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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刘伯承金沙施巧计 毛泽东江畔抒诗情


  话说中央红军主力进入元谋、禄劝地区以后,有如神秘地来到了一个神秘的世界,人们担心的似乎不是身后的蒋介石,而是前面的那条江:过得去么?
  金沙江,长江上游,源于青藏高原,奔腾南来,在元谋境内突然来了个急转弯,甩开了与之并行的澜沧江和怒江,独自掉头北上,形成了有名的长江第一弯。奔腾的金沙水,在海拔5000多米的哈巴大雪山和玉龙雪山之间,冲出了3000多米深的大峡谷。流经元谋、禄劝的金沙江,水流虽然渐缓,但江面却宽了,且高山深谷的地形并没有显著的改变。两县长数百里的江段,历来川滇商客往来,也就那么几个渡口,又是深藏峡谷深沟中,要找到都是不容易的。
  最为焦虑的是毛泽东。在由寻甸到禄劝的行军路上,毛泽东找到刘伯承说:“伯承呀,千军在一渡。你们四川老乡都说你刘伯承是神龙下水,你得把我们都弄过金沙江啊!”刘伯承说:“你放心吧,人家做买卖的行商都过得去,我们还能过不去么?”毛泽东说:“那可就不一样喽,人家行商屁股后头跟的什么人呀?半路上相好的。我们屁股后头可是蒋介石哩!”刘伯承笑了笑说:“就是呀,蒋介石跟我们也是太相好了,总是难分难舍。但是,只要我们力求隐蔽一些,争取的时间充裕一些,就好办。”毛泽东说:“愿听其详。”刘伯承说:“因为金沙江不比赤水河,是要费些手脚,需要些时日的。暴露得早,敌人就来得快,时间就紧张了。”毛泽东又问:“你要多长时间?”刘伯承说:“一个星期怎么样?”毛泽东说:“给你10天!”刘伯承叫道:“是吗?”毛泽东说:“会有10天时间的。你想嘛,当蒋介石发现了我们,他们还得吵吵架不是?把他们吵架的时间同开进的时间加在一起,我估计,少说也得10天。”刘伯承说:“你算是把蒋介石摸透了。”毛泽东笑道:“都相好这么长时间了嘛!”
  大部队行动,要做到完全的隐蔽是困难的。5月1日下午,正当1、3军团派出侦察队在前面寻找和夺取渡口,部队随后向金沙江开进的途中,天气突然放晴,几架敌机临空,中央红军主力的行踪暴露了。
  不出毛泽东所料,蒋介石在得知红军主力原来不在巧家、会泽方向,而是在禄劝、元谋之间选择渡口北渡金沙江,他气急败坏,把喝药水的杯子也砸了。“图滇”不成,红军远遁。他大骂了一通龙云的“娘希屁”,开始了同龙云的又一次内讧。他百思不得其解,连失数城,让红军进到了金沙江边,他龙云能不知道么?他怀疑龙云同共党有勾搭。打从龙云当初要挡住孙渡援贵,他就有这个怀疑。蒋介石当即在贵阳召开“紧急将领会议”,提出“欲灭共匪,必先惩治地方异党”的问题。陈诚附和:“委座言之有理。看来,安内之内,有个需从党国内部安起的问题。”何成浚不予赞同,说,“异党者,只能是共党;龙云谈何异党?即使有迷于地方利益之弊,也是不宜作异党惩治的。”薛岳则从军事角度予以反对,他说:“敌我态势已经如此,因龙云的事情耽误时间,只怕是共匪早已过江去了。再说,龙云的事情一弄起来,难免不同孙纵队发生冲突,那将如何是了?”吵了好一阵,蒋介石消了消气之后,觉得薛岳的意见确是很“实际”的。他问薛岳:“你说怎么办?”薛岳说:“命令各纵队疾追快堵,再来画个‘圈圈’。”蒋介石说:“还画什么圈圈?你的兵团还在寻甸、曲靖以东地区,追得上吗?要是把7路纵队都调动上去,脚踏‘龙土’,他不得又生事端?我看呐,娘希屁,干脆就顺了他好了,让他全权指挥入滇部队,让他也尝尝剿共的滋味。”何成浚说:“好,好,委座这一着棋好。”宴道刚当即起草了致龙云的电报。报云:“……匪窜元、禄渡江,殊为可虑。刘文辉在金沙江北岸之部队,兵单防广,恐难独任防堵。中前令川军郭勋祺部开赴鲁甸、巧家,乃为就近协助文辉会理部队,以防堵金沙江北岸也。已饬该部整饬军纪,兄可无虑。至入滇之湘军及各纵队,仍请兄直接指挥,以免往返误时,不必客气。并已电令伯陵前往,一切遵兄命而行矣。”
  险些被惩治的龙云,却接到了一封文词恳切的电报。龙云一时也琢磨不透。数月来,滇军在“剿匪”上可以说毫无作为,最近又接连丢城失地,为什么再次委他以重任?他反复研读电报,方才捉住了蒋介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娘的,他这是耍花招,玩诡计啊,眼看在滇境“歼灭共匪”不行了,他想找个脱身之计,以全委座的面子,而把过错都推到我龙某头上。老子才不上你这个当哩!龙云当即复电蒋介石,拒绝指挥中央军,并声言“川军不得入滇”。本来,龙云对于中央红军进入元、禄之金沙江南岸地区,在这之前他已略有所闻,他是乐得以知之为不知,“免得宣威的火腿又要遭一次大灾难!”对于所谓的“罗刘之约”言明的红军在巧家渡金沙江,他也不想去计较了,“管他在哪里渡江,只要他们离开云南去四川就是。”又恰在这时,龙云在香港的几个旧友给他打来一封电报,说:“我们同湘黔人士晤谈后得出印象,他们只希望红军早早离开这一地区,而红军是想借道云南进入四川。因此最好让他们过去,不要动武。”龙云认为“此文符合西南的利益。”因之,“围剿”之事,他是不想再动什么心思了。
  事情还没有完。薛岳是蒋介石的忠诚将领,即使多有委屈,仍不改对蒋介石的忠心。他很体谅委座的气恼、难处和悲苦。在接到龙云“拒掌帅印”的电报后,他也气恼了,说:“他拒绝指挥中央军,倒可以看作是有些自知之明,问题在于中央军和川湘部队在滇的行动,总得有个说法嘛!”他请求飞赴昆明,当面同龙云商量“统一指挥问题”。薛岳亦非善人,他手下有8师10万之众。财大气粗,兵多将勇。他不赞成现在惩治龙云,却不是不想有朝一日把龙云搞掉。他早就在蒋介石面前嘟囔过:“他龙云又怎样?我的8个师不进昆明则罢,要进还不是易于反掌之事!”第二天,薛岳果然气鼓鼓地飞到昆明,他一进入龙云官邸大厅,便说:“龙总,共匪进入元、禄地区,前有金沙江的阻隔,良机尚在,总座何不指挥各路纵队从速北进,以竟剿匪大业?只要适得其时,击其半渡,即使不能全歼,也能再来一个‘湘江之役’!怎么可以有兵不用,拒掌帅旗?”龙云一时摸不透薛岳的来意,只见他口气不小,便试探道:“伯陵老弟,真要有‘湘江战役’之二、之三,当然好啊。可难喽,赤水河,乌江,北盘江,不都是机会吗?关于拒掌帅旗的问题,本座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难啦,朱、毛一股,非一般匪众。”薛岳本来就火着,听龙云戳到了贵州一段,那正是他的痛处。正好,他就是要让龙云知道一下好歹。他说:“总座,要说起贵州这一段,倒是确有些教训可说的了。共匪几渡赤水,就是企图在泸州、宜宾一线窜渡长江是不是?窜过去了吗?没有。为什么?川军江防严密。就是因为窜不过去,所以才有共匪多次回窜黔省的事情发生!这些事情,你作为2路军的总司令,不是不知道的吧?那么请问总座,此次共匪改道元、禄,欲窜渡金沙江,他是不是就能窜过去呢?要是窜不过去,又会怎么样呢?我想,已经在泸、宜一线取得江防经验的川军,是不会守不住金沙江的。共匪一旦窜不过金沙江,又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到那时,滇省剿匪军事恐怕是另一种光景了吧?”薛岳不等龙云答话,他不知龙云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最后一句,又补充道:“当年的吴三桂窜滇,追剿吴三桂的清军,可是不管你昆明不昆明,哪里该去就奔哪里去的!”龙云被打了个半懵,他不知道薛岳说的是真有些道理,还是有意恫吓。的确,这个“回窜”的问题,他真还不曾把它当作一回事想过。他叹息着思索了好一等,一直在走钢丝的龙云又走开钢丝了。他说:“伯陵老弟,你说得对,我们是得有多手考虑才是,回窜之事,不可不防。需要言明的是,天理良心,我和孙渡也不是图轻巧,只想让共匪离境了事。刚才说了,我就是觉得这共匪也确实太难对付了。委座亲率大军,历时数月,从江西剿到我们云南,不是成效甚微么?我龙云又能怎样?好吧,伯陵老弟,共匪尚在我滇省境内,我不客气,你也别客气,部队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你下命令好了。署不署我的名,听你的便。你看行么?”龙云不想再说什么,“回窜问题”实在令他感到惊恐。薛岳见目的已经达到,说:“总座终究见识过人,剿匪大事,各路大军,尤其是我中央军,早就该这么办,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龙云抬眼惶然道:“你今天来就是要我这句话的么?”薛岳说:“还有一句,委座想到昆明来一趟,一来看望你,二来有可能把行辕设到昆明来,问你什么时候有方便?”龙云这才真正感觉到了薛岳的来头,便连忙点头道:“来,来,他什么时候来,我,我都是方便的……”
  有了龙云“该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的承诺,薛岳在昆明便接连下了几道命令,命令他的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和李韫珩部“向元谋急进”,“向元谋兜剿”,“向元谋追剿”……说来蹊跷,几道命令都没有要龙云签署。起草军事文电的薛岳副官说:“算了,薛总座本来早就不想顶着头上那块‘浓云’”。
  且说中央红军生1、3军团在左右两个方向上夺取龙街和洪门渡两个渡口后,向中央军委报告情况说:“渡口敌情虽不严重,但江流水急,没有船只,架桥很是困难。毛泽东这会儿是真的焦急了,他连忙找到刘伯承说:“伯承啦,我们是不是过于强调隐蔽了?两翼的两个小渡口,固然隐蔽,但水流太急,难以架桥,船也没有。是不是请你亲率干部团在中段夺取皎平渡。这是云南到四川的主要渡口。渡口大目标大,但成功了用处大。我还是那句话,千军在一渡。没有个好渡口,就没有一切……”毛泽东把话说到尾处,才发现刘伯承穿了一身崭新的国民党将校服,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刘伯承说:“我正要带干部团去皎平渡再演故伎喽。”毛泽东立时高兴起来,拍着刘伯承的肩膀说:“终究是你刘伯承!快去。”中央负责人都很着急。周恩来亲自找干部团团长陈赓和政治委员宋任穷谈了话,洛甫亲自给干部团全体指挥员作了战斗动员。
  刘伯承带着化装成中央军的干部团第2营奔皎平渡而去。
  5月3日下午,刘伯承和前卫连来到离江边十几公里的老杉树,碰上禄劝县一个区公所的文书正奉命去江边传达封渡烧船的命令,他问“中央军”是哪个部队的,很想套点近乎。干部团的战士都是干部,大都是精灵得有点“毛病”的,对付一个小文书自然不在话下,回答说:“红军要在这里过江,我们是去执行任务,封锁渡口的。请问你是……”文书说:“嘿,我们是一码事啦!”干部团的“干部战士”说:“一码事?你一个人两手空空,能把渡口封住?”小文书立即从兜里掏出一纸公文来:“瞧,龙主席才下的命令,要把沿江的船,不论江南江北的,通通弄过来烧了!”“干部战士”接过公文边走边传看起来,一个个故作惊诧:“哟,烧了怪可惜的,放哪里藏起来不就行了,或是沉到水里也成啦,老百姓造只船不容易啦!”文书说:“嘿,你们才有所不知哩,龙主席前几天下的命令就是沉船,过后修修还能用不是?他娘的老蒋不同意,说从那里到那里,所有船只都得集中起来烧掉,不能藏河岔里,或是沉到水里了事。这死老蒋……”他说着猛地把话打住,翻了个白眼,又在自己脸上连连打起耳光来:“该死,小的该死,胆敢在中央军的面前放肆……”巴掌正响着,刘伯承走了上来,问道:“船烧了没有哇?”文书一看是当大官的,脸更不是色了,慌忙道:“报告长官,烧船的命令才接到,我这正赶去传达。”刘伯承接过连长肖应棠递上的公文看了看,说:“很好,这事由我们来办吧。”接着,他又问了问当面皎平渡的河宽、流速、水深、守渡口的兵力等情况,小文书见当官的说话倒也和气,便悄声道:“长官,我替老百姓求个情吧。辛辛苦苦一辈子置起来的家当,一把火点了,往后咋办呢?是不是拖到岔沟里藏了起来,或是沉到水里了事。我们求菩萨保佑长官和弟兄们在外步步高升……”刘伯承笑笑说:“你这个人倒还有点良心喽。听你这样说,船是有藏起来的了?”文书说:“不瞒长官说,老百姓哪有愿意烧船的呢!”刘伯承说:“那好吧,你带我们去找船吧!”小文书傻了:“长官?”刘伯承说:“你不用怕,我们也不会白用老百姓船的。你要是把船烧了,我还真要找你的麻烦哩。”小文书的脑子全乱了:“长官,你们是……”刘伯承说:“我们是红军!”小文书傻了一般,想往前走却迈不动腿。肖应棠在一旁叫道:“快带我们去找船!船要是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临近江边,刘伯承兵分两路,一路由小文书带路,在江这边的河岔里找船;一路夺取渡口,直到消灭对岸的守敌,完全控制皎平渡。天黑时刻,刘伯承带着人马来到渡口南岸,暮色中,一只送探子过江打探情况的木船停靠在江边,船工正等在船上。前卫连的侦察小组来到船头,船工以为是探子回来了,说道:“回来了?”侦察员顺口答道:“回来了。”几个侦察员上得船来,把船工拉进船舱,控制起来,船便成了前卫连的渡江船。肖应棠命令3排在南岸掩护,他带两个排飞船过江。船靠北岸,侦察小组摸上岸去,敌人的两个哨兵也以为是过江的探子回来了,待到近前一看,想盘问一句也没有来得及,便当了俘虏。接着,根据小文书提供的情况,1排往左打民团,2排往右打厘金局。1排来到民团门口,哨兵问:“谁?”刚抓来的俘虏回答说:“自己人。”敌人哨兵再要问什么,两个红军战士已经拗住了他们的脖子。十几个红军战士冲进了院内,几十个民团正在抽大烟。战士们大声喝道:“缴枪不杀!”民团队员有的举手举枪,有的还倒在那儿:“莫慌莫慌,我抽完这一口……”打厘金局的2排是船工张朝寿带的路。张朝寿出主意说:“厘金卡子,用不着动刀动枪,我把你们带进去就是。”黑地里,全排便冒充纳税的来到了厘金局。厘金局的头目姓林,人称林师爷。张朝寿又说:“你们是外地人,口音不同,我来叫他开门好了。”说着便朝院里喊:“林师爷,请你起来一下,我们是赶猪卖的,来给你上税。”林师爷正躺在被窝里睡觉,只听他在屋里恼道:“啥子嘛!深更半夜的,不办公事,明天赶早来!”当地人都摸透了厘金局视财如命的德性,张朝寿便又喊:“林师爷,你要是觉得打搅了瞌睡,我们又要赶路,这回的税金就算喽。”林师爷连忙在屋里叫道:“你到底是哪个?等等,我马上起来。”一会儿,只见门缝里灯光一闪,大门洞开,林师爷便被捆了个牢牢实实。红军战士涌进厘金局,不费一枪一弹,缴了厘金局的枪,还发了笔大财,没收了5000元大洋。
  干部团2营连夜过了金沙江,完全控制了北岸渡口。天亮时刻,担任找船任务的一路,在小文书的带领下,在下游的小岔沟里找到了5只木船。刘伯承高兴的,把眼镜都跳落了。他连忙用无线电报告毛泽东,提出军委纵队立即开进到皎平渡渡江的意见。接着,他同宋任穷渡江到北岸,在北岸的山洞里起草了《渡河守则》,从干部团抽调干部设立了渡河司令部。刘伯承跟宋任穷说:“任穷啊,你是当渡河司令,还是做政治委员呀?”宋任穷说:“不不,看样子,从这里渡河的不只是军委纵从,这渡河司令和政治委员,是个蛮大的官,我不能当,还是你来吧。”刘伯承说:“你是怕我先斩后奏,毛泽东不批准是不是?不,他会同意的。我知道,他会同意的。”宋任穷踌躇片刻说,“行啊,我就给你当个帮手,在江边挥挥小旗好了。”刘伯承说:“那,你还是做政治委员吧,司令的位置给陈赓留着。现在,你赶快去弄几头猪几头羊来,要是能弄到酒,也弄些来。别舍不得花钱,我们手头不是有现成的5000大洋吗?”宋任穷眨了眨眼睛说:“明白了,红军到四川了,总参谋长要尽尽地主之谊了。”刘伯承笑笑说:“你呀,想得倒美!我刘伯承现在有那个本事,能招待得起千军万马?我是要款待我们请来的船工。几十个船工,除了让他们吃好喝好,还要按天给他们发工钱。那个小文书还得单给一份奖励,他帮了我们的大忙。”宋任穷猛地跺脚道:“糟糕!总参谋长,那个小文书可能还在俘虏队里啦!”刘伯承也跺了一脚:
  “还不快去把他弄出来!”
  毛泽东是5月4日过的金沙江。也许是宋任穷的“地主之谊”还留在刘伯承的脑海里,刘伯承领着渡河司令部的干部战士在江边列队次迎。毛泽东第一个走下船头,接着是周恩来、王稼祥、朱德、洛甫、博古,还有李德。毛泽东好不高兴!他咧嘴笑着,快步走近刘伯承:“我没有说错吧,你刘伯承就是神龙下水呀!”周恩来也到了跟前,握着刘伯承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呀,伯承同志!”刘伯承说:“上岸休息吧,刘金定已经把房子安排好了。”毛泽东说:“伯承同志,我们可是踏上你四川的土地啦,光是这么欢迎一下子不行啊!”刘伯承说:“喝碗羊杂汤吧!这地方出山羊,管保好喝,我要宋任穷弄去了。”王稼祥愣问道:“就让我们喝碗羊杂汤?”刘伯承说:“对不起,主任同志,羊肉我得拿来款待我们的船工。”王稼祥还想回什么嘴,毛泽东说:“伯承说得对,划船人呷肉,坐船人喝汤,公公道道。”一伙人便都乐了。
  就在江北岸的崖坎下,临时召开了简单的负责人会议。刘伯承介绍了北岸的地形、敌情,说到起草了《渡河守则》,成立了临时渡河司令部。朱德说:“根据刚才收到的情况报告,1、3军团在龙街、洪门渡架桥很困难,船只也很难搞到够用的,是不是都到这里来过江,这样也许还要快些。”毛泽东问刘伯承:“要是都从这里过江,大概要几天时间?”刘伯承说:“7条船。只要抓得紧,秩序好,一天过万把人是没有问题的。”毛泽东说:“就这么办,请朱德同志安排一下,都赶到这里来过江。看得出来,伯承同志早就是这么打算的,连渡河司令部都组织起来了嘛。”刘伯承说:“说到这,我可是先斩后奏了。我让宋任穷做渡河司令部的政治委员,司令员的位置给陈赓留着,不知中央和军委……”刘伯承的话没完,只听江面上有人在喊:“总参谋长刘伯承!总参谋长刘伯承……”有人问:“那是谁呀?”毛泽东说:“谁?红军中不大不小的人物。
  伯承啦,你去对付他吧,我们上岸去了。”
  刘伯承往坡下走去,只见陈赓拄着棍子从船上走下来。陈赓,人年轻,资格老,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搭救过蒋介石,“四·一二”被蒋介石抓进监牢,杀不敢杀,放不敢放,是宋庆龄把他保出来的。他在红军中做过团长、师长,屡立战功,部队精简整编,他做了干部团团长,算哪一级干部,说不清。总之,是红军中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他一边瘸着腿往坡上走一边嚷道:“总参谋长刘伯承,你干的好事嘞!你为什么把我甩到医院去了,害得我开小差也开不成!”刘伯承迎着说:“你不是负伤了嘛?”陈赓说:“负伤?你负过伤没有?你的一只眼睛还瞎了呢!你也太不关心我陈赓了,负伤就甩!你说,过金沙江是多么大的一件事,有战略意义的事对不对?你却把我甩了!叫后人怎么说?陈赓是躺在担架上做梦,梦见龙王爷背着他过的金沙江……”刘伯承乐了,说:“你想怎么过金沙江呀?”陈赓说:“怎么过?你怎么过,我也得怎么过!”刘伯承说:“那好,我现在给你宣布,你是渡河司令部的司令员!刚才中央和中央军委批准的。”陈赓哑了半天,问道:“真的?”刘伯承说:“军中无戏言。我敢跟你开这样的玩笑?”陈赓把木棍“嗖”地甩进金沙江里:“准是你总参谋长提的名了!走,快给我说说任务。”
  几分钟后,毛泽东改变了刘伯承的决心,任命陈云为渡河司令部的司令员,蔡树藩为政治委员。他当着刘伯承和陈赓的面说:“干部团这两个人我经常要用,你不能动我的。”陈赓后来有戏言:“袁世凯做了80天的皇帝,我陈赓做了8分钟的渡河司令……”军委纵队过江以后,接着是1军团和3军团过江,最后是后卫5军团,9军团同时在下游会泽过江。这期间,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一直住在金沙江北岸半坡上的山洞里,像检阅似的,看着一船船的部队渡过江来,又一路路一行行地在山路上向北开去,他们心里头是何等的得意和激动!部队渡过金沙江,把几十万敌人甩掉了,四渡赤水之战终于有了一个好的结果,此去川西北,同4方面军的会合也就有了实际的可能性……
  除了指挥事宜,毛泽东每天总要在洞口的石崖上坐上一阵。5月7日,1军团全部渡过了金沙江,军团政委聂荣臻来到毛泽东住的洞口,向他报告了部队渡江情况。毛泽东大概是想起了林彪的那封信,说:“好嘞,你们过来了,我就放心了。”聂荣臻听出了毛泽东的话里有点别的什么,接着又道:“我们有个野战医院是在鲁平渡过的江,林彪赶到前面去查看情况去了,他特意要我来向你报告。”毛泽东“噢”了一声,说:“谢谢他了。呃,荣臻啦,你们龙街方向为什么就搞不到船呀?”聂荣臻明显地感觉到毛泽东对林彪的不满,他想做点弥合的工作,说:“船,是我亲自带人找的,那边的地方官执行命令坚决,查得也严,渡口两岸十几条船,有的真烧了,有的叫船主敲散了,把木头埋在地里。野战医院是跟侦察分队过的江,因为船是临时钉起来的,他们过了一趟,就不能用了。而要架桥,没有船是很难的。万幸的是军委干部团找到了这么多的船,他们为全军立了大功……”毛泽东笑着扬了扬手,说:“荣臻啦,应当说,你的说明是有说服力的。怎么样,你对全军渡过金沙江一事有何评价?”聂荣臻说:“我认为,中央红军西征以来,遵义会议是一个转折,这次渡金沙江是又一个转折,这后一个转折是从前一个转折来的,是军事上的一个转折,它说明我们四渡赤水之战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不知道这样看对不对?”毛泽东高兴了。他觉得聂荣臻把全军渡过金沙江的军事行动同四渡赤水联系起来,从战略意义上作出评价,是很有些见地的。他说:“荣臻啦,你抓到事物的本质了。说得对,四渡赤水之战的终点不在乌江,也不在北盘江,而在金沙江!”
  第二天一早,3军团开始渡金沙江。下午,毛泽东又来到洞口的山崖上,他在那里坐了好久,他想见见彭德怀或是杨尚昆,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有聂荣臻那样的评价。他希望他们在事实面前能有那样的评价。但是,他等了好久,彭德怀没有来,说是带着部队从另外一条路走了,杨尚昆还在医院的行列里。傍晚,他不再去琢磨什么“评价”问题,他把自己全身心地投进雨后斜阳下高山大河的壮丽景色中。他看着部队抖擞地行进在苍茫暮色中,他的诗兴又发了,又想起了辛稼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那么多诗家骚客,却偏偏又迸出个辛稼轩来。他想赶走辛稼轩,却赶不走辛稼轩的一首《西江月》,便信口吟了起来:
  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白鸥来往本无
  心,选甚风波一任。别浦鱼肥堪烩,前村酒美重斟。
  千年往事已沉沉,闲管兴亡则甚?
  他刚吟完,徐特立和董必武拄着棍子出现在他身后。董必武说:“西江月,谁人之作呀?”毛泽东转身,笑而后愕,道:“怎么,二位老同志还没有上路啊?”徐特立说:“不忙,蒋介石还远哩。总司令要我们北进时随3军团,后面还有5军团。”毛泽东关照两位老同志坐下。徐特立接着说:“打搅你的诗兴了。怎么又想起辛稼轩了,他的这曲《西江月》不怎么样嘛,特别是最后两句。”毛泽东说:“是呀,这位老先人真会戏弄人。开头两句不错,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溶金。这不正是眼前景色的描绘么?接着来的两句也还可以。说的是御史唐介率家人渡淮,中流遇大风,波涛泛滥,舟人甚恐,唐介却稳坐舟中,吟诗道:‘圣宋非狂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风波’。大有闲庭信步之意。下半阕就不好了,简直不是辛稼轩了,怎么能说吃吃喝喝罢了,不管国家兴亡之事?他是发牢骚吧?”徐特立说:“是的是的,是牢骚。爱国受屈,岂不牢骚?不过,我倒觉得,中间的‘白鸥来往本无心,选甚风波一任’,也可作另一种解释:中流风浪起,白鸥本无心。”毛泽东愣住了,“先生,你是在以今解古吧?愿听先生教诲。”徐特立笑笑说:“润之,我和必武同志昨天见到子珍了,她的伤势正在痊愈。她很挂牵你,要我们来看看你,转告她的一句话。”毛泽东问:“她又唠叨什么了?”徐特立说:“不是唠叨,是挂牵嘞。她说,路还很远,希望你能爱惜些。”毛泽东是知道自己妻子的语言习惯的,他能体会到妻子看似平常的一句话里所包含着的东西。他沉思片刻说,“徐老,董老,特意捎这么一句话,自然也有你们的意思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董必武说:“润之,四渡以来,有的同志有点意见,还有上书的。这是恩来同志在路上随便跟我聊起的。我和特立同志想,意见也罢,上书也罢,恐怕主要还是认识问题。我们还想,全军过了金沙江,有的同志的意见有可能化解了许多。这些问题,谈一谈是有必要的,但是,终究是认识问题,谈的时候还是宜从团结出发,从爱惜出发。我们过去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的教训。就是这个,是否有当,仅供参考。”毛泽东听到后边的两句官场用语,禁不住乐了,说:“对,应当参考,应当照办。二位老同志呀,你们虽不直接指挥作战,却对我们红军是关怀备至的,谢谢你们了。怎么样,此事就说到这,我们和一首如何?此情此景,想必你们不会没有诗兴的吧?”徐特立说:“这就看董老了,我是不行,突然袭击更不行。”董必武说:“不不不,我也不行。一路上诗情倒是时有涌现,但一直不成章句。”毛泽东说:“那就抒抒诗情,留点杂句也成啊?”董必武说:“请吧。”毛泽东说:“我们从江西出发,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征途漫漫,万水千山,时间才半年多,可谓万水千山只等闲!现在到了四川,瞧这金沙江,水拍云崖,天长地久,有感于刚才二位老同志的深情厚意,我是深深体验到金沙水拍云崖暖了。”徐特立叫道:“好句子,好句子!”董必武说:“七律,可作七律!”毛泽东笑笑说:“可惜,还只是作了几句,不得成章,吟来作引玉之砖?”徐特立和董必武雀跃起来:“快吟快吟,知之为快也。”毛泽东面江吟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回荡在峡谷中的诗句,在不该断处断了。毛泽东转过身来:“嘿,就这几句,下边看来是……”董必武说:“大渡河,下边是大渡河!”毛泽东高兴地一挥手说:“对,下边是大渡河。明天一早,我们就向大渡河前进如何?”
  董必武和徐特立倒像是学生似的:“虽说是一首不曾写完的诗,却也叫我们受益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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