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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话语


           甘愿做奴隶的人就应该被奴役!
                        ——尼采


  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心绪特别繁杂,老走神,磨蹭了许久下不了笔。但是,一想起谢泳,一想起他的自由知识分子们的命运,一想起他的西南联大,一想起储安平与《观察》,大脑中就浮现出一幕幕悲壮的画面,似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
  谢泳的文章是平稳舒缓的,但在平缓的背后却隐藏着深厚的思想功底和个人风格,在现代随笔新三家(摩罗语:林贤治、谢泳、余杰)中确实自成一派,怪不得那么多出版社的漂亮女编辑在寻找谢泳,巨大的感性魅力和理性力量催人深思。谢泳不是最卓越的,但却是惟一的。他从故纸堆中淘出那么多学人的倜傥丰采和悲惨命运,然后信手写成学术随笔,展现给我们——胡适、冯友兰、张东荪、金岳霖、傅斯年、梁思成、王瑶、舒芜等上百位自由知识分子都被他画了素描,他们的伟大与卑微跃然纸上。他说:“说到过去的教授,我们年轻的一辈真有说不出的感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都是教授,前后却大不相同。我曾和作家钟道新说,过去的教授是手工生产的,少,也就值钱,今日的教授是机器生产的,多,也就贬值了。你想,一个社会无论什么人都敢以教授自居,那自然什么人也就敢随意嘲弄教授了。这当然还是就教授的数量而言,就学术水平而言,今日的教授更应当感到面红耳赤心有愧才对。今日的教授已不再是学衔、学问的标志,而是工资的一个级别,一个分配住房的资格,再加上一个享受公费医疗的待遇而已……一想到今日的有些教授为了一百块政府津贴,撕破面皮,打得不可开交,真让人感慨不已呵……”一刀见血,不愧为“太原剑客”。
  当今时代,“知识分子”是一个被用滥了的词。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第1467页的解释,知识分子是指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教师、医生、记者、工程师等。而在普、通人的心目中,有文化的人就成了知识分子。而至于他们的知识有多有少,是真是假,有用无用,正动反动,有害有益,人们往往是忽视的。对此定义,我早就持怀疑态度:一般文化人是知识分子,大教授也是知识分子;喜鹊是知识分子,乌鸦也是知识分子;顾准、王元化是知识分子,郭沫若、柯云路也是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岂不太模糊了吗?后来,我在外国人的书中找到了答案。外国人的知识分子定义有三层含义:一,社会的良心;二,智慧的传播者;三,对真理与神圣的亵渎与怀疑者。这使我恍然大悟,如果按外国人的标准,中国知识分子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有人也有不同意见,认为中国不是没有真正的知识分子,而是历朝历代都被统治者杀光了)。对此,我向隐者徐无鬼先生做了专门的请教,并达成了共识。我们将现在“知识分子”的内容升级为两个概念,即知识分子和智识分子。知识分子的第一层就是我们词典里的解释,即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教授,不管是不是社会的良心,统称为知识分子。第二层是苛刻的,就是智识分子,智即智慧,识即识见、思想。智识分子应该是外国人心目中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独立、民主、批判、创造的特点。若按此观点,恐怕谢泳书中的知识分子也要分化为两个阵营。
  我同谢泳的第一次相晤,是在10月份的一个夜晚。其时,他从太原刚到北京,我则从呼和浩特出发专门赴约,同宴的有余杰、摩罗、李可、冯晓哲诸君,虽然外面秋风萧瑟,而我们的内心却燃烧着火一般的激情。谢泳剃着普通的小平头,谈笑风生,一如他的文章般稳健和蔼,仿佛一杯陈年的酒,愈饮愈醇,足可抵挡俗世的浮躁。


  《哲人的蠢话——一个隐者的残稿》,作者系徐无鬼先生,真名不具,是一匹老黑马,于1990年后辞职归隐田园,悠然见南山。通过《火与冰》、《铁屋中的呐喊》、《耻辱者手记》和《47楼207》为红娘,我们两见如故。辩论,唱歌,弹钢琴,在后花园打乒乓球,吃自己庄园种的24种纯天然蔬菜,在“黑马圈”喝自己酿的米酒,拜访草原活佛,听张浩崔小莉读余杰的文章……是我每一次回“草原部落”和“草原部落”每一匹黑马到内蒙的必修课。人生苦多,此乐何极!
  徐无鬼是一狂徒,不仅狂饮,而且最擅长酒后狂骂,骂独裁者,骂“文革”,骂卑鄙小人,骂贪污犯……无所不骂、淋漓尽致份他自己说,这一优秀品格是从于北辰先生身上偷偷学到的。于老是内蒙古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是胡耀邦的同事,四川大学的高材生,20多岁就当县级干部,现任某中央领导在延安上幼儿园小班时,他教大班。他从1949年就写文章《革命是为了穷吗?》,60年代就开始骂江青……一直骂到现在85岁了,仍然精神矍铄。一次,当我向于老请教长寿秘诀时,他朗声大笑:“有什么秘诀,无非是想骂谁就骂谁!”在这一导师的言传声教下,徐无鬼从内蒙骂到北京,又:从北京骂回内蒙,骂技日甚,路见不平一声吼,该破口时就破口,最后见被骂者不可救药,帐然隐居田园。在前不久的一次沙龙中,一名记者为“文革”唱赞歌,争执不下,徐无鬼大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让人好不尴尬。
  关于徐无鬼的逸事掌故多如牛毛,只讲两则。其一,徐先生上哲学课总闭着眼睛,不看讲稿,也不看学生,完全是一副物就两忘的境界。一日,讲到动情处,先生老泪纵横,一只手从左衣袋里掏出手绢往脸上擦,学生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袜子,顿时引起哄笑。先生知道掏错了,气定神闲地从右衣兜里掏出手绢,又往脸上抹,学生一看,是另一只袜子。足见徐先生的记忆力不好。一般若无人陪同或接送,徐先生独自是回不了家的,要么会走错家门,他不止一次地走到曾经陪同一个老朋友只去过一次的情人的家里,结果却叫不开门。其二,本地省政府的某一高官去拜访他,徐先生派妻把客人的奥迪坐骑挡在柴扉之外,告诉对方,他正在与人谈话。客人惊问:“与什么更加重要的人物谈话而不见我们?”妻告曰:“苏格拉底!”徐先生的好朋友除了苏格拉底外,还有索尔仁尼琴,他亲切地称之为“索兄”。一入他的书屋,索兄目光如炬,让客人不敢仰视。
  徐先生虽然表面潇洒若陶渊明,但内心却无比的痛苦。其一,他认为,嘴有三项功能,吃饭接吻发议论,而今却只有两项功能,非常痛苦;其二,他认为,人有三大痛苦,无侣无朋无类,而今只有伴侣、朋友,却很少同道,所以也让人痛苦。其三,佛经中将人的痛苦分为四类:生、老、病、死,他认为这四类不全,应该是“生、老、病、死、思”五苦,思想的痛苦是最深层的痛苦。所以,他才拉来雅斯贝尔斯、伏尔泰、索兄、尼采等朋友对话,聊以慰藉他那颗孤独的心。他经常说的格言有三句,一为“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帕斯卡尔);二为“在瞎子的王国里,独眼龙便是国王”(西方谚语);三为“我用一句格言就能戳穿一个大人物,就像一支大头针钉在蝴蝶上一样”(伏尔泰)。
  正因如此,他常常夜半从梦中醒来,长叹不息,他说:
  小时候,母亲用最亲切最温柔的催眠曲对我唱: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我便甜美地进入那仙幻之境。
  现在,我长大了,长老了,睡不着了,谁能令我回到儿时的梦境?我睁着漆黑的眼,望着漆黑的夜,做着漆黑的梦,发出漆黑的呼喊……


  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底,一切欣喜悲伤都浓缩在这一套薄薄的“黑马文丛”中。这是一套思考中国母亲的启蒙读物,这是一套青年智识分子展望未来的登台宣言,也是一个孤独的牧马人和一群黑马艰苦拼搏的故事。
  不得不申明的一点是,前些日子在徐无鬼阴山别墅“黑马圈”的落成典礼仪式上,我已宣布,黑马只选10匹,该封圈了。但有许多朋友坚决反对,几经斟酌,虽然再不推出“黑马”,但推出三部“黑马文章”集,作为收尾之作,以飨读者。其一,《审视中学语文课本》(暂名),对中学语文课本进行全方位审视和批判;其二,《大型学术刊物〈方法〉杂志精华本》(暂名);其三,《第四种权力——中国新闻自由的焦点访谈》。此外,还推出“草原部落智识分子论坛”,即《顾准选集》、《孙悦生遗稿》和《钱理群文集》,作为1999年的见面礼。希望读者能够接纳。
  作为一名智识分子,作为一名出版家,上帝赋予我的使命,就是用民间的思维去关注苦难深重的祖国母亲,并用思想的光辉去唤醒那些麻木的灵魂。呵,我的1999,究竟是喜还是忧?
  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贺雄飞
                        1998年岁末于草原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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