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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黄山


  李贯通从济南寄了一张照片给我,还附了一封信。儿童心理都是先看图画然后阅读文字的。敝人也是如此。我将信放在一旁,先看照片。这是我们黄山笔会时在登山途中拍摄的一张照片,用的是贯通兄的相机。在我的印象中,贯通的相机还是很不错的。物如其主。但是这张照片拍得不好,尤其是光线调度不佳,人物和背景仿佛处于氤氲之中。我这原本形象平平的人,愈发没了形象。季宇扣分,贯通也减了成色。照片之中准有谢大光先生不改一表人材,一派涛声依旧的样子。
  读了贯通兄的信,才知道贯通以及贯通相机的无辜。贯通忿忿提到黄山脚下那位卖胶卷的老太太。“明明慈眉善目的,卖的胶卷却是假货!”可怜贯通仁厚之心,却只能勉强冲出这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来。于是在那只伪劣胶卷上,我们愉快的黄山之旅成了一派云絮雾霭。月朦胧,鸟朦胧,虽然浪漫,可是我们因此却失去了真实的黄山。由此我也懂得了,美好的东西其实是非常容易被抹杀的,并不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美是强大的。譬如在那一只伪劣胶卷面前,美就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像。
  这只是一支插曲吧。黄山之美举世公认,纵将那贩卖假货且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们整编成一个正规军,也于黄山云海无妨。黄山景色乃是上苍派驻人间的,而附在她身上的那些琐碎,则好比味同嚼蜡的序或跋,定将删尽除无。一只小小的胶卷,只当它是一个令人尴尬的玩笑吧。
  令人难忘的当是山上那处使我陶醉的景点名,叫梦笔生花。或许由于我们都是以笔墨为生计的人,远望那座酷似笔管的山峰竟然显出流连的样子。那座笔管山峰之顶,赫赫然矗着一株青松。不用导游讲解我们早已猜出,那青松肯定是那生花的笔锋了。梦笔生花的神韵,有色而无声地从这株松树之中弥散开来。这梦笔生花,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景似情似神似,真笔真梦真生花。造物的神奇,又恰恰是生花妙笔所不能传达的。这真是大自然的二律背反。
  人们的目光无不遥望那株冲天的青松。这时候导游小伙儿神色淡然地对我们说:“那棵青松是假的……”
  这不啻一个平地惊雷。以笔为生的人们一时间居然静默无声。无声之中渐渐便觉得导游小伙儿是个十分残酷的人。他几乎个容我们流连就将那棵松树的底细抖露出来,让我们知道它乃是那棵死去的松树的替代品。这是一棵塑料的“梦笔生花”。面对突发的变故,我们显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心中平添了几分近乎凭吊亡友的情绪。
  这是黄山一个最大的虚假。它的虚假是一万只虚假的胶卷所无法比拟的。我们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那株“梦笔生花”所发出的赞叹,则表现为我们的一种毫无心机的单纯吧?
  静下心来的时候,又渐渐开始怀疑那个导游小伙儿。他是不是为了取得一个轰动效应才将那个以讹传讹的消息传播给我们的?于是又不大忍心相信那是一株塑料松树。
  我一直试图求证黄山这个最大的“真与假”。这次贯通兄寄来照片,对我似乎是个点化。静心细想黄山的“梦笔生花”,觉得它正是以最大的虚假赢得了最大的真实。“悲剧比没有剧要好”。假树比没有树要好。如果将登攀黄山认定为一个审美过程。那么它的任何一个虚假,你都会欣然不察的。这时你会体验到那种完完全全信赖于山水的悠然。你可能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因为你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放弃心机而不殆。外边的世界则很无奈。古人忘情于山水之间的游兴,也就很容易为今人所理解了。虽说那时肯定没有塑料松树。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松树假松树也就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于是我就写成文章宣扬我这个娱人娱己的入世观点。同时我还想告诉贯通兄,最为要紧的不是那棵松树的真假虚实,而是重点防范那些慈眉善目叫卖胶卷的老太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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