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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正的文明


  裸荒在构造大学二年级的故事时曾遇到了困难,不知道那一年自己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那段时间象夏日午后的小憩,一觉醒来竟夜色正沉——因为时光悠然而逝的悲伤还是有的,不过新来的一日一月又反这孱弱文人的感伤迅速地抹去,不留痕迹。
  那是真正无名的日子,梦里的裸荒,也曾听到过一些沉船的帮事,也曾无意间爱上并不爱自己的女人。年轻的季节和傍晚的风带着裸荒沿岁月顺流而下,带走多少次正午的炎热、多少狂放不羁的眼神还有他趋真挚的脸。如今的裸荒,奔流在外宇宙时空里的每一个角落,听着时钟的暴动,和城市汹涌的肮脏的夜流,心便又回到无名的大学时光。裸荒熟悉是境家族的秘密,就象巫师熟悉精灵,就旬农人熟悉泥土——稗草与石碑、残骸与碎瓦,裸荒握紧这一切,就象上帝握住人间流注的时光——而今能和裸荒在历史的棋盘上过招的仅有上帝而已。从往日读书时世俗的无名到今天伟人的孤独,裸荒经历了多少魔女、妩媚和诡计?看过多少冷眼?又目睹多少病人的狂笑和光辉下的狰狞?
  只渴望一个异样的,非人间的家园!
  裸荒想远离尘世,因为他生存的城市里的街道上走动着全是强劲的肉,没有灵活魂,充满血腥气味。只有当你深切看透那世界里的图景,你才真正地体味到在文明的社会里做一个瞎子是多么幸运。
  当裸荒这样在心里千百遍地打文明的耳光的时候,大家时代力争上游的幸福与艰辛便再也不在。
  裸荒读大二时出国留学的梦依旧很强烈,不为功名,只因为秦卿在外宇宙的剑桥读书,因为他夜里抚摸着自己坚硬的身体总想到秦卿光滑的脸、冰冷的唇,因为他在梦里和秦老师有过无数次比记忆更真实的亲密,于是拼命读书,成绩愈发地好起来,好得让一般同学望尘莫及。在班干部里麦卡锡.牛成绩最好,但永远上不了裸荒的那一层次,急得麦卡锡满脸的粉刺象圣诞节晚会的火花一样纷纷爆裂,形成89商学系的一大生理厅观。大二那一阵子的课程倒是很多,什么普通物理、光学、线性数学、分析化学、计算机语言,不用说还有外语,这些课程都是公共课,有些真学问,倒也难不倒裸荒,难倒裸荒的竟是商学系的专业课,全是骗人的把戏,裸荒不甘受骗,悟不出其中的玄机,为了混高分也只好任由商学系的那帮骗子在课堂上胡说八道——对商学系的老师来说,张口胡说就是学问。
  大二一开始,吴裘德便顶替李可心成了裸荒的班主任。吴裘德就是那位整天戴着白手套的老师,曾在军训的时候给大家拍照。
  “木头”、“废物”、“垃圾”或“变态”都不能概括我们吴老师的品性,比较贴切的应该用“可爱”。
  裘德老师是当今外宇宙社会最最可爱的人,毕业多年来裸荒总虔诚地怀念吴老师身体力行为自己树立的做人的榜样,裸荒堂想,这世界上的人都象吴裘德一样的话,那么自己所愤恨的阴毒险恶、尔虞我诈便会少多了。
  大二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大家正在宿舍里或整衣物或下棋或听歌或调侃或写家信或看报纸地过集体无聊的日子,一位不平凡的人进来了——那人竟醒目地戴着雪白的手套。高仕达立刻迎了上去:“吴老师来了!”,同时拎志水瓶准备倒水。
  “不用倒水,我呢,不喝水,我就来看看,不错,也还行,大家还都不错。”这便是新任班主任吴裘德了。
  班里早有了这位裘德老师的传奇。他是外宇宙尼加拉瓜食品学院的毕业生,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屠宰场工作。工作了三年于八十年代初期考入文经济大学商学系食品专业猪肉方向研究生,报考的多达三人,而计划招生五人。于是裘德有幸从尼加拉瓜迁到柏京,到了柏京第一要事便是纠正自已的发音——发誓要砍掉尼加拉瓜方言,学会柏京话,因为裘德早听说柏京人与人见面的第一句问话往往就是:“你是外地人吧?”他们判定的标准就是你的口音里没有柏京人那种纯圆滚滑的儿化音。其实柏京人的儿化音本没有如此浓重,只是一百年前该地区改革开放,经济飞涨,象僻塞的庙宇忽遇帝王的宠幸,里面的和尚们神气得声音有些打滑,于是儿化音渐盛。一代一代地遗传下来,柏京人的儿化音便成了柏京人的特异性的遗传基因,他们的DNA螺旋长链的几乎一半是用来控制儿化音功能的。柏京小学的语文课不教授什么国语拼音,而教儿化音——这是我们柏京人的骄傲的标志,简单易行,开口就来,孩子们一定要学会。总之用儿化音标明自己是柏京人比阿拉伯人用金五标明自己是阿拉伯人容易的多。
  苍天不负有心人,裘德硕士毕业时练就了标准的柏京腔,只是词汇量减了许多,可能平时训练刻苦,只说那些日常用语,不用新词、难词,以防暴露自己尼加拉瓜人的底子。
  裘德一定也是人大商学系品学兼优的学生,要不毕业后怎就单单他能留校任教呢?留在系里教书也没什么,但裘德教书不到两年又混得一个公费留学的机会,说是去外宇宙的美利坚城市进修生猪屠宰技术。这裘德先生回王时复印了厚厚的一捆讲义,为日后晋升教授提供了确凿的材料。
  说实在的裘德可不想回国,在美利坚读书期间应聘许多家屠宰场的工作,都因为他只会纸上谈兵而不会杀猪屡遭拒绝。眼看归国日期临近,吴裘德心急如焚,忽见报上有全美利坚性交大赛的广告,立时报了名潜心准务起来。“上天不负苦心人”,裘德竟意外地获得了那次性交大赛的个人组亚军,他的姿势、频率及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一向有民族偏见的美利坚人这回被吴裘德折报了,准备破例给这位性交英雄一张外宇宙美利坚城市的身份证。谁知后来又查出吴裘德参赛前服用了兴奋剂,违反了外宇宙奥林匹克性交比赛的精神,那个人组亚军的称号自然没了,美利坚的户口竟再也搞不到了。
  吴裘德归国后的变化之一是倍加珍惜身体起来,真象得了什么病似的,每天起早锻炼,春夏秋冬,从不间断。经常边跑步边在耳边举着一台收音机,专听美利坚的电台,柏京台一概不听,说是在美利坚城市生活长了,不习惯听国语了。一日在报纸上看到经常望望池塘的水纹或天上的白云可使人心情舒展,延年益寿,于是吴头又有了望水望天的习性,早晨跑步时会冷不丁停下来,对着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臭水沟念叨几句:“还行,也还不错。”夏天的早晨,人文经济大学的音乐喷泉开始注水,那喷泉在整整一个冬天及春天里都是干涸的。这时裘德跑过来,其特征是上下一身绿运动服,不是全绿,户头及裤角处是白色的,耳过找着一个随身听,天线拉得有两米长,声音开得最响,让路人十米开外也能辨出那是VOA或BBC。吴裘德一边不紧不慢地跑着,一边上下嗫嚅着双唇,振振有声地背诵着外文单词。他已经跑过那喷泉池了,忽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身回去,看到池里新注了水,煞是欣喜,脸上竟露出机械而麻木的满意,一只腿抬上池边,身向前弓,用随身听的天线指着水面,念叨着:“嗯,有水了,行!不错,也不行,还真不错!你还甭说,还真不错。”这样的念叨持续了约五分钟,裘德才又扛起随身听向自己的宿舍慢慢地跑去。裸荒一直投入地思索裘德的行为,力图从中寻出边缘人类的行为模式及其成因,终因课题太大而不得结果。想来吴裘德老师的行为太诡异了,真是外宇宙人类的一大奇观,那里的人们竟上资本家的当,花好多钱去深山密林里探险或穿了潜水衣到海底寻找种种怪异的动物园,而裘德则起码应列为濒临灭绝的稀有珍品受到一级保护。
  裘德珍惜身体的同时,竟养成了严重的洁癖。给学生上课尽量不板书,怕粉笔渣掉到嘴里影响自己的肺功能。又怕粉笔弄脏了手所以上课时总不忘记戴着雪白的手套。在校园里你说吴裘德大家也许不熟悉,但你说那位白手套先生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裘德精通微生物学,深知病毒的厉害,与人交谈绝对距离一定要在五米开外。他平时绝少与学生接触,实不得已找同学做事他总要老远叮嘱同学:“好,你们站在那儿,不要过来,听我说就行了。”为了减少病毒对流传播的机会,他与人谈话时从不面对面,而是与人至少成四十五度角,甚至成九十度角,如果有可能的话,吴裘德还是希望与人背对背式地交谈。裸荒大三那年曾被吴老师叫去帮他写书,其实是用剪刀、浆糊帮他剪剪贴贴。大学里教书人想当教授一定要剪贴出几本著作,这一要求使得当今大学校园里的知识正以几何级数增长。那次同被裘德叫去写书的还有高仕达、麦卡锡.牛等人,没去之前吴裘德问大家感冒了没有,大家都说没有。麦卡锡.牛也没得严重的感冒,只是咳嗽而已。第二天,吴裘德便戴着大口罩来找裸荒:“你们中间有人不诚实,感冒了就感冒了,为什么要隐瞒病情,害得我今天感觉不适呢?我看麦卡锡.牛昨天咳嗽过几次,是不是他感冒了?裸荒你去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把病毒传达室染给我的,你帮我查这件事,我呢,也不会亏待你,这学期你的食品专业课的成绩我准备给优。”裘德做人一向讲究公平交易,他要你帮忙做事一定会给你他力所能及的回报。
  在任何场合,包括五星级的饭店,裘德都不敢坐在马桶上大便,害怕爱滋病毒会沿着马桶壁爬上他的屁股,又沿着他的肛门爬进他的体内。为此他只得蹲在马桶上大便。这又有一个难题,大便从高空落下没准会溅起大片水花,那脏水沾到屁股如何了得?虽然经过长年训练裘德已能把水花压得最低,可他还不放心,总计算着大便下落的最佳时刻,在大便下落前的一瞬间他急忙冲水,使得便池内的水全部冲下的刹那间大便恰恰垂直落下。
  在任何交际宴会上,裘德都带着自己专门消毒过的筷子,而且眼睛死死盯住桌面,害怕被别人用筷子碰过的菜又被自己不小心夹了起来。每一道新菜上来,裘德急忙拿了自己的碗率先拼命地给自己夹一些,大家总以为裘德贪吃,而事实上他只害怕与别人交叉感染。
  说裘德贪吃,实属对他了解不深。吴裘德老师精研食品营养学,绝不肯多摄入哪怕一卡或一焦耳的热量。在他的宿舍的门后,每天贴着一张食谱,标明自己今天要摄入多少的蛋白质、多少无机盐、多少维生素以及多少糖份等等,还要标明每一种营养的食物来源。经常可以听到裘德一边吃饭一边念叨:“今天已经吃了两个鸡蛋,蛋白质已经够了,又吃了三两精牛肉,能量也够了,呆会再吃两个西红柿及一支黄瓜,相信维生素也已经够了,无机盐份呢,也差不多了,今天吃得也还行,也还不错,各种营养也都够了。”裘德把食品科学实验室的精确到万分之一克的天平扛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为了的做菜时称重量,害怕万一吃多了脂肪得了高血压,白内障或脑血栓什么的。
  吴裘德老师的可爱之处还表现于“事不关己,绝对高高挂起。”他绝不会故意刁难你,但他又绝无可能帮助你。在教学中,他绝对地不负责任,因为他知道学生不爱学习,所以他从不劝大家学习。当然如果校方领导的红头文件下来了,他又能极尽庄严地把那文件读给大家听,文件上说班主任要督促学生学功课,他便按文件的要求告诉大家学功课;上级要班主任体贴学生,他便按规定的体贴方式每隔一年半载来宿舍看望学生一次。
  吴老师上课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声音不紧不慢,节奏绝无起伏,最适合听他课的人倒是那些年老体弱有五十年心脏病史的经不起一点刺激的垂死者。吴老师上课时有人没人都一样,只有一个人听他不会有被人冷落的悲槭,听者逾万人头攒动他也不会有精神领袖的激昂,他的语调永远都是平缓的,不死不活,在他眼里,听众永远都和桌子椅子一样,有没有无所谓。裸荒奋斗多年才意识到人的情绪应该和别人对你的态度全无关系,而吴老师则早在大学时便为裸荒树立了哲学的典范,可惜裸荒当时全没意识到吴裘德老师的伟大,也和其他同学凑到一起整日议论吴老师的笑话。
  吴老师的讲义多年不变,为了省事他从系里申请了一架录音机,把自己教课的时况全录在磁带里,当裸荒那拔人听讲时,吴老师便把自己去年讲课的录音在班里播放出来,要大家跟着录音做笔记,他自己在一旁拿着《托福高分词汇集》念念叨叨地背外文。
  吴老师的考试竟也多年不变,期末考试全是判断题,即吴裘德在试卷上列出几十道命题由学生判定正误,正确的画圈,错误的画框,那圈那框不能在试卷上直接画,要画在另外的白纸上。吴老师发试卷前一再强调试卷上不要写名字:“这试卷我已用了许多年了,你们呢,千万别在试卷上写写划划,也别写名字,我下一年还要用,上一届的同学也还行,还真不错,他们用完这试卷还是很新,一点也没弄脏,他们呢,还真行,也还不错,你们也别给我弄脏了,你们的答案全写在另外的白纸上做完交上来就行了。”吴老师判卷也简单得很,把学生的答题卷收上来,又随机地发下去,他把所谓的标准答案念一遍,让学生自己判卷:“你们呢,不要故意拈高别人的分数,也别故意压低别人的分数,我呢,还是相信你们的。”这样判下来吴老师的学生里竟有十几个满分,而按学校教务处的规定,同一班级同一场考试中得满分的不能超过五人。吴老师不会费心劳神再考一次的,他把那十几个满分的同学叫出来,写了五个满分的纸条,由抽签决定最后谁得满分,这样来的公平大家皆大欢喜。
  所以吴老师对待学问的态度之开明实属罕见,他只把学问当游戏,或当谋饭吃的手段,而绝不肯为学问所累,果然是人生高手。而从形式看,吴老师做事又极其认真:上级的每一张文稿他都宣读过,每一年的教学计划他都完成了,每一次考试结果都有记录,每一堂课他都到场,因此他在裸荒毕业那年获得了柏京城优秀班主任的荣誉,那荣誉里说吴老师治学严谨、作风踏实、实乃当代教育家之楷模。
  在本书后面的许多章节里,相信还会有裘德的故事,虽然裘德作为89商学系的班主任,和大家绝少交往,但他那个废物经常找裸荒给他写书,通过为吴老师写书,裸荒的大名头一次成真正的带书号的印刷品而在外宇宙传播开来。大家由此可知现代社会里的印刷机是一架怎样骗人的式具,那机器竟毫不负责地生产出那么多的学者、专家、教授及各式各样却无一例外卑鄙无耻的名人。
  但裘德却早在裸荒大四毕业前半年左右便离开了自己的班级,那时他刚被评为副教授及柏京城优秀班主任,这些奋斗多年的头衔全用不着了,因为他通过国际婚姻移民去了外宇宙的冰岛。那些年,至今也许还是如此,柏京城流行出国,谁有了国外的身份证仿佛几代人以前的祖先当了一辈子乞丐突然有了柏京城的居民身份证一样,要高兴得向樯上撞的。出国倒也不易,许多女人便想出来嫁人的路子,外国人再富裕,也总是有性需求的吧?她们这样想,何况女人也像某些土特产品一样,外国的成名人物没准就是看中进中的。在裸荒的同班同学里,就有五名女生分嫁外宇宙各处,有的远嫁外宇宙的中国,有的嫁到外宇宙的荷兰,有的跟毛里求斯的商人结了婚,有的在伊斯兰的头目那里同十来个女人合法共享一个男人。裸荒的高中校友恩格斯曾经说过:“婚姻是合法的卖淫形式。”于是裸荒一直为了解放妇女而呼吁解除婚姻制度,没想到正是这种卖淫的合法性才使自己同学的出国梦得以实现。你说你和外宇宙的某个外国人性交了,谁也不会相信,那个社会只承认一张叫做“结婚证”的废纸。当你向当局和外国领事馆出示这样的废纸以后,他们便会恍然大悟:“噢,你果真和这个外国人性交了,好吧,你们是合法的,你可以移民了。”
  89商学系的班主任吴裘德先生及数名女生便是通过这种合法卖淫面取得海外身份证的。有位外宇宙沙特的富商通过外宇宙婚姻贸易集团公司欲进口数名女人,人文经济大学的女生们趋之若鹜,许多未经动物商检的假冒伪劣产品夹杂其中,弄得外宇宙婚姻贸易公司哭笑不得,蛤得要求女生们排队挨个受检,由那位进口人亲自试验,唯裸荒的同班同学颜如冰、朱丽叶、范杰茜、沈含秋等人知书达理,比较谦让,互相说着:“你先来,你先来!”
  在这场婚姻移民风潮中,外宇宙柏京城女人出口额连年递增,贸易顺差越来越大,美利坚城市只好向关留总协定委员会提出抗议,认为柏京城削价竟争,违反国际商法400条款,同时压缩进口配额,大幅提高进口关税。
  唯有我们的吴裘德为柏就城的男人争了光。他是外宇宙柏京地区男性动物里打入国际婚姻市场的第一人。外宇宙的冰岛经历了几年泡沫经济的高速增长之后,进入滞胀阶段,经济萎靡不振,民众象得了湿热胃病,提不起消费的欲望。而且出现了数次人融危机,最古老的信誉如日中天的冰岛巴菱银行也因为前些年大肆买进金融期货而告倒闭。投资者对国家的金融环境忧虑有加,置业的信心也就随之降温,出现了大批的失业,平日里衣食富足在商海进而大展身手的白领阶层或是盯着证券交易所的荧光屏的所谓财经圣手也只好过起结衣缩食的日子,于是出现了大量的离婚案、抢劫案、诈骗案、国家政局动荡不安,千年构建的文明的信仰立时倒塌了。倒是远在冰岛的最北端的海边渔民时光千年不变,膝下无儿女,有大片的土地,有硕大的渔船,有大把闲暇的日子,有亮丽的阳光,却独独缺乏男人的抚慰——这寡妇年过六十,早已绝经但却没绝性欲。
  我们的吴裘德老师便是和这位寡妇结了婚,现正在外宇宙的冰岛那片广阔的天底下过着幸福的日子。对于人才济济竟争激烈的柏京人来说,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
  吴裘德是外宇宙那个弱肉强食、“成者为王、再败者为寇”、多数人欺负少数人以及暴力是一切真理之最后真理的世界里的真正的无名英雄!他在自己荣登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众,荣辱和欢呼、嘲笑与指责、正与邪、对与错,一股脑全抛在脑后——关键是他从来未在惜过这一切,他只关心自己切身的幸福,切身的肉体感觉,世界的尊严或公子王候的变换,从未真正触动过他的悲伤,所以他胜利了,所以他是真正的无名的英雄,他所需要的生活他最终得到了,而且得到得是那么容易——只不过巧妙地运用了骗人的世界用以束缚穷人或善良人的结婚证而已。
  有人会反驳说吴裘德跟一个六十多风的寡妇结婚,没有感情,只图她的钱而已。这些势得的批评家是多么虚妄,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吴裘德和六十多岁的女人在一起就没有感情呢?而你们所谓的感情又是多么虚假,在你们眼里,只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才是值得爱的,这是真正的爱吗?你们爱的是那年轻,是那漂亮,而根本不是那人。
  又有人说吴裘德出卖自己的灵魂而得到金钱,这又是胡说八道。人怎么可能通过抽象虚无的概念,比如灵魂来换得实在的金钱呢?假如灵魂可以出卖成柴米油盐衣服房子的话,那太好了,裸荒有大反的灵魂可以出卖,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绝,他的灵魂多得可买下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那样他倒真成了穷苦人的救世主了!所以对大多数来讲,世界讲的是真刀真枪真功夫,你想得到某件切实的东西就得有切实的力量,或者你会欺骗,或你有吴裘德这样的本事。吴裘德恰好地利用了社会的规则,和欺骗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和欺骗没有什么道德上的高下之分。
  听说吴裘德偶尔会回柏京,因为他在柏京买了豪华地产,当然是用冰岛渔妇的钱。吴裘德由于行为诡异又有洁癖,在人文经济教书时颇受系里冷落,大家都觉得他是废物,这回带着许多钱回来,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教授们,立时觉得吴裘德伟大了许多,纷纷向他请教学问,要他做学术演说,岂不知吴裘德整日在冰岛捕鱼,离学问已经很远了。系里元老纷纷马,由系主任查理.开思米牵头,希望衣锦还乡的吴裘德能捐些钱,搞个吴裘德基金什么的,大家也捞些福利。没曾想裘德先生早被默默无闻只重视个人生活的冰岛文化同化了,对于什么“在图书馆门前刻上你的名字”或“由你亲手栽下一棵长青树并由你命名”的虚假的诱惑全不上当,只说自己当年写的学术论文被人文经济大学的教师们擅自引述,侵犯了他的学术著作权,要求赔偿美金十万。这场官司打了一年多,最后以财大气粗的吴裘德获胜而告终。吴裘德之所以获胜与国际上知识产权保护的呼声日益高涨有关,同时柏京人正申请加入外宇宙关贸总协定,对吴裘德这样精通柏京法律的冰岛富商自是惧怕三分,所以裘德轻而易举赢得了官司,人母校那里赚了十万美金,又在柏应变多了套房子且又在冰岛添置了一艘渔船,可见无名的裘德却有着极精明的生意人的头脑。
  裸荒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所谓现代人事现代动物的课题。他在飘泊天涯的日子所见过的所谓文明人士可实在太多了,商贾巨富、大银行家、大作家、泥瓦匠、一心求官的仕途中人、啃着盒饭却满口金融术语的白领阶层、辛苦活命却离不开精神食粮的打工者、不知廉耻的贵妇人、靠性交糊口的妓女、影视歌坛的多栖艺人、嚼着民众的血汗却在多国首脑联席会议上满口喷粪的政客、与丈夫同房异梦只渴望红杏出墙的良家妇女、离成功千万里之遥却执迷不悟的艺术家、和员工同舟共济其实是靠榨员工血汗发迹的大企业家、一心要把自己的户籍从农村迁到城市的农民、还有千万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还有千万个指点江山的演说家,还有千万个裹了风衣举着手机穿走在摩天大楼间行色匆匆的没有心灵的商海机器人,他们无不标榜自己是现代人士,是文明人士,别人在他们眼里是下三滥,用他们的话说:“真农民”。
  而裸荒只想告诉这些无耻而自信的动物们:“你你真居民!”你们决不是现代人,而只是现代社会的饰品,是资本主义强大机器的产品。为资本主义增砖添瓦吧,也许资本家会赏你们几口饭吃,甚或一身象样的西服,否则资本主义就把你象搅拌机搅拌混凝土一样把你们的肉体连同你们虚无的自信搅碎。裸荒从没想过这些以文明人自居的动物们竟活到毫无其他选择的地步,他们只能顺从资本家的价值,和资本家及其走狗们一快儿拼命呐喊、叫好、招徕、发盘还盘、应聘跳槽、竟争、拍卖、评估叫价、写报告、发传真、打电话、计算、分析、建立模型、翻译资料、整理数据、扩充电脑功能,乃至加入所谓全宇宙Internet网络,忙得一蹋糊涂,全社会象吃了迷幻药似的再也停不下来,早晚有一天会忙得精力衰竭而死。
  裸荒始终不能明白所谓的现代人为什么整天喊忙,他们显示自我人生价值的口头禅就是“我太忙了”、“我这几天怕忙得要死”。忙——你们到底忙些什么?若让他们休息一下,他们立刻不高兴了,觉得心灵空虚。这可太厅妙了,仿佛一头整日整夜拉磨的驴子,要忽然不让它拉了它会很不高兴:“我要拉磨,我要拉磨,谁敢不让我拉磨?”因此裸荒眼里的现代人全是驴了。
  所谓的现代人还有特点就是身处资本家走狗的地位便有了资本家的感觉。裸荒也曾在外宇宙各大资本家的公司里打工,但他决不靠“真实的劳动”,而靠欺骗。他给那些咤叱外宇宙的大资本家讲哲学,讲人生的目的,讲目的和手段的关系,讲充分根据律的四重根,讲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讲纯粹理性的批判,讲存在与时间,讲逻辑规律的语言学起源,讲生命虚无学说,讲存在性的充分性判定,如此博大精深的学问自然能把头脑如猪的资本家唬住,于是裸荒就靠智慧得以自如谋生。但难能理解的却是那些在资本家手下做工的保安、文员及部门经理们(他们的地位实质是资本家的狗)却也吵吵嚷嚷认真工作仿佛那公司就是他们自己的一样。每当裸荒欺骗资本家时这些人总不站在裸荒的一边却死活要捍卫资本家的利益,说裸荒对待资本家的方式不讲人权!哎呀,不得了,“人权”这玩意可被捧上了天,裸荒哪敢不讲人权,而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讲人权,讲的是人权,资本家是人吗?裸荒擦亮了眼睛,却总看不出资本家和凶残贪婪的狼有何区别,我们杀不了这狼难道欺骗一下都不行吗?外宇宙的社会是个暴力的社会,资本家有钱有势,又养了大量的狗,他们想多高尚就多高尚,但裸荒的哲学里,他们永远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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