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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黑,明勇就与妻子容容躺在了床上,席梦思软乎乎的。明勇满怀激情要与容容做爱时,却意想不到地提前将激情释放了。 明勇与容容都在列车上过日子。同在跑上海的直快列车上打对班。明勇是一班的列车长,容容是二班软卧车的列车员。两口子出退乘都是在车站的站台上交接班。为了这一夜,容容舍弃了一个月的奖金,请了一天的病假。 容容开始是没好气地在床上翻来翻去,后来竟然坐起身来抽泣了。本来明勇正在重新抖擞,准备东山再起,向容容发起第二次进攻。听到妻子嘤嘤的哭声,兴趣就全没了。 “我说你这是咋啦?干男人活就不兴有个失败?”明勇摸亮了床头灯,笑看着满脸泪珠的妻子。 容容仍然抽泣着,兴许是动了真格的,她抽泣的幅度还挺大。桔红色灯光下,两座浑圆的乳峰在质地很软也很透明的睡衣里,伤心地颤动着。 明勇顿时再次涌起一股冲动,他伸出手想揽过容容的头,不料容容将头一扭:“你别动我!” “唉,我说你保留点激情行不?” “呸,激情?你这样的男人还配说激情?去找你的小妖精吧。”说着,双脚出其不意地向明勇踹去。明勇没有提防,“扑通”一声滚到了地板上。 明勇本想说句“我正要去解手”之类的幽默话,见容容动了真格,那股情绪顿时无影无踪了。他站起身来,耸了耸赤裸着的双肩,从床上拖了一床毛毯,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睡在沙发上,明勇想到了妻子骂到的小妖精。 小妖精,是明勇车班里一个令人喜爱的女孩。这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柳柳。柳柳是铁路运输技工学校旅游班毕业的学生。本来铁路技工学校不应该开设旅游班,但为适应铁路对外开放的需要,就被勇于改革的校长破了先例。柳柳是旅游班的第一期毕业生,毕业时计划设有旅行社的铁路宾馆还画在纸上,柳柳就被分配到了客运段跑车,在上海车队的二班当实习列车员。柳柳人长得俊,又是学旅游专业的,在列车上待人接物有板有眼,得体得法,在同龄人中就很显眼。上车没几天,车长就将柳柳从硬座车调到软卧车,让容容带着她。容容开始还保持着做师傅的一脸严肃,跑了两趟后,就与柳柳难舍难分了。柳柳吃食堂住单身楼,容容怕柳柳寂寞想家,退乘时就让柳柳跟着自己回家,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明勇第一次在站台上见到柳柳时,容容拉过明勇对柳柳说:“这是你明大哥,是个臭车长。”明勇说:“哟,看不出你还当师傅了,看把你美的。”柳柳就对着明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次见面时,柳柳可真的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了起来。一次,明勇在站台上与妻子交接班会面时,没见到柳柳。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周瞧了瞧。容容眼睛特毒,盯着明勇说:“别找啦,柳柳参加段上的比赛去了,瞧你这丢了魂的样子。”明勇就有些尴尬。事也凑巧,柳柳参加完段上的普通话比赛后,车队竟然安排柳柳上了明勇的一班当上了广播员。容容知道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说不出一个啥来。她总认为是明勇不怀好意地做了手脚。 明勇刚有些迷迷糊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明勇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门一看,原来是本车班的餐车长咪拉苏。咪拉苏姓名有些外国味,名在前姓在后。他的真实姓名叫苏米腊。苏米腊喜欢吃猪脊骨,吃脊骨时还特别爱吸那脊骨筒里的骨髓,吸骨筒时就容易发出一种“咪拉苏”的响声。这样,大伙就赠给了他一个洋名字。 “明车长,出事了,今早我从餐车米桶里发现了一粒老鼠屎。”咪拉苏说着将握得紧紧的右手掌伸开,一把雪白的大米中,黑黑的一粒老鼠屎特别扎眼。 “怎么会呢,防疫站不是刚刚上车灭过鼠么?这米是不是刚上的?” “不是,是米桶的米。”咪拉苏肯定地摇了摇头。 “咳,真是越怕鬼越出鬼,眼看铁道部检查组要上车了,偏又窜上了老鼠,走,看看去!” 一年一度的“全国铁路进京进沪列车评比”就要开始了,客运段上上下下弄得沸沸扬扬。不时传来有关铁道部上车检查的各种信息。客运段里不仅上海车队的人关心铁道部的检查组,上至段领导下至单身宿舍的门卫,也都在操着心。上海车队能拿到名次,段上每人半级工资不说,什么农转非指标、住宅楼计划等等,分局都会重点倾斜,给些优惠政策。这是明的,暗里上海车队上上下下还有更关心的事,就是车队主任已五十有余了,据传上面已经有了很明确的意思,这次上海车队拿到名次,车队主任就有可能提副段长。车队主任位置一动,显然这就不是动一个的问题,定会引出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这是充满诱惑的。当然,还会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处。 既然检查评比这么事关重大,也就少不了有个备战的问题。比如说,轮换着把进沪列车的车底扣在库里整修搞卫生。这就是备战之一。明勇所在班的车底这趟就扣在了库内备战。 明勇赶到库内时,不少休班的列车员已在车上忙开了。 “明大哥,真急死人了。”明勇正要爬上餐车的门,不料身后被人拉了一下,明勇恼怒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广播员柳柳,明勇的脸色立即就缓和了一些。 “柳柳,你说谁急死了?” “《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唱片满街都买不到,你看这……” “唉,我当是啥呢,死了张屠户,还吃活毛猪不成?不行到时就放《东方红》。” “放《东方红》?那还不让旅客们笑掉大牙?” “我说柳柳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你看着办吧。”明勇说着就要上车。 “就依你的放《东方红》。还有呢,如果有人发现部检查组的便衣上了车,由谁通知我放《东方红》?” “你呀你,连这个也还要问,发现情况都要向我报告,当然是我通知你。”明勇的手指头几乎挨到了柳柳的鼻子尖。 明勇走进餐车时,副车长白静已将铁路防疫站的矮个子陈大夫请来了。白静是年初刚被段长破格提拔起来的,二十四岁,高高的个,长得白白静静。白静当软卧列车员时,铁路局的一位副局长上车检查工作忘带了“公用乘车证”,白静查票发现后,微笑着十分有礼貌地让副局长补了票。回到局里后,副局长立即给白静的段长打电话。这位副局长在电话里说了些啥,没人知道,只是不几天,白静就当上了明勇的副手。几天前,防疫站的几位大夫被请上车来投药、布笼灭鼠时,白静陪同接待。吃饭时,大夫们提出“四菜一汤”,不喝酒。白静就听实了,让餐车上“四菜一汤”,没有上酒。事后明勇听说,心里一紧,就批评白静:“你这样死心眼,非要捅漏子不可的。”当时,白静还挺委屈的。 跟在白静后面的陈大夫满脸是灰,白大褂上黑一块黄一块,脏兮兮的样子,看来真是在车上忙乎了一阵子。陈大夫与明勇是老熟人,见明勇来了,大声说道:“明车长,没事,可能是只过路老鼠,在你车上歇歇脚,说不准已走了。” 明勇双手一拱:“有劳陈大夫了,一大清早就惊醒了您的好梦。”说着朝身边的咪拉苏使了使角色,咪拉苏心领神会,拿来两条“红塔山”装进了明勇的黑色手提包里。明勇让白静去车厢看看卫生搞得如何,自己送陈大夫下车。 分手时,明勇将黑色手提包递给陈大夫:“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过……” “不过什么?”陈大夫将接包的手警惕地收了回来。 “没什么,看您又想多了不是。”明勇顺手将黑包递到了陈大夫的手里,“我是说假如部里的检查组上车时,这过路老鼠又来了,岂不是麻烦了?” 陈大夫哈哈一笑:“没事,没事,这铁路上上下下,论在车上逮老鼠,我老陈不是吹,看老鼠的爪子印,我就能分出公母,信不?” “我信,我信。”明勇十分恭敬地看着陈大夫。 陈大夫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摆了摆手:“你忙就别送了,上车去!”陈大夫的口气挺重,明勇就收住了脚步。 陈大夫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回过头来:“哦,明车长,你们班什么时候走车?” “后天中午。”明勇赶紧回答。 “这样吧,以防万一,后天我跟你的车走一趟,咱们再围剿一次,怎么样?” “那太好了,谢谢陈大夫,有劳您的大驾,鄙人实在不好意思。” “算了吧,你肚里有几根蛔虫,我还不清楚?”陈大夫将提在左手上的小黑包掂了掂。 明勇感激地一把握住陈大夫的右手使劲地摇着:“理解万岁!知我者老兄也。” 明勇谈鼠色变不无道理。明勇的前任车长就是栽在老鼠身上。前任车长姓王,是个女中豪杰,是段上红得发紫的人物。一直传着上级要破格提拔王车长当副段长分管女工工作,据说分局人事部门都派人来考察了。可在这节骨眼上,王车长出了事。王车长出事时,明勇是车班的主任列车员。那天,车上上了一个美籍华裔访问团。夜间行车时,车上的老鼠钻进了外宾的包厢,先将一位外宾的西服咬了一个大洞,接着又将另一位外宾的耳朵咬伤。一怒之下,访问团的几位外宾联名向铁道部长写了一封《坦诚的建议书》。当时正值全路进京进沪列车评比,由于这起涉外路风事件,致使上海车队名落孙山。王车长也因此被撤职。 送走陈大夫后,明勇来到列车广播室让柳柳通知各车厢的列车员清扫卫生时,注意看看有没有老鼠屎。车厢角落、凳子底下及车厢的连接处,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广播员柳柳一改往日甜甜的声音,用播送通告的语气反复广播了几遍。明勇还是有些不放心,亲自到餐车两头的车厢同列车员一道认真检查,没有发现一粒老鼠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想,也许真像陈大夫所说的,是一只过路老鼠所为。 到了中午,明勇有些疲劳地往回走,快到家门口了,明勇的心里有些紧张。一想到昨夜里容容那丧心病狂的样子,明勇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妻子抓到了什么把柄。特别是容容泼妇般地骂柳柳小妖精时,他就感到是自已伤害了柳柳。他看柳柳挺顺眼,作为一趟进大上海的列车,明勇以为应该有柳柳这样拿得出手的姑娘在车上装点门面。要说对妻子有愧,就是自己不该找段长开后门,把柳柳从妻子身边挖了过来。让明勇弄不明白的是,女人的脸咋说变就变,妻子怎么突然对柳柳如此痛恨。 门开着,明勇一眼就见到容容笑盈盈地迎接自己。明勇不自然地笑了笑。进屋后,明勇见车队主任齐步足坐在沙发上。“小明,辛苦了。” “齐主任,您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兴来讨杯酒喝,嗯?容容你说呢?” 容容的应答声从厨房里挤了出来:“您这大主任,我们可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哟。”随着容容的声音出来的是,四个囱菜凉盘一瓶洋河大曲。容容动作麻利地摆好酒菜,说:“你们边喝边聊,我去炒几个热菜。” 几杯酒下肚,明勇的脸上就有些发燥。齐主任没有什么反应,兴趣正浓,“小明,喝喝喝,我就喜欢你的豪爽劲。”明勇受鼓舞一连又与齐主任干了两杯。 齐主任有些醉意,往明勇身上靠了靠,说:“小明,这回一锤子买卖就看你的了。” “此话怎讲?”明勇脸通红。 “车队的六个车班我掂量来掂量去,就你们班我最放心。我已通过内线向部检查组打了招呼,让他们尽量上你们的车。” “能行吗?” “你还信不过我老齐,我老齐干了一辈子铁路,别的没啥,就落得个朋友满天下,你说呢?” “我信,我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关键时候你想打退堂鼓?我告诉你,良机不可失。你想想,到时评比得了名次,要奖金要升官,我凭啥提你的名?” “我是说,怕砸了锅对不起您的厚爱……” “别说了,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齐主任猛地放下酒杯,“今儿个就喝到这,等得了名次我们喝他个海阔天空。我今天来可是要敲敲你,检查组要上车了,你知道现在关键是要抓什么?抓职工队伍的稳定,知道么?小心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哟。好啦,我该走了。” 齐主任突然提到老鼠屎,吓得明勇出了一身冷汗。再一想原来主任是在比喻不要因小失大,明勇收紧了的心又放了下来。但是,主任这个比喻又真是切中要害,令明勇不由暗暗佩服主任的远见卓识。 齐主任走了几步就执着墙站着,见明勇夫妻俩不放心的样子,挪出左手挥了挥:“你们进去,怎么?你们想看我的笑话,没门,你们都给我进屋去!” 明勇夫妻俩躲进屋里,从门缝里瞧着齐主任摇摇晃晃地远去,扭过头来相互看了一眼,想笑没有笑出来。 要说齐主任到明勇家喝酒这也不是第一次。明勇结婚不久,容容就吵着要下车,两人都跑车,你回我走,哪还成个家?容容扬言,明勇不设法将她弄下车,就别想抱孩子。明勇无法,只要退乘回家,总少不了找点借口清齐主任来家喝几盅。每次酒后,齐主任都要主动告诉明勇,丁容容下车的事已差不多了。这时主任就少不了说几句某某要下车,就送电风扇电烤箱来贿赂他,都被他顶回去了。有几次喝醉了,齐主任就大骂段长,骂段长不讲良心,谁要能干就在一个地方干死,不能干的反而东挪西挪地爬上去了。口口声声上海车队少不了老齐,我老齐也就只能干一辈子车队主任,日他娘的!一晃就是两年多,容容还是下不了车,容容下不了车肚子就老是瘪瘪的。明勇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正在这时,形势出现了转机,明勇车班的女车长因老鼠事件被撤了职,副车长也受了牵连,调到慢车上去当副车长。明勇这个主任列车员不知怎么就当上了车长。明勇当上车长时,齐主任正在北京老家休探亲假。后来,齐主任找明勇讨功,说是他从北京打了电话,明勇就飞黄腾达了。那份亲切与关怀,硬是让明勇两口子送去了两瓶“茅台”酒才完事。一次,齐主任乘容容的车班,坐在包房里与容容打趣:“你就快给小明怀个儿子吧,不出一年,你就是主任太太罗。”弄了容容一个大红脸:“瞧你这老不正经的。”齐主任一怔,知道容容误会了,连忙说:“不,不,我是说,只要今年我们上海车队评比得了名次,我上调了,这主任的位置就交给明勇,你不就是主任太太了么?”车到上海,趁停车的空隙,容容赶到南京路为齐主任买了一台进口袖珍录放机以示谢意。 这一晚,明勇的男子汉威风表现得十分出色。丁容容十分舒心,也就忘记了对那个小妖精的仇恨。两人精疲力尽后依偎在一起,明勇问:“容容,你在想啥?” “能想啥,我想你若当了主任就不必跑车了,日后有了孩子也有人接送幼儿园。” 明勇叹了口气:“真是女人之见。” 这天中午,明勇的车班走车。 陈大夫在车上车下忙了一阵子,餐车里的那粒老鼠屎终究还是一件无头案。好在车上再也没出现第二粒老鼠屎。关键的时候,车上有许多事情要做,明勇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工作上去了。 列车在陇海线上风驰电掣,车厢内欢声笑语。明勇带领车班的全体同志全神贯注以其周密细致的工作迎接着铁道部检查组的上车。这时,车班里却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餐车上有个炊事员叫鲁酒瓶,暗里看上了同车班七号车厢的女列车员小美。为了讨好小美,鲁酒瓶值夜班时总少不了做点好吃的给当班的小美送去。本来,小美看不上鲁酒瓶,单说他这名字听起来就让人倒味口。鲁酒瓶就解释,名字是爹妈给取的,身不由己。吃人的嘴软,时间一长,小美觉得鲁酒瓶对自己一片痴情,就对鲁酒瓶有了点把子意思。小美休班时有个早上跑步锻炼的爱好,鲁酒瓶对小美说:“下趟乘到上海,就去淮海路给你买一双‘博士’旅游鞋。”小美一笑,脸上就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鲁酒瓶就陶醉了。这些都是上趟乘以前的事。 这趟乘一出车,大伙就发现小美有点躲着鲁酒瓶的意思。列车过了郑州就进入了夜间行车。车到徐州时,已是半夜了,鲁酒瓶按照惯例,煮了一小碗面条,煎了两个荷包蛋,给当班的小美送去。鲁酒瓶端着面条穿过八号车厢时,见小美与八号车厢男列车员路赤膊很亲密地交谈着。鲁酒瓶没有理会路赤膊,靠近小美身边轻轻地叫了声:“小美。” 小美仍然说着她的话。鲁酒瓶以为小美没听见,就用脚碰了碰小美的脚,不料手中的碗一斜,面汤泼在了小美的皮鞋上,也就那么几滴。小美好似触了电一般“倏”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你,你瞎了眼?” “小美,是我,我给你送面条来了。” “我知道是你,我讨厌你,知道不?” “小美,你这是为啥?”鲁酒瓶有些莫名其妙。 “为啥,谁不知道你们餐车米桶里有老鼠屎,恶心!” “你……” 鲁酒瓶将面碗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鲁酒瓶返回餐车先是砸扁了米桶,接着从菜桶里舀了一勺回锅肉,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酒,一个劲地喝了起来。喝够了,他猛然跑进厨房,丧心病狂地将铝桶敲得“咚咚”作响。半小时后,鲁酒瓶来到八号车厢,小美已不在了。他又来到七号车厢,见小美坐在车厢底部的一个空位上,双手捧着双颊,双肘支撑在茶几上想着心思。鲁酒瓶的脸让酒精刺激得变了形,一双闪着火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美。鲁酒瓶将手中抱着的一个大纸箱猛地砸在地上,“哗”地一声,纸箱子裂开了,白的,黑的,黄的,蓝的,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鞋,散落一地板。“给!你不是找我要鞋穿么,老子给你送来了。” “啊,你、你到哪儿弄这么多鞋?” “那儿,卧铺车里,还要不要?老子再去给你拿。” 小美一听差点晕了过去:“酒瓶呀,你真是一个酒瓶,你闯祸了啊!”说着,小美嚎啕大哭起来。 一节卧铺车睡着六十个旅客,也就是说在夜深人静之时,一节卧铺车的地板上要摆着六十双鞋。鲁酒瓶丧失理智之举,很快引起了卧铺车厢的一阵恐慌。先是睡在上铺的一位中年妇女下床上厕所,发现无鞋,惊慌之中弄醒了下铺的一位小年轻。小年轻是一双刚穿上脚的“老人头”皮鞋,他十分警惕地随手摸了一下放在铺下的鞋,抓了一手空。紧接,整个车厢里都骚动起来。骂声、叫声响成一片。 正在行李车帮助行李员清点货物的明勇,闻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出事的卧铺车厢。在此之前,小美已将几十双鞋送回了卧铺车厢。 明勇果断地让人叫醒了宿营车中的休班人员,分头为卧铺车的旅客清点归还鞋子。遗憾的是,人多手杂,许多鞋子已无法物归原主了。 慌乱之中,明勇不失机智。他站在车厢的一角急匆匆地写了几句,让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柳柳快去广播室。很快,列车广播响起了柳柳有些睡意的声音:“旅客同志们,刚才卧铺车里由于一位精神病旅客突然发病,影响了旅客的休息,这位病患者现已得到控制,请旅客放心休息……” 鲁酒瓶对自己的酒后行为一点记忆都没有。 当时,小美的一阵嚎啕大哭,竟然将鲁酒瓶吓得晕倒在车厢里。在场的几位旅客把他抬进休息车后,他吐了几口白沫,就睡着了。 凌晨,明勇在处理完卧铺车厢的鞋子事情后,刚坐在餐车里喘了口气,小美颤颤惊惊地找来了。她还没开口,眼泪就好似断了线般地流了下来。“鲁酒瓶说要给我买一双‘博士’旅游鞋,没想到他竟然干出了这样的傻事来。” “什么?想要旅游鞋就去偷旅客的,还一偷几十双?嗯,原来都是你干的好事啊。”明勇两眼充血,在场的人还没有见车长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怔住了。 小美一见这阵势,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白静走过来,拉小美坐下:“不哭,不哭,到底咋回事,慢慢说清楚。” 小美止住了哭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上趟乘退乘后,小美把自己与鲁酒瓶的事给父母亲说了,母亲还没容小美说完就问:“他叫这么一个怪名是不是爱喝酒?”小美老实地点了点头。谁知,母亲果断地吐了两个字:不行。她对小美说:“我这一辈子就是讨厌喝酒的男人,你要是不中断关系,就再不许你进家门。”小美的父亲在家里没有发言权,母亲不同意,这件事就只能告吹了。上车后,小美本想用发脾气来气气鲁酒瓶,好让他死了这条心,哪知道他……。小美说不下去了又哭了起来。 “你知道不,这件事要是有人捅上去,就是一件大丑闻,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性路风事件,你……”明勇真想给小美两耳光,“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铁道部检查组每时每刻都有上车暗访的可能,事关重大呀,你们,你们俩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明勇正在火头上,柳柳出现在餐车门口。柳柳用小手指朝明勇勾了句,明勇就起身走了过去。“啥事?” “明大哥,我听说,刚才卧铺车发生的不是你广播词写的那样,你撒谎了是么?”柳柳小心地问道。 “是的,我也是没法子,要不,卧铺车的旅客就更要闹翻天了。”他见柳柳仍然有些不理解,口气缓和了一些,“你还年轻,今后跟你哥多学着一点。”明勇突然有了几分得意。 柳柳不吭气了。她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朝明勇笑了笑,回广播室去了。 鲁酒瓶是在天大亮后醒过来的。在鲁酒瓶昏迷期间,路赤膊一反常态,主动地守候在鲁酒瓶的床边,用自己的洗脸毛巾为鲁酒瓶擦口沫,还像那么一回事地为鲁酒瓶拿脉。并让人告诉忙碌中的明勇,说鲁酒瓶没事,是醉了酒一会就醒。路赤膊是在明勇来到之前走的,他走出休息车,穿过卧铺车时,听到旅客还津津乐道地讲着凌晨发生的丢鞋事件。 “喂,旅客同志们,”站在一旁的路赤膊突然插上了话,“那位列车员为制服精神病旅客受伤了呢,你们也不去慰问慰问?” “真的?我们该去看看,请问那位受伤的列车员现在在哪儿?”那位女旅客有些激动。 路赤膊用嘴朝休息车示意了一下,迅速离开了。 明勇进到休息车时,鲁酒瓶已坐起来了。明勇问:“好些了不?” “没得啥事,我这就上台子去。”鲁酒瓶说着就要起身走。 明勇见状气就上来了:“好一个鲁酒瓶,你是真醉了还是装傻,你知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啥好事,我没干好事呀?” “没干好事,我问你,你当班的人咋就睡到休息车里来了?” “这……”鲁酒瓶竟然认真地想了起来。 “我问你,你跑到卧铺车里去干啥?”明勇忍不住提示道。 “哦,我想起来了,深夜时,我突然感到餐车内台里有响声,好像是老鼠在啃东西。可我走进厨房后,又感觉响声在外台。这样我出出进进了几次,响声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旁边的卧铺车有响声,走到卧铺车后,我就记不得了。” “老鼠?你真的是听到了老鼠啃东西的声音?”明勇又是一惊。鲁酒瓶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卧铺车的一帮旅客涌了进来。明勇大惊不已地站起身,双手把住卧铺旁的小铁梯,堵住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列车长同志,我们是来看望那位受伤列车员的。” “是呀,他的伤重吗,让我们看看吧。” 明勇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一抱,十分动情地说:“谢谢大家,我们这位受伤的列车员没有生命危险,现在需要休息,请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旅客都离去了,明勇面对着不知所措的鲁酒瓶丢下一句话:“哼,都是你干的好事!”明勇来到餐车叫住咪拉苏:“你告诉鲁酒瓶,就说我让他回去休假十天。” “你这是……” 明勇把话接了过来:“你餐车的人手不够,到时我派个列车员给你帮忙。” 柳柳上明勇的车跑第一趟乘时,明勇就暗暗地指着路赤膊说:“这个家伙背上纹着两条龙,少理会他。”柳柳就问;“他在身上文龙干啥?”明勇说:“还不是想为自己干坏事壮胆呗。”柳柳就不问了。路赤膊果然被明勇言中,柳柳上车不久,路赤膊就对柳柳干了一件坏事。柳柳与调走的老广播员办交接手续时,老广播员特意从众多的磁带中挑出一盘《咱们工人有力量》,郑重其事地对柳柳说:“这盘磁带一定要保存好。”柳柳问:“这是为啥?”老广播员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柳柳心里放不下事,她见老广播员话中有话就去问明勇,谁知明勇哈哈一笑:“连这个都不懂还想当广播员,这首歌是车上的联络暗号,平时只要有人发现上级检查组和领导上了车,就赶紧通知广播室放这首歌,列车员们听到了这首歌就会心中有数了。这叫不打无准备之战,你懂不?” 可是柳柳接手广播室才跑了两趟车,就突然发现那盘磁带不见了。柳柳本想悄悄地买一盘补上,车到上海后,她跑南京路跑淮海路,可就是买不到这盘磁带,无奈,柳柳只好红着眼向明勇报告。明勇听说丢失了一盘磁带并没在意,他一笑:“你也太胆小了,一盘磁带看把你吓的。” 柳柳说:“是那盘《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带子。” “还丢了其它东西吗?” “就那盘带子。” 这时明勇才引起重视:“为什么独独丢那盘带子?” 明勇又问这两趟乘有那些人到过广播室,都去了多长时间等。柳柳一一回忆着,当点到路赤膊时,明勇十分肯定地说道;“就是他。” 柳柳说:“无凭无据的,你可别冤枉人哪。” 明勇说:“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还当个狗屁车长。”明勇这么一说,柳柳真还相信路赤膊是偷磁带的贼。柳柳记起来了,有天当班,她离开广播室去打开水,回来时见路赤膊的人影从广播室闪了一下。柳柳认定路赤膊有不好的毛病,就很是警惕路赤膊,很快,她又发现了路赤膊干的坏事,一位背大包小包商贩的旅客上车没买票,一上车就悄悄地塞给了当班的路赤膊大票子一张,路赤膊竟然哼着小调收下了。 当然,柳柳也有看得重路赤膊的地方。列车上的男列车员一般都有个对女列车员动手动脚的毛病,对女列车员拍个肩摸个脸的没人见怪。这也难怪,男男女女的长年挤在一个休息车里,两人若要对面通过休息车走道,侧着身也还要身子挨身子,特别是夏天衣裤又穿得薄,那肉挨肉也是常事。可路赤膊不一样,从不跟女列车员动手动脚,也从不与女列车员对面过走道。车上发奖金,是以各车厢列车员所得旅客的表扬留言多少计奖,路赤膊公开说是全他妈的掺了水的假的,他甚至将本车厢的《旅客留言薄》藏起来,以示抗议。为此路赤膊一直只能拿基本奖。 柳柳就这样想着关于路赤膊的事。明勇走了过来:“他妈的,中国人也是太忠厚老实了,受人戏弄了,还硬要感恩戴德表什么心意,真是的。”明勇只要见到了柳柳心情就好,他倚在广播室的门口,看着柳柳笑。 柳柳知道明勇说的是刚才卧铺车厢的旅客挤到休息车要看望鲁酒瓶的事。柳柳要开口,嘴唇动了动,但没吐出声来。明勇接着说:“也怪我这几天强调灭鼠工作太过了些,弄得鲁酒瓶神经兮兮的,硬要钻进卧铺车里抓老鼠。” “不是说小美不与他谈朋友了,他才要的酒疯么?” “不是,不是,对外我们说是精神病旅客闹事,对内我们可要表扬鲁酒瓶一心想在工作上的主人翁精神,我已经奖给了他十天假,让他回家休息休息。” “可是路赤膊他……”明勇似乎明白柳柳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路赤膊我也要奖励他。”说完离开了广播室。 明勇走到八号车厢。八号车厢窗明地净,路赤膊正和几位旅客调侃着,引得笑声阵阵。有旅客见车长来了,连忙问道:“车长,我们这车厢咋没有《旅客留言簿》,这位列车员的服务可真好,我们要表扬表扬。”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明勇本想说些什么,却硬是找不出新鲜词来。 这一趟乘务,柳柳的广播室又没能播放《东方红》。 列车上的日子有些平淡起来。 一粒老鼠屎加上鲁酒瓶制造的“鞋子事件”,把列车上的日子打发得有了一点佐料,接着一连两趟乘务,列车便是战事无消息,不说铁道部的检查组上车,就连老鼠屎也再也找不到一粒了。列车员们一颗颗高度警惕的心放松了些。 对于眼下的平静,明勇却感觉到了平静下的波涛。 明勇习惯地朝广播室所在的卧铺车厢走去。这是中午时分,列车广播的第二次播音刚刚结束,柳柳正在填写广播记录。明勇敲开门同往常一样倚在门口:“柳柳,各车厢里有没有哑广播?” “我都查过了,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明勇十分警惕。“其实没什么,只是八号车的广播总是时好时坏,我暗暗地观察了几次,发现是路赤膊在搞完。” “他又在搞什么鬼?” “他把一根广播线弄断了,想听时就用手连上,不想听就将线拉开。他还不让我告诉你。”说完,柳柳有些害怕。 “列车广播是全列车的指挥线,在这关键时刻,出了事你担当得起?”明勇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柳柳的眼圈红了,紧接,一颗晶莹的泪珠就滚落下来。明勇要立刻赶到八号车厢找到路赤膊问个明白,可一看到柳柳这副样子,心就软了:“好吧,我放他这一马。” 明勇离开广播室,还是身不由己地走到了八号车厢,午间的车厢是一派昏昏入睡的样子。明勇扫了一眼车厢,没见路赤膊,想必他又是在车厢里猫着。明勇按柳柳说的,很顺当地找到了那根被处理的广播线。线分为两截,该车厢的广播显然处在断开状态。这时在车厢的另一头,几个喝着啤酒的旅客见列车长来了,神色有些不安,停住酒瓶窃窃私语着。其中有一个坐在走道边上的高个子站起身来,与明勇对视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又将啤酒瓶对着了嘴。明勇走了过去,有意地将他碰了碰。“我,我可是要买票的,是那位列车员……”几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乘务室。 “没什么,我不是来查票的,你们放心坐车吧。”明勇很和蔼地说道,走出了八号车厢。 列车一如往向前飞奔着。当《东方红》那首遥远而又亲切的旋律突然在全列车响起时,各自为战的列车工作人员在瞬间的麻木之后,即刻处于一种紧张的亢奋状态。列车员仪表整齐地笔直地站在各自的车厢通道门前,迎接检查组的到来;餐车厨师迅速从冰箱里拖出了早已备好的鸡、肉化冻,以便检查组来之能战。全列车弥漫着浓浓的战事空气。当然也有例外,这就是路赤膊的八号车厢。八号车厢的广播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此时,路赤膊正斜躺在窄小的乘务室里,呼哧哧地抽着鼾。明勇带着副车长白静、乘警、餐车长咪拉苏及主任列车员等人出现在八号车厢,路赤膊才被重重的敲门声震醒。 显然,这是明勇有目的地组织的一次突然行动。明勇等人进入八号车厢后,两名乘警当即堵死了两头的车门通道,由明勇等人-一对每位乘客验票。睡得昏头转向的路赤膊以为真是检查组上了车,吓出了一声冷汗,只能狼狈地跟在明勇他们的身后。那几位喝着啤酒的乘客还继续喝着,刚才已与列车长对过话了,此刻也就把心安放在肚子里。“现在查票了,请你们出示车票。”明勇向喝啤酒的旅客敬了一个文明礼。 “车票?在他那儿呢。”那高个子旅客将手中的啤酒瓶朝明勇身后的路赤膊指了指。 “什么?谁拿你的车票了,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路赤膊脸胀得通红。 “啊,你还说谁拿了车票?我们每人给了你二十块,你说是车票都有了,你还想翻脸不成?”另外几个也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谁要你们的钱了,我是要给你们补票。”着急中路赤膊也就承认了拿钱之事。 “那就对了,你快给我们车票。”路赤膊还想说什么,可喉咙硬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说不出来。明勇和气地问路赤膊:“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明勇敲山震虎,平静的列车掀起了一阵波澜,好多天都没能散开去。尽管许多人指责明勇这种“狼来了”之举,但是,路赤膊的错误事实又让人再次看到了“阶级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明勇明察秋毫也再次给全体列车工作人员敲响了警钟。 返乘时,柳柳找到明勇悄悄地问:“你这样干都为了啥?” “这你都不明白?这是领导艺术,懂不?”明勇盯着柳柳天真妩媚的脸庞。 柳柳认真地说:“艺术?这也称得上艺术?”在柳柳的心底里,艺术应该是一个很神圣的字眼。 “这你就真不懂了不是,比如说,这火车轮印在地上是车辙,印到了纸上就成了艺术。”柳柳睁大眼睛看着明勇,想了想,不吭声了。 也活该路赤膊倒霉。 返乘后的一连几天里,路赤膊一直耷拉着脑袋等待着一纸处分或罚款通知单。 路赤膊感到有些窝囊,列车员带几个人上车,本是小事一桩,跑车的那个没有个三朋四友的,人家求上门来了,能说个不字么?再说如今的人也精怪精怪的,上车往你口袋里塞上几张钱,讲认真不要?不要白不要。按章补票,你又多得不了一分钱。可这次他栽倒在了明勇手里。钱道部三令五申,禁止列车工作人员以工作之便带无票旅客或收取好处费。这又是在部检查组要上车的关键时刻,人倒霉盐坛子都要生蛆,是罚款还是受处分,路赤膊都认了。 在返乘休息的几天日子里,路赤膊曾碰到过明勇和齐主任。明勇看见了路赤膊:“喂,路赤膊,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与齐主任正谈着你呢。” “嗯,想必是痛打落水狗吧?”路赤膊本想说句温柔的话,出口却带着气。 “小路,你这是说啥,明车长刚才还夸你呢,说是要提你当主任列车员,我同意啦。”齐主任又是哈哈一笑。 “什么?提我当主任列车员?” “是的,是的,你还不相信我?你呀你呀,你可要改改你那坏脾气哟。”齐主任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迈开了步,明勇赶紧跟了上去。 齐主任的酒话还真当了真。路赤膊再次出乘时,他从没乘务室里领到了一块写着“主任列车员”字样的胸章。路赤膊还在八号车厢上班。列车上的办公席设在八号车厢的顶头,一米多高的木板围成了一个角,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就是路赤膊的工作天地。路赤膊坐上办公席,总感觉凳子上好像有尖针扎着屁股。同车的哥们走过来打趣道:“哟,攀上啦?”路赤膊只是送上一个傻笑。攀上啦,就是攀上哪个头了的意思。若要问攀上谁了,路赤膊自己还真说不明白,但他明白,官位不就是一个套子么。 路赤膊在办公席屁股还没有坐热,广播员柳柳就找来了:“路主任,明车长让补一张到郑州的票,从始发站补起。” 路赤膊显然还适应不了这种官称,连忙问道:“小柳,你叫我什么?” “叫你主任呀。” “哎哟,小柳你可是要羞杀我也,我不就是一个补票的么?”柳柳发现路赤膊一改往日的那种蛮横粗野,说话腼腆还有些文气。 路赤膊接过柳柳递过来的钱,对照票价表开好票后突然问道:“前面就是郑州了,这是给谁补的票?” “明车长的老丈人。” “车长的老丈人?” “其实老人是从洛阳上的车,明车长发现老人没买票,硬要从始发站补起,老人坐在车厢里正生气呢。” “你也是死脑筋,明车长还不是做做样子的,我重开一张票,就从洛阳补起。” “不,明车长说了不行的。”柳柳抓起开好的票,一溜烟地跑了。望着柳柳的背影,路赤膊对明勇有了一种好的感觉。 柳柳前脚走,后脚就过来一位商人模样的人。“哥们,抽一支。”商人扔给路赤膊一根“三五牌”,接着“嘎巴”一声,火也给点上了。 “你是新上任的主任吧?好气派哟。我是这条线上的常客,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见笑了见笑了。”说着商人两头看了看,将一札钱塞进了路赤膊桌上的票本下。 “你这是一…” “没意思,没意思,说穿了就没意思了罗。”商人穿着一件高领套衫,套衫上套着一个由一颗颗硕大的珍珠穿起的项链,一晃一晃的。 路赤膊盯着面前的那串项链看了几眼,似笑非笑,猛然间,他一把抓起商人塞来的那一札钱,狠狠地朝商人脸上打去。 商人一惊,赶紧躲身一张一张捡起了地板上的钱,连连说:“没意思,没意思。”悻悻离去。 列车从上海返回时,车过徐州,明勇在八号车厢里突然发现了防疫站的矮个子陈大夫。陈大夫正同几位旅客闲聊着,显得有些兴奋。明勇很惊奇:“陈大夫,真的是您呀,您这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你看你看,我又不是地里长的庄稼,咋能说是冒出来的呢?”明勇立刻拽着陈大夫进了软卧车厢,刚在四号包厢坐稳,女列车员就端来了一盘红富士苹果。 明勇动作娴熟地给陈大夫削好一个苹果:“您辛苦了。” “不,不,还是你们辛苦。” “您上车也不打个招呼,咋就当起普通旅客来了,是谁得罪您了还是想搞点暗访?” “看你说的,多心了不是,哦,对了,你还记得那粒老鼠屎么,现在结论出来了,可以肯定了是过路老鼠留下的。”陈大夫神情很轻松,说话时手指还敲着茶几桌面。 “你又发现了什么?”明勇心情也很轻松。 “这些日子,我不是在库里守夜观察,就是跟车寻踪,你们车队的几趟车底我都看遍了,没有发现有老鼠的痕迹。” “哦,这就好,这就好。”这些日子,明勇一天也没有忘记陈大夫关于“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屎”的提醒,以及齐主任关于“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的忠告,他所进行的一系列稳定人心的工作,几乎都源于这粒老鼠屎的影响。 “今早我在南京站有个重大发现,站台下躲着几只老鼠,有一趟列车刚停下,它们就借助列车厕所的排泄管窜上了车,开车铃一响,它们又下车了,列车停车时间,就是过路鼠作案的时间。你说有意思吗?” “哟,这些老鼠可真神了。”明勇向陈大夫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我同几位旅客聊了几句,你说他们都说了一些啥?”陈大夫收住了笑声,突然转过话题。 “说了些啥?”明勇又是心一紧。 陈大夫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苹果:“嗯,红富士就是红富士,又甜又脆,不像有的苹果,要么甜不脆,要么脆不甜,你说呢?” 明勇急着想听旅客都说了些啥,而陈大夫却如此绕弯子,明勇有些受不住:“陈大夫您罐子里装得是啥子药?” “啥子药?老鼠药,老鼠吃了跑不掉。”明勇看陈大夫说这话的样子,猛然想起了小时候胡同里一个专卖老鼠药的瞎老头,他就常爱说这句话。后来瞎老头错把老鼠药碗当成了饭碗,瞎老头被自己做的老鼠药毒死了。 明勇等待着陈大夫说话,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女列车员年轻俊秀的面孔出现在包厢的门前:“明车长,您出来一下。”明勇一走出包厢,女列车员就将一张折叠着的纸条递给明勇:“这是刚才车站递上来的。” 明勇迫不及待地将纸条展开:明勇:近日内有情况,请注意!明勇一看就知道是齐主任的手迹。他知道,这几天车队干部是全体出动,分散在沿线各地密切注视着部检查组行动的珠丝马迹。齐主任为了车队如此奔忙,明勇的眼红了。 明勇有些紧张地返身回到包厢里,陈大夫手中的苹果还没吃完。陈大夫说:“明车长,有事你就去忙乎去。” “没事,没事。” “刚才列车员叫你……” “还不是为部检查组上车的事,齐主任飞上一张条子,说是近日内有情况。” “哦,信息还灵挺通的。”陈大夫笑嘻嘻的。 “那还用说。陈大夫您休息一会儿,吃饭时我来请您,我得去车厢看看。” “去吧,去吧。”陈大夫十分理解明勇。明勇也忘记了陈大夫要给他讲什么,就匆匆离去。也是,陈大夫要讲的话,能有检查组近日有行动急么? 明勇找到副车长白静和餐车长咪拉苏,三人分工,分头给每位列车工作人员打招呼,要求百倍提高警惕,发现情况及时报告。咪拉苏嫌费事,说道:“干脆让广播室放一曲《东方红》。” “不行,大伙的神经已绷得够紧了,再说放《东方红》还不是时候。” 白静说:“也是,现在只是作好准备,还没有到冲锋的时候,要养好精神。” 明勇一切安排妥当,就来到软卧车厢请陈大夫用餐。4号包厢里空空如也。女列车员说:“陈大夫可能是上厕所去了。”明勇就坐在包厢里等了一会,他感觉有些不对,再仔细一看,陈大夫的黑色手提包也不见了,明勇想是陈大夫已经走了。明通十分懊悔,肯定是自己慢待了陈大夫,陈大夫见怪了。明勇气头上,把女列车员狠狠地吼了一通,直到女列车员哭了,明勇心里才好受了些。 明勇从头到尾,将全列车巡视了一遍,也没见到陈大夫的踪影,可以肯定陈大夫已经下了车。明勇越想越感到陈大夫的行迹有些可疑,列车上突然出现,说话吞吞吐吐,又突然从车上消失。陈大夫过去可不是这样,办事热心快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是个痛快人。明勇又返身来到八号车厢,发现同陈大夫闲聊过的几位旅客都不见了。明勇就感到事情有些异常。明勇问办公席的路赤膊:“见过陈大失吗?” “没有,我业务不熟拨弄了一下午的帐,头都没抬。” 明勇又问八号车厢的列车员:“发现情况了吗?” “平安无事。”接替路赤膊的是个刚顶职上车的小伙子,活泼幽默。 明勇转身准备走,小伙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明车长,刚才您将一位旅客请进卧铺车了,那算不算异常情况?” 明勇看了小伙子一眼,见他问得挺认真的,不像是开玩笑,就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我说不算,是正常情况。”明勇无言以对,摇了摇头,走了。 明勇所在的列车不仅近日内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就连部检查组已经收兵回京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内,明勇和全车班的同志,仍是在严阵以待。在这个期间,明勇好几次找到齐主任打听消息,齐主任都是笑而不语。齐主任笑得不太自然,明勇心里就有些胆怯。 齐主任陪同段长赴京去铁道部领取奖牌时,是坐的明勇车班的车到郑州转车。明勇才大梦初醒。齐主任拉着明勇的手说:“中央抓廉政建设,铁道部这次也是动了真格的,你看这次评比,硬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明天要颁奖了,今早我们才得到消息。”齐主任领导的上海车队“在全国进京进沪列车评比”中荣获了直快二组第一名,把上海车队的光荣推向了建队以来的顶峰。 明勇听到这梦寐已求的好消息,喜上眉梢,连连说;“这太好了,这太好了。” 齐主任问:“车上有下酒菜么?我可是说过,得了名次就喝他个海阔天空,你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我这就飞个条子,让前方站给上几个‘中华鳖’。” 齐主任和段长是三天以后回到段里的。又过了三天后,分局为上海车队举行了隆重的庆功表彰大会。分局长亲自宣布给上海车队荣记集体一等功一次的决定。当然还有一些物质意义上的奖励,会上没有宣布,据说评比前传说的那些实惠东西,都-一兑了现。唯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有关人事变动的传言,一直没有动静。 在关键时候,明勇很沉得住气,一鼓作气地跑车。又是两个多月没有机会与妻子做爱了,就要退乘了,他突然有了一种憋不住了的感觉。在站台上见到妻子容容,这种感觉竟然变成了一种冲动。容容是来接班的。容容见到明勇脸上写着的那种特定的神情,就有感应。她对明勇说:“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我这就向车长请假去。” “那可不行,这个时候请假,就不怕人家说闲话?走吧,再坚持几天又何妨?”容容走了。 第二天是车队的学习日。学习会上,不见齐主任,是车队党总支书记主持的。总支书记得了一种慢性病,一年有大半年住在医院里。这样车队里就有许多人不认识这位书记。明勇迟到了,睡眼惺松。车班八号车厢的列车员在门外挡住他:“明车长,车队来了个新主任。” “什么,我咋不知道?”明勇几大步冲进学习室,原来是一场虚惊。 齐主任是当天中午时分找到明勇家里来的。齐主任失去了往日的笑容,进门就是怒气冲冲:“日他娘的,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个啥奔头,再说成绩是大家干的么,我不当这个官。” 明勇还从来没见过齐主任发这么大的火,连忙泡了一杯云雾茶,让齐主任消消火。齐主任喝了云雾茶,火气消了许多。原来,今早分局找齐主任谈话了,提升他为客运段副段长,同时分局党办下派下一名秘书任上海车队主任。这样,原以为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客运段人事变动,中间梗塞了。齐主任有些动情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但我要把你们年青人推上去,为你的事我求过情,可是这次评比检查,部检查组根本就没有上你的车班,我也就为你说不起硬话。” “齐主任,不齐段长,您的心意我领了。我会为您争气的。”明勇到底挤出了一些笑容。 当明勇得知陈大夫就是部检查组成员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容容特地请了病假,拽起返乘在家的明勇:“走,找这老家伙算帐去!”这时,齐步足正在上海浦东参观学习。两口子没找到齐步足,容容发誓道:“下趟到上海,花钱雇人也要……” 此后,明勇一直精神不振,车班里接连出了几起路风事件,明勇引咎辞职,下车到了列车食品加工厂。白静去掉了副字,路赤膊接任副车长。明勇下车后不久,容容就怀了孕。一天夜里,容容说:“待我们的儿子出世了,就给他取名叫‘明步足’。” 明勇打量了一下妻子,发现她脸上生出了几颗蝴蝶斑。不知怎么,柳柳那张光洁妩媚的脸蛋总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打了个哈欠,说了句:“睡吧。”一伸手,灭了床头灯。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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