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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绿帽子引起的错乱


  绿帽子,姜一品说,不吉祥的东西。
  都哪辈子的玩意了,胡大威附和着说,还保留个什么劲!
  刘岚说,菱子既然留下来,想必是有什么用处吧。
  能有什么用处?胡大威说,当文物吗?不值钱啊!
  菱子见大家都说她,心里感到好别扭。
  我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菱子说,其实没什么目的,就是一种纪念。
  姜一品注意到菱子的不高兴,便改口说道,菱子说的也有道理。应该有个纪念。大家想一想,谁还有那时的东西,拿出来大家分享。
  胡大威嗫嚅道,反正我是没有。
  刘岚一边欣赏自己的指甲一边摇头。
  我其实也不是刻意保留,菱子说,是凑巧了偶然留存下来的。当时我在箱底发现这个帽子时,帽子上一股霉气,我把它扔垃圾桶里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我又把它从垃圾桶里拣了出来,洗去上面的灰尘和霉菌,挂到衣架上晾了一整天。那帽子挂在衣架子上晒着,太阳呢,那一阵子也真好,小风吹着它,整个阳台上摇动着一团绿色,说旧不旧,说新不新,我心里一时什么滋味都有……
  这是诗啊菱子,姜一品激动起来,到阳台上转了一圈,诗兴大发地说,是的,一团绿色,那绿色摇来摇去,渐渐地将很多事情摇碎了。往事的碎片如烂糠似的四处飘落,一点都收留不住。往昔的真情飘落到哪里去了?忠诚已经被玷污,最珍爱的东西成了垃圾,落下的是如今不敢品味历史……
  空气被姜一品的诗情给压得沉重了。
  菱子说,这东西虽然不好看,可它是我们几个人年轻时候友谊的一份纪念。姜一品说,菱子做得对,是应当纪念。胡大威也说,咱就知道扔掉旧的买新的,其实新的最没意思。
  刘岚看他们几个满脸感伤的样子,觉得很可笑,问,你们怎么了?姜一品像个诗人似的感慨说,记忆啊,你犹如一坛子陈年老酒!可是我担心,老酒说不定哪天突然变成一坛子水。
  刘岚说,既然这样,咱就以这个帽子为话题说点什么吧。
  四个人一致叫好。
  于是就七言人语地说起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姜一品看着面前的帽子,说,我不喜欢这个东西。看到它,我就生出一股子伤感,还有一种被污辱的感觉。
  谁污辱谁了?胡大威问,不就是一顶帽子嘛,又不光是咱几个人戴过!
  不光是一顶帽子,姜一品说,这个草绿色的东西是一种象征,是一个历史符号。想一想,我们曾经寄托过什么,曾经爱过什么,而它给我们带来的是什么,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了。
  胡大威说,俺就记得免费大串联,到哪里都有接待站,吃饭坐车不要钱。
  刘岚说,它让我想起乱七八糟的局面,到处乱哄哄的,大学停止招生,打乱了我们的生活安排,以后一步步的乱下去,直到改革开放才算好起来,可恶的运动!
  文革打乱过我们的生活,姜一品说,它是造成千百万人生活及生命悲剧的源头之一,谁都承认这一点。想一想那些貌似自由的结社,那些所谓取消等级的过火行动,还有那些大得不着边际的革命口号,它们是真的吗?我们谁得到过真正的自由了?没有,那些都是欺人之谈,都是拐骗良家男女的诱饵。真的,我觉得被什么给操了。那些好东西应该属于我们,但是被别人侵占去了。
  场面冷下来,大家都没有话。
  在座的人显然等着姜一品继续说下去。
  那个年代叫我们失去了多少好东西啊,姜一品意识到自己的角色,继续说,我们干了些什么?充其量就是充当了搅混水的工具。所谓结社,不过是一阵风似的虚假诺言。所谓民主,其实是专制控制下的混乱。所谓打碎旧世界,给我们留下的并不是自由,而是无以复加的极权。我特别赞成对那个运动的否定。一看到这个帽子,我就有一种失去贞操的感觉。你们呢?你们难道没有一点这种感觉吗?
  姜一品的话像一根针,将大家扎了一下。
  于是,另外的三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思绪如风中羽毛,在历史的空间里四下乱飘……

  六八年初,几个人面临分手散烟的局面。姜一品和胡大威要去当兵,刘树因为近视眼,头一遭就被涮下来了,只好回老家务农。刘岚也想当兵,可是女兵招得极少,连军于子女都满足不了,她能走的只有回乡务农一条路。生怕再被父亲骚扰的菱子想远走高飞,却最终只能待业家中。
  分别的时刻到了。
  那天黄昏,他们几个像是故意约好似的聚集到井台旁的柳树下。当说到出路时,四个人都变得无精打采。刘岚心不在焉地洗着衣服,地上有她没出的几团肥皂沫子。那些白色泡沫逐渐缩少,刘岚看着出神。姜一品指着地上那些泡沫说,这种东西就像今天的心情。刘岚没有接话。姜一品憋不住心里的凄惨,趴在水车横杆上泪流满面。菱子叫刘岚拧块毛巾给他擦擦脸。刘岚看着菱子,手足无措,半天没动。菱子说,你不拿我拿……
  大柳树旁的聚会是四个人少年友谊的结束。今后的出路,看不见任何光明,未来伸展到一片看不见的黑暗中。看起来意志最脆弱的姜一品擦干眼泪,开始嘻嘻哈哈地复述几年来发生的故事,发掘这些故事中浸泡着的友情和幽默。在四个人一起串联的日子里,上下火车是最艰巨的战斗,每次都是胡大威和姜一品先挤上去,再从窗户里把刘岚和菱子拉到车厢里。在车上,他们只要能找到位子,就会留给她们两个。胡大威经常躺在座位底下睡觉。遇到没有铺盖的接待站,他们会把仅有的被单让给女生。在运动的间歇里,胡大威还教过菱子骑车。姜一品说胡大威偷偷拍过菱子的屁股,胡大威则说姜一品夜晚说梦话要跟刘岚去登记,把刘岚说得满脸通红……
  姜一品提议四个人去喝酒告别,刘岚说革命青年应当选择有意义的方式告别。胡大威问刘岚用什么方式告别最有意义,刘岚说还是互相赠送点纪念章语录本什么的好。胡大威说那个太革命了,应当纪念我们的友谊才对。菱子说到串联时每人得到一顶帽子,提议大家把帽子放在一起,写上自己的学号,然后在小纸片上再写四个学号,每人抓一个,根据抓到的号去拿帽子,这样谁都能拿到同学的一顶帽子,无论拿到的帽子是谁的都别说出来……
  大家都说菱子聪明,赞赏这个办法好。于是每人都在帽里子上写了自己的学号,然后把帽子集中到菱子那里。菱子将帽子的号码集中到她的铅笔盒里,闭着眼掺和了一阵,然后将这些藏有号码的纸片放在井台的水泥地上。菱子按顺序从上到下给每个交来号码的人拿了一顶帽子。绿色的帽子很快就发到每个人手上了。菱子说,谁也不准问别人,也不准说自己的,都收起来吧。胡大威说,二十年后我们再到一起来,看看谁拿了谁的帽子。菱子说,二十年后都是老头老太婆了,还是十年吧!姜一品说,我是大器晚成,要三十年才能崭露头角。菱子说,别吹炸了!姜一品说,吹不炸,吹炸了咱会找人补……
  换过帽子,胡大威发表了他的告别宣言:我们快要分手了。一辈同学三辈亲,是古人传下的名言。我们在一个班里上了几年学,又一起参加过文革大串联。今后无论我们在哪里,无论发生什么困难,彼此都要互相帮助,就跟一个娘养的一样,好不好?大家一致说好。胡大威说,既然好,那就等于我们的誓言。菱子说,什么誓言?你再说一遍。胡大威一时不能将他说的话凝炼成简洁的句子,很是着急。姜一品替他总结道,大威的意思就是二十四个字,同学一场,情重如山,从今以后,互相帮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胡大威说,就是这个意思,咱们一起说一遍好不好?刘岚说,还要加上追求进步继续革命吧?姜一品说好,谁还有什么要加的,尽管说好了,誓言不怕长。于是四个人在井台上,在柳树下宣誓忠于友谊追求进步……

  刘岚拿了四人的合影说,菱子,我那张已经找不到了,我想复制一张带回去。姜一品说,那就复制三张,每个人一张好了。胡大威提议,干脆将大家中学时期的老照片全都收集起来,交到他那里,他将每张照片复制四份,做四个纪念册,每人一个。在场的人一致同意,决议此事由胡大威来办。
  张建设回来了,将瓜子交给菱子,自去书房摆弄邮票去了。
  菱子问大伙儿,还有这帽子呢。
  面对这个没有美感的帽子,大家都说自己的已经找不到了。
  姜一品说,这帽子价值可大了,它能证明我们四个人过去的交情,我看这样办,去给帽子照一张照片复制四张,每人在照片上写一句话,然后,菱子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菱子问,写什么呢?胡大威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道,只能写点纪念友谊之类的话呗,别还能写什么。菱子说,最好写一首小诗,比如峥嵘岁月之类的,那时想不到有今天。刘岚说,叫我看,就写上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得到的这个东西。菱子说,姜一品你说,我们写点什么好?
  姜一品想了半天,郑重其事地说,我看,就写绿帽子的定义。
  绿帽子的定义!?三个人齐声道。
  这就是绿帽子,姜一品指了那顶帽子说,这红卫兵的帽子难道不是绿帽子吗?
  绿帽子,刘岚问,这个词儿听起来太刺耳。
  我也觉得不好听,菱子说,叫人一听就想到不正当男女关系。
  有那个意思,姜一品说,但是定义不能那样下,定义要的是准确,有涵盖性,文字精炼。
  那有什么不好办的,胡大威说,你就写两个字,王八,又简单又明了。
  两个女的先就笑起来。
  姜一品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自言自语地说:绿帽子,通俗的说法就是王八,意思是心爱的人被别人占有而自己却无可奈何,这是一种行为状态,也是一种意识。你们说,这个定义怎么样?
  是不是大文了点?胡大威问,不通俗,也太长了。
  菱子说,我也觉得不够明白。
  太明白了就不准确了,姜一品说,我还觉得不够准确呢?比如说,心爱的东西,可以是一个人,男人,女人,也可以是别的吧,比如理想,比如权利,比如美好的梦,大自然的山水风景等等,这些算不算?
  真能发挥,刘岚说,就事论事下个定义就行了。
  无论怎么说,姜一品把笔惯在桌子上,感伤地说,这个定义真叫我受不了!
  你又没戴绿帽子,胡大威说,有什么受不了的!
  谁说我没戴绿帽子!姜一品反驳道,难道我心爱的东西没被别人拿走?
  大家看着刘岚。
  刘岚说,你自己不拿,还不准别人拿!
  姜一品抱歉地笑了笑,说,王夫人,我不是这意思。
  叫你这么说,胡大威附和道,我也是戴绿帽子的人了?
  大家又看菱子。
  菱子一时找不到要说的话,脸上浮现着一层屈辱。
  胡大威在帽子上沉重地打了一拳,骂了一声“他妈的”。
  这一拳头打得比较重,在邻室整理邮票的张建设以为这边发生了什么冲突,跑过来问,你们怎么了?
  没事,菱子说,忙你的去吧。
  张建设偏不走,要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
  说起来无聊,胡大威说,几个人跟个破帽子过不去呢。
  就为给这绿帽子下个定义,菱子说,大家搅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出来。
  张建设一听“绿帽子”,头皮懵的一声,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
  场面很尴尬。
  谁都没话说,人人都有心事。
  刘岚站起来,对菱子和张建设说,谢谢你们的招待。
  张建设依然没有从那三个字里解放出来,没有及时回答。
  菱子说,你能来,我们就很高兴,老同学了,说谢就见外了。
  刘岚说,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胡大威说,我想订一桌酒席,大家再聚一次,给你送行。
  有那个必要嘛,刘岚说,别再破费了吧。
  姜一品说,就这样定了,到时老的少的都参加,热闹热闹。
  刘岚答应了。

  人散了,绿帽子的概念并没定下来。
  那以后的几天里,“绿帽子”三个字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首先是胡大威。他下令将办公室所有绿色的东西都拿走,扔掉或者换上其他颜色的东西。他单位里有一位青年,因为总是戴顶墨绿色的运动帽,被胡大威批评了好几次,还勒令他另换帽子。那青年说绿色是生命力的象征,胡大威说我不管什么象征不象征,不换帽子你就给我滚蛋!飞天公司的职员们个个心惊胆战,不知老板怎么了。
  胡大威的这种感觉,产生于菱子的对旧情的不懈守护。一个腰缠万贯的财主,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面对自己多年心爱的女人居然无所作为,说给谁谁都不信!一把大刀劈不开一块豆腐,冲天的巨流越不过三尺高的田埂,谁见过这种事?表面看来,绿帽子差不多等于拿在胡大威手里,他想什么时候给人戴上就能给人戴上,可是偏偏就得保持距离!这好比两块磁铁,本来应当放成相互吸引状态的,可偏偏被什么力量放成了互相排斥的位置。在这个比自家床铺还要熟悉的小地方,居然没能和所爱的女人结合!方圆几百里谁不说胡大威神通广大,谁不承认飞天公司光焰万丈,可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人物最终不能爬上情人的肚皮!这不是戴绿帽子是什么?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占有而自己眼睁睁没有办法,这个定义放在他身上再适合不能了。多少年来,总说多么多么爱她,像条公狗似的围着她屁股转,好象是要品尝“一览众山小”的境界,可是就在快到山顶的地方他却鼓碌碌滚了下来,不得不滚下来。这等于眼睁睁看着别人占有她,等于是主动放弃属于自己的阵地,等于是站在情人的床边赞扬她跟别人搞得好精彩!胡大威想起很多旧事,想起菱子多少年对他的深情厚意,而他没能珍惜这个女人的。曾经如桃花般艳丽的菱子居然被一个脑满肠肥、靠裙带关系占有财富和权力的张建设所占有。无论谁拥有这样的老婆,都会加倍的爱护,然而对菱子来说,那爱护充其量就是看护,或者说是看守。

  第二天,胡大威拔了电话,向菱子诉说他的感觉。
  我睡不好觉,胡大威说,一闭上眼就看到你。
  是吗,菱子兴奋地说,你怎么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是瞎说,胡大威叫道,我的心里就跟开了锅似的。
  菱子在电话里笑得很欢畅。
  胡大威说,这几天我老是梦见戴着那顶褪色的绿帽子。
  别胡说八道了,菱子说,谁敢给你戴绿帽子呀,找死?
  就是你的男人,胡大威喊,这绿帽子就是你男人给我戴上的。
  你胡说什么呀,菱子说,老张还担心你给他戴绿帽子呢。
  他不应当那样想,胡大威说,你不爱他,也不需要他养活,他仅仅是个看守,就跟我当年在劳改队里当的那种警察一样。
  可我到底是他老婆哇,菱子说,我是他的人,而不是你的人。
  名义就是名义,胡大威说,那东西一钱不值。你心里保存的是我,我心里想的是你。我们有感情,这才是事实。马克思说,判断一个家庭一对婚姻是否符合道德的根据只有一个,那就是夫妻双方的联系是不是出于感情,出于爱。
  你什么时候读马列了?菱子问,真叫我吃惊。
  我们都得读马列,胡大威说,指导思想,不学不行。
  菱子不愿谈这太严肃的东西,她想知道胡大威到底多爱他。她反复询问到底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有多强烈,是否影响了他的生活,等等。胡大威告诉菱子,他的受埋藏得很深,是一种古老的心灵感觉,长时间不动,几乎都快忘记了。是绿帽子刺激了他,让他拨开封盖的土层,看到了心里的珍品。
  你不能怨恨老张,菱子说,老张没怎么着你,你别讲歪理。
  就是那么回事,胡大威说,这些日子,我一看到绿色就心凉,老觉得头上有个帽子,绿色的帽子。我发现很多人都在嘲笑我,说我什么都办得到,就是拿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菱子在电话里咯咯的笑。
  从这种笑声里,胡大威似乎重新触摸到青春期的菱子那如花似玉的美貌。那眼神,那笑声,那走路的姿势,那一切的一切的美好都被别人拿去了。他一再说到自己痛苦的心情,菱子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胡大威流露出来的感情汁液,像是沙漠里的老树吸收每一滴弥足珍贵的雨水。当胡大威恼怒地说“你本来应该是我老婆”时,菱子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别说了,菱子安慰她的情人,快别说了。
  你是我的,胡大威说,我也是你的,真是你的!
  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菱子说,老张这两天也不舒服,像掉了魂似的,呆在办公室不愿见人,一个劲推辞外场的应酬。
  胡大威说,他有什么不舒服的!他什么都是白拣的,权力是白拣的,财富是白拣的,连妻子都是白拣的。这就像是别人播种的庄稼而由他收到家里去。他有什么资格那样想,绿帽子叫别人戴了,他好好的!
  菱子带着幸福的眼泪说,你以为戴绿帽子还要资格吗?
  胡大威说,不是资格,是资源。只有拥有被人羡慕的东西的人才会戴绿帽子。要是家无长物,怎么也戴不了绿帽子。
  菱子说,你也就是这么说说罢了,实际上不见得。
  胡大威发狠地说,要是没有那样的感情,我就是真工八!
  菱子听了胡大威的狠话,既兴奋无比,又有点不安。她现在不能不担心这两个男人发生冲突。无论谁受到伤害,对菱子来说,都不好。她不愿看到他们俩为她而争斗。虽然她对胡大威一往情深,可这不应当构成他们戴绿帽子的想法。
  她努力安抚胡大威,叫他冷静,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我就是你的,就算是一辈子不在一个床上睡觉,我菱子照样还是你的。一个人属于谁,是根据心来决定的,不是牛肉猪肉,谁买去就是谁的。

  菱子对张建设的解劝则相反,她说胡大威虽然是他过去的恋人,可那是历史。女人嫁给谁,就是谁的。我跟你一起过日子,就是你老婆。只要我走得直站得稳,谁也没办法。你是一家之主,是家庭的台柱,怎么能因为一点影影绰绰的坏感觉就跟自己过不去呢!
  张建设说,这些日子我老是梦见那个绿帽子,梦见很多人嘲笑我。有一次我在梦里看见你们两个相好,我气得要死,想大叫,可是叫不出来。我手里拿了一把刀,想杀死那个坏种,突然就醒过来了,一身冷汗。菱子说,我听见你叫了。张建设说,我快要气死了。菱子说,最近你又跟以前一样了,睡觉时老把手放在我胸上,跟小孩似的。张建设说,我是怕你跑了。菱子说,跑了也没关系,漂亮女人多的是,野鸡漫天飞,你想要谁都没问题。张建设说,我是个要脸的人,我不愿叫人说三道四的。菱子说,这么多年,我给你丢过脸吗?老张点点头说,没有是没有,可现在我很担心。我真不敢保证你以后不跟他有关系。菱子说,我只能说,到今天为止,我跟胡大威是清清楚楚的。如果我要跟他好,一定会告诉你,绝对不会让你戴半分钟的绿帽子。
  张建设说,你能不能当众表示出对胡大威的拒绝,叫他死了这条心?
  菱子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得找个机会。

  胡大威着手收集几个人中学时期的照片,专门请了摄影师给那帽子拍了特写。
  刘岚从父母保存的大堆照片里居然找到了几张过去的形象,她觉得还算满意。菱子重新翻拣了过去的东西,增加了五六张值得一用的照片,其中跟胡大威一起打乒乓球的一张,是在体委主持的一次少年乒乓球比赛时照的。

  姜一品越是强化自己的情感,羞耻感也越重。他感到羞耻的,是自己不仅默许了这种无所作为的状态,而且想用邪门歪道逃避这感情。邪门歪道包括两方面,一是企图用不健康的方法获得健全的身心承受力;另一方面,就是努力寻找她的缺陷,企图尽快打破她的神秘和端庄。如果单一地看这些方法,好像无可非议,可是如果将这些方法联系起来,就可以看到一个男子的形象。这个形象是脆弱的、多变的、胆怯的,甚至是卑琐的。对比外祖父,对比王银匠,在我身上能找到任何闪光的东西吗?简直就是自卖,简直就是自贱!
  羞耻之心膨胀起来,姜一品感到无脸见人。他说不出夺其所爱的人是谁,他甚至会替王信辩护。这种辩护听起来不合乎逻辑,但确实是我的心声。如果这样做了,别人更会说他是王八,说他是戴了绿帽子还不知羞耻的人。
  天啊,他想,真不如死了的好。
  让我猝死吧,我渴望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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