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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们决然地。一去不回头地离开了那座四面环山、三溪夹流的小小的部落,回到了拥挤喧闹的城市,将我们幼稚的理想和激情、我们初浅的痛苦和哀伤,连同我们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人生中最富有光彩与魅力的年华统统丢弃给绵延大山的皱折,沉淀于记忆之海的深层。二十年后秋未冬初的一天,我们又鬼使神差地来到这个寂静的小山沟,真正地毫无目的,只是想来看看,以我们不惑之年成熟而世俗的目光来看看年轻时候我们的种种天真、单纯、无邪、无知。这桩事体看来无有任何价值,却又好像对我们十分要紧似的。 东方电视台的邓导和宣传部的小朱邀我们参与拍摄一部音乐片,叫做《青春的脚步——共和国同龄人的歌》,以我们这些“老三届”从小到大所唱的歌为线索,追寻一代人成长的足迹,要到黄山茶林场十一烈士墓前拍摄一组镜头。顾名思义,实在是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许多年了,我推辞了几乎所有蛊惑人心的外出邀请,专心致志地做着两件事:养育女儿和写长篇小说。生命有限,倏忽已是中年,不敢轻易耗费时光。小朱来告知行期时,又正值赴美留学八年的小妹回来探亲,母亲还急病住院,应该有充分理由推辞的,却没有推辞,任凭家人的埋怨,带着未满五周岁的女儿跟摄制组进山了。 山还是那样的山,水也还是那样的水,可我们住的小屋却已砖墙驳落、门窗歪斜,到处是厚厚的鸟兽粪便,过去我们天天采茶砍柴伐木扛毛竹走的青石板路竟然已是茅草蔽日,荆棘丛生,令自己也怀疑,二十年前这里真的生活过一群年轻人吗?这荒山僻岭中真的有过笑声和哭声、有过爱情和仇恨吗,从前的真实如今似梦似幻,于是我们领悟了,这就是岁月流逝,这就是沧海桑田,这就是历史。知青大返城,黄山茶林场九万多亩山林现在只剩下四千多亩了。处处都在变,或由盛到衰,或由衰到盛。进山漫长的路上,我们曾数次危言耸听地告诫摄制组:场部前有一道高高的雀岭,山路坑坑洼洼九曲十八弯,危险极了。没想到雀岭的盘山路竟然变得那么平整宽阔,从前简陋得只有一家小卖部的场部亦已是一座小城市了! 唯有十一烈士的墓依旧苍凉而寂寞,野草野花披拂间,十一座墓碑依旧冰冷坚硬,仅仅是字迹由鲜红转成了暗红。当我们面对死者的亡灵,迫忆着那一张张永远不老的熟悉的面容,我们感觉到一种沉重,这沉重正净化着我们被城市空气污染过的心灵。如果他们不死,或许他们也会出国留学拿博士学位,或许他们也会成为腰缠万贯的炒股大户,或许他们也会是舞檄歌台的一颗耀眼的明星……然而他们却化作了青山中的一抔泥土。他们注目当今世界时,是欣慰还是遗憾?邓导选择的镜头是我们和我们的后代给烈士献花——一个曾经司空见惯了的镜头,一个已经有点陌生了的镜头,一个有点陈旧却很历史的镜头。年纪还很轻的邓导以“追寻青春的脚步”作为他的主题,使我们与他之间消除了年龄的距离,我们原以为“怀旧”是应该属于中年人的。世界万物之中,人所共同拥有过的只有青春。对于成功者来说,回首青春是一种激励,对于不成功者来说,回首青春是一种慰藉,谁能够忘记自己的青春呢?哪怕今天是多么富有抑或将来会多么辉煌,历史总以它无可比拟的厚实和坚韧堪与今天和将来媲美。 岁尾,正在写这篇小文时,见报上有消息说,由农工商黄山总公司(即过去的黄山茶林场)挑头的黄山国际游旅基地已经动工建造了。回首往事时常有“可怜无数山”的种种无奈,展望将来却已是“毕竟东流去”的潇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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