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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环瀑皆山也,山高林亦密,绿水匆匆跑,白云走树梢。
  瀑布湾的人祖祖辈辈从没见过日出日落,日出回落那激动人心的壮观与辉煌景象被高山挡住了!但湾里人有福气,他们却无天能看到湾外人见不到的迷人景象,在瀑布湾人屋场的对面五百米处,挂着大小八条木同的瀑布,八条瀑布犹如从山腰甩下悬崖的八匹绸缎。每当早晨,整个瀑布湾都有淡淡的一层水雾,八条瀑布就如八位美女的玉体。不仅如此,八条瀑布由于大小各异,各自还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湾里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辨别出八条瀑布不同的音儿,湾外的人却不能,他们面对八条瀑布只能听出茫茫一片。有一次,一个电影摄制组到瀑布湾拍外景,录音师在乡亲们的指点下,一个人仔仔细细在瀑布湾听了三天三夜,蓦然发现这八条瀑布发出的声音竟然有点像乐谱里的1234567i的音。
  田纳当初离开瀑布湾时年龄还小,不会欣赏景致,更不懂音乐,这次回来她每天都早早起来,到处欣赏披着雾衣的瀑布湾,深感瀑布湾真是太美了!有一天夜里天气奇热,天蒙蒙亮时,田纳就起了床。她今天要观察瀑布湾雾景的变化,刚开门,突然从板栗树上传来乌鸦叫的声音,田纳心里一股凉意掠过。
  田纳真希望这种乌鸦改改自己的声音,别总发出那种叫人心情不好的“哇哇”声,于是她抬手挥了挥,但不知是它们有意不让乡亲们有好心情,还是目光短浅没看清田纳的手势,根本没理睬田纳。田纳没办法,只好不跟它们一般见识,便直朝鸡汤泉方向走去,刚走出不到二百米,正好与杜奶奶相遇。
  “杜奶奶,你起来这么早?”
  “乌鸦叫了好几遍了,怕是湾里又要有什么事,我去湾口烧炷香。”
  瀑布湾人从来就挺怪,家里穷得叮当响,不吃不喝可以,但不烧香敬神不行。
  田纳也想起刚才听到乌鸦叫,自己也觉得挺别扭的,问:“杜奶奶,您怎么知道湾里会有事?”
  “喜鹊叫有好事,乌鸦喊有坏兆。二腊你回来之前,喜鹊在老板栗上叫了半个月,原先村长进湾前也是喜鹊老在树上叫。乌鸦好久没叫了,今日叫的时间长。”
  “那昨日喜鹊咋叫了?”
  “这个我也讲不好。”杜奶奶边说边朝湾口走,到了一个拐弯的地方,她回过头来又说:“反正砍老壳的乌鸦叫没好事!”
  田纳心里一紧,猛然想起王水生要杀陈凯的话,她急忙朝陈凯的屋里跑去,不知他从县里回来了没有?
  陈凯的屋门紧锁,田纳就预感不好,陈凯是个怕花钱的人,他从来不在城里住,办完事不管多晚他都是要往回赶的,昨天他没回来。
  田纳再也没有心情欣赏景致了,她急忙跑到家里带了点钱就马上往县城赶。
  山里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田纳出门时还好好的,走到湾外突然下起了雨。田纳开始躲在树下,但雨越下越大,她走也木是,回也不是,最后还是决定冒雨去县城找陈凯,无论如何不能让陈凯出事,他是瀑布湾乡亲们的领头人。
  田纳心里着急,加上饿着肚子赶了几十里路,即使是地道的湾里农民也该累得东倒西歪了,何况田纳正赶上来例假,又淋了半天大雨。午后当田纳赶到城里时她已经连吃奶的力气都没了,此时,她推一的想法就是想倒在哪儿休息一会儿,可她心里想着陈凯,想着陈凯的安危,她硬挺着到商店买了一套衣服和一把伞,在一个公共厕所里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背着一包湿衣服又赶紧抱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县委办公室跑。田纳找到钱主任,钱华说他根本没见过陈凯的影儿。
  田纳哭了,但没哭出声,眼泪只往心里流,她赶紧朝公安局走去,在公安局的门口摔了一跤,刚买来换上的衣服又全是泥水了。她咬着牙挣扎着爬起来,已没有精力顾及身上的泥水了。她一步一步移到公安局,问传达室,传达室的师傅往刑警队打电话问,刑警队开始说不知道,后来说是有一个瀑布湾的农民在看守所。
  田纳见到陈凯被关在那里,而且手上还戴着手铐,她晕倒了。陈凯一个劲儿哭着喊“二腊,二腊,你怎么啦?……”陈凯的手铐被锁在一根横着的铁柱子上,没办法扶田纳。
  终于田纳慢慢地醒过来了,看守过来说:“你小子的破娘还不错,很好看!”田纳有气无力地问:“陈凯,他们为什么抓你?”
  “二腊,你刚才是怎么啦?”陈凯急切地问。
  “我没事,刚才可能是饿的,你说他们为什么抓好人?”
  “他们说我绑架王水生……”
  田纳什么也没说,只是抽泣着,她慢慢地爬起来,走到陈凯旁边一把搂住陈凯的脖子哭着说:“陈凯,这一切都怨我,怨我不该回来。”
  陈凯说:“不,二腊,你回来给瀑布湾的乡亲们带来了希望……”
  “不,这一连串的事都是我引起的,我不该带那么多的钱回来!”
  “二腊,你回来让我清楚了好多事,看清了那些骗子。”
  田纳又想起了刘洋,他曾经讲过,社会上那些伤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他能写材料向上反映。她对陈凯说:“陈凯,你可千万别消沉,事情总会弄清楚的,我会有办法的。”
  “二腊,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陈凯,你千万别着急,多少钱我也要把你救出来!我知道他们喜欢钱!”
  “二腊,千万别为了我动用那些钱,那是你自己挣来的钱,是你帮乡亲们建设瀑布湾的钱。”
  田纳问陈凯那几盘录音带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给了贾局长,陈凯说录音带被郎队长收走了。田纳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她知道,那些人一定会毁掉那些证据,更不会承认拿走了那两盘带子,田纳乘看守不在,对陈凯说:“你现在在这种地方千万别逞英雄,别想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一定要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问你什么,你尽管承认什么,目的是不让他们往死里打你,明白吗?”陈凯看田纳那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流着泪不断地点头。田纳反复叮嘱陈凯要记住她的话,她说:“我走了。”陈凯说:“二腊,你赶快去街上吃点饭,身体难受一定要找医生看病,我不会有事的。”田纳连头也不回,因为她已是满脸泪水。
  田纳又来到传达室,她请老师傅帮忙找贾局长,师傅告诉田纳,贾局长已是县里的副书记了,不过他还是兼公安局长。
  传达室的师傅又说:“贾书记买车回来后到地区党校学习去了。”
  田纳感觉头很晕,她闭住双眼,赶紧侧身靠在传达室旁边的墙上,几分钟后好了一些,她请师傅给看守所所长打电话请他出来,她要见他,所长出来了,田纳给他一千块钱,她让他们手下留情,她说陈凯没做任何坏事,只因为他在调查一个拐卖妇女的事。
  田纳离开了公安局,决定找个地方住下,等明天再去找钱主任和张县长,问工程的事他们到底是何打算。不过头晕得厉害,眼前晃着陈凯在看守所里戴着手铐的样子,她想:“一个犯罪分子说自己没做坏事公安局相信,而一个共产党员一心一意为人民群众办事的村长公安局为何不信,一个家乡人带钱回来帮乡亲们脱贫,而这些父母官们为什么百般刁难……”想着想着,感觉周围的一切在转,脚有点像踩在海绵上的感觉,她又一次倒在了泥泞里。
  田纳被过路的几位老乡送进了医院,高烧四十一度,含混不清地喊刘洋哥。第二天清晨,她的高烧还不退,浑身疲软,像个只会爬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几次想坐起来都没有力气,护土过来扶田纳,问:“刘洋是你什么人,昏迷中好多次都在喊他的名字。”田纳说她不知道刘洋这个人,她说她根本不认识叫刘洋的人,但她哭了,双手捧住被子捂住脸。护士还问刘洋是她什么人,如果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一定帮她打电话让他来看田纳,田纳不仅不说,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护士知道田纳在例假期被大雨淋后的严重,早饭后特意请大夫给田纳重新检查。
  田纳始终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第二次检查时确诊为大叶型肺炎,住院期间,田纳的病情随着心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田纳本来一个月就能出院,但她有一次偷着跑出去在外面取钱,找关系救陈凯,又多住了一个月的时间。陈凯在里头呆了五十六天,田纳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她俩是前后脚出来的,只不过一个从医院出来,一个从班房出来。
  田纳说:“陈凯五十六天,我两个月,我比陈凯多四天,这个四在何洲、海南、珠海是个不吉利的数,他们把四当死,这次我真的差一点儿就死了。”
  “那是他们南方,你现在在西乡,在瀑布湾,我们这儿把四当四季平安,四季发财,你病两个月,两个月又是六十天,六是六六大顺,以后你就顺了。”马老师安慰田纳说。
  马乡长说:“那就借马老师的吉言,叫二腊四季平安,六六大顺。”
  田纳说:“我们瀑布湾的人四季平安,六六大顺!”
  “我们瀑布湾的发财和平安都与那些要动工的工程有关。”陈凯说。
  本来大家很开心的,陈凯一句实在话把大家晴朗的心情说得又乌云密布,马老师打开局面说:“为了湾里的工程早日动工,咱们去找一个我的学生。”
  “您的学生在哪?”田纳惊喜地问。
  “在县委宣传部。”
  “部长?”陈凯问。
  “不,一般干部。”
  那边是县长为儿子要承包权,这边是个普通干部,找他何用?田纳他们都没说话,马老师见他们的表情说:“试着跑跑呗。”
  “马老师我很尊敬你,您一辈子与孩子们打交道,您的心像孩子们的心一样干净,您还没听到社会上的顺口溜吧?”
  马乡长说。
  “什么顺口溜?”
  “算了,我不说,您不是说跑跑吗?现在的社会风气是可以跑的,张县长就是从一个工厂的厂长跑上来的,这不是您去学生家家访。”马乡长接着又说,“县委杨书记都是被张县长跑走的。”
  陈凯叹了一口气说:“晦,现在的社会,做点好事难啦!”
  瀑布湾山依旧,水依旧,雾也依旧。瀑布湾仍然见不到初升的太阳,修公路、电站,建工厂的事县政府要统一规划至今还没有规划好,但张县长怕田纳着急,特意让钱主任转告她:“县委县政府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我们一定高举旗帜,改革开放的政策不会变,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策不会变,吸引外资的优惠政策不会变,捐款本政府欢迎并立碑的回报条件也不会变……”钱华说:“工程牵扯到各乡各村,兴国公司张总那里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决定放弃电站工程,同意你们自己招标。为了乡亲们,为了瀑布湾早日脱贫,为了工程早日上马,我们双方都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田纳最反感套话,而不办具体的事。自己根本不是回来投资,而是把全部的钱无偿地扔给家乡的父老,没想到帮助家乡做点事比上天还难,所有的工程都由专家勘探过,只等县里一句话就可动工了。田纳并不是怕兴国公司黑她的钱,她是怕工程质量不好误事,田纳暗中调查过由兴国公司承建的工程,一项是县城西边黄土坡那段五公里的沥青马路,交付使用才两个半月,早已是坑坑洼洼。整个沥青路面没铺石子儿,只有不足三公分的石灰渣,石灰渣上面铺了一层薄如蝉衣的沥青,雨天,任何车辆通过都要陷进泥潭。现在公路两边搭有草棚几十个,住着一百二十多名专为深陷泥潭的司机推车的农民。
  另一项是县委县政府为改善知识分子居住条件而修建的所谓高知楼,实际上是关系楼,由于兴国公司层层承包,用的材料十分低劣,施工队又无技术人员,六层四个单元的楼房竟然有两个单元忘了建楼梯,致使四十八套房,只能二十四套能人住,十五户已经人住的,但由于水管普遍堵塞,厕所厨房无水,加之阳台与房间楼板塌陷,砸死三老二少。如今建成一年半了,整个楼无一人敢住,老百姓说那栋楼是灵屋,是活人为死者用纸扎成的楼房,烧给死者在阴间住的。
  因此,群众叫这座高知楼为鬼楼。高知楼是西乡县委县政府筹款建的重视知识分子工程,钱华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项工程就是钱华硬性交给兴国公司承包了,也是他钱华当秘书时给张县长出招,卖官不直接收现钱,张县长提钱华为县办公室主任后,他为兴国公司拉的第一笔生意。田纳对钱华说:“兴国公司有两个样板工程摆在那里,瀑布湾的工程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些坑害国家,蒙骗老百姓的人沾边!”
  “那两项工程主要是赶时间赶的。”钱华很明白田纳指的“样板”是什么意思,他帮张县长的儿子辩解道。
  “作为公司,时间就是金钱,质量就是生命。钱与生命哪个重要?当然,张总有个好父亲他根本没必要把质量当做公司的生命。林彪说有权就有一切,现在有钱也可以有一切,权和钱抱在一起天下无敌,所以兴国公司为了拼命抓钱可以什么国家什么老百姓都不顾!我跟什么兴国公司根本就没任何关系!怎么说得上双方让一步的事呢?”田纳站起来,走到钱华办公桌旁,并拍手看了一眼表:“钱主任,我王二腊再重申一遍,我回来是无偿帮助家乡的经济建设,木是回来做生意,不踉家乡人讨价还价,更不是回来掏乡亲们的腰包的,我希望你们尽快作答复,我等不起!”
  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赶回湾里,她跟陈凯一进城就分头去办事,田纳到政府办,陈凯去买毛主席像、国旗以及国歌的磁带。田纳出了政府大门直奔原先约定的地点。
  等了半个小时,陈凯才匆匆赶到,但他没买到磁带,国歌带子不如通俗带子好卖,不赚钱,城里好些年根本就没有这种带子了,当初瀑布湾学校没垮,郑老师没死时,每天早晨郑老师让成绩最好的学生去升国旗。后来没升旗也不用孩子们唱国歌,所以现在学生们都不会唱国歌。如今修了新的学校,学生要从毛草棚里搬进新的教室,马老师说从今以后要升国旗,通过国旗加强对学生热爱祖国的教育。可是陈凯没买到,也很着急,一见田纳就说:“二腊,国歌磁带没买到。”
  “买不到就唱呗!”田纳想了想说。
  “湾里根本没人会唱。”
  “马老师肯定会,我也会,应该没有忘。”
  回到瀑布湾,已近黄昏。陈凯让几个小青年分头通知,吃过晚饭,全村的劳力全都来学校打扫卫生,收拾教室,把新做的桌椅搬进教室摆好。马老师写对联,文水生和另外一个妹子挂毛主席像、贴对联。陈凯跟文水生特别交待:“毛主席像要挂正,歪了我找你。”
  田纳还和马老师一起找来几个学生,细”动地教他们学唱国歌。
  瀑布湾村是二水洗犁烨,戏子屋场,专门出美女。瀑布湾的水养美女远近闻名,但瀑布湾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人人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平时他们一出门就乱喊:“男人想女人,哥哥我要跟山那面的妹妹困一困……”对面的姑娘答唱:“哥哥哥哥不是妹不想,女人也是人,女人跟男人困,大家长精神,只不过妹妹现在我不能……”
  “妹妹妹妹为什么?”男的唱。
  “让哥压坏了身,妹妹怎么好嫁人?”
  但他们谁都不会唱正经的歌,国歌要一字一句地教,但他们都有点天赋。田纳教了他们几遍他们就能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整首歌从头到尾凑齐。田纳在一旁打着拍子,一边让他们唱,感到他们已经唱得很好了。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田纳还偷偷地按下了放在旁边录音机上的录音键。
  田纳高兴地放给他们自己听,他们惊奇地齐声说:“这小东西真聪明,学我们唱歌学得真像!”
  陈凯听到阵阵笑声,过来问:“你们高兴什么?”
  “陈凯,你们那边的任务完成没有?”田纳问。
  “我们完成了,我过来问你是不是要研究明天升旗的事?”
  “那你就先请马乡长,马老师先去新教室,我马上就来。”
  田纳没回来的时候,在湾里青年人的心目中陈凯就是世界上最有知识的人,他说什么小青年不说二话,陈凯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湾里最有文化的人。自从田纳一回来,他觉得自己懂的东西太少了,尤其是外面的世界他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有事他都喜欢问田纳,让田纳帮他出主意。田纳说:“你是瀑布湾的村长,我是村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你知识多,见识广,村长不算什么,应该是谁讲得对就难说了算,以后我就听你的。”
  “那不行,你代表一级基层政权,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民,湾里的几项工程完工我就走。”
  陈凯不说话了,他从心底一直希望田纳能留下,永远不走。
  田纳看出来了,她早就有这种感觉,陈凯是真诚的,田纳盼望别人对她有一份真情,但现在她不可能接受了,她心里早就深深地爱着刘洋,她不由自主地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附儿:“陈凯,咱们今天不说留与走的事,还跟以前一样,村里的事我多帮你,但有一条得对乡亲们负责,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一定要提出来。”
  “嗯。”陈凯犹豫半天红着脸说。
  马老师和马乡长已经将布置好的新学校看了一遍,田纳刚走进教室,马乡长就说:“二腊,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再检查一遍,一来看看明天上课是否够条件;二来也是我正式交工,你们验收。”
  田纳很感动,这是她回瀑布湾办得最干净利落也最顺心的一件事,也是她回家乡来完成的第一项工程,她深感乡长是个少说多做的实干家,对工程相当负责。田纳对工程质量完全信得过,她说:“验收就免了,我也是外行,这几个月乡长亲临指导,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马乡长看田纳如此认真也很感动,说:“不,我应该感谢你,是你帮我们政府做好事!”
  “教室和各项布置都已就绪,我和乡长已检查过了。”马老师过来说。
  “马老师您辛苦了!”田纳转过脸来说:“陈凯,我没别的事了,你就安排明天升国旗的事去吧。”
  “新学校启用,我看明早全湾的人参加升国旗仪式。”陈凯看田纳一眼,说:“明天升旗仪式我主持,二腊亲手升旗,乡长,马老师讲话。”
  “不,马老师主持,你升旗,乡长讲话。”陈凯的话音刚落,田纳就推脱说。
  “不,我不能讲话,现在我是瀑布湾学校的工程的包工头,你们要我讲话,那就是逼我做检讨,孩子们不能上学我没能来解决,是王二腊同志不忘乡亲们,帮我们政府做了好事,我哪有在这种场合讲话的资格?我同意陈凯的想法,由马老师讲话,二腊同志亲手升国旗。”
  “这学校是王二腊出资建的,讲话升旗应该都由她来,我讲话不妥。”马老师说。
  “我不讲话,也不升旗,就这样定了,你们快安排。”田纳扭头就走。
  田纳不升国旗,这不是她临时的推辞,瀑布湾还从来没有正式升过国旗。田纳本想新学校启用时,她要亲手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挂在瀑布湾的上空,让乡亲们在这面红旗下过自由幸福的日子,但后来她改变了主意,她说她没有资格升国旗。
  第二天,雾很淡,天也蓝,按老百姓多年来的看法,瀑布湾的今天是个特殊的好天气。瀑布声更加清脆悦耳,板栗树上一群喜鹊在叫个不停。
  八点整,升旗仪式准时举行。田纳一个人躲在一间新教室里,面对升旗的场面,她的视线被泪水蒙住了。
  仪式毕,田纳来到操场,将一个五万元的红包交给马乡长。她说:“你担着风险为瀑布湾修建学校,工期短,质量好,处处精打细算为工程节约资金,比原来的预算还少花了五万元,我很感激你和全体施工队的师傅们,这五万元是我奖给工程小组的,请您收下。”
  马乡长没想到田纳对工程如此了如指掌,很感动,很惊讶,双手捧着红包转过身来,面对全体乡亲们说:“乡,乡亲们,”他的声音有点便咽,“我虽是你们的副乡长,可我没当好,特别是对不起瀑布湾的孩子们,让全村的学生失学了这么久,这是我的失职啊!我对不起你们……”马乡长说完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他抬起手抹一把眼泪又说:“王二腊同志不忘家乡,她自己拿钱帮我们办了政府该办的事,可她还给乡里五万元的奖金,我这个乡长拿着这钱,说什么呢?”
  他停下来,突然又说,“我代表瀑布湾的全体乡亲们感谢王二腊同志,感谢她对家乡的关心!”全场掌声一片。马乡长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五万元红包,说:“我现在宣布,这五万元作为瀑布湾的教育奖励基金,奖励瀑布湾的优秀老师和成绩好的学生们!”马老师一带头,全场又是经久木息的掌声。
  “我再加十万元,作为乡里的教育奖励基金。瀑布湾的孩子从今天起上学不交钱。”田纳的话音没落,马乡长又把双手举到空中带头鼓掌。
  陈凯握住马乡长的手说:“马乡长,我们的干部都像你一样办实事,有责任感,那多好啊!”
  马乡长过来紧紧拉住陈凯和田纳的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讲什么呢?他有些话不好讲,讲张县长在会上批评他不抓大事?一个副乡长为瀑布湾修学校当包工头?讲张县长说他马某抓瀑布湾学校的修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娘们和娘儿们的钱去的!说他就因为亲自组织施工队帮助瀑布湾修学校,张县长要撤消他的副乡长职务?马乡长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他不能在这种场合讲,讲了就是自由主义,讲了张县长马上就会给他马某扣上扇动群众反对县委,反对党的大帽子,他马上就会被开除党籍,马上就坐大狱!但马副乡长不讲实在是难以忍受,好像不讲出来他的心脏立马就要破碎似的,马副乡长说:“王二腊同志、陈凯,如我马某被人撤了职,我就来你们瀑布湾村当村民——”
  田纳、陈凯和马老师谁都木知道马副乡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凯说:“马副乡长,我们瀑布湾一百个欢迎!我们西乡是个穷地方,我想了很久,西乡为什么这么穷?就是因为像你马副乡长那样大公无私、全心全意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干部太少了……”
  但田纳还是有种预感,很可能因修学校的事张县长他们要拿马乡长开刀。此时,田纳很后悔,在公司时她不该不接刘洋的电话。现在遇到如此腐败的事情,也无法请他帮助,这都怨她自己一时赌气……
  田纳偷偷地哭了,她想起自己在何洲认识刘洋之前,她被老板娘强迫接客,她宁死不从,田纳说:“我宁愿死也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我饿死也不去挣那种脏钱!”老板娘说:“这不是伤天害理,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我们女人踉自己喜欢的情人睡,那是共同享受,跟不认识的男人睡那叫陪他们玩儿!我们女人是劳动,是付出!而今是市场经济,劳动了就应该得到回报,劳动光荣,劳动致富!
  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是那些拿国家的钱要我们女人陪他玩儿的腐败干部!他们凭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拿老百姓的钱来嫖我们……“老板娘并不老,她很年轻,当时只有二十五岁。她爸去世早,妈妈是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财务会计,她揭发总经理贪污赌博包二奶,结果被他们逼死了!
  现在田纳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干部腐败了!
  刘洋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咳嗽不止,痰多且铁锈色,气短无力,高烧不退,白血球升高,心跳过速,和上次住进医院来一样的状况。医生确诊刘洋得的是心肌炎。与上次一样,不是新病而是旧病复发。
  每当晚上,田纳在刘洋的脑海里浮现,得不到田纳的一丝音讯,他太痛苦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期的,但在机关单位工作的人一多半精力要用在各种人际关系上,刘洋深感太累了,反正医生说他的病情稳定了,出院也可以,出院了休养几个月。刘洋决定外出休病假,利用这一个半月到农村的偏远山区做些调查,去的地方刘洋早就想好了,他要去瀑布湾,瀑布湾是他的出生地,刘洋小时候就常听妈妈讲过,父亲临终时交待过无数次:“刘洋大了,一定要回瀑布湾看看,去看看乡亲们,去看看王家。”说瀑布湾山好水好人更好!刘洋几十年没再回去,但他一刻也没忘记父亲的叮嘱,这次他正好了却父亲的遗愿。
  刘洋心里应该还隐藏着一个动机,那就是瀑布湾真的是山美水美人也美的话,他就辞职不干了,在瀑布湾当一个地道的瀑布湾人,在那里种两亩包谷,兴个茶园,写点山野小诗,教孩子们学点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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