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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做梦也没想到,在征婚中会遇到像雪儿这样难缠的女人。她不符合我的征婚条件,却再三要求与我见面,甚至到了死皮赖脸的地步,说什么,如果我实在拒绝,她就摸到了我家里来。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同意。对于这种厚脸皮女人,我好像也只有这样。
  雪儿不向我告诉她的年龄、身高、长相、文化程度、职业,只告诉我她是离婚女。她说,她除离婚这点外,余下的全部符合我的征婚条件,有的方面甚至还超出了我的要求,一句话,保证不会令我失望。
  我有些生气地说,你明知我要求的是未婚女,你一个离婚女怎么要来应征呢?
  她说她很自信,觉得离婚女没什么不好。由于自己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更懂得如何关心丈夫,如何营造家的温馨气氛。
  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婚?她说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见面再谈。
  从此后,我估计雪儿一直在期待着我的约会,可是我连约会的兴趣也没有。我总觉得她有些自不量力,或者说目中无我。我明明要求的是未婚,她这个离婚女却反其道而行之,而且气势咄咄逼人,大有决不罢休的意思。
  10天后的一个晚上,雪儿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跟她约会见面,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天,这几天我病了。她不相信我病了,说一定是被女人的约会弄昏了头。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雪儿再次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再不与她约会见面,她就摸上门来。我似乎有点害怕,忙说后天咱们相见,具体时间和地点由你定。
  我怎么也没想到,雪儿不按时约会,第二天竟摸上门来了,还带着一个5岁左右的小男孩。
  门开了,一个美丽端庄、朴素大方的年轻少妇,拉着一个小男孩,端正地站在我的门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年轻少妇忍不住噗嗤一笑,看着我略带娇羞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是雪儿,害怕你戏弄我,明天不与我见面,所以今天就摸上门来了,算是搞突然袭击。”
  我再也无法拒绝了,赶忙热情地说:“欢迎光临,快进屋坐吧,雪儿。”
  小男孩胆子很小,一直依偎着雪儿,一双明亮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我悄悄打量。小男孩长得很可爱,看样子也很聪明。
  我摸摸小男孩的脸蛋,问雪儿:“他是谁呀?长得这么乖。”
  雪儿微微一笑:“你猜猜。”
  我说:“肯定是你的侄儿。”
  雪儿说:“不是,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会让你吓一跳的,他是我的儿子,名叫林林。林林,快叫叔叔。”
  林林很听话,果真叫了一声。我忙夸他乖,乖。他在妈妈的指挥下,又叫了一声,我再一次夸他乖。
  我的确有点吃惊,没想到她的儿子已这么大了。显然,这更不符合我的征婚要求。
  “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个儿子,你真是有福气。”我坐下来看着雪儿说,不知是羡慕还是嘲讽。
  “有啥福气,我丈夫差点把我气死了。”雪儿怒气顿生,脸色由晴转阴,胸脯一阵剧烈地起伏着。
  好一会儿,也就是稍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后,她才对我娓娓道来:“李先生,我是一个很不幸的女人,大学毕业那年,爱上了一个充满激情的男人,而这个男人,除了激情以外,再没什么了,对婚姻不负责任,对我和孩子更是如此,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往事不堪回首,可我又不得不回首。读大学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渴望一个充满激情的男孩来到我的身边。我认为,一个男人如果对生活没有激情,那就是一个庸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我是不会与他恋爱的,更不说结婚了。有一天,我理想中的男孩果然出现了,只是不在我们学校,而是在四川大学。他是革命圣地延安人,为人豪爽而开朗,还特有一种冒险精神,是中文系一个难得的才子,诗歌写得很好,经常在《诗刊》和《星星》上发表。我完全是被他的冒险精神所吸引,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个暑假,他二个人从延安出发,徒步到成都来上学,历时一个多月。当他风尘仆仆、衣衫褴楼地出现在校门口时,全校都沸腾了,为他这种激情的生活方式而沸腾。
  “他自称延安人,同学们也这么叫,我也如此,觉得很有革命味道。我主动给他写求爱信,他总是用诗的语言来回信。
  有一天,我主动约他出来,目的是叫他回答一句话,我们是做朋友还是做伴侣。他坦诚地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因为婚姻太牵扯人的精力,他厌恶那些琐碎的责任。如果我愿意,最好是做情人。我同意了,因为在我看来,情人的生活方式实际上是婚姻的开始。有一次,我们在铁路上玩耍,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冒险,他说他想躺在铁路上,让火车从背上轰鸣而过。
  我坚决不同意,太危险了,简直是在玩命。他却显得十分轻松,说没事的,保证安然无恙。就在火车开来的一瞬间,他猛地挣脱我的手,一个飞身,躺在了铁路上。我正要上前去拉他,火车已经越过了他。当时差点把我吓死了,失声呼喊‘延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像个木偶呆站着。火车驶过后,我赶忙扑上去。他却一跃而起,接着一阵欢蹦乱跳,说火车经过头上的感觉真刺激。
  “那年夏天,我们同时毕业。延安人居然没和我商量,就报名去西藏。当我得知后,指责他独断专横,不尊重我。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我们只不过是情人关系,你没有权力干涉我的事业。后来,我也报名去了西藏,是爱情的力量使我去的。
  “在西藏,我们过得非常快活,几乎整日都是激情相伴,做着只有年轻人才会做的疯狂之举,我们到藏民家做过客,放过牧,喝过青稞酒,游览过阿里地区。有一次,我们和一帮朋友出去玩,汽车经过一座雪山时,延安人又一次心血来潮,提出下车进行爬山比赛。那是一座海拔5000米的山,连走路都很吃力,更不说爬了。有三个朋友自告奋勇地上去了,却走到半路又返了回来。延安人一声嘲笑后,提着一瓶高粱酒出发了,直到天黑,也不见他回来。我们急了,只好上去找,终于在山顶找到了他,他坐在雪上,早已喝得人事不省。那个夜晚,我们守着他,在寒冷、饥饿和野兽的叫声中度过,我一次又一次地流泪。翌日一早,我们就把她送进了医院。他苏醒后,我含着热泪教训他,以后别再逞强了,小心生命。他却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一个人死在痛快的梦里,总比死在清醒的床上要好。
  “这时候,我开始郑重地想自己的婚姻大事了,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孩子。可是延安人不想有家,也不想要孩子,再一次强调我们是情人关系。而且每一次做爱之前,他都要督促我吃避孕药,害怕出现后遗症——一不小心怀上孩子。不久,我果然怀上了孩子。我怕他看出来采取某种措施,于是我忍住了呕吐,将肚子勒得紧紧的。可是,他终于看出来了,一再叫我去医院做人流。我说我想结婚。他暴怒了,说我破坏了他的美好生活,想用孩子这个武器来捆住他,不让他自由,不让他奔放。我固执地说,如果不同意结婚,咱们就分手。可是他又不同意,说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两三年,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呢?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啊。我们没有分手,可也没有登记结婚。
  “不久,孩子出生了,我们本来就很紧张的经济状况便更加桔据了,再加之婴儿整夜哭闹,尿布屎布的难洗,延安人无情地离开了我,不知去向,只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这样无聊的痛苦生活会让我永远窒息。
  “一连三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的音信。我只好带着孩子伤心地离开了西藏,到成都来生活,因为成都有我的一个哥哥。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找到一个平凡的男人,一个能为妻子和孩子的衣食着想的男人,哪怕他曾经离异,哪怕他年龄偏大,我都不在乎。在成都这两年,我一直在寻找,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看到你的征婚启示,我眼睛顿时一亮,好像自己寻找多年的东西一下找到了,于是就给你打了电话……”
  雪儿在讲述中,抹了好几次泪水。看来,那个延安人真是伤透了她的心。我算是开了一次眼界,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像是变态,又似一个疯子,一点也没有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感。
  一阵沉默。
  我知道雪儿是在等待我表态。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真的不喜欢离婚女人,更不喜欢带有一个孩子的离婚女人,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多么迷人,多么有气质。不过我对雪儿还是很有好感,觉得她很坚强,也很有自尊,是一个善良的贤妻良母。
  可好感算不了什么,仅仅是好感,多半是由同情引起的,并非心灵深处的情感涌动。
  我只有抽烟,一边抽一边哀叹,说她怎么会遇到这种男人,太不负责了,根本就不像个男子汉……
  雪儿接过话题:“是的,当初我算瞎了眼,爱上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男人。”
  我无话找说:“现在你知道延安人的音信吗?”
  雪儿说:“听说他在深圳跟一个富有的妓女结了婚。”
  我说:“你打算找他吗?”
  雪儿说:“我又没疯,找他干啥?”
  我说:“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雪儿说:“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教书,学校管我的住房,林林在学校的幼儿园上学,日子还算过得马马虎虎。”
  我说:“你一个人,既要工作,又要照管林林,不容易啊!”
  雪儿说:“是的,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我害怕你拒绝我,没有机会与你见面交流,所以我显得有点死皮赖脸,这一点望你理解和原谅。”
  我说:“没什么。”
  雪儿说:“李先生,我有个想法,那就是嫁给你。我虽然有了一个孩子,但还是算年轻,今年刚满29岁。孩子当然跟我一起嫁,我估计你一定会喜欢他。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孩子,我恰巧带一个来,不是更好吗?如果你嫌他不是你的亲生骨肉,这不要紧,根据有关政策,我们还可以生一个。”
  我说:“这是你的第二次婚姻,你一定要慎重,不能操之过急,万一我也是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呢?”
  雪儿说:“不会的,我再也不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了,我相信我的直觉。现在,只是看你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们还需要时间了解。”
  雪儿说:“我赞同你的说法。我们什么时间再见面呢?”
  我说:“过几天吧,这段时间我很忙,正在为一家文学杂志赶写一篇约稿。到时我会主动与你联系的。”
  雪儿说:“那你一定联系,千万别忘了。”
  我说:“不会的。”
  雪儿带着她的林林走了,分手时她叫林林叫了好几次“叔叔再见”,似乎想唤起我做继父的欲望。可是我的心却无动于衷,只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雪儿、林林,你们慢慢走,一路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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