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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娶张家界做老婆的人


——杨飞:最早把镜头对准张家界
瞿峰

  二十年前,旅游对大多数国人来说还是一个奢侈的想法,张家界也还是一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风景。是杨飞——一名新华社记者第一次将镜头对准了这一方奇山异水。此后,吴冠中、陈复礼等许许多多知名人士接踵而来……
  我十一岁时,村里有个姑娘嫁到隔壁张家界村,那时我已知道在我生活的地域旁边有个张家界国营林场,这个林场和我家乡上马塌(水绕四门)一样,在儿时的心目中,是个山凶水恶的大山区,不是什么好地方。来年那个姑娘落月了,我家乡这边的亲戚要去喝“竹米酒”,因天性好热闹贪吃的我与她有一点点亲缘关系而被母亲准许一同去。在他们家的板壁上,我看见了家乡的那些龟不生蛋的乱岩石头成了画条,而且很好看,也很稀奇古怪,古怪的岩石,古怪的树。这是我头一次对家乡美的朦胧认识,这是被引诱的原始美的冲动,是好看的美。迷惑的美。糊涂的美。我在画条的左下角也看到了影响我们这些大山里穷孩子一生的几个字“杨飞摄影”。虽然当时我对摄影还搞不明白,把“摄”字念成了“聂”,但大约知道与照照片差不多。我真佩服杨飞,我认为杨飞是神仙,是他才有能耐把张家界那些在我看来很丑的东西变成美,这个人的本事大得了不得,肯定和连环画里张飞一样力大无比!这就是我幼小心灵中对杨飞的全部认识。随着张家界旅游事业不断深入发展,我对杨飞这个我们早已遗忘的人产生了种种眷恋,思念就如同陈年老酒一样越久越香。我想,作为受益的我们有义务把杨飞为开发张家界而做的努力告诉我们的子孙后代。
  1998年12月31日,我去参加黄龙洞公司挂牌仪式,刚走进大厅,搞摄影的好友郑世华很神秘地把我一手拽住拖往大厅一个角落,用手捂着嘴巴对我说:“杨飞来了!”我的思绪跳跃着闪电般扫过二十年来的记忆,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就把张家界的乱石头制成挂历的杨飞吗?是的!这时一个西服笔挺。头发卷曲、双目有神、皮肤白净、英俊潇洒、举止文雅、笑在言先的中年人(杨飞自然年龄小于生理年龄)
  正对我微笑示意,我似曾相识,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就是这双手第一个大规模高质量地把张家界告诉给世界;就是这双手,让全世界人民知道中国有个张家界;就是这双手,撩开张家界千百万年美的面纱;就是这双手,托出了一个活生生美滴滴的清新世界;就是这双手,为贫穷的湘西找到了一条迅速脱贫致富的途径;还是这双手,招来了大画家吴冠中先生的妙笔文章《养在深闺人未识》,引来了香港大摄影家陈复礼;还是这双手,改变了我们这些山里人一生的命运和前途!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一个湖南籍的职业新闻人从游历中选择孤寂,他似乎要寻找一处空灵幽僻的自然地带调整情绪,用大自然的负粒子洗涤都市人的尘垢。
  他来到了湘西,来到了张家界,当他一脚踏进这片陌生的土地,他惊奇于他的所见,他亢奋不已,并深深坠入不能自拔。他为她歌唱,为她作画,为她写诗,为她……,为她……他用不说话的镜头告诉世界,中国有个张家界!他用不著名的笔告诉中国,张家界在湖南!
  1979年春,中国人民都在祝酒歌声中看到了希望的田野,这本是一个大是大非分明的欢畅岁月,但历史对于某个人来讲,并不都处于清明阶段。杨飞这年32岁,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因个性原因他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处于被动。这样,他毅然返回阔别已久的家乡湖南。
  三月的寒气逼人,列车拖着长长的身躯横卧在钢轨上。湖南分社摄影组长孙忠靖见到杨飞开玩笑:“到我们的领地还想拍照?”杨飞也开玩笑:“我决不抢你的肥肉吃,这次我去你不去的地方。”“去湘西!”孙忠靖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有湘西才能让这个年轻人恢复一份正常的心态。杨飞对湘西是熟悉的,湘西的山水风俗是艺术的。边城秋月、茶峒繁华,他早就在沈从文作品中知道。这次要亲临其境去看一看可谓求之不得,正好洗刷心中的不快,杨飞随即转头踏上奔赴湘西的历史之行。
  这一扭头,牵动了山区经济发展的脉搏,这一声长长的汽笛吹响了旅游业在湘西勃兴的号角,这一决定使张家界、青岩山、马鬃岭等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飞向五湖四海。32岁的杨飞从此与张家界结下不解之缘,直到有些人早已把他忘记了!
  湘西自治州是热情的自治州,州委领导向杨飞推荐说在大庸县张家界国营林场有个先进人物叫刘开林,让杨飞帮助宣传一下,并轻描淡写附带说了一句生怕北京看不起的话:那个地方还很好看,好多山都很奇怪。全华山,邓嘉明陪同杨飞坐着一辆吉普车,折腾在通往国营林场的小公路上,他们奉领导之命一定要陪好这位北京来的贵宾,但他们并不清楚这个北京来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他们也不清楚,这一行对今后意味着什么。
  老磨湾,一个已不再叫响的名字,但它是黄土丘林地貌与石英砂岩的结合部,是张家界的闺门岩。吉普车喘着粗气在这里停下,整个林场都出来欢迎这位来自北京的贵宾。杨飞抬头放眼,一片梦幻世界!他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让眼前巨大的蜂涌感应着对心灵的震撼!热情的善意的招呼被冷落了。这个见多识广的新华社记者,尤其是摄影记者,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直在搜寻着什么,他把眼前的一切与已到过的黄山、庐山、华山、泰山、桂林比较着,用自己的阅历去论证这种惊奇的价值。瞬间的比较,使他快速反应过来,他激动,他颤抖,他兴奋不已。职业敏感告诉他,这次的湘西之行,恐无法顾及刘开林以及旁的什么先进人物的先进事迹了,他将改写林场原来意义上的历史!
  这是一部美的史诗,是构造艺术的殿堂。
  她被遗弃在五千年华夏文明的思维世界之外,她保存于贫穷的感知世界之内,她动摇了历代浪漫主义诗人和骚客的豪言,她嘲笑着历代画家的敷衍,使他们的思维世界变得狭窄,让他们的浪漫变得肤浅,使他们的笔变得笨拙,让他们的想象停留在童年!只有土家人自编的传说和并不悲壮的历史与岁月相伴,与大峰古林同在,即使寂寞万古也不厌倦,硬是把一个完整的神奇世界留在了当代,这就是杨飞眼中的张家界!
  激情过后是疲惫的快感,一阵翻江倒海的感知使杨飞无言以对眼前的挑战——
  他摆弄着为拍一般新闻准备的普通照相机,怎么也无法使眼前的张家界真实地走向世界。散发清香的木床无法使杨飞安然入睡,整夜难眠,当如画的老磨湾还沉寂在山鸡鸟鸣的破晓时分,那辆疲劳的吉普车悄然离开了,杨飞要回北京换取现代化装备,他深知,拍摄张家界,不能用小米加步枪,只有精良先进的武器装备才能反映出一个真实的张家界。
  龚宝才是国营林场工人,看山员,看了一辈子的山,山上许多名字都出自他的灵感。他能言善辩,机智幽默,山里头哪个旮旯都知道。开林同志知人善任,委派老龚全程陪同杨飞拍照,尽管老林场们还不完全相信这个小后生会搞得出什么鬼花招。老龚陪着杨飞在深山野林里共渡过了九十九天半,其中那半天是要爬老屋场时,林场通知老龚,说他妻子生病了。除此之外,这万古寂静的大峰林里,有了一对笑颜。这一老一少在九十九天半中印出的故事好长、好长。
  拍夫妻岩遇见毒蛇,那蛇让老龚一顿乱棍打死了,但那快死的蛇给老龚脚上喷了一滴毒,使老龚的脚肿得老高。老龚边打边说,你比“四人帮”还要毒,死了还放毒。
  拍猴儿洞瀑布时,因一根枯枝遮住了镜头视线,杨飞要冒险下去折枝,老龚怕出危险,杨飞与老龚吵了1OO天中唯一的一架:“你莫去,你要去,我就死给你看。”杨飞见老龚这么认真,便停下来逗老龚开心,可就在此时老龚要净手,杨飞乘此时机,冒着生命危险折下树枝,拍下了一幅优美的猴儿洞瀑布。在黄石寨,杨飞用采岩耳的绳子拴住身子,在许龙远、张程霞夫妇帮助下拍日出,上来时拉不动,杨飞肚皮被磨破了。在老屋场,杨飞快捷的爬山能力使龚宝才赞叹不已;他们三进神堂湾,每次都是老龚边走边放火枪,可令杨飞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次进山都是阳光明媚,可只要进入神堂湾口,就遭到倾盆大雨袭击。杨飞三人不得见其真面目,神堂湾可真非同凡响!在天子山牧场,为等雨后初雾,一等就是十天,而且只拍了一张,叫“雾霭神堂”;在渺渺的行云深处,有一座海市蜃楼般的浮雕在晚霞中微微发光,这幅照片至今无人可以再逢天机,作家张抗抗把这幅作品的名字改为“半壁江山”。还有山荷花、南天柱、金鞭岩、夫妻岩……都是他踏遍朝山观。天子山、茶盘塔、金鞭溪、马停垭、琵琶界所收获的景物。
  这些景物的名称又都是老龚的发明和创造。当年张家界唯一的外地人是那一批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采购员,他们往来数日后发现北京的那个人还在林场,在闲谈中最多的话题便是因认识北京的那个杨飞而自豪,说那个青年人身上挂着些圈圈洞洞,一会儿用那个,一会儿用这个,还咔嚓咔嚓响。他们笑杨飞打着绑腿到处跑,一跑就是几个月,上好的木材他不买,好像要把张家界作老婆。100天与老林场们的生活,山里人好客善良的本性使杨飞二十年后还记得清他们的名字:刘开林、龚宝才、刘世照、许龙远、张程霞,还有那两个挂着老式照像机跟着杨飞学摄影的小姑娘刘曼、张燕子。
  老林场们也都追恋着这位播种希望的北京来客,以至于杨飞走后的1987年,新华社总社记者唐师曾来到张家界,山林中人听出来人是讲普通话的,便甩出一句:
  喂,你是北京来的吗?认不认识杨飞呀?山里人认为,只要是北京来的,一定都认识杨飞。更为有趣的是,1983年解放军画报老记者杨明辉出差西藏不幸遇难,张家界林场一片悲痛,他们误以为是杨飞死了。直到今天,见多识广的协合乡党委书记宋伯胜听我说要写杨飞时,他还说成是“死了的那个”,说明当时杨飞的死讯波及之远。
  这条消息也影响了老林场们的心绪,好长一段时间,老林场们都处在对杨飞的忆念之中。直到八十年代某一天,杨飞再次到张家界,住进金鞭岩饭店,许龙远的女儿许莲莲看到杨飞吓得大叫不止,她认为是看到鬼了!这说明老林场以及他们的后代都知道这个杨飞,他们纯情朴实的情感现与当前许多旅游从业者野蛮对待游客的态度是鲜明的对比。
  离开张家界的杨飞一刻也没有忘记张家界,没有停止对张家界的贡献。他共在国内外各种报纸刊物发表了张家界风景照片300余幅,文字3万字。其中最有影响的是那张上了美国《地理》杂志封面的张家界风光照片。如今张家界声名远播,虽非一人之功,但“先知先觉”的杨飞功不可没。
  可为什么就这么一个从不向张家界索取什么的功臣在我们开发史上却只字全无?
  我们的书刊杂志不知用过多少次杨飞的作品却不知其人?张家界大都知道香港有个大摄影家陈复礼为张家界作过贡献,但有几人知道陈先生的这次旅行还有杨飞的一番推荐之功呢?
  文章写到这里也该结尾了,谁先谁后谁第一也不是写这篇文章的本意。我只想把真实的历史告诉后人,让我们正视历史。张家界越是开发,越是兴旺,过去的不经意都将有益于我们去丰富历史,不要把某种现象冠以权威的定论,要让那些曾经为今天的我们繁荣作过贡献的知名或不知名的人有一丝丝安慰,让有些早已作古的老林场们在青岩山下感到点点慰藉。杨飞从不因我们的遗忘而远离我们而去,他又来了,还是他自己背着包在金鞭溪走走拍拍,他不需要索取什么荣誉,作为职业新闻人,这些都是他份内的事。他说:他看到张家界的繁荣就好像实现了自身的价值。我问他,你重返张家界最大心愿是什么,他说:“我只想去老龚坟上看看,烧柱香,去看看他的家人,看看老林场,还有那两个跟着我学过摄影的小姑娘。”写到这里,抹去了杨飞在我心中所有的平凡之处,我总得送一件礼物给他吧!送什么呢?
  我背起了毛主席的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注:此文原载1999年1月2日的《张家界日报》头版。作者曾是张家界第一代导游,现任张家界市武陵源区协和乡龙尾巴村党支部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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