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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少女时代我独爱看绍兴戏,业余时间大都化在看戏上,学校里有许多课余小组,什么合唱队、舞蹈队、话剧队等等,我都不屑一顾,甚至连女孩子无师自通的织毛线绣花都没学会。
  六十年代初是越剧的黄金时代,绍兴戏在上海十分流行,拥有大批观众,剧场里几乎总是座无虚席,门口总有人等退票。经常上演越剧的剧场有许多,比如人民大舞台、美琪大戏院、大众剧场、瑞金剧场、徐汇剧场,还有大世界等等。上海越剧院总是在人民大舞台演出他们的看家剧目如《红楼梦》、《梁祝》、《情探》、《盘夫索夫》、《小忽雷》、《追鱼》等等。那时候人民大舞台是有三层观众席的,在三楼看戏看不清演员的脸,只能看他们的头顶心和鼻子尖,但票价便宜,化三毛钱就够了,这对于我这样的将点心钱省下来买戏票的女中学生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有一次上海越剧院在大舞台举行汇报演出,名角演员大会串,徐玉兰饰宝王,王文娟饰黛玉,金采凤饰凤姐,吕瑞英饰宝钗,周宝奎饰贾母,徐天红饰贾政,因此戏票也涨了两角,平时最好票为一元二角,这次为一元四角。为了这一元四角钱我几乎一星期不吃早点,买票是隔夜就去排队的。我有三个要好的同学,都是戏迷,分成两班,两个人排上半夜,两个人排下半夜,那劲头现在只有为出国签证在领馆前通宵排队的人可比拟。
  在“大世界”看戏是一桩饶有趣味的事。那时候大世界门票一角钱一张,只要你坐得住,可以从下午一直看到晚上,实在是合算得很,所以星期天,我们几个戏迷就常常相约去大世界看戏。中午十二点入场,一般上午九点多就去排队了,去晚了,排在后面,进去就抢不到好座位,一角钱的票自然是不会对号入座的。午饭就在街上买点干点吃,还要预备好当晚餐的点心。入场后,大家就拼命地跑,直冲演越剧的场子去占座位。大世界的场子都是长条椅,坐的人可多可少,有时一条椅子上会轧上十几个人,虽挤但并不妨碍大家津津有味地看戏。去晚了的人只好站在场子外面看戏,大世界的场子个个都八面来风无墙遮挡的。午场戏从一点半开始大约演到四点半左右,这时站在边上的观众逐渐散去,一些无力支撑到晚的人也会离去,座位稍稍空了些,但决不敢离开的,派一个人去买点棒冰来,就着干点当夜餐,胡乱填了肚子,便望着等夜场戏,议论日场戏中的演员。夜场戏七点开始,临开场前人又会多起来,有的人是专为看夜场戏来的,周围又站满了人。而我们常得意,以我们的耐心和毅力总占着前排中心最佳座位,这一角钱真太够本了。十点多,夜戏散场,出来已是星月相辉,街上空旷宁静了。回家常挨父母骂,却觉得挨骂也值得。
  我的要好的戏迷朋友一共四人,是初中的同班同学,四人中有的钟情范瑞娟,有的喜欢毕春芳,有的迷上了徐玉兰和王文娟,但看戏总是四个人一起去的,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看戏看了三年,初中一晃就毕业了。记得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又浑身轻松地赶往剧场等退票,一大堆越剧迷围在门口,听说我考取向明中学都吃惊而且羡慕,好像越剧迷中考取重点中学的是极少的,而向明中学里竟会有越剧迷也实属罕见,故而我初中三年,一直没有入团,是属于迷恋才子佳人的落后青年。
  三十年过去了,人到中年,回想少女时的那段经历,常常会哑然失笑,笑自己年轻时痴迷得那么虔诚那么执拗。现在却无论如何提不起那种劲头了,忙碌一天后要挤车赶往剧场坐三个小时冷板凳看戏,想想不如靠在床上看电视了。偶而也会抖擞精神去过一过戏瘾的,但总没有当年那种兴奋与激动不安的感觉了。是现在的戏不如以前了呢?还是自己的欣赏口味改变了呢?抑或兼而有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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