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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下大乱


1.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
  今年的老天爷疯了。往年,华夏这个时候已经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只有盼着东南风,因为东南风一刮便带来凉爽的天气。今年都七月份了也没热起来,反倒是霉雨不断,下得人身上都像长了霉一般,有一股发捂的气味,粘粘乎乎的难受。
  陈天雷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受这种天气的影响。
  自从他挪到华夏这个地方来,真是踌躇满怀。在他看来,在这里的日子每天都充满着挑战,充满着希望,充满着阳光;他见到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在向他问候,向他微笑,向他致敬。他在这里找口了曾经被斗得遍体鳞伤的自己,找回了被痛击得不堪回首的信心,找到了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继续他那“宁做鸡头不做牛尾”的位置。在这里,他甚至还十分容易地嗅到了出售白粉的地点和交易的对象。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个名叫金城的地方无法相比的,也是那个名叫凤凰影视公司的虎狼窝没法相比的。他庆幸自己这一步迈对了。他抓住了自己命运改变的机遇,所以连走路都觉得脚下生风。他没有理由不满意、不高兴。程正伟答应他,目前厂里正在盖超标准的知识分子楼,像他陈天雷这样的“一级作家”理所当然的有一套。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带着林辉和种籽在华夏电影制片厂的院墙外边租了一间不到十一平方米的小偏厦,虽说每个月才二百块钱的租金,那也够黑的了。这租金没人替他掏,可他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林辉每次到外边的街头厕所倒完马桶回来,身上都溅一裤腿泥,踩一脚屎。她气得想哭,埋怨他扔下金城的三室一厅的房子跑到华夏这个鬼地方来。
  陈天雷总是开心地说:“夫人,这叫苦尽甘来呀!”
  林辉:“甘个屁!别人是攀高枝,你是往下出溜。眼瞅着你丢了电视台的副台长不当,去干个体;现在个体也干不成了,倒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了!”
  “你把眼光放远点嘛!”
  “不用远,眼巴前的事不到一年半就落这么个下场!”
  陈天雷不跟她争论。他相信,在华夏这个地方,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何况还有他的铁哥们儿程正伟坐着华夏电影制片厂的铁交椅呢!他说过,他吃香的就有他陈天雷的辣汤喝。于是,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叶落归根》的录制总部的工作。他要用自己的智慧、自已经验、自己的实力和自己的关系,把《叶落归根》推上去,录制成二十集电视剧。为此,他让林辉花了几个晚上打印出了煽动性极强的“策划书”和“可行性报告”,复印了几十份,抛得满世界乱飞,然后就是东南西北的大串联,唾沫星子乱嘣,终于凭着他的如簧之舌“骗”得吉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集团的老板掏出了八百万,独家投资录制《叶落归根》。这差点让陈天雷乐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骗出这笔钱来,他花了多大的功夫,碰了多少回钉子,白费了多少唾沫。然而,没有辛苦能结果实吗?《武林传奇》他就是这么策划的。现在,他要忙的是印大型宣传画页,安排在人民大会堂开“新闻发布会”,要请首都各大新闻单位和统战部、广电部、人大、政协的有关首长参加,还要选购既体面又不惹眼的纪念品。总之,他忙,忙得心花怒放,忙得春风得意。
  满地都是湿淋淋的雨水。
  陈天雷的皮鞋也湿透了。他敲开了程正伟的办公室,进门便喊:“老程!”
  程正伟正在接电话,示意他坐下。
  陈天雷很随便地坐下来。他并没有瞧起程正伟这间厂长办公室,照他在电视台当副台长时的那间可是差了好几个档次,照他在菩提影视公司设在‘花开富贵’时的总经理办公室也差得天壤之别。不只管简陋还是俗气,这样的办公室自己都不称了。等着程正伟打完电话,他忙说:“老程,我的工作安排,您看……”
  程正伟:“你不是在录制总部干得挺好么?”
  陈天雷:“我是说,我调到华夏电影制片厂来的正式工作。”
  程正伟:“噢。这个不急吧?《叶落归根》录制完了再说也不晚嘛!这个你放心!”
  “那,我的房子……”
  “房子正在盖。盖完了就解决了,别急,啊!”
  陈天雷还能说什么?有首歌不是唱嘛,“希望还在,终生寻找”,何况程正伟已经给了他希望,他也已经把握住了机会。于是,他想到了曾经让他登上辉煌顶峰又让他跌人万丈深渊的金城,想起了他叱咤影视圈的金城电视台和令他败走麦城的凤凰影视公司。他忍不住地要把自己的今天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他陈天雷不是一个孬种,他离开他们了甚至活得更好。更滋润、更自由!陈天雷又站起来了!他想像着,当那帮小人们知道自己风光再现、声誉雀起的消息时该是多么沮丧,他们一定是脸发绿、心发酸,如梗在喉。陈天雷从他想像中的“汤浇蚁穴”中得到了一种快感。啊,那是一种多么痛快的场面啊!让他沙金山后悔去吧!放着我陈天雷这么一个伟大的天才不用,反到愿意受司马龙、池田杏和那帮鸡鸣狗盗之徒的操纵,活该你瞎了眼!让他司马龙嫉妒去吧!原本可以和我合作干一番事业,偏偏却咬我一口,以为从此凤凰影视公司就是你的天下了,作梦去吧!让她池田杏发呆去吧!背叛了我陈天雷,看你能有多少香饽饽吃!?你以为当的是他沙金山的干妈呀,其实你不过是他沙金山雇的老妈子而已!想到这儿,他兴奋得原本发黑的胖脸变得通红,按不住地向自己租住的那间偏厦跑去。他要来个“汤浇蚁穴”的恶作剧,他要用自己的成绩报复那些个小看他的、挤兑他的坏蛋们!
  刚进门,只见林辉在哭。
  “怎么啦?”
  “刚才我出去倒种籽的尿壶,不小心踩着了一泡屎,差点掉进粪坑里,腿上还蹭了一块皮,沾了半身屎尿。这是什么鬼地方!”
  陈天雷这才闻着满屋里尚存的一股臭气。看到窗外搭着一溜刚洗出来的衣服,他刚才的兴致消下去一半,只得安慰她道:“辉,你忘了那句话?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刚才我见到程正伟,他说就给我们解决。再说了,现在不管怎么着总比当年你在小木克楞里的那八年白毛女生活要好吧?”
  林辉:“你少提那八年!”
  陈天雷:“辉,我们会好起来的。”
  林辉已经听够了他这种在她看来永远是空中楼阁式的许愿和鼓励。她逃到那间令人终生难忘的林中小屋,熬过八年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的时候,她就是靠这种许愿和鼓励挺过来的然而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段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从林中小屋走出来,跟着陈天雷来到金城以后,她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她怕汽车,怕人群,怕城市的喧闹,耳膜每天都被那些她已经不熟悉的各种音响刺激得发涨、发痛。虽然她住进了镶有拼花地板和洗浴设备的三室一厅的房子,过上了有彩电、冰箱、影碟和汽车的现代生活,但是她失去的职业妇女的自尊却再也没有找回来。她只能抛弃再次融入社会的幻想。学会了开车打字,专门为陈天雷一个人服务。当她刚刚适应这一切并且也认可了命运的这种安排之后,却又被抛到了华夏电影制片厂大墙外边的偏厦里,重新过起了近似于原始状态的生活。难道这就是陈天雷说的“会好起来”?生活的大起大落,使她丧失了浪漫的权力,也丧失了浪漫的义务。她只能每天忙着接屋顶漏洞滴下的水,踩着泥泞的路去跟小贩们讨价还价,钻进能熏出眼泪来的厕所去排泄满肚子的腐气和秽物。过去,陈天雷还给过她男人的味道,使她在生理上得到一些补偿和满足,现在连这也成了奢望和遥远的回忆。
  陈天雷从林辉的脸上读出了失望和沮丧。越是这样,他越有一种报复的亢奋在涌动。他要把造成这一切的仇恨变成利剑回击过去。于是,他打开了蒙在陈旧的286电脑上的盖布,说:“辉,别生气了。来,帮我打个东西。”
  林辉不满地:“还打什么?净打没用的!”
  陈天雷:“不。这回打的是枚重磅炸弹。我要让那些整我的人吃一只死苍蝇,我要让他们睡不着,吃不香,让他们嚎叫、哭泣!”
  林辉:“吹吧!”
  陈天雷:“不是吹,而是打击!”
  “打什么?”
  “打一份给金城那方面的信。”
  “还理他们干什么?你没受够他们的气呀?”
  “正因为他们把我整惨了,我才要反击!”
  很快,陈天雷将塞有《叶落归根》宣传画页及宣传策划的特快专递贴上了邮票,发往了金城。他觉得自己发出去的是一枚载有核弹头的洲际导弹,将会轰塌那座三十二层的神州大厦。他想像着,那里在怎样的爆炸、冒烟、尖叫。
  一切都在陈天雷的预料之中。
  侯也夫收到陈天雷寄来的快件,打开一看便傻眼了,陡而变成了恐慌。这是怎么回事?关于《叶落归根》,他只知道沙金山给过二十万的稿酬,后来又影影绰绰地听说公司跟华夏厂签订了联合录制合同,还汇去了八十万的前期筹备资金,并且责成司马龙具体负责。为此,他还专门向司马龙要过那份合同原件,他以种种借口拒绝了。现在,陈天雷寄来的这份宣传材料是什么意思?怎么变成了华夏厂和吉林一家企业集团联合录制,根本没有凤凰影视公司的名字。如果有那份合同,这份宣传材料说明华夏厂的程正伟撕毁了合同,公司汇去的那笔钱将凶多吉少;如果没有那份合同也没汇去那笔钱,这份宣传材料就完全是陈天雷玩的雕虫小技,不屑一顾。不过,看样子像是前者不像是后者。他急忙呼唤司马龙,把这份材料递给他看。
  司马龙的脸色一下了变得苍白,两只丹凤眼瞪得溜圆,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侯也夫:“这是怎么回事啊?”
  司马龙:“还用说吗?陈天雷想踹咱们!”
  江海涛看了一遍这份宣传材料,又扫了一眼司马龙,问道:“怎么,咱们跟程正伟签了合同?”
  司马龙:“能没签吗?!”
  江海涛:“那他们这就是片面撕毁合同!华夏厂应当承担毁约的责任。如果我们有资金在他们手里的话,他们还应当加倍赔偿我们!”
  司马龙不吭声了。
  江海涛:“这事封锁得真严。咱们公司倒是有没有资金打过去?谁负责这件事?”
  没人回答。
  司马龙出了门,进了董事长室。听得见他在打长途电话。
  侯也夫眯着老态的三角眼,竖着耳朵听着。
  江海涛听了一下,悄悄地说:“他在跟程正伟通话。”
  很快,这个消息便把整个公司搅乱了。
  尹君伊翻出会计账来,证实早在春节前和春节后公司先后汇往华夏电影制片厂两笔款,共计八十二万元,加上先期代他们垫付的剧本稿酬二十万,总共计一百一十二万。那云飞得到消息,从白桦别墅跑来,首先证实沙金山走时向他交待了公司与华夏电影制片厂签订了联合录制《叶落归根》的正式协议,他要求司马龙立即将合同文本交到公司来。不大的功夫,司马龙回来了。不过,他交出来的依然是个复印件。这才使大家看到在《叶落归根》上的庐山真面目。江海涛一看,这个正式签署的合同就是当时他否掉的文本。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奉劝沙金山不要签这种城下之盟的话,他竟然一句都没听!他的脸不由得咧出惨然的苦笑。
  谁也没有注意江海涛的离去。
  江海涛的心里简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浑身上下有一种禾苗被从地里连根拔出来和鱼被从水里捞出来摊在太阳地里暴晒的感觉。整颗心都在挣扎。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尹君伊地喊声:“江老师,电话!”
  江海涛赶到大厅,抓起了话筒。电话是丛中笑打来的。没容江海涛说话,便传来了她的吼声:“听喘气儿就是你!老公,还赖在金城干嘛呐?!赶快给我滚回来!跟你说,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别想进这个家门了!喂,你怎么不吭气啊?”
  江海涛:“我听着呐!”
  丛中笑:“听着了怎么连屁也不嘣一个?跟你说,你那篇小说我给你送到燕山出版社去了。他们正在看,你不回来盯一盯啊?万一人家让你改,你躲在金城猫月子还改个屁呀?!”
  江海涛:“有门儿没有?”
  丛中笑:“我哪知道?你要不回来,我啥也不管了!”
  江海涛:“回去,我马上就回!”
  他刚把电话放下,尹君伊便把那云飞叫了出来,自然是坚决不放江海涛走。不大的功夫,沙金花也跑来了,她说:“江老师,金山不在,你现在可不能走。陈天雷这么整咱们,这不是朝心窝捅刀子吗?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帮我们渡过这道难关呐!”
  江海涛真够左右为难的了。
  远在华夏的陈天雷正被自己的杰作激动得难以自制,一连喝了三大杯啤酒的时候,厂办的小谢跑来说程正伟有急事找他,要他立马到厂长办公室去,而且是十万火急,越快越好。陈天雷猜不出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大事,便继续喝着他的酒,嚼着油炸花生。不出十分钟,又有人来找他,这回来的就不是小谢而是程正伟本人了。
  程正伟一进门,脸便是紫茄子色:“陈天雷!你干的好事片
  还没等陈天雷说出来“请坐”,便当头挨了这么一句断喝,一时晕头转向:“怎,怎么了?”
  程正伟抖着手中的一张纸,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寄到凤凰影视公司去了?”
  陈天雷恍然大悟:“噢,这事啊!有,我把咱们的《叶落归根》宣传画页寄给他们了。”
  “混蛋!”程正伟骂道:“来抗议啦!”
  陈天雷一怔:“抗议?抗议什么?”
  程正伟:“还抗议什么!撕毁合同的抗议!刚才侯也夫打来电话,喏,这是电话记录。你听听,你听听!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贵厂须准备承担法律责任。你说你,穷得啵个什么劲儿?!”
  陈天雷:“我是想,我是想……”
  程正伟:“你想什么都没想那个材料上没印凤凰影视公司的名字!你想什么都没想你这么干可能给华夏厂带来的严重后果!你想什么都没想像你这种年龄要调人厂内该有多困难,在我正为你打通关节的时候,你来这么一下子!你笨不笨呐?!”
  陈天雷手中的杯子滑坠下去,吮当一声砸在自己的脚上。他懵了,脑袋木本怔怔的。他像一具腊像,思想变得一片空白,连原本黢黑的胖脸也没有了颜色。
2.她是个王八蛋

  电视屏幕像下雪一般闪着雪花。
  江海涛调了调录放机的稳定钮,画面稍稍清晰了一些,但还是不时出现划痕和闪斑。他耐着性子一盘一盘地看着,眼睛痛得流出了泪水。
  本来,他已经准备飞回北京了,可是当天晚上池田杏派人送来了《猛男痴女》的完成片,连同完成片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大箱子素材带和十盘母带、十盘播出带。来人说,《猛男痴女》的工作结束了。那云飞请江海涛无论如何要把带子看一看,说这是他这个“文学总监”义不容辞的职责。江海涛摆出了一百条理由,说他必须赶紧回北京,否则后院就起火了。那云飞只用一句话回答:“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没有办法,江海涛只好退掉悄悄买好的机票,硬着头皮“审看”起来。
  审片这种事,作为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的司马龙和法人代表吴媚娘竟然连面也不照一下。当初,不是他们力主接拍这部戏进而买下菩提影视公司的吗?怎么到了摘桃的时候了他们却躲得无影无踪?
  “司马龙和吴媚娘哪去了?”江海涛问。
  侯也夫摇摇头:“不知道。”
  江海涛喊道:“尹君伊!给司马龙和吴媚娘打电话,让他们来参加审片。”
  尹君伊跑过来说:“我没有他们的电话。”
  江海涛:“老侯,你有吗?”
  侯也夫摇摇头。
  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一对金童玉女,江海涛只好负起责来。他万万没有想到《猛男痴女》这部片子会拍得这么糟,完全够得上是一部“大破片”了。技术问题频频出现,甚至连艺术上不该出现的“穿帮”也接二连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宋虎拍的片子。一气之下,他拿起电话拨打了宋虎的电话号码,骂骂咧咧地吼道:“宋导,你拍的什么鸡巴玩意啊卜猛男痴女》那还叫片子?你不致于老糊涂了连轴线都搞不清吧?怎么净跳轴哇?”
  宋虎大约刚起床正在刷牙,说话都呜噜呜噜的:“你瞎说什么呀!片子还没剪,你咋知道跳轴?”
  江海涛:“没剪我能说吗?完成片都交到公司来啦!”
  宋虎:“啥?剪完了?谁剪的?”
  “什么?没通知你做后期?”怪不得呢!江海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相信,宋虎如果参加了做后期,起码不会把片子剪成现在这个模样。可是,那些跳轴的戏可不能怪剪辑呀!那是拍摄中导演的问题。宋虎从独立当导演拍的戏,他差不多都看过,还没看到过一处跳轴的戏,这部《猛男痴女》是怎么了?
  宋虎一听,火冒三丈地质问:“跳轴,扯蛋!哪场戏?”江海涛告诉他是哪场哪场之后,只听宋虎说:“你查查素材带子。有几场戏是池田杏非让爱新觉罗导不可,我一看拍的跳轴了,还穿帮,第二天又重拍的。池田杏剪片的时候怎么剪的?!”江海涛诘问道:“还说呢!作为导演你为什么不参加后期制作?”宋虎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池田杏没通知我参加后期,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啊?片子剪成什么烂样我根本不承认,跟你说不许署我的名字!你们要署了,我告你们!有这么干的吗?池田杏再是沙总的干妈也不能这么横行霸道干涉艺术创作呀!”对宋虎这番牢骚,江海涛能说什么?看来自己是手爪子痒痒找脚丫子挠去了。他扔下电话,一拍桌子喝道:“让池田杏上来!”
  侯也夫:“让她上来干嘛?”
  江海涛:“让她看看,这整的什么玩意儿!就这种质量也往外交片,丢不丢人响?!”
  侯也夫:“她八成也没看。”
  江海涛:“她是干什么吃的?!她不参加后期制作,也不通知导演做后期,这也罢了。哪有片子做完了制片主任都不知片子什么样的道理?传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侯也夫:“这会儿让她上来,她也离不开。明天《猴拳》就开机了。”
  “你看你看。”江海涛摩挲着手说:“还真让司马龙言中了!这不明摆着是按着咱们的头喝水吗?不喝也得喝!《猛男痴女》连修改都让你没法修改!”
  《猛男痴女》这个题材他在十年前就知道了。当时,春风电影制片厂组织“剧作讲习班”,邀请了一些敢于“触电”的作家修改剧本,江海涛也参加了。他就是在这个讲习班上跟陈天雷认识的。参加这个讲习班的人中有位青年作家,好像叫皮上毛,他讲了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传奇故事,别人还没表态,陈天雷就大声叫好。等着厂文学部主任让大家报题材时,陈天雷便交出了他与皮上毛合作的剧本《魂归何处》。大家都很惊奇,陈天雷怎么写得这么快?更令人惊奇的是,春风厂竟然一稿通过。这是讲习班上惟一通过的剧本。江海涛向陈天雷要了一本,准备好好学习学习。回北京的火车上,他躺在卧铺上无以打发时光,便翻出这个本子看了一遍。说实在的,他实在不敢恭维。虽说任何作品都是“胡编”出来的,但是“胡编”的水平就在于当故事是杜撰的时候,里边的细节必须是真实的。会写的人可以把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写得让你相信;不会写的人,甚至可以把本来是真实的故事写得让你不能相信它是真的。陈天雷这个《魂归何处》就给他一个故事假,讲得更假的印象。他不明白这么一个剧本春风厂怎么会通过!转过年,春风厂的编辑打电话给他拜年,他得到信息说,《魂归何处》下马了,原因就是剧本故事不成立。朋友还告诉他一个秘密,说这个剧是皮上毛自己写的,陈天雷只是挂上了名字而已。当时江海涛简直不敢相信。时隔五年,陈天雷出版了一本长篇小说《猛男痴女》。江海涛是在书摊上看到的,他站在那儿随便翻了翻,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看到过。他没买这本书。待他走回家豁然开朗,这不就是电影剧本《魂归何处》吗?然而这本小说的作者署名上没有皮上毛。这个陈天雷可真行,五年了还在经营这个题材。谁知道又过了五年,陈天雷会再把《猛男痴女》改成二十集电视剧!看来,这位老兄是真的是没有什么可写的了。一个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题材,值得花十年的时间没完没了的磨吗?
  池田杏派人将《猛男痴女》交出去,松了一口气。
  这部片子的后期早在一个月前就做完了。她被老公的一个电报回去,“审查样片”。她名正言顺的将爱新觉罗带回了家,他是这个戏的副导演兼制片副主任,当然有权审看完成片。《猛男痴女》的后期工作是池田杏交给她的老公艾禄山完成的。当时,她兴致很高,买了些水果、点心之类磨牙的东西,请团里的几位领导和好友一起欣赏。她自然十分得意,因为在全团的人都闲呆着无歌可唱、没舞可跳、演一场赔一场的情况下,还就是她一个行将退休的人每年给团里挣回来三万两万的劳务费,拍出一部又一部的电视剧。如今这年月,成绩自己不说没人替你说。可惜自己年龄大了,退休大限在即,不然的话这个团长的位子交给自己于,保证不会把省歌舞团造祸成现在这么个不死不活的模样。谁知,“肉电话”比什么都快,该请的没请的忽拉拉地聚来了一大帮,把池田杏家的客厅挤了个水泄不通。人越多,她越得意,演员嘛,哪个不是人来疯?于是她干脆打开门公开播映。谁知没演过去二十分钟,连第一集的一半都不到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借着“上厕所”、“看孩子”、“接电话”等等各种理由一个个拔塞般地离去。到放第三集的时候,屋里便只剩下了她最初邀请的团领导。该吃午饭了,团领导们站起来说下午团里有个会,很抱歉不能来看了。送走了领导,池田杏把门一关,这才如河东狮吼一般跳起来,指着她的老公喊道:“你这是剪的什么破玩意儿啊?!”
  老艾蔫了,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池田杏:“就这破片子,你还拿出来给我看?!丢不丢人呐!我也是眼瞎了,怎么让你做后期?!”
  老艾嗫嚅道:“片子拍得就这样。”
  池田杏火了:“什么拍得就这样!我拍的我不知道吗?把假模假式的破镜头都剪上去,这能看吗?!”
  老艾嘟囔着:“故事是假的,让人怎么信?”
  池田杏:“你是干什么吃的?”
  爱新觉罗连忙规劝道:“算了算了。这事儿也怨不得老艾,照理说应当怨陈天雷和宋虎。剧本剧本,一剧之本。他陈天雷这本就是个大破本,当初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不就为了挣点钱嘛!再说了,影视是导演的艺术。他宋虎没有拍出彩来,和咱们搞制片的、搞后期的有啥关系?咱们还不是听喝的呀?!老板愿意掏钱拍,咱们就拍,把咱们该挣的、该得的钱拿到手了,片子好坏管它呢!是吧?”
  池田杏:“你说的倒轻巧,没关系。别忘了,如今我是什么身份!”
  爱新觉罗:“我知道,不就是沙金山的干妈吗?”
  “既然如此,那么凤凰影视公司我至少当着一半的家。《猛男女痴》拍成这样,你说吧,怎么卖?”
  “卖片你管它干吗?不是司马龙兼管着发行吗?卖得出去卖不出去是他的事!”
  “你拉倒吧!我要是司马龙,就这破片子我根本不接。你上道工序送来是个废品,我下道工序凭什么接着擦屎屁股?!"
  爱新觉罗:“那你说怎么办?”
  池田杏:“我要知道怎么办,还问你干什么?”
  爱新觉罗也束手无策了。那些跳轴的戏还真是他导的。他也挺欣赏自己导的这几场戏,至于什么是跳轴,他压根儿就不懂。他只觉得这么着再练几次手自己就完全可以独立拍戏了。到那时候,自己就成了号令三军的统帅,连你池田杏也得听喝。所以他根本没把这部片子的问题看得有多么严重,待到观众“拔塞”了,池田杏发火了,他才意识到这部片子的好坏影响到他和她在凤凰影视公司的地位,也影响到他和她在沙金山那里能不能把“根”留住,这才慌起神来。可爱新觉罗毕竟是爱新觉罗,他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笑嘻嘻地说:“这愁啥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池田杏瞥了他一眼,等着他拿出来的主意。
  爱新觉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池田杏失望地:“我当你有多高的招呢!”
  受新觉罗:“别急嘛!照我看咱们得这么办,把片子交给金城电视台的剪辑去进行一次润色加工,大不了再花俩钱儿。这么做,说明我们对工作极端负责,尊重专业人员的意见,这谁也挑不出理儿来。如果电视台的人改完了,片子还这个德性,那咱们也有话说了,这全他妈的怨陈天雷的剧本,怨宋虎的水平。当初这个本子是陈天雷的公司上的,是司马龙非把这个破戏介绍给沙总的,这都和咱们没有关系;宋虎作为导演把戏拍砸了,责任该由他负。我这可不是一推六二五,是实际情况。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便是让金城电视台的人剪了,片子也不能立马交出去,得在咱们手里压着。”
  池田杏:“压着?为啥?”
  爱新觉罗:“你想想啊,万一公司那帮人看了再不满意怎么办?别看他们的水平都不咋的,那眼光还一个个高着呢!尤其是那个江海涛,他是北京的,什么好玩意儿没看着过?他要是鸡蛋里挑骨头,你驳也驳不倒,更何况这还是个大破片呢!维尔族姑娘辫子多,一抓一大把,咱们还不净等着挨撸?到那时候,没完没了的修改,咱们还挣不挣钱了?如今时间就是金钱,咱们不能把时间都搭在改这个破片子上。咱们应该再接着上下一部戏,把《猴拳》赶紧推上去!”
  池田杏:“那你说怎么办?”
  爱新觉罗挤着眼:“老佛爷,这回该着您拿主意啦!”
  池田杏试探地:“你是说,等《猴拳》开机了再交片,这样就不会拖住咱们改《猛男痴女》?”
  爱新觉罗大呼小叫地:“哎哟我的池主任,您的决策可真是英明,不愧是影视圈里的老佛爷呀!您这个决策我坚决支持,热烈拥护,积极落实!”
  就这样,片子在金城电视台压了一个月。
  江海涛自然不知道池田杏和爱新觉罗这个“伟大战略部署”。他只觉得这部片子不改不行,而要修改就必须把导演宋虎召回来,把制片主任池田杏从大和尚调上来,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进行。《猴拳》明天开机,那云飞、司马龙、吴媚娘和侯也夫已经驱车千里到大和尚山去了。现在,偌大个公司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耐着性子看完了最后一集,坐到写字台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审片意见。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
  江海涛起身赶到大厅拿起了电话:“这里是凤凰影视公司。喂,您找哪位,请讲。”
  听筒里传出陈天雷的声音:“海涛,是我。”
  “天雷?你在哪?”
  “我还在华夏。”
  “怎么样?”
  “还凑乎吧。”
  “哎,天雷!”江海涛连忙问道:“《叶落归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问程正伟为什么踹我们公司?”
  “这事再说吧。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下,《猛男痴女》完成了没有?按沙金山跟我签的合同,他得还我投资的五十万和我办公司的十六万。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没钱了,穷得锅都吊到墙上去了。”
  “天雷,就这破片子,你还等着卖钱呐?”
  “怎么啦?”
  “池田杏把片子交上来啦。甭提啦!现在看这个本子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拍。就这个本子,神仙也拍不出花花来,剪到一块儿,惨不忍睹!”
  电话那头沉默了。
  “喂喂!”
  “我听着呐。”陈天雷的声音又响了:“《猛男痴女》的事以后再说吧。海涛,你跟我说实话,《猴拳》开机没有?”
  “明天开机。”
  “我跟你说,这个片子也好不到哪去!海涛,你记住我的话,凤凰影视公司和沙金山重用她池田杏迟早要吃大亏!她是一个天下头号王八蛋!”陈天雷说完叭地一声摔了电话。
  江海涛被震得一怔。半天,他才嘟囔了一句:“这个家伙,莫名其妙!”他刚放下电话,铃声便又响了起来。他急忙抓起话筒,里边传出了那云飞的声音:“江老师,刚才是谁打电话呀?我一直拨,一直占线。这么回事,你撂下电话,立马到白桦别墅去,叫上金花,你们俩赶快到剧组来!”
  “出什么事啦?”
  “剧组造反啦!”
  “?!”江海涛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空白,眼前的一切就跟照片底板似的变成了奇怪的画面。
3.和尚镇翻了天

  和尚镇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这般的热闹。
  在老人们的记忆里,除了传说中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驻扎在大和尚山曾经带来过兵慌马乱的热闹之外,和尚镇一直在平淡如水中过着朝朝代代每天都相似的日子,男人们年复一年的出海打渔,女人们日复一日的在家缝穷;白天最大的乐趣是看老张家跟老李家为了针鼻大的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跳着脚叫骂,看了个大饱眼福之后,回家还能嚼上半天舌头;晚上最大的乐趣便是搂着女人颠鸾倒凤,一窝一窝地制造著有鼻子有眼的小活人儿。然而,近半个月来《猴拳》剧组的到来却尤如咸盐撒进油锅里,给和尚镇的男人女人们带来了大开眼界的新鲜和热闹。
  “啧啧,瞧他们!也不嫌丢人,大白天的搂着啃嘴儿!”
  “哎呀,人家那钱花的都不当钱了!”
  “瞧瞧,从打他们来,这鸡子儿都从五分钱一个涨成五毛了。这可真是送钱的财神到了!”
  “哟哟,你没看那女的,嘴唇子抹的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最惹人注意的是《猴拳》剧组里居然还有一百来号人的“武和尚”。他们个个都剃得脑瓜发青,身穿灰色僧衣,手持一根僧棍,天天在小学校的操场上呼儿咳哟地飞上旋下,摔得浑身泥土,打得鼻青脸肿,眼花缭乱得好不威风,招得那些前来进香的善男信女们也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了,傻瞪瞪地站在旁边看。这种热闹真是赛过过大年啦。
  今天。就更没治了!
  大清早,《猴拳》剧组驻地的门口就放了一万响的鞭炮,敲锣打鼓、披红挂彩,还摆了一个香案,说是搞什么“开机仪式”。和尚镇的人们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词儿,只知道有更大的热闹看。于是,连那些从来不出门的老头老太太、刚过门的新媳妇和还在猫月子的产妇都忙不迭地跑出了家门。那人多的,树上墙上山上房上处处都是,真个到了风刮不进、水泄不通。然而,不大的功夫他们便目瞪口呆了,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喜庆的热闹,而是比他们那种为针头线脑跳脚骂街还要新鲜邪行得热闹。原来,城里人的“热闹”里边也有撒泼,也有骂街,也有耍赖呀!城里人居然也动真格的,也哭叽尿嚎哇!
  池田杏可不管有多少人围观。演员出身的池田杏从来就是“人前疯”,人越多自我感觉越好,此刻只见她挺着胸脯、戴着宽大的墨镜,挎着那只巴掌大的棕色坤包,气势不卑不亢地走到停在门前的大客车跟前,回头喊道:“爱新觉罗,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上车,咱们走!”
  爱新觉罗被几个人横挡着冲出招待所。他跳着高地骂道:“你们他妈的算干什么吃的?!卸磨杀驴也没你们这么黑的!”
  司马龙反唇相讥:“这不是你家开的公司!”
  梁雨和吴媚娘紧着往屋里拖他。
  “那总,不好啦!”阿兰从楼上跑下来,冲进剧组办公室里喊道:“池田杏把已经拍完的素材带子全拿走了,还有备用金也没交。”
  “这可有点不像话!”侯也夫一听,急匆匆地出了门。司马龙、梁雨和阿兰也跟着跑了出去。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有十几个人已经上了车。只见侯也夫也在车上,不知他在跟池田杏说什么,待会儿他从车上搬下个纸箱子,喊着:“梁雨,搬回去!”
  梁雨:“是什么?”
  侯也夫:“素材带子。”
  司马龙:“还有备用金!”
  爱新觉罗在车里喊道:“备用金不交!凭什么呀?这一个月我们白干了?!”
  侯也夫:“酬金是酬金,备用金是备用金。”
  司马龙:“还有《猛男痴女》的账也交出来!”
  池田杏:“哼!《猛男痴女》是菩提影视公司上的戏,跟你们凤凰影视公司没关系。账要交,也是交给陈天雷,凭什么交给你?你算什么东西?开车!”
  司机发动了引擎。
  司马龙却一下子跳到车头前边,用身子挡着:“我看谁敢压?!”
  梁雨连忙拉开他。
  汽车开走了。
  爱新觉罗站在车门口冲着人们挥着拳头,吼道:“等着吧!十天之后我们还会回来,池主任还是《猴拳》的制片主任!”
  这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嘎然刹住。
  沙金花和江海涛从车里跳下来,匆匆分开人群朝剧组的驻地走去。
  阿兰:“表姐!”
  沙金花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兰:“池田杏带着爱新觉罗还有剧组的服装、美术、化妆、剧务都走了。”
  沙金花吃了一惊:“那戏还能拍吗?”
  侯也夫忙说:“进屋说,进屋说。”
  从江海涛气喘吁吁地跑到白桦别墅把她叫上车,沙金花的心里就如同一团乱麻,摘不开也理不清。沙金山不听她的劝阻办起的这家影视公司果真动乱不断,依着她的主意,早就该关门大吉了。不过,她也实在不甘心那么多的钱白扔在里边连个回声也没有。对于池田杏这个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凭直觉她就感到她是冲着她家的钱来的。要钱可以,老老实实干活就会给你们,可这个池田杏却以主子的身份出现,这简直是翻了天。现在,剧组又乱套了,怎么办?必须得稳住,不然可真就是天下大乱,沙家金柜的门就再也关不上了。
  阿兰拉着她的手,吴媚娘也拉着她的手。
  沙金花心里发慌:“快说嘛,到底怎么啦?”
  那云飞铁青着脸说:“我把池田杏开了!”
  “你说什么?”
  “池田杏跟她的那几个喽罗都让我赶走了!”
  “啊?!”沙金花吃了一惊。
  吴媚娘:“四姐,你没看着哇!你们没来之前斗争有多激烈呀!真跟毛主席说的机关枪大炮一齐上,大有炸平庐山之势啊!池田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煽动全组人罢工了,说啥也不跟咱们签合同,还说什么《猴拳》里用的道具都是菩提影视公司的,《猛男痴女》的账她也只交给陈天雷,你不知道她还带走了十几个人响!”
  沙金花听得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她就从吴媚娘东一榔头西一梆槌的叙述中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昨天晚上那云飞他们到达剧组之后提出来要全体演职员的合同,不料池田杏说还没有签,侯也夫问她为什么,她说大伙儿对合同书有意见,主要意见集中在坚决反对由公司代扣代缴个人所得税上。侯也夫说:“这怎么行喽?依法纳税是公民的义务嘛!咱们不能违背国家的法律喽!”池田杏让他去向剧组全体人员说。司马龙便跟她吵吵起来,认为跟组里的人签合同是你制片主任的事,如果事事都要公司领导出面解决,那还要你制片主任干什么?池田杏自知理亏,便把梁雨叫来,让他写通知,晚饭后开全组会议签合同。结果到了晚上,开会的大房间里除了那云飞、侯也夫、司马龙、吴媚娘以及阿兰和梁雨之外,剧组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连作为制片主任的池田杏和作为副主任的爱新觉罗和作为导演的南国剑也没来!梁雨一看事情不好,悄悄出去到导演那里,只见他正和几个制片组的人在屋里聊天,便问他们怎么不去开会。南国剑把门一关说,池田杏放话了,她是这个组的制片主任,她是总裁的干妈,谁还敢去签?梁雨把这个情况悄悄地告诉了那云飞。那云飞一拍桌子,当机立断决定开掉池田杏。司马龙和吴媚娘坚决支持;侯也夫觉得池田杏闹得也太过份,但主张矛盾不要再激化,最好淡化处理,不然剧组一乱就没法收拾了。那云飞没有听他的,布置大家连夜活动,跟剧组的主要创作干部谈话,摸清思想和动向。池田杏也在她的房间里召开了形势分析会,她认为“决战的时刻来到了”,希望大家能保持团结一致,坚决保卫以她池田杏为核心的剧组领导,坚持战斗到公司总裁沙金山回来。她还布置爱新觉罗等人连夜跟组里人谈话,让大家认清形势,说明司马龙这伙人并不代表公司,真正代表公司的人是她池田杏。结果两边串门子找人谈话的人不时碰到一起,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离开,生怕这块阵地被对方占领,这个房间里的人被对方夺走。结果,两方人马都彻夜末眠。按计划,今天应当在举行开机仪式之后接着拍戏里“猴王归宗”那场戏,然而在梁雨布置了香案并且放了一万响的鞭炮之后,池田杏竟下令全组休息,理由昨天晚上大伙儿被折腾得一宿未睡。于是,那云飞亲自操笔写了凤凰影视公司“通告”,声明撤消池田杏的《猴拳》剧组的制片主任职务,勒令她立即向公司交待工作。同时,他又让司马龙私下里向组里另外一位制片许诺,由他接任制片主任职务,酬金三万五千元。这位制片当即便答应了,但要求在池田杏走了之后再宣布。池田杏得知那云飞贴了布告,便即刻命令爱新觉罗通知她的人马收拾行装,将一切设备、账单及已经录制的素材尽数卷着走。把这个剧组彻底砸它个稀巴烂。于是,便发生了开始的那一幕。
  完了。剧组成了一片废墟。
  沙金花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抖。她看看侯也夫,只见他面色沉重,微秃的眉头紧锁在一起,脸拉得老长老长;她又看看司马龙和吴媚娘,只见他们俩满面红光,一派胜利的喜悦;她看看阿兰,只见她一副轻松,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看看梁雨,只见小家伙漂亮的脸蛋上透着不知所措。最后,她把目光转向了那云飞。此刻,那云飞似乎胸有成竹,于是便问:“剧组还能拍戏吗?”
  那云飞看看侯也夫。
  侯也夫严肃地说:“池田杏带走了十个人,卷走了《猛男痴女》的账目,还带走了十万块钱的备用金。备用金就是她提前从阿兰手里支取的现金,没有发票顶上。”
  司马龙接过话茬说:“池田杏带走的十个人里边,除了化妆之外没有主要创作干部。剧组的演员经过我们做工作全部都留了下来;另外导演也没走。”
  沙金花:“这就是说戏还能接着拍?”
  侯也夫:“问题不大。”
  司马龙:“缺的人,我们回金城去找。人不缺,这年头人有的是!划拉多少都有。”
  侯也夫:“话不能这么说。人到有的是,满街蹲马路牙子的民工和街溜子,可他们能干出那个活来吗?!”
  沙金花:“算了没有,池田杏这一闹损失多少?”
  阿兰:“算了。除了她卷走的十万块备用金之外,开机前她抢拍了有爱新觉罗扮演王爷的三场戏和几场别的戏,一共花了能有三十万块吧,都是大场面,光群众演员就动员了一千多人。”
  司马龙:“没关系,可以重拍嘛!”
  沙金花:“现在怎么办?”
  江海涛这才发话:“看来,需要停机整顿。大约得往后推迟一个星期才能开机。”
  侯也夫:“我同意老江的意见。缺的人咱们得赶快补上配齐,任命新的制片主任,重新制订拍摄计划,另外,就是赶快跟剧组的人把劳务合同和酬金合同签了,不然有些人戏拍到一半再闹起来,那损失就更大了。”
  吴媚娘探询地问:“那,他们要税后款的事怎么办?这可是池田杏点着的炸药包哇!”
  那云飞一咬牙:“让!”
  阿兰叫起来:“那总,不能答应他们。要是跟他们每个人都签税后款,咱们光代他们交税就得交二十多万呐!”
  司马龙:“这个损失也是池田杏给咱们造成的。”
  吴媚娘:“可不是怎么的!她要是不煽动,能闹成这么大个事吗?要我看,税后款就税后款,咱们拿钱买个平安吧。破财消灾。”
  侯也夫看看沙金花:“你看呢?”
  沙金花瞅瞅那云飞,没有说出不同意见来。其实即便她说“不行”,那云飞要说“行”,那她也扭不过他的决定,他要说了“让”,她还能说“不让”吗?既然池田杏出走和她造成的损失已经成了既定事实,那么就只有求佛爷保佑往后的阿弥陀佛了。于是,侯也夫嘱咐梁雨楼上楼下的跑一跑,通知大家前来签合同,声明一下是签“税后款”的合同。
  梁雨走了。
  江海涛心想,这一步让出去就算开了口子。看吧,指不定来签合同的人会在酬金问题、劳务费问题甚至个人问题上提出些什么样五花八门的要求来呢!到那时可就不只是阿兰说的二十万了。怎么办呢?池田杏造成的动乱局面,如果不采取稳定剧组的安抚政策,真背不住会冒出哪个刺头来再闹那么一下,局面可就真的没法儿收拾了。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非得做出重大的让步不可。想到这儿,他也就释然了。
  可是,过去了一个小时,没人来签合同。
  侯也夫吃不住劲儿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没人来签合同。
  那云飞慌神了。
  江海涛说:“他们可能在商量要个什么样的价码呢!”
  沙金花:“他们不会不来签吧?”
  “不会!”司马龙非常自信地说。他心里有数,如今这年月,谁不知道钱难挣?都说是只要肯干就不愁挣钱,你肯干一个试试!中国如今什么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人贬值,那是人太多,能人也太多。缺了哪瓣烂蒜干不成事?放着现成的钱不挣,他健啦?没几个人像她池田杏这样牛哄哄的傻批一个了!他相信,剧组的人会一个一个乖乖地来签这个合同。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该吃午饭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签合同。
  司马龙也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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