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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网络侃江湖


——网路访宁财神

吴过

  种种蛛丝马迹证明,宁财神曾混身于国际金融市场,企图大捞一票,结果闹得个血本无归,只好怏怏退出来,藏身于网络,担当起“侃爷”职务。
  首先声明,我是在宁财神的个人主页中找到那些蛛丝马迹的。进入网页,封面上一排引人发笑的小字:“前些日子有几个朋友写信来问我长什么样,比较令我气愤的是他们丫的都猜我长得歪瓜裂枣,这边是我放在思琪她们家的照片,虽说算不上帅,但我认为还算对得起首都人民。”轻点一下,见到一张照片,玉面书生形象,同他的调侃文字不太协调,肩上似还背着裤带,那种洋派可是最时髦的,果然对得起首都人民。照片旁边,配着几行简介式的文字,像一首歪诗:“宁财神/住在北京的上海人/大学专业国际金融/曾做过数年期货/数次破产后无以为生/只能重操旧业/开始平面设计的生涯(因自幼学画)/从设计中获得无穷的乐趣/唯有逐渐增厚的作品集能聊以自慰/最希望在2000年大展中有自己的作品”。
  另一段文字是宁财神的自供状,在《写在〈假装纯情〉前面的话》一文中,宁财神这般交待:“1991年我以少年大学生的身份进入上海某无聊大学学习国际金融,在此期间不但受到我父亲每周催稿(恒指行情分析)的严酷镇压,还得面对日益繁忙的社会工作(我打小就自立更生,靠卖盗版CD赚出了所有的学费和请女同学看电影的票钱)。用以前写的行情分析攒完了无聊之极的毕业课题之后,我光荣毕业了,并迅速打入敌后,在某资本主义天空下开始了我惨不忍睹的异乡生活,终于某一天,我被淘汰了,于是,我灰溜溜地来到了北京,来到了这个彻底改变我所有语言习惯的城市。”
  网络中爱好文学的公民们众所周知,宁财神一点没正经,他那些油腔滑调的话,当不得真的。我却要在此抬上一杠: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宁财神上述两段话,可以当真。我的道理是:孙悟家变来变去,当他变成一座破庙时,屁股后的尾巴没办法掩去,只好变作一根旗杆突兀地竖在庙后,终于露出破绽。宁财神也一样,别看他藏身网络欢天喜地大侃江湖,却怎么也难掩饰掉内心的那点苍凉。
  关于这一点,是我读完他大多数文章后一个人偷偷猜测的。另外,读了上述两段文字,我还没来由地想起了巴尔扎克。巴老头经常被人逼债,找了个僻静的房子躲起来,大量泡制小说,梦想让那些曲里拐弯的法文替他抵挡债主。
  我这么说,可能会遭谴责,拿一网络写手同文坛正宗大师相提并论,用心何其毒也!赶紧声明:我并没有替宁财神吹嘘的意思,此前我们根本不认识,此后我们也只是网上的朋友,相互之间不存在是对方小舅子的关系。至于想起巴老头,仅仅因为他们都被一个“穷”字逼着,而且都写字。认真一想,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比如说巴老头写字有稿费,宁财神改用电脑在网络上写字,一般没稿费。其他诸如什么才情啦,思想深度啦,一个生在法国,一个生在中国,不好类比。
  宁财神是网路上比较走红的一个写手,国内几个有影响的文学网站,都收有他的作品集。抽了些时间,我认真在他那些文字中泡了泡,初步领略了“财神风格”。应该说,在目前我所见到的网络写手的作品中,宁财神的作品是最具有网络写作风格的。依我粗浅的归纳梳理,其作品大致可由“四类分子”组成。
  第一类:情感故事。如《爱的进行式》、《卤煮男女》、《假装纯情》、《不见不散》以及戏仿台湾网络作家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第二次亲密接触》、《无数次亲密接触》等。此类作品数量不少,写网上网下男女之间的情感故事,从网上亲密接触到生活中的亲密接触,文笔中不乏荒诞,更多却是掩藏于笔端下的反讽和无可奈何。
  第二类:幽默调侃。如《财神传奇》、《寻找猪二》、《灭财行动》等。这些故事本身是荒诞不经的,但故事中却包含有作者埋下的深意。如《寻找猪二》,应该是演义《西游记》中的一段故事,小说中的人物偏偏除了猪八戒、白骨精外,还有意大利剧作家、1997年诺贝尔奖得主达里福·奥。
  第三类:网络鬼故事。如《网络鬼故事系列》、《信使》、《诱惑》等。这类作品可读性强、能满足读者寻求刺激的审美心理,在网络中很受欢迎。
  第四类:杂谈随笔。如《方寸之间》、《都市情绪》、《歪歌瞎唱》以及贴在BBS中的大量贴子等。这类作品大多是作者的随意之作,直接宣泄作者内心中的情感,尽管仍是调侃的口吻,但由于读者对象基本以作者知心的“贴友”为主,产生的影响相对而言也要小一些。
  就是这么“四类分子”,组成了宁财神目前创作的基本面貌。当然这只是我“拉郎配”似的瞎编排,不一定准确。好在网络方便快捷,发出想采访他的电子信件后,宁财神很快回信说:“我愿意接受你的采访”。于是拟好采访提纲,在网路上同宁财神作了一席有益的对话。
  吴:从上面举例的那两段文字看,你似乎有过出国做期货的经历?并且从你的部分小说中,也能看出那段痛苦经历的影子。如小说《爱的进行式》中,开头的那段爱情故事就是在美国期货市场中发生的。“那时候我做期货市场的出市代表,她是来实习的大学生,相处的机会多了,就慢慢熟识起来。”
  这篇小说的文字很不错。有点象海明威提倡的“冰山理论”,将更多的文字藏在冰山之下。比如这段:“……谈到后来真落到实处时,我已经欲罢不能。从床上起来我问她,为什么和一个中国人恋爱,她笑曰:‘你是我去中国的一把钥匙’。我告诉她:‘你需要的是一个导游,而不是一个情人’。她走过来抱着我,给我喂了一口甜果酱,叹着气说:‘请导游多贵啊’。”
  这样曾经苍海的文字,是需要有不太一般的人生经历作支撑的。能简单说说你上网之前的那段生活吗?
  宁:上网前那些事都写在爱的进行式那个段子里了,有80%的真实性,除了网络方面的“萍”那段儿是我生编出来,但凡是牵涉到真实世界的部分,都是哥们儿自个儿的亲身经历。原本是不太想写出来,因为牵涉到太多个人隐私,总有些别扭,后来有天晚上我喝多了,一晚上写完就往上贴,第二天等醒过来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从那段子里看,咱们跟老法说白白是因为网恋,这情况倒也属实,她从家搬走那天,我几乎快把电脑砸了,后来一算钱觉得不合适,就光摔了个鼠标。所以想在这儿假迷山道劝那帮在网上没日没夜瞎泡的哥们儿:网恋忒危险,有媳妇的同志们您多加小心,没媳妇的同志您也绷根弦儿,到时候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现在孤苦伶仃凄凄惨惨的我,就是一个反面典型。
  吴:我注意到在你的主页上,有个副标题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而《西游记外传之寻找猪二》“第二回”中的标题,又取名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猪二的意外艳遇”,意大利剧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达里奥·福还成了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文本也有实验剧的特色。看来,那位意大利平民作家对你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我听说过这么件事:达里奥·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他的妻子有一次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最荒诞的是,达里奥·福的很多作品是讽刺白领阶层的,可是那些白领阶层看过戏后无动于衷,更多人则是哈哈大笑,他们根本没领悟出剧中的嘲讽。那位夫人说,这样的结果让她和她丈夫很不开心。一个作家不被人理解,或者被人从另一个意思上理解,都是很悲哀的。
  从你现在的网络原创作品看,你的写作面比较广,不知你想过你的读者对象没有?你认为网络中哪一层面的读者对你的作品最感兴趣?在为读者兴趣写作和为自己内心写作二者间,你更倾向于哪种?
  宁:首先声明一下,我对达里奥·福知之甚少,我对他的大部分了解是来自于北京一个特牛B的话剧导演孟京辉,孟导是我的偶像,达里奥·福是他的偶像,所以我跟着瞎崇拜了一把,在追星的过程中,我就看了那出“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那是迄今为止中国大陆最成功的实验话剧。
  我写段子,一般很少考虑读者群,因为以前就是写给在网上关系特好的几个哥们儿看的,如“寻找猪二”中的师爷和猪二,他们都是特大个的才子,跟他们在一起,我永远是个文盲。每次写完小段儿,我就发到论坛上去,他们就砸我,从立意到文笔,从内涵到外包装,什么难听就捡什么说,在这过程中,我的写作技巧得到了长足进步,终于在某一天,我突然欣喜地发现自己也能特顺畅地说完一大段话时,感觉特有成就感。
  后来,由于我的表现欲极度膨胀,就没忍住把那些段子到处乱发,《书路》和《榕树下》那帮人一收到我的信,都特感动,觉得这么一个人闲着没事写这么多东西,不管好不好,冲这字节数就不易,感动之余他们就推荐了我一把,让我有了点小名气。接着就是挺多读者给我写信,主要是来骂的,告诉说鬼故事吓着他们什么的。
  直到四月份的一天,有个姑娘写了信来,说被那个叫“缘分的天空”的段子给煽哭了,当时我那叫一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成了个人物,那封信是我这边收到的第一封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来信。
  您问为读者兴趣还是为自己内心写作,我更倾向哪一种,这就不太好说了。按我的脾气来说,我特希望能狂拍读者的马P,让他们看完了段子就夸我,然后到处吹捧我,这是我一直以来孜孜不倦追求的远大目标。可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喜欢看什么样的东西,有的段子写出来我自己挺满意,如卤煮男女,我自己写完都想哭,可是他们不搭理我,有的东西草草了事,反响还挺大,到后来我就迷糊了,爱谁谁,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我是没辙了。
  吴:你认为到目前为止的网络创作中,哪几篇作品是你自己最满意的?
  宁:从我自己来说,最令我身心舒畅的当属“寻找猪二”了,因为在受到猪二和师爷年复一年、日以继夜的精神摧残后,我终于可以提笔反击,当时他们俩砸我的那个叫“某某某某”的小段儿,特狠,后来我急了就写的寻找猪二,写完以后,他们都不说话了。
  我一共也没写过几个段子,所有的都满意,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网络生活的每一个阶段的见证,如果一定要排个顺序,我认为该是这样的:《缘分的天空》、《不见不散》、《假装纯情》、《方寸之间》。最近我在写一个新段子叫《本命年之夏》,是讲网上一傻哥们儿爱了半天才发现对方是一鬼,估计写完以后我也挺满意。
  吴:从简介中能看出你“大学专业国际金融”的情况,可你又在多种场合自称文盲(包括在给我所回的电子信件中,也有“从一个文盲到伪作家的经历”等字样。)而据我所知,尽管现在文凭贬值,但大学毕业无论如何还算不上文盲。你那种自称,是一种调侃,还是摆出一种“我是文盲我怕谁”的写作姿势,以利于进退自如?
  宁:所谓文盲,是相对来说的。您是不知道我每天跟什么人呆在一起,新华社记者、经济学硕士、社科院研究员,一帮一帮的,都虎视眈眈看着呢!我不说自己是文盲他们就挤搭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上回您写了一个中国网络文学现状的东西,里面把我说成是一个网络作家,看完了我那叫一高兴……可是我得扛着,不敢让他们看见,看着他们又骂我。
  关于您说的“我是文盲我怕谁”的姿态,那原本就不太正常,您想啊,到时候大家伙儿一看这话还不跟你起急?“你都是一文盲了,还出来瞎混什么劲那,趁早跟家呆着看看书学学文化得了”。在他们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我非常愉快地接受诸如“文化人”“作家”一类的称号,因为这使我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比出去唱歌洗澡什么的都强。
  吴:你的个人爱好和兴趣?
  宁:最大爱好是看书、听音乐、品茗(文化人都这么说)、操琴、作画等一系列比较高雅的活动。当然,其中最令我愉悦的就是能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一位特别好看的姑娘畅谈人生和理想,她会不会说话没关系,听着我说就行,我能连着呲一下午不带重样的,咱们追求的就是这种腻咕劲儿。
  我家有好多书,整整一书架的卡通书,三只眼和蜡笔小新我已经都集齐了,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听着毛宁和韦唯的歌,拿起一本清新淡雅装帧精美的漫画书看看,这些东西是我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部分。
  另外,北京能看着好多话剧,前面说过了,我喜好看孟京辉的戏,从里面能窥到形式感对一个作品的重要性,也使我意识到:作品好坏先别说,能让读者从头看到尾就是胜利。这是网络作者的追求目标,也是某些人口中的一个“悲剧”。
  吴:你的主页上曾发表过一个《不太郑重地声明》:“承蒙厚爱,有些网站和传统媒体转载我的破段子,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但请同志们转载时通知小弟一声,支持了版权不说,小弟也可前往捧场,自己陶醉一把,一举两得。”
  网络写手大多都有类似的苦恼,即传统媒体往往不把他们的写作当回事。作家王蒙等人被侵权,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官司,而且准赢。可网络写手却没有那个专利。这当然不公平。更多的情况是,网络写手的作品被传统媒体转发了,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请谈谈你对此现象的看法。另外,也顺便说说你在传统媒体上转发第一篇作品时的境况。
  宁:刚开始被转载的时候,我特高兴,觉得人家真给面儿,每次我都特意把被转载的页面Down下来。后来就不太对了,他们丫的转完了就不留名儿,有的还改成自己的名儿,我去过南京一个叫西祠胡同的地方,那里面有个叫鬼话连篇的论坛,把我所有的鬼故事都署上自己的名猛发,还在后面加上他们丫的写作心得,气得我……。
  这种情况现在越来越多,局面已经不太好控制了。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您转归转,千万别改了作者名儿,最好也别改正文,哥们儿我全靠它们来扬名立身赚大钱了。
  吴:香港作家卫斯理(倪匡)每天写字无数,自称是世上写汉字最多的人。所以也赚得银子无数。对这种勤奋的作家,我是有些佩服的。既然称了作家,就要写字。从各网站收藏的网人原创作品看,你写字的数量是比较多的。提一个庸俗(或通俗)的问题:你想过怎么把那么多文字换成大把钞票吗?你打算怎样去一步步实施?
  宁: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赚钱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一:如您说过,我是这里面最网络化的写手,这说明从一开始我就抱着不负责任的态度去写作,当然最后落到铅字的可能性就会很小,这点上,那个李寻欢和刑育森就牛多了,一看就不是善茬儿,出手就奔着小康去的。
  其二、现在的媒体对于网络生活非常关注,这就使网上每天都在涌现出大量的写手,里面肯定不乏文采绯然的主儿,竞争一激烈,大家就没钱可以赚。我写字的数量多,是因为我打字特别快,而且我那些段子里废话比较多,想到哪儿算哪儿,我写东西一般很少删,所以造成了以量取胜的局面,我估计按这个形式发展下去,很快就没人爱看我的段子了,所以我在尝试着精减,过些日子,等我变成文豪以后,您再来采访我,那时候我肯定是另外的一个精神面貌了。
  吴:从你的作品中看,已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但我有个感觉,有些作品似乎写得太匆忙了些。当然,网络写手都知道,网络文学主要是自娱自乐,谁也别指望猛一下从网络写手中蹦出个大文豪。
  话虽这般说,但作为一个写手,对自己提出更高些的标准,恐怕也不坏。把手中那些钢铁锻打成一两把锋利的剑,抽出来能光彩照人,是桩美事。我想,以你的人生经历和写作才能,暇以时日,应该是能锻打出一两把好剑的。
  宁:谢谢您对我的殷切期望,我想如果我有了李嘉诚那么多钱,就一定能找一个比我能呲的人,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写段子,写完了署我的名。彼时,宝剑出鞘精光四射,想不成功都难。
  以前我们哥几个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就是说咱们是为了什么而写,最后得出结论:为了满足自己的表现欲而写、为写而写、为了练打字而写、为了骗取美眉的欢心而写,当然,最可心儿的目的,是为了那些个在网上渡过的美丽而绵长的夜晚而写,只是该换个名字,叫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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