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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里淘金


——浅说网络文学现状

作者:吴过

  中国古代有个夸父追日的神话传说。据《山海经》介绍,夸父是个自不量力的人,他要与太阳赛跑,还幻想把太阳捉下来玩玩,象今天的人们玩宠物一样。当然,失败的一定是那个可笑的夸父,他被太阳暴晒着,干渴得不行,饮尽了两条河流的水,仍然干渴,夸父想去饮大海中的水,他大步狂奔,可是就在快走到海边时,夸父倒下了,他干渴而死,临死前仍没丢下他那充满反抗精神的幻想,奋力扔出手仗,在远方化作了一片绚丽烂漫的桃林。
  又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英雄。幸亏夸父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个人物,如果在当代中国,这样的英雄往往是要遭到耻笑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呢?真正的英雄才不会在乎别人的无端耻笑,他们要匆匆赶路,实在顾不上去听那些蜚短流长、闲言碎语。
  在人类精神史上,始终活跃着那么一批夸父式的英雄。人类精神史,多么博大的一个领域!包括文学吗?当然包括。包括网络文学吗?这个,这个……(忘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哈哈哈)。有什么难为情的?别把话老是憋在嗓子眼里,响亮地回答出声吧:当然包括!虽然今天的网络文学还很稚嫩,虽然这只是一块刚刚开发不久的新垦地,虽然网络文学的现状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缺憾和问题,但是你看,在这个领域同样活跃着一大批追赶太阳的夸父式的英雄身影,他们奋力扔出手仗,化作了一片桃林——眼下还是一片幼林,却充满勃勃生机。同古代夸父不同的是,活跃在网络文学中的这些现代夸父还幸运地活着,并且将继续追赶太阳。
  上面这段文字如果有些煽情的话,那并非笔者的本意。对活跃在网络文学中的那批还很少有稿费收入的写作者,我从内心里表示尊敬,比喻有些过头,上帝也会原谅。那么,既然有那么多耕耘者、播种者,网络文学的现状如何?带着这个问题,我一头钻进网络文学园地中,一边欣赏一边品味,一边阅读一边思索,想从中梳理出一点稍稍清晰些的眉目。下面仅以本人有限的阅读范围为中心,以思索所能达到的高度为半径,划一个圆,说说笔者对网络文学现状的浅显认识。

  一、以网为家的流放者们

  说起网络文学,不能不提到a l t .c h i n e s e .t e x t (简称A C T )新闻组。1993、1994年的两年间,这个新闻组特别活跃,参加新闻组的大部分都是学理工的留学生,“最初不过是非常想家乡,非常想读方块字,读多了,自然也会和朋友交流,而网上的交流只得写。”(鸣鸿)。众所周知,网络上的交流是非常方便的,往B B S上贴个贴子,你的声音就会被不知多少人听见,打个不太贴切的比方:象文革中往专栏上贴大字报,但是又比贴大字报方便得多、有影响得多。“都是海外留学生(以及毕业后成为专业人士的前留学生)的课余、业余创造。因此,海外网络文学有着校园文学、留学生文学的许多特点,而且由于作者基本上都是理工科出身,其实谈不上具有多少专业性。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创作没有流俗,更没有半途而废,虽然很难产生巨作,却也不乏珠玑之篇。”(赋格)。关于A C T 新闻组对网络文学最初的开掘和贡献,方舟子先生以及他当年的那些“战友们”写过不少文章,笨狸先生也写过简略介绍的论文《织文为网》,有心者可到著名文学网站《新语丝文库》去查阅,在此不多赘述。
  在一篇题为《新年随感》的文章中,方舟子先生讲了这么一件事情:“……收到了一份意外的新年礼物,不知谁寄来的一套新版《约翰·克利斯朵夫》。只从邮戳上知道它寄自佐治亚州的A m e r i c u s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名。我曾经在《新语丝》上说过《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读过的‘最后的小说’,而这位陌生的朋友,却是在诱使我重温少年的旧梦了。”异国他乡的冬天格外寒冷吧?捧着这部书,方舟子的心情略微有些忧郁,他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说:“现在也是冬天,一切也都睡着。我手捧这一本书,为了来自远方这一份莫名的温情而沉默。”在另一篇题为《在网络上流放》的演讲中,方舟子先生把网络文学称为“流放文学”的一部分:“这些文学创作在内容上具有流放文学的特点。第一个特点是怀旧,……第二个特点是描写文化冲击,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抒发在居住国的感受。”纵观最早出现在网络文学园地中的那一群人、那一批文学作品,笔者认为方舟子先生的说法不无道理。
  前苏联流放作家蒲宁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答谢辞中说:“最强烈的欢乐感与同样强烈的悲痛感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我丝毫也不想使今天这个节日添上不愉快的色彩,这个节日我将永志不忘,纵然如此,我还是想说,近十五年来我的悲痛远远超过了我的欢乐。”是什么样的悲痛如此折磨着这位文学巨匠的心?以至于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依然不能忘却那个悲痛!如果你知道一个流放作家尝尽了多少苦楚与屈辱的话,如果你知道一个流放作家多么想回到他的祖国的话,你是会理解这种悲痛的。我想起了前些年在一部书中读到过的让人直想掉眼泪的话:“祖国啊祖国,为什么要让那些优秀的儿女流落异国他乡?”
  从这一层意义上理解最初涉足网络文学的那一批以网为家的流放者们,就能理解他们对祖国的挚爱是深深植入了骨子里的,那一种只想抽空说说汉语的乡愁,像影子似的跟着他们,平时没注意,但一低头总能够看见。“一会要交作业,一会要去饭店洗碗,一会又要去车站接同学,每一件事都刻不容缓,每一个人都讨债似地追你,一直把你轰进坟里才罢休。这就导致了生命质量的显著下降。在如此劣质的生活中,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往键盘上打一篇玩意,不是相当对得起自己吗?”(图雅:《砍柴山歌》后记)这样的一种写作姿势和心境,和我们常常看见的国内文坛写手们从容优雅的写作相比,大不相同。
  举图雅的写作为例。这是一个才情横溢、机智幽默的网络写作者,在一篇类似创作谈的文章中他说:“我一般地反对文学作品写好人,因为第一,文学意义上的‘好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至少我没见过。所以我老觉得写好人的作者怀着叵测的居心,在道德世界里制造了伪币。第二,现在写好人已经写到了穷途末路。那些写好人的人,似乎都有虐待狂,总要让好人吃尽千辛万苦,好象他们的目的,是要劝人别当好人似的。”这段话同我们多年来捧为正宗的文学理论大相径庭。
  小说《小野太郎的月光》中,图雅给我们讲了一个野孩子的故事。小说的背景是文革时期那个动乱的年代,一群打群架的孩子中:六一、大头、板儿砖、小野太郎……对,就是甲级战犯小野太郎,一出场,就是在打群架后被带到警察局里,“小野肿着脸,手里捏着一把头发”。这么一个爱惹事的野孩子,就连是军人的爸爸也拿他没办法,只好送到大画家文伯伯那儿让他学习画画。小野太郎是个充满灵气的野孩子,叫他画画,他却把脚搁到桌子上,用手撕指甲,还为自己的行为编出一套理由,“我看这些马太瘦,没吃过草,我看它们要死。”文伯伯回答得更有意思:“瘦是瘦了些,能凑合活着就成。把脚放下去。你们去动物园看看,圈着也是活马,活着就行。懂吗?”“我”(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约小野到动物园去画马,小野却捉了板儿砖家那只猫,从动物园的老虎山上扔下去喂老虎,然后正经八百叹口气:“唉,谁让它出身不好。”文伯伯是一名颇有素养的画家,他曾感叹:“你们看过野马吗?野马最难画,因为它是完全自由的,它的灵魂里有暴风,有草原,有雪山。”事实上,小野就是这么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偏偏又遇上一个爱把野马驯化成圈养马的社会。有一阵,小野跟着“我”来到“我”老家内蒙草原,白天同蒙古孩子摔跤,晚上他“牵着马,分水一样走进月亮来啦。那匹马驯服了,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马。它的鬃披下来,静静地。多美的马,有月亮的马。”到了自由辽阔的草原上,小野自由的天性才又显出了另一种美,这样的马,比起圈在动物园里的脑袋始终埋着的马,要生动有趣得多。难怪文伯伯在一场考试之后,看着小野画出的那个浑身上下流动神韵的野马,老泪纵横地感叹说:“我画了一辈子马,画不出这样的马。野马,活生生的野马。你生来不是画画,你就是来做一匹野马吧?”没有人能解释小野为什么画出了那样一匹马。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画了那样一匹马。这样的充满灵气的野孩子,活得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总要被人套进动物园里圈养起来供人观赏呢?
  同图雅的小说相比,我更喜欢他那些无拘无束的散文和杂文,用“元气淋漓”四字来形容图雅的杂文写作不算过份。在杂文集《砍柴山歌》“序”中图雅写道:“出集子?没那么牛b。可砍了一年山,也有几小捆柴了。下头捆了几捆,多为不起火的货色,算一种负荆请罪吧。”《砍柴山歌》是图雅1994和1995年两年间在因特网上贴出的五六百张贴子,二三十万字,分二十集,砍柴山歌的“砍”,应读作“侃”,图雅说:“通过英特网放如此之多厥词的人大概不多--这还不包括字数更多的小说和散文。”
  网络上“砍山歌”绝对是需要智慧的。图雅的在长短不一的各色贴子中,谈政治、文学、艺术、谈吃喝拉撒睡,海阔天空,独来独往,充满自由的灵性。
  侃到文革:“我对文化大革命的观感就象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悠--是好。’比如说,我乡下的姨夫本是‘扁担放倒了不认得一’的农民,我怀疑他不但不认识一,恐怕连纸都不认识。可是到了文化大革命,他家却有了厚厚的四卷雄文。他骄傲地说:‘队里发下来的--不要钱!’”用这样热嘲冷讽的笔调写文革,可算是写到了骨子里。
  侃到培养领袖人物的包容性时,图雅不从正面阐述,换了个角度,说首先要从口味上造就他们,“近代中国没有搞好,首先在于缺乏一群有远见,有创意的御厨。御膳洋洋数百碟,千菜一面,毫无创意可言,吃了这样的菜,中国的事如何能够办好?有一次慈喜命太监开香宾,太监不识酒性,当场喷了太后一脸,太后气到发昏,差点办他一个式君之罪。吃一顿饭都要闹这么大乱子,治国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熟悉网络的人都知道,贴子经常有意无意地写点错字,比如上面的慈禧写作慈喜,弑君写作式君,这并不意味着写作者缺少文化,相反多是他们的机智幽默。下面还会有“笔误”,不另注了——笔者注。)
  邓丽君去世后,图雅侃道:“邓丽君去逝了,网上开了追悼会。鸦(图雅自称,图雅=涂鸦。——笔者注)也乘机表示自己的哀思。死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的两种,邓小姐的死唤醒对一个时代的记忆,那些戴哈莫镜提录音机逛中关村农贸市场的日子。待业的晚上,一人独行,满地清光。不用说,也只有月亮才能代表我的心。”从邓丽君小姐的死,侃到一种文化在不懂这种文化内涵的土地上被异化,侃到深藏于内心深处的乡愁,实在需要有对大文化的鸟瞰姿态和狡猾的文笔。
  侃到知青:“知青多数和大多数还是好的,主席一挥手,呼拉呼拉都下去了。少数坏分子想逃,得逞的不多,也有半路上让人毙了的。我认识一花姑娘,让贫下中农拖到高粱地里米西米西了。您说是算按最高指示殉节,还是算‘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胎是打掉了,历史也有怪胎。可历史还是不可埋没的。埋没了,还有考古价值,所以有‘知青梦’。”无奈的调侃中掩饰的那种心酸,又怎么是用“游戏文字”这样的字眼能够囊括的。
  同图雅天马行空式的写作相比,另一位网络作家方舟子似乎要严谨一些。方舟子,本名方是民,生于福建。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本科毕业后赴美留学。1995年获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目前定居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他最先涉足的诗歌创作,在海内外报刊上发表不少诗作,但是他并没有象大多数诗人那样仅仅把写作的视野局限在诗歌领域,除了写诗外,他还写散文、随笔、史论,写宣传进化论、批判各种神创论邪教学说的科普读物,还计划写从艺术角度评论美国电影的图书。涉足如此多的领域,即使在以知识面宽泛为特点的网络写作者中,也并不多见。网络文学中,方舟子的写作属于较典型的学者写作风格,典雅、大度、不温不火,时常还微微流露一丝掩不住的忧郁。不仅如此,方舟子还是网络文学园地中一位热心的活动家和组织者,他领头创办的《新语丝》网站,其中最著名的有两个版块,一是《新语丝》月刊及增刊,刊载网络原创性稿件,其水平和一些传统刊物相比毫不逊色;另一版块是新语丝电子文库,以收藏古代、近代的经典作品和文史资料为主,酌量收藏当代文学作品。还大量组织人力对古籍进行输入、勘误、校对。现在进行着的“唐诗工程”更是一个为了在网络上宏扬中华文化的一大义举。这样的一个文学网站,每天有40多万点击数,确实是非常不容易,在文学日趋冷落的今天,这既能让人羡慕又能催人思考。
  另一位网络作家少君是位经济学博士,他曾就读中国北京大学声学物理专业和美国德州大学经济学专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时冲动地来到美国,一下子从行走中南海的年轻学者变成中餐馆端盘子的小侍者,从指点江山的青年理论家变成美国二流大学的留学生,其中失落与痛苦的情感真是罄竹难书。”(《最后的自白》)正是这种独特的人生视角,使少君获得了较为丰富的人生苍凉感和历史沧桑感。少君写诗,更多的是写小说,其系列小说《人生自白》以关注人生的积极姿态,写出各种各样中国人的“人生自白”。少君这部连载小说的文体介乎于小说和纪实文学之间,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用被采访人自述的口吻,来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小说中的人物,既有中国大陆的出租车司机、工人、保姆、商贩、演员、记者等,也有在美国读书奋斗的留学生、学者、画家、商人。小说中部分篇章在网络上流传的同时,又以连载形式在美国华文报纸《达拉斯新闻》发表百余篇,但其影响似乎并不如网络中的影响大。少君认为,目前全世界每天上电脑网络的人有上亿人次,每天又以百万人次的速度在增长,其中以中文为媒介的网络读者就有数千万人以上,电子网络已成为当今世界最便捷、最有效的传播媒体之一。由此可见,它拥有任何一种平面媒体所无法比拟的庞大的读者群。今天在国外,特别在北美地区,中文电脑网络杂志已成为传播华文文学作品的最佳途径,其影响力远远超过了报纸和文学杂志的作用,成为海外华人、特别是知识份子阶层汲取祖国文化的主要渠道。
  最早的网络作家中还有擅写随笔杂感和古典诗词、颇有儒雅情怀的散宜生,有写流落异域他乡留学生中儿女情长故事见长的百合,有鸣鸿、莲波、司静、阿待、亦歌、刘嵘、幼耳、成朴等,应该声明的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眼下网络中境外网站一般进不去,常常能读到的海外电子文学刊物只有三个:一是《新语丝》,一是《橄榄树》,另一是《花招》。这多少也限制了笔者的阅读范围,加上笔者对网络文学接触时间并不太长,认识水平仍有逐渐加深的过程,因此,挂一漏万是免不了的,失之偏颇的评头论足也有可能,何况这仅仅只是一篇浅说网络文学现状的陋文,有限的篇幅也不允许笔者充分展开来探讨。
  说起网络文学的现状,以网为家的那些流放者们晃动着的身影不仅是网络写作的先驱,而且是到目前为止网络文学中最优秀的一部分。遗憾的是,他们处于流放途中,像飘浮不定的水上浮萍,给人一种失去了根的感觉;另外,由于他们身份和教养的原因,写作中便始终保持一种高雅的写作姿势,这又使他们的作品往往难于被国内还不太成熟的网络文学阅读者们接受和理解。还有一个应该正视的问题,不知是由于海外生活竞争压力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以网为家的流放者中,除有一部分人仍在坚守外,也有不少人渐渐退出了网络文学的阵地,他们的身影成了读者们的一种回忆。正如图雅在为《新语丝》所写的一篇纪念文章中俏皮地说过的:“后来看事情闹大了,又害怕起来,瞅空溜了号。从此天阴下雨,脊梁处有些隐隐的不自在,现在追加一块膏药,不知是否能医。”笔者想到,图雅们脊梁处的那些隐隐的不自在,是对当初他们热诚地投身网络写作的一种追思吧?如果那些优秀的身影能够重新回到网络文学中来,该多好啊。

  二、网络与文学的亲密接触

  网虫们都知道台湾有个叫痞子蔡的网络作家。笔者刚上网那阵子,正遇上国内一个网站邀请痞子蔡到聊天室同网虫们聊天,把个痞子蔡炒得象盘鲜红的大虾,谁见了都眼馋。痞子蔡的成名作《第一次亲密接触》写了一阙网络爱情的绝唱,故事是从一个plan开始的:“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也没办法飞。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焰。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所以我并不爱你。”这样的文字分行了来读,象美丽的诗句,确实颇能煽情。
  痞子蔡是个很有才情的网络作家,他把一场发生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虚拟爱情叙说得凄楚动人,不知赚取了网络中多少少男少女们的眼泪!尽管痞子蔡在网络中赢得了大量读者,在许多书屋网站中,痞子蔡的作品也被大量收藏,但是笔者仍然认为,痞子蔡的作品只是琼瑶小说的另一种翻版,说好听了也就是加入了现代写作风格和网络特色的翻版。正如网络著名评论人笨狸先生所说:“现在从不多的一些反映网络生活作品中,《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网络‘名文’,只是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现象,非常正常,不能因此就评论说网络文学都是一些这样的通俗小说而已。”(《织网为文》)
  痞子蔡在网络中出现之后,在引来大量赞美诗的同时,也掺杂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有一个名为《网民公社》的网站曾围绕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展开讨论,有不少网虫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和看法:“太多的网路男子汉把轻舞飞扬当作是真的了,也受此影响在网路寻找自己的轻舞飞扬——可是一篇太脱离现实的小说,落足到现实之中,仍将是苍白得可怜。”“《第一次亲密接触》可说是网络媚俗的登峰造极之作。小说一下子就抓住了大众的胃——网络,武侠,爱情,美丽,等等。”“《第一次亲密接触》现象的产生,所折射出来的,事实上也就是网络文化的一个方面。与其说我讨厌痞子蔡和这部小说,不如说,我讨厌以痞子蔡为代表的以写这类东西为傲的写手们。”“虽然不能够以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人,但是我从来都喜欢那些对读者负责的作家,他们传递生命中美的经验给读者,鼓励他们奋进,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端正的写作态度。”
  在一篇题为《遭遇痞子蔡》的网络文章中,作者宁文盲写道:“我想,作为一个爱情故事来说,《第一次亲密接触》算不上是最优秀的,之所以红成现在的规模,大部分原因是由于网络的推波助澜。网上实在是太缺少能完美地辗转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故事了。想和蔡先生说一句:‘如果您是这部电视剧编剧的话,那部片子我会只看男主角和阿泰臭贫的那段’。”这是一段颇有见地的评论文字,在《第一次亲密接触》中,“我”和“轻舞飞扬”的爱情故事固然凄婉动人,但就其反映生活的深度厚度而言,是赶不上“我”和“阿泰”间那些貌似耍贫嘴的生活片段的。可惜的是作者并没有在这上头作进一步的开掘,联系到作者在网络中流行的其他作品来看,痞子蔡也没有任何想在这上头开掘的迹象。当然,那种更有生活深度厚度的文字,写起来要更吃力,读者也不会象网络爱情故事的读者那么多,这又是网络文学面对的另一个问题了。
  以痞子蔡为代表的台湾网络文学,照笔者看来,既没有舆论中所传闻的那么好,也没有某些过激的言论中所指责的那么糟,同传统文学媒体的表现一样,台湾的网络文学向读者展示出的是琼瑶一路的大路畅销货,它应该也能够在网络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不能成为网络文学的主流。遗憾的是,自从网络中风行痞子蔡之后,大量仿痞子蔡的作品每天都不断涌现,不仅台湾,连大陆的网络中也到处都能看见痞子蔡的影子。
  台湾网络文学的另一个特色,是各种活剥古典文学的作品有一定的市场,对此现象,笨狸曾在《织文为网》中作过评论:“据我考察,台湾的基础教育在对于‘国学渊源’方面的功夫下得实在比大陆好,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在活剥古典名著方面,台湾网的作品总是比较出色。各种活剥古典的作品大多可以在众多BBS上面得到足够的流传。虽然,就整体意义来说那些作品的文学价值很少,但是其担任的网络文学的功效却也有一定的生活价值。”由于意识形态领域的原因,台湾的文学网站一般也是进不去的,能读到这类作品的大陆读者并不太多,其影响也十分微小。
  任何一个新生的事物,总与它的母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台湾的网络文学也不例外。在文学早已被商品化的台湾传统文学媒体中,白先勇一类文学先锋的身影十分模糊,人们更多知道的是古龙、琼瑶、林清玄、龙应台一类的武侠、言情、随笔、杂文,那么在新兴起的台湾网络文学中,传统文学媒体便顺理成章地找到了它们的替代物,痞子蔡只不过是应时而生的一个例子。

  三、我的爱慢慢飘过你的网

  中国大陆网络开通的时间不长,随之而兴起的网络文学时间则更短,加上网络的快节奏必然给网络文学带来另一种影响,使之很有可能成为速食性的快餐文化。以上两个方面的原因,使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真实的现实:中国大陆的网络文学目前还停留在一个较低的水平上。举人们常常引以为骄傲的一个事实为例,有个以中学生为主要阅读对象的文学网站《榕树下》,总是排列文学网站访客量排行榜前十名的位置,尽管这个网站确实有其独特之处,但从中看出的网络文学读者队伍的基本现状,不能不说是对网络文学参与者的一种嘲讽。
  虽然如此,中国大陆的网络文学仍在顽强地掘进。在网络文学众多的参与者中,他们选择摹仿的文学蓝本肯定少不了台湾痞子蔡的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前面说过,《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仿作每天都在网络中大批量涌现,有的干脆连题目也定为《第二次亲密接触》、《无数次亲密接触》,其中不乏颇有才情的写作者,而且这类作品在网络中受欢迎的程度往往名列前茅。
  这类故事的创作套路,不外乎在网路中认识了一名异性网友,先是在网络中“亲密接触”,然后在现实生活中“亲密接触”,而且多半是悲情故事,这样能赚得更多少男少女的眼泪。这类创作虽说有些落俗,但其中也不乏真情文字,有一个网名为“漓江烟雨”的写了篇《我的爱慢慢飘过你的网》:“我”在网路中认识了一个名叫“无聊”的女孩,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二人成了网上的情人,经常玩玩“吻吻你的左脸,再吻吻你的右脸”一类的游戏。“无聊”要出国的头天晚上,在网上千百遍呼唤“我”,“我”却始终不理睬“无聊”的那些暗示,“我”那时候只想哭,心中实际上充满了对网络虚拟世界爱情的失望。文章的最后作者安排“我”和“无聊”见过一次面,一个老同学约“我”到医院看一个被摩托车撞伤了的女孩,碰巧那个女孩正是“无聊”,她静静躺在病床上,讲述她在网络上的故事,她说她的网名叫“无聊”。“我”惊呆了,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但是“我”始终没说出“漓江烟雨”的网名,“无聊”终于走了,她走后的日子,笼罩着“我”的是无边无际的惆怅。这个网络爱情故事,基本上就是《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翻版,但作者在作品中流露出的才情已初见倪端,从作品文字老练的程度看,也不仅仅是幼稚的摹仿者所能达到的。
  另一篇作品《网上绝音》,更象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或者就是真实故事)。作者亦人,叙述他在网络中认识了一个十七岁的网名叫“凝烟”的女孩,那女孩对他产生了恋情,千里迢迢从重庆到福建看望他。糟糕的是“凝烟”的此次离家出走,她父母竟一无所知。网络中的爱情一旦到了现实生活中,竟让人狼狈不堪,“我”一边打电话让“凝烟”的父母放心,一边哄比“我”小十岁的女孩,尽量让“凝烟”开心高兴。好不容易把“凝烟”送上了飞机,结束了一场荒唐的网络恋爱,可是事隔不久,电视里播放重庆綦江彩虹大桥倒塌的消息,当时“凝烟”正好到老家綦江去看望她的生病的奶奶,在她回去的第三天,即1999年元月4日,傍晚带她奶奶在桥上散步时,双双遇难。这篇作品在网络中一度广为流传,也曾被传统文学媒体《萌芽》转发。但是这部作品仍未逃脱在“网络爱情”上做文章的老套,其动情处只在于它叙述的是一个真实的传奇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网络已经有为数越来越多的写作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将其视野从“网络爱情”转移到更广阔的领域。他们那种具有非功利、自由化、个人化等特征的网络写作,为日益萎靡的文学活动构筑了新的生存空间。
  网络作家李寻欢是个多面手,他写小说,写杂文,也写与网络有关的“心情故事”,还经常侃侃足球,谈谈武侠。李寻欢新近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边缘游戏》,叙述的也一个网虫的生活,网虫名叫“飞刀”,是一家报社的记者编辑,他白天上班夜晚上网,在网络中“亲密接触”一部分人,在现实中“亲密接触”另一部分人,“飞刀”的生活圈子周围,有老是半夜三更到城楼上去吹埙的画家,有网路上熟悉的自称为刘志丹战友的老MM,有报社的事不过一主任,有同在一家报社供职的人人公认是乖妹妹的同事刘佳,有在生意场上赚了钱后要学上网的老候,总而言之,小说中现实和虚拟的两个世界,都不再仅仅只局限于“网络爱情”的小圈子,而是向更广阔的社会范畴拓展,李寻欢的这种创作,对发展中的网络文学来说是很有建设性意义的。
  笔者一次贴贴子时,就网络文学的有关话题曾同李寻欢展开过讨论,李寻欢谈了他的一些看法,其中谈到网络文学的社会性时他这么说道:“随着对网络文学存在的关注,对网络本身价值的反思,应该会有严格意义上网络文学的大发展。而它首先可能的突破口,还在于个人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以及对网络价值和网络生活方式价值的深刻反思与总结。”从李寻欢的网络写作实践中可以看出,他正在努力实践着自己的理论。
  要在网络文学中注入更多社会容量的写作者不仅仅只有李寻欢一人,比如另一位网络作家邢育森,就一直在坚持这样的写作。他那篇被《天涯》杂志1998年6月号转载过的小说《活得象个人样》,写一个把网络当作最后家园的网虫的现实生活。“我”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害羞、内向、传统但却富有正义感的人,一个下雨的深夜,见几个流氓围住一个姑娘要扒她衣服,而同她一道的白马王子在一边哀声恳求,声泪俱下。“我”一昏头上去英雄救美。从此那个叫碎碎的姑娘就镖上“我”了。可是网络在改变世界的同时也在改变“我”的生活态度,“我”幻想着网络中那种三妻四妾的世界,并且很快同至少两个女网友有了联系,一个是“眼神特勾人”的开放型的女孩“勾子”,另一个是戴眼镜穿制服、一副中学班主任模样的“国产爱情”。“我”和“勾子”玩粗俗堕落,和“国产爱情”玩纯情,经常当着碎碎的面自我吹嘘如何会泡妞,碎碎温顺地听着,从来没有生气,象听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只有当那一次,“我”的一位女同事喝醉了酒躺在床上被碎碎发现之后,碎碎终于离开“我”走了,怎么呼她她也不回话,碎碎再回来时,告诉“我”她马上要结婚了,并且说她是在对“我”彻底绝望后,随便交了个追她的男孩做男朋友的。碎碎说:“我已经其实改变了很多。我一开始就告诉他我不是处女,我就想留给你。你是我这辈子真心爱过的唯一的人,就算你是再坏再烂的流氓混蛋,你也救过我帮过我,我也想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在听了这番爱情的表白之后,“我”百感交集,痛不欲生。这篇小说写了都市中的一个现代青年的苦闷,写了多少有些变形了的现代人的生活,小说中有段文字这样写道:“转过身,操起那个啤酒瓶,我使劲的向镜子砍去,我看到自己破碎在无数的碎片里。”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破碎在无数的玻璃碎片中,这个生活场景是颇有象征意义的。
  同李寻欢、邢育森等人的创作不同,网络作家宁财神从一开始走的就是另一条更通俗些的创作路子,他以写网络鬼故事在网络中闻名,走的是卫斯理一类作家的写作路子,他还写过《无数次亲密接触》,继续演义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中脍炙人口的故事,使“轻舞飞扬”获得了新的生命。毫无疑问,网络文学也是需要这样的创作的,正如传统文学媒体中需要卡夫卡、福克纳的同时也需要斯蒂芬金、西村寿行一样,一个健全的文学集市中,不仅应该有鲁迅、张爱玲、沈从文、王蒙,也应该有金庸、古龙、黄易、亦舒、雪米丽。
  无庸讳言,眼下的网络文学还比较肤浅,这与其发展的时间太短有关,也与参与其中的写作者的素质有关。网络文学要想取得长足的进步,一方面需要暇以时日,等待和培养民间写作力量尽快成长,另一方面还需要更多具有优秀潜质的写作者参与进来,其中也包括传统文学媒体中那些对网络写作热心的作家。事实上,已经有少数作家有心人关注到网络文学这一个领域了。经常被科幻迷们叽讽为“儿童科幻刊物”的《科幻世界》1998年11期发表了一篇相当不错的小说:《断章:漫游杀手》,作者柳文扬。小说写网络世界,也写现实生活,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普普通通的职员,漫游在网络中却成了无敌的杀手。作者向我们展示的是现实生活中常常能见到的场景:一个胖子抱怨说,他总把水漏到我的卫生间里;瘦子反驳说,你整天就会敲水管,不讲理。胖子到了网络世界中摇身一变,成了杀手;瘦子在网络中则成了居住在某个海岛上超级富翁黑巨人。虚拟的网络世界是现实生活的延伸,现实生活中不能办到的事(比如杀戮)在网络中可以轻而易举办到,正像庄子讲的那个著名故事,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有意思的是,杀手在网络中漫游时被两个网络警察逮住了,而回到现实生活中,那两个网络警察竟是同一个人--她叫雷冰,是一个在校就读又想在网络上谋点外快的女大学生。一方面在网络中完成人类灵魂的光荣与梦想,另一方面回到现实生活中,“看见肮脏的窗户,又想起顶棚漏水的卫生间,想起了故障频频的射线炉,想起了无聊的工作”,这篇小说中的人物,使人想起了卡夫卡笔下那个变成了甲虫的格里高尔。这篇写网络世界的小说,其意义不再仅仅只停留在反映生活的表层上,而是向人类精神生活领域作顽强的开掘,具有某种哲学思考的意味。
  颇具创作实力的新生代作家张生,也曾写过篇有关网络世界的小说《片断》,发表在传统文学媒体《收获》1998年6期上。一个被人叫做木乃伊的“我”,是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一个人,原来的作家“我”死了之后,脑子里的信息转换成了计算机程序,组装成另一个虚无的作家“我”。“虽然现在用的这个程序比以前的那个脑灵光多了,可人生苦短,我还没写出多少就得按时赶回到那幢像个图书馆一样的人类资料中心去报到。不然,要是超过了放风时间,我的这具机械身体就会自动停止工作。”就在这个负责管理放风的人类资料中心里,有个叫吴小梅的姑娘,爱好文学,读过作家“我”生前写的小说,对“我”有偏爱。在一次“纯洁人类计划”的运动中,有人提出对网络中的那些异端份子也应该彻底清洗,办法再简单不过,只须按一下“删除”键,网络中的异端份子就会消失。吴小梅急了,偷偷同国外一个人类资料中心联系,将“我”输入到某国的人类资料中心库,躲过了一场浩劫。小说的最后,那次像恶梦一样的纯洁人类的行动失败了,“我”获救了,可是吴小梅正同另一个人举行婚礼,还给“我”发了邀请函,“我”却在忧郁地想:“我们这些程序,不,我们这些人将继续生存下去,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张生在小说中所作的这种形而上的思考,恰恰是我们目前的网络文学中所缺乏的。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汉语网络文学的客观存在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虽然它还很幼稚、弱小,从某些角度看甚至还很肤浅。由于网络写作所具有的开放性和自由度,这个空间的开拓在给传统文学媒体带来冲击的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了广阔的写作空间。暇以时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民间写作力量跻身其间,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传统文学媒体的作家作者们跻身其间,汇成繁荣兴旺的泱泱大观。
  当然,网络文学的现状中,也有不少令人担忧的问题,比如作品质量偏于流俗的问题,文学网站网页和文学电子刊物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网络读者文学品味的引导问题,网上原创作品太少而且呈一盘散沙状的混乱问题,网络文学向社会推介的问题以及网络文学的版权问题等等,诸如此类,那不是笔者这一篇肤浅的拙文所能说完的,因此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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