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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到冬,便想到春,想春的人便三千里河山心中走遍。走的走,留的留,二十八年都是这样乘着冬日的阳光冥思。 伴有一窗梅。 昨夜有雪,雪自西岭来,潜着深山樵夫的梦,和寺边未冻而不老的泉,拨着大荒和残冬,洒我们个满城皆白。 白雪静处梅花香,小小的坡上我的梅,你低头还未思量好时,早有我的诗一撞,你瓣瓣金黄,处女般地开放了。 如同红尘里人,与雪共舞时,瞬时的纯,刹时的香。 江山走遍,梅岭万千。 我心便一走再走。 钱塘的天色已晚,青蓝的天上雪刚落完。望山的人们又去,栖霞流水冻而叮当。我便不知是苏小小还是白居易,亦或是岳王将那把梅弄进黄昏里,吹梅落入月光里。 梅的西湖,梅的典故,那些骑马的人走过风雪,走过岁月。 只写得我窗外的月光,明明地翻出一幅画儿来,那些古旧的马蹄声,乐得清浅,忧得幽深,变风韵着干枝儿,那星星的梅,为谁。 绕过我梅,故国江山残雪流成水。 便是那清清静静的西塞山,江流如梦影儿深蓝。渔人或尚在独钓?那杆儿上没有千山的雪,只有残残的雪融着,或是那千年的一瓣儿山梅,卷飘了过来。西塞山,你的树影儿千年游不上岸,你的斜雨千年轮回成雪。 或是只有苏轼的一箫,李白的一笛吹得你白雪往寂静里飘,山魂儿往鹭鸣里飞,梅花里入那向晚的诗词里去。 幽幽静静西塞山,淡淡远远落梅风。 那些悠悠远远的船,是怎样帆儿一张,便摇过了如画的好江山。想必是两岸茅舍里斜挂出数枝梅,梅香飘动,大江暗云,那些不定的灯火在船后,就千般愁一挥,万般梦一洒,轻轻地一叹:十年就这一回呵。 我的梅,我梅的坡上,黄昏月光不停地涌来,不停地响着。 我想:夫子的车轧过梅时,车书千里万里,夫子的江山。 我思:江湖豪情过梅花,江湖人杰得益彰,后浪推前浪。 谁的影儿,弄红百年梅。 便是那故宫的红门,往千年里走,往今年里来。往那甬道上的暗云,一红,一白,一黄的飘成晚天空儿。那人便来。 万里雪飘,江山多娇,故国一轮冬月俏。 他便独下西楼,去走残雪,听到西风云彩的浪花之声。 江山一部辞典。 中国的冬日黄昏,二十座小城,十八条江水,三十六页水墨,八千里灯火下: 淡淡的枫桥有梅;静静的黄鹤楼有梅;蓝蓝的昆仑有梅。 古驿路有梅,古邮栈有梅,古楼台有梅。 高山流水,江山对红梅。 我便静下来,如同构思不完江山残冬蓝夜一样,构思不完的梅花。 我窗外,缓坡上残雪点点,而寄语一般的梅疏疏地,往月光里写着不尽的芬芳。我恍惚骑着马,背着剑而挥着风雪,一路梅的中国,一路梅的人杰弄破盈盈黄昏,弄得春已从西冈上起程,微微风里已暖。 每每残冬,每每梅花梦。 □ 摘自《光明日报》 199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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