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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星辰


  外祖母九十六岁那年过世,滁州的舅父来信告诉我,她老人家的骨灰埋葬在琅琊山上。我知道,那就是欧阳文忠公写《醉翁亭记》的地方,令人神往。我几次想去拜谒外祖母的墓地,终未成行。也就是在她老人家去世之后,我才渐渐懂得了什么叫睹物思人。有一次走在市场上猛然听到一个小伙子的大声叫卖。看他车上的货色,我想起外祖母在世之时的拿手绝活——油炸排叉。我敢说今生今世凡是吃过她老人家油炸排叉的人,大概不会再买街上出售的同类食品。外母做的排叉,我不敢说空前,但几乎是绝后了。
  外祖母是冀东人。中国北方喜欢吃油炸面食,似乎由来久矣。岳飞风波亭遇害之后,民间即有“油炸桧儿”出现,表现了人们对当道奸臣的共同仇恨。如今这种食品在北京一带仍然可见。而外祖母的油炸排叉,则属于唐山的地方风味。
  那时候我很小。心思完全集中在“吃”字上。关于排叉的制作过程,根本也没有给我留下丝毫印象。只记得她老人家先是将面团和好,然后做成剂子;将剂子擀成薄薄的面片,然后在面片上划上几刀,随手一抻一叠,那面片就成了一朵“蝴蝶结”。似乎还再撒上几粒芝麻,然后投入油锅,去炸。只等那焦黄的排叉从锅底浮出,炸得吱吱作响,我的口水也就流了出来。嚼着又香又脆的排叉,我的童年一下就幸福起来。其实我的童年恰恰处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物品紧缺,限量供应,人们普遍营养不良。外祖母制作排叉的白面和菜子油,都是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即使这样,每次制作排叉外祖母总是一家一份送给邻居们尝鲜儿。我心里舍不得,可又不敢提出抗议。无疑,外祖母的善良品质对我的成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至今,令我万分后悔的是我没有学会制作排叉的技艺。外祖母过世十五年了,我只买过一次街上出售的排叉,吃了一口就放弃了。说心里话与外祖母制作的味道大相径庭。这几年怀旧之风甚盛,有时我就发出感叹,说再也吃不上可口的排叉了。人们就说我成了鲁迅小说里的“九斤老太”。一次,我与一个朋友又讲起关于排叉的事情。这位朋友非常深沉,他说并不是世上没有你认为可口的排叉,而是世上再也没有你的外祖母了。
  一句话说得我热泪盈眶。是啊,童年的油炸排叉已然随着外祖母远去了,不可返还。正因如此,长大成人的我才永久地感到缺憾。我对童年排叉的强烈怀念,恰恰说明亲情的不可替代。我思念外祖母,只盼梦中相见。可不知为什么,十几年来我竟然不曾梦到她老人家。我想,这正是生活的残酷。
  我自幼不曾与父母一起生活,尝遍人生五味。外祖母做的油炸排叉,无疑已经成为我精神银行里储存的黄金。我因此而感到幸运。
  远远逝去了,却永远照耀着我,这就是生命之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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