者说崇拜于我，那在这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度里其数目又算得了什么？我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会不会愈发偏离社会的潮流而并非能领引世人在精神上进入我理想的净界？ 我的个人目标是不是也过于遥远过于缥缈了？而我又是不是正如过时的骑士远离现实还终日拼杀于幻想之中，付与世人的只会是滑稽的感觉？！ 我的心由此从未有过地浮躁起来。 深圳。浮躁的我在孤独中又深陷于一种极度的空虚。 这是一个黄昏时分。我百无聊赖地走出下榻的锦星别墅。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来看看来消遣来放松一下的。但真正到了这里，好几天了却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兴趣。倒是放松了，除了邀请我的人陪我到一些地方转转，我几乎每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我不分昼夜地在床上消磨着时光，以致于呆烦了呆腻了，呆得急于立刻拿到机票返回京城。急于返回京城干嘛？继续伏案写作吗？继续从事我那理想的事业吗？我又有些茫然。 深圳确实是一座高速崛起的现代化城市，这里确有许多与内地不同之处。这里有许多比赵强走得更顺更有成就者。在这里的一家金属交易所，就有人告诉我：那些经纪人有两周之内赚到百十万元的，这里可称之为冒险家的乐园。一位与我相识，在京城里被谁都看不起的男士，来这里一年来的光景竟也从一个穷酸文人挂上了经理头衔，且有小车代步，年收入近四万元。 相形之下，我也再次感到我的囊中羞涩。我为什么就不能尽快地富有起来？为什么？我在智力上能力上比谁差么？——我突然有了这样的一种冲动。 我也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亲切起来。那路边的紫荆花，开得正火；还有扶桑，也在含苞吐艳；还有浓绿的葵树，安然的柳树。 哦，沿街的一片片灯亮了，像一片片金色的小星；在迎面昏暗的天幕中，那一栋栋高耸的大厦也闪现出一溜溜璀灿的银色之光。这个世界好漂亮啊！ 这个世界，如果我真的成为富有者，会完全属于我的！属于我的！我将真正地拥有它，而不再是一个观光者！如果到了那一步，我在世人心目中将是一副怎样的面目？我在那位领导心目中那些前呼后拥于马毅身边的人心目中在对我漠然置之的真心目中又将会是一副怎样的面目啊？ 晚上七点钟，我应邀走进了嘉华潮州酒楼。一位豪爽的男士拍出一万元在其内的罗浮宫摆下三桌，宴请宾客。那里的格局很有点像小歌厅，虽然没有陪唱陪舞的女郎，但上有灯具正打出奇光异彩，下有镭射碟正播放舒缓的乐曲。南壁上是一巨幅歇卧的赤裸女人像，北面是一面宫门似的明镜，又正好将其映出，使人从什么角度都能欣赏到这女人的玉体丰迹这使得整个堂内洋溢着一种温馨的情调。而应侍的三位女子，又是那样忠于职守，她们小心翼翼地为每一个来客斟酒送烟，让人深感到人格的被敬重。 品尝着有点像柑橘内瓤的沙鱼翅，我进一步想到富有对一个活在世上的人的意义。没有金钱的支撑，人是无从谈什么随意和潇洒的。 我需要重新设计一下我的人生之路。现实早已很清楚地摆在我面前，光靠卖文是难以富有起来的，只能维持生计。我应该暂停一下写作，也像赵强那样从文学的崎岖小道上走出来，下到商海中去，去开创出另一番格局。我会成功的。我相信只要有一天当金钱可以铺作我脚下伸向远方的红地毯时，我理想的极致便会很轻松地抵达的。 可是，当我回到京城，我发现那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做什么？谁又为我投资？现在租个像样的门脸一年也得十几万元。我除了知道文字怎么组合才能产生新意，对其它门道都是陌生的，我要进去，必须重新花费精力和时间，且需要起步的本钱。但我没有足够的本钱。现在让我去摆地摊一毛钱两毛钱地去做原始积累，那对我来讲实质是更可怜的事，我不可能去做，我拉不下那个架子，拉不下那个脸。再者，生活的惯性也不允许我停下写作，停下来了，我肯定又会被失落所烦扰。 我还是回到我原先的位置上来吧，我还是不想什么赵强吧！ 然而，几天之后，我的心又活动起来。 那是在孟淑的六十岁大寿庆典上。 我是应邀前去的。我那次采访她之后，她一直没有忘记我。 我事先没有想象出她家是一个怎样的格局，当我跨进那道铁门，才发现，那真是另一番洞天。宽敞的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参天而立，各种盆栽的绿色植物遍布四周，有阔叶的，有针叶的，间隙中点缀着色彩缤纷的花朵。居室的房子坐北朝南，一溜排开，外观是三间的格局，但走进去，却曲径通幽，一间套一间：客厅、餐厅、卧室、书房、卫生间应有尽有。每一间室内都装饰典雅，各式家具古色古香，透着一种怡人的气息。 那一天，宾客如云，有六七十位，好几个国家的外交官都去了，在明亮的灯光下，屋里院内都布上了筵席，春风满面的孟老走到哪里都立刻涌起一片敬贺的酒杯，那就像明月下的浪花此伏彼起。 坐在客厅舒适的沙发上，我再次感到我这个文人的可怜，这种感觉比听到赵强起家了时的感觉更强烈。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但我觉得我也应该有这么一天！我为什么不能有呢？我也是人，我也应该有如此的宅所！我确实不能像我的父亲那样活着，那样凑活着过一辈子，我要活出个尊贵来！活出个脸面来！活出个身价和地位来！ 那一天，我真的再次抑止不住那种冲动了。我想我得早做决断。 回到城南的家里，我又细致地考虑了一下我的现状，然后，我给影打了一个电话。 我和她已经好久没有接触了。但现在，我得与她通话，因为我们毕竟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而我的意向事关重大。 她接到我的电话显得非常高兴。她几乎是用发颤的声音说：“你回家来好吗？回家来说。我和儿子都盼你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过去了。 我推开门走向她时，她怔了一下，便扑到了我的怀里，久久地拥抱住我，我看到她眼里汪出了晶亮的泪水。而儿子似乎并没有在盼我回来，他很淡漠地躲到一边去了，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我告诉她，我准备再次辞去公职，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精力不够用了，我得集中一下，除了不可放弃的文学事业之外，我准备集中一半的精力跟孟老一起干。孟老邀请过我，她现在手底下没有实干的人，她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助手，我要和她一起做文物字画生意工艺品生意。我现在想挣些钱。不，是想去挣大钱。 她听了，没有表示诧异，只是淡淡地说：“你的事，我不管了。你愿意间就去闯吧。只要心里还有我们娘儿俩就行。” 她看到我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很旧了，一定要拉着我上街买一件新的去。她说她发奖金了，她说不管怎么着也愿意把钱花在我身上。 我对穿戴从不讲究。我喜欢装束随便，只要看着顺眼就行了。 我在骨子里是相当讨厌那些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的样子的。我是穷孩子出身，长大了也从没有对服装有过什么刻意的追求。我小时候大都是穿哥哥们穿剩下的衣服，从没感觉过寒碜。我不想随她去。但我觉得她今天对我的态度有别于以往，没有一见面就吵，我也应当让她顺心一次，便随她一同走出了房门。 但是，真的一同走到街上了，我却发觉，我已经很难跟她走到一块了。这不是因为分居多日的缘故，而是在于，我觉得我们彼此间已经出现了很大的距离，那是无形的，一往近了走，便会生出一种别扭，生出一种不自在。好像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妻子了，或者说她已不适合于做我的妻子了，她从气质上从形体上从容貌上似乎都与我应该拥有的妻子难以吻合。我觉得，在这个时候，似乎许多的路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问询我：这就是你的妻子吗？ 他们也分明感到我的妻子不该是她今天这个样子。 是她变化太大，由美若满月变得姿色全无？还是我变化太大，由朴实超然变得虚荣卑劣？我一时难以自断。我只是走着走着，不愿与她并肩而行了，以至于她在服装市场帮我挑选衣服时，我成了一个远远的观望者。 她终于在一家摊前为我选中了一件上衣，很兴奋地把我叫到近前，她要让我一试。我淡然地说：“算了。”她坚持说：“试试嘛。” 我说：“试它干嘛，你看行就行了。”她看出了我的不耐烦，终于又像以往那样暴躁起来：“这是给你买衣服！怎么这么费劲！”我说：“我对衣服无所谓。”她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由黄黄的变成青青的了。 但是她没有再说什么。她抄起那件衣服大步地朝前走了。这回，是她不想跟我并肩同行了。 直到走进家门，我们都一直无话，似乎都觉得没什么可沟通之处了。 简单地吃了点晚饭后，我说： “我得回南头了。” 她冷冷地问：“干嘛这么着急，这不是你的家么？” 我说：“我得回去干事情。” 她说：“别老拿干事情说山，我让你回来过几次？我盼你回来一次，俩小时都不想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就想跟我断了啊？” 我说：“没到那份上。” 她从座位上跳起来：“没到那份上？我问你，我还是你老婆么？” 我说：“谁说不是了？” 她说：“是，你今晚上就别走了。” 我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事！” 我抄起我的挎包，举步要走。 她挡住我的去路：“今天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我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五年内你不再限制我，我怎么这点自由都没有了？” 她眼一瞪：“你自由了，你知道我有多苦么？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真不想一块过了，就说透了，我受不了这个。” 我也恼怒了：“受不了就算了！” 我的话音未落，她叭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接着，又用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拼命撼动起来：“你真说得出口啊！你是不是要逼我死啊！你要逼我死我就不活了！你这个混蛋！我什么都迁就你，我一步步退让，退让的结果就是这个吗？” 她吼着吼着，哭嚎起来。 我自知有点失言，但我没有辩解，我任她撼动，也没做任何反应。 她止住哭声：“你说，你到底怎么着吧？” 我说：“我已经说了。” 她左右开弓又狠狠扇了我两个耳光。 她叫喊道：“你还有良心吗？你还有责任感吗？你还是人吗？” 突然，她用双手使劲捂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似乎醒悟了什么，仰起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叹出来。然后，她把脸扭向一边，冲我挥了一下手：“你走吧。” 这三个字她说得极平静。那真像一场暴风雨嘎然而止。 我却犹豫了。这并不是意识到了什么，而是意识上变得一片空茫，不知进退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走吧！” 这回她是怒视着我说的。 这三个字也变得十分强硬尖厉了。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两颊，感到了那开始蔓延的痛。我一咬牙，跨出门去。 一个星期之后，孟老打电话来，叫我过去一趟。 我当即去了。 原来，一家妇女杂志要社庆，请孟老写几句赞美的话。她写出来了，希望我能帮她斟酌一下。而这家杂志社的负责人颜华是由我介绍给孟老的。这颜华还挺善于利用名人的。我想。但当孟老告诉我，他们还要去了五百元赞助费，我不禁十分气愤。我觉得钱不在多少，而这颜华是在掉我的价，这让孟老怎么想？看你介绍来的人，一上来就想占点什么。且这颜华与我也只是几面之交。我真后悔做那种介绍。 不过，我还是很认真地帮孟老把要用的词修改了一下。因为我看出孟老对这事很重视，她戴着老花镜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跟我一起推敲。 完后，孟老说：“一起到古董市场去看看吧。” 我想，她肯定是真有心请我跟她一起干了，她这一定是想让我先熟悉一下采购业务。我很高兴地随她去了。 那市场是露天的，在一条公路边上，极大，一眼望不到尽头，人流熙攘，一片嘈杂，地上到处都摆着形形色色的文物，有人物、花鸟、杯盏、刀剑、饰物，直至桌椅几案应有尽有，大多蒙满灰尘。且有的还沾满泥土，好像才从土中掘出。商贩们都在用着一种直勾勾的眼睛紧盯着每一只挑货的手，似乎生怕有谁趁人不备拐走什么。 孟老说：“这里假货占百分之九十，你要买得会识别，一不小心就上当。” 我随便问了一件五如意的价格，对方张口就是：四万元。 好家伙！我的心不禁颤了一下。这有什么稀奇之处如此昂贵？我做书赔了四万元，曾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我蹲下身来，拿起那东西仔细观瞧，但看不出什么值钱之处，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玉。 我问卖者：“能便宜点吗？” 对方回答：“你知道这是什么朝代的货么？隋朝！” 他说着，竟从我手里夺过那东西，极小心地又放回原处，大概已看出我并非买者。 我看了一下身边的正瞧一件瓷器的孟老，孟老只是朝我淡淡一笑。 我再向一个摊位了解其他物品价格，一听，清代以前的物品没有便宜的，一对红木椅子八万元，一尊一尺来高的石头佛像十万元，一把看上去极一般的刀也标价十二万元。 我这是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在这个世界，钱好像没有十元的概念，钱流动起来得成捆成捆的。那让我眩目，让我不敢往里趟了。我无法把握我的脚一旦迈进去是能落到实地还是落进陷阱。因为我所面对的太陌生了也太离奇了。那真像一个虚幻的天地，我摸不到那真实的门道，我要认知它，不是一两日就可如愿的。 在这里，一旦鉴别有误，十万八万票子付之东流，不会是什么新鲜事。就是跟着孟老干，就是用孟老的资金，干砸了，也无法交待埃而孟老又真的会信任我么？能宽容我在鉴别上在经营上的难以避免的过失吗？ 孟老是极谨慎的，她在整个市场转悠了半天，最后，只买了两把当今人做的刀，那是没有什么真假之说的，只要外观精致就行了。而她越是表现得谨慎，越是增加了我的心理压力。走出那市场之后，那压力终于积成了一堆不透气的石头，使我心中刚刚拱土的那份意向窒息了。 我想我确实不能做这种生意，做这种生意风险太大。可除了这一门，我还有别的门可入吗？没有，一时还没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归心于文学归心于已经得心应手的写作吧。那虽然无法一夜间暴发起来，但我最起码还可图个踏实——我开始自我安抚了。 在跟孟老打车回返的路上，我的心也许是因为愈发远离了那片嘈杂而变得静了，不再浮躁。 好久没有做醒来还情境清晰的梦了。但这一天的梦却是极清晰的：我好像去一个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在黑夜中向一条深深的街巷尽头走去。但那街巷是没有尽头的，一拐弯处，有一高大的门楼耸立在路边，那长条石铺设的台阶一层层地向上铺至那门的出口处，整个格局如同古建筑群中的大殿。我正疑惑于这是什么去处，从里面翩然走出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女郎，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皮肤白细，容貌姣好，最引我注意的是她头戴的一顶小帽，那是有帽舌的一种，红色的，极其艳丽，像从最耀眼的晨霞中剪裁出的一朵。那使得她更洋溢出令人倾慕的青春活力。她没有走下台阶，她止步于门前，只是很飒然的望着远方。这时候，四周都是昏暗的，连天空都是灰色的。但奇怪的是她从上到下都正映照于一片明亮之中。我不知道她注意到我没有，但我却愕然于她的姿色。 我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真正的亮色是她这样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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