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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远古的药都曾是一片山峦险峻绵亘,清水纵横交错,有山有水的奇绝之地。 境内山奇水秀。其山,似虎似狮似剑似戟;其水,若游若吟若飞若啸。后经天地轮回,山沉地下,水成涡河一流。 纳厚土之灵气,汲涡水之膏泽,千百年来,这片地界儿不仅出了不少的伟器英华,而且市井奇人也举不胜举。笔者或仰其德,或感其事,或笑其趣,或慕其名,遂录将下来。 药都自然出名医,何况又是华他的后代。华济生一出诊便闻名百里。 到了四十岁上,更是妙手回春。不敢说药到病除,但只要不是死症没有他治不了的。当时病人及家人们有这样一说:华先生说没治了,死时都是笑着的。这意思很明显,华先生是不会错诊的。他治不了的病,就是命该如此了。 华济生从此也更加自信,整个儿圣祖华佗再生。 这一天,华先生刚开大门,便见一辆载一瞎眼老妇人的独轮车停在门前。推车的汉子见华先生出门,跪倒便拜:“请华先生救救俺娘。” 华济生先观了一下老妇人铁青的脸色,看了舌苔,把脉片刻后,停了少顷,起身向门外走去。 汉子一步跟上:“我娘的病?”“别说了,快回去弄点老人喜欢吃的,别亏了她的嘴,这就算你的孝道了。”说着掏出一把钱递过来。 “天底下没有治不好的病,我不信俺娘不行了。”汉子接过来的铜钱又撒了一地。“孩啊,推我回吧,华先生说了,我就认了。”瞎老妇人呻吟着。 “什么神医!”汉子仍然不眼气地嚷道。 “这是断肠片,眼下大肠都烂了,神仙也是治不好的。”华济生劝慰说。 “要是有人能治好,我砸你的招牌。”汉子怒目发誓。 “别说砸招牌了,你娘能捱过百天,我砍给你一只胳膊。”说罢,华济生拂袖而去。 七七四十九天后,汉子扶着老母直奔华济生的“济世堂”大门,“华先生,还不把这‘济世堂’的招牌砸了!” 华济生抬头审视红光满面的老妇人片刻,一句话没说,拎起一把风快的药铲,把左胳膊压在坐凳上一闭眼举铲而下。 “华先生,你不能啊!”一声大叫,药铲被汉子夺下。 “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还能让大风卷了舌头。留一只胳膊就够我用了,砍掉一只我就能记一辈子。”华济生痛苦地坐在凳子上。 “华先生,你断我没治了,我还真等着死呢。可自打我吃了爬进碗中的一个活物,病竟慢慢慢慢地好了,”瞎老妇人迷惑地说,“我正想找你问个究竟呢。”华济生起身,来回走了足足十趟,忽然拉住老妇人的手:“我差点害了你老人家,生吃醋泡蜇过蜉蝣的公蝎是能治这病的。” 送走汉子和老妇人,华济生便摘了“济世堂”金匾。从此,无论干啥就只用右手,左手总是背到背后。 据说,后人给华济生塑像的时候,明明两只手都塑在前面,可第二天左手硬是又背到了后边。人们便称华济生为“独臂先生”。 从此,药都中医只用右手把脉便沿袭下来。 药都这地界,自打出了老子、陈抟、建安三曹后,绵延两千年,再没出过一位像样的人物。 这地气似乎真的给拔尽了。 康熙初年,终于又出了一位人杰——城东门老吴家的大公子吴明。五岁便能以“眉先生,胡后生,先生不及后生长”对“眼珠子,鼻孔子,朱子本在孔子上”之句。二十岁及皖、苏、浙三省乡试解元第。 康熙二十五年开科大选,天下举子纷纷进京,但吴明却不愿应考。只急得他老父摇头顿足。正在这时,药都三老来访。这个说:“咱药都帝王将相都出过,惟独没出过状元。” 那个说:“因着没状元,黉学里初一十五会文,连中门都不能开,读书人脸上无光啊。” “说啥,吴解元也得给咱家乡争口气。”其中一个拱手便拜。 吴明一脸感动地说:“三老放心,我吴明去争这口气。” 第二天,他打发书童买了个红纱灯笼,贴上黄纸金字,上书“状无及第”,下题“药都吴明”。第三天,即飞马进京。 到了北京城国子监门口,吴明迎面碰上一举子,同样的手执红纱灯笼,同样地上书“状元及第”,只是署名不同,“长州金圣叹”而矣。 吴明和金圣叹相持一个时辰,同时下马,同时举手相拜,同时口出一言:“天下竟有如我者。” 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首。 推杯换盏之后,金圣叹提出能否私设科场,相互领教,输者吹蜡走人。 太阳一竿高,吴明起床知金圣叹不见了。只留下一字条:小弟不才,下科再考。 吴明断定金圣叹已离京回了长州,立即飞马出京相追。 追至傍晚,终于见了金圣叹。 “贤弟何须如此?” “君子绝不食言。”金圣叹倒头便拜。 吴明哈哈大笑:“我这番来京,本逢场作戏,今科大选理当成全贤弟。况我无意功名。” 会试殿试后,龙虎榜一出,金圣叹果被康熙皇上御点为状元。而吴明因让了状元,也无心回乡,整日间与广济寺和尚下棋诵经。好一个人间神仙。 转眼间康熙六十大寿到了,众翰林公推金圣叹题金匾祝贺。金圣叹略一沉思,题写回文诗一首。这诗不愧为金圣叹手笔,横能念,竖能读,倒过来也丝丝入理,全是颂赞皇上寿比南山,功德无量的敬语。但每行让过字头,斜着一念,便令人胆寒“……世上若无金圣叹,康熙皇上要完蛋。”只是众进士不明玄机罢了。 金圣叹忽念起吴明相让之情,便提议落上吴明的大名。众人无异,他便提笔添上一行小字:“今科三百六进士,外加药都一吴明。” 一天早上,京城突然大乱。吴明起床走出广济寺山门,就被一老和尚拉回。 翰林送给皇上的寿匾出事了,皇上发下圣旨,要把送匾人全部斩首。听说匾上有你的大名,赶快逃吧。 吴明只好蓄了发,穿上袈裟,离京城而去。 虽然吴明没争回状元,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药都人却依然世代称他为吴状元。 嘉庆年间,药都曾有一任知府——李廷仪。李知府生得眉清目秀,本是当朝榜眼。但因吏部关节未通,只放了个知府。 好在他是个心胸豁达之人,终也走马上任了。 到任不久,他便一身青衣独出衙门,被这古城闹市所迷恋。 走着走着,忽见街旁一白眉寸余白须过胸的老者正给一妙龄女子看病。举目望去,只见老者头上悬一迎风飘舞的布旗。上书:“专治未病之人,神针李。” 李廷仪弯腰蹲下,“无病何须治,庸医自扰之。”说罢,折扇轻摇。 “世上无无病之人,病之显者有先后尔。”老者瞑目自语。 “先生,我病在何处?”李廷仪一脸的讥诮。 老者白眉微挑,审视片刻后又瞑目自语:“观你病在满字。” 任李廷仪再三追问,老者仍不再言语。 话说三年之后,李廷仪李知府突患怪病:肚鼓如牛,叫春猫一般的苦叫不止。遍请百里名医,均摇头而退。李廷仪忽然记起三年前老者所言,便立令去寻。 李廷仪又嚎了三天三夜后,老者终至。 “三年前,我观你双目曲光必定性贪,故断你病在满字。今日验否?” 在李廷仪家人和衙门上下的哀求下,老者让其侧卧后,忽从空心竹杖中取出一枚两尺半长的银针。 “如此之针,拿你的命来,”说话间,银针穿肚而过。只听李廷仪一声厉叫,肚里的脏水哇地喷将出来。 在众人的惊诧之中,老者悄然而去。 说来也怪,老者离去后,李廷仪所喷洒之青石地面,长出一块块银元状的圆圈。 李廷仪病愈后,就命人扒出带圆圈的青石,在背面刻上“戒满”二字,立于府门前。李廷仪后因清正廉洁而官至正二品,那是后话。 知情人说,这满字碑现仍存于药都博物馆。 药都“梁接骨”,可以说是百年没倒过牌子,只要是骨折骨伤,再重的病号,经“梁接骨”父子用手几番推、拿、扶、正,外加几贴黝黑的膏药,定能三十天起床,百日下地。但有一点,“梁接骨”父子只治骨折、内伤,从不治扭伤之症。 “梁接骨”先祖也是有名号的骨科医生,人称神手梁。他不仅善治骨折、骨伤,摔打扭伤更是手到病除,且从不用药。 且说一日正午,太阳如火。神手梁更是汗流满面,前来求医的人从正堂排到大门外的黑槐树底下。 这时,一三十上下的妇女,手托后腰被一男孩搀着直奔中堂而来。排队的病人虽多有不快,但见她痛苦呻吟状,也没谁拦她,怪她。 妇人来到神手梁面前,坐定,呻吟声更大。神手梁问过之后,让其站直。妇女被儿子扶着刚刚站稳,神手梁猛弯下腰来。众人只听到妇人一声尖叫,接着便见她一手捂脸一手提着裤腰夺门而出。原来,她的裤子被神手梁拽下了二寸。 病人们遂议论纷纷,有几个年轻的女人弄清事因后,也离门而去。 不一会儿,刚才那妇人领着手持木棒的男人闯了进来。 神手梁抬眼一望,那男人顿矮了半截。 “你媳妇是来干啥的?” “来治腰。” 男人回头一看,妻子正腰板直挺地站着。 “那就对了,看她的腰还痛不!” “看看你的腰还痛不。”男人回过了神。 女人左扭右扭没有了一点痛感,男人一脸的莫名惊诧。 神手梁停了手中的蒲扇:“你妻子弯腰进门我便看了她的形色,身体健壮,衣着破旧,断她不会是淫逸之伤,更不像久病之人。腰疾肯定是闪扭所致,只是弯腰活动便可自治。但女人一般是忍不了巨痛弯腰的,才出此计。” 男人和女人恍然大悟,三叩六拜之后,离去。 自此,神手梁名号更大。但其后辈却从不治扭伤之症,专攻骨折、骨伤。 有人说,后辈讳神手梁那不雅之举;有人说,从此药都百里再无人寻医治腰扭伤。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时至今日,药都人几乎人人会治腰扭伤。尤其对年轻女性,更是治一个好一个。 千金虎不是虎,乃乾隆年间药都一写字高手——杨时轮的别称。 杨时轮少年聪颖,读书作画样样让私塾里的老先生吃惊。但他却无意于功名,只热衷于练字和拉弦子。 这字练得如何没人见过,只传说,他写的字白天会动,夜里放光。这弦子——药都人把二胡称作弦子,拉得倒堪称一绝。话说有一年的除夕晚上,全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向南门聚去。 都说南门唱大戏了:锣鼓弦子一个劲儿地响,黑头、小生、红脸、花旦一个劲儿地唱。 可人们赶到南门全都惊了,哪有什么戏,只有杨时轮挟一二胡从城墙上下来。这一把二胡满台戏的景儿,使药都人对杨时轮多了几分佩服。但谁也很少能给他攀上话,一则他时常四处出游,二则他整日问闲云野鹤般深居简出。 云儿没根,鸟儿喜丛林。 这一天,杨时轮和书童去游至苏州寒山寺。只见寺门口有一老妈妈不停地向人哀求,原来她把眼前这个眉眼儿俊秀的小姑娘卖了。 杨时轮一问才知,原来是一个恶霸逼死了她的男人,又要把十两银子的债滚成五百两,三天不还拿女儿抵债,“把闺女卖了,也不能把她往这个老色鬼的火坑里推。”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 “老人家,不必伤心,跟我到码头边的船上,我送你五百两银子。” 杨时轮话刚出口,书童便小声提醒:“老爷,咱统共才剩二百两,只够回家的盘缠。” “这样吧,老人家明天还是这个地点,还是这个时辰等我。”说罢大步向寺内走去。 晚上回船,杨时轮磨墨摊纸挥笔写下一斗大的“虎”字。 “明儿一早,你把这个字拿到当铺,当银要一千,当期写一年。”杨时轮拎起二胡向船头走去。 第二天一早,书童拿了这个“虎”字一连跑了十家当铺,没有一家肯接当。在人们的指点下,他来到苏州最有名的当铺,盛泰昌当铺。字画柜伙计看了看字,问当银多少,书童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 “太少了!” “十两?” “太少!” “百两?” “还太少!” “这字能当一千两?”字画柜伙计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账房先生。接过字一看,不禁一惊,连忙戴上老花眼镜摇头晃脑地半天不语。 “这个‘虎’字也算写到家了,但不足之处是这只‘虎’脚跟不稳。当银九百九十九两如何?” 虽差一两银子,书童没敢做主。便收起字向杨时轮享告。 杨时轮一听,失声叫道:“是个识家。” 遂向船家借张八仙桌放在岸上,垫平四角,饱蘸大笔,临风又书一“虎”。 一年之后,杨时轮带千金来赎字。只是“盛泰昌”已不见了,据说是失了大火,烧了库房。杨时轮仍不死心,经过二九一十八天苦找,终在一旧书摊前找到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一口咬定,字在大火中烧掉了。杨时轮无奈而归。 三年之后,杨时轮在药都自家门前突然看到了“虎”字的赝品。自此,便封了笔。杨时轮没给药都留下一字,只留下“千金虎”的美传。 晚清年间,药都出了个名角——段老谋。全城男女老少谁见了他都会喊一声:“谋爷”。谋爷整日间青衣小帽,清清癯癯,慈眉善眼,也无啥惊人之处。但他绝对是药都最受人尊敬的市面人物。 “没有谋爷摆不平的事”。连州官李宗山都这样说。有这么一个傍晚,药都北门口两个卖零工的年轻人因一天无活,饥饿难忍。正发愁时,忽见谋爷从白布大街摇摇晃晃地走来。两个年轻人互递了眼色,便一替一捶地打开了。 谋爷抬眼见两人打了起来,老远便喊:“别打别打,没有解不开的疙瘩,说说为了啥?”一个说他惜我两吊钱不还。一个说都三天揭不开锅了,上哪儿给你屙钱。谋爷一听,手一挥说:“这两吊钱我还,别再动手动脚了。”可谋爷伸手一摸,自己偏忘了带钱。遂吆喊街东的“郑大祥”布庄郑掌柜:“郑掌柜,转两吊钱,明儿还你!” 郑掌柜正在给客人扯布,忙说:“谋爷说了,还提啥‘还’字。”等他拿钱出来,晚了!街西的“裕太昌”布店的裕老板已将钱双手递给了谋爷。 谋爷刚走,这下可热闹了。“郑大祥”的郑掌柜大骂起来:“裕老板你可是人?谋爷指名要我拿钱,你凑啥热闹?” 裕老板不气不恼,抱拳相告:“今儿个我一句不还,为谋爷挨骂,值!” 这就是谋爷。 到了光绪十一年,老佛爷慈禧给英国人订了一个条约:准许英国人在中国传教。人杰地灵,凤凰落地的药都自然也被英国人看重。英人陆克斯怀揣朝廷圣旨,抚台、知府相陪,来药都溜达了三天,事后宣布:就在北门涡河南岸建教堂。 谋爷自然不吃这道菜。“有我谋爷在,休息建教堂!”一句话出口,教堂白天盖,晚上倒,七七四十九天竟没有垒起一道墙。知府李宗山迫于陆克斯的淫威,只得上书朝廷,要以“煽动闹事,违抗圣旨”办谋爷。 一道圣旨传下,老佛爷慈禧要人押段老谋讲京。 话说药都籍官拜热河督统制昭武上将军姜桂题,听说老佛爷传段老谋进京,早早便在京城火车站把谋爷迎进家中。 姜大帅三天前通过大太监李莲英给老佛爷吹了风。慈禧传出话来:他只要认个错,可不斩。过了午门,进入宫中,养心殿内老佛爷垂帘讯问。 “为何抗我旨意?” “小民不敢。” “那,为啥陆克斯的教堂在你那药都竟盖不成?” “人保一方,狗护三冢。洋人仗着枪炮占我大清土,害我大清民,我没能耐保全整个大清,但我拼死也要保住药都。只要我段老谋在一天,洋人就盖不成教堂!”慈禧沉吟半天,发下一道圣旨:药都只要段老谋在,洋人谁也不准盖教堂。 谋爷反洋教在全国出了名,却有一人不服。谁?山东济宁府的好汉孙三爷。孙三爷是济宁府玉堂斋的大掌柜。祖辈为官,家藏万贯,为人豪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济宁府一听说段老谋在药都有这般名气,很是不服:去药都舍钱放粮,压他的威风。 这一年夏天,孙三爷驶两匹大马拉三箱银子,直奔药都而来。刚进药都地界,忽从高粱地里跳出十名执大刀的壮汉。 “车到我地,路是我开,把钱留下!” 孙三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只有舍钱消灾。 钱柜卸下之后,其中一位壮汉见孙三爷一身杭绸闪闪发光,便让其脱下。孙三爷无奈,只得说:“钱,你们留下。衣服给我留着,我还要去城里访谋爷。”此话一出,十条壮汉呼啦一声齐刷刷跪下:“小人有限不识泰山!” 孙三爷愣了片刻,忙一一扶起。 “既是谋爷的朋友,我们太冒犯了。”说话间,三箱白银又装上了车。 孙三爷哈哈一笑:“过分了,我带钱来药都就是舍钱放粮的,弟兄们急用就把车赶走吧!”话没说完,壮汉们却没了踪影。 孙三爷自叹道:“钱再多也是买不来威风的,和谋爷比我是不行的。” 于是,调头回济宁府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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