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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是在1975年,那年头还提倡艰苦朴素的。我的新房并不小,托公婆的福荫,它有十六平方米。我和丈夫去买了两元多钱的墙粉,请了几个比我们早结婚有了点经验的朋友来帮忙,刷了四壁。我们买了大橱,公公婆婆还慷慨地为我们添了一只小书柜和两只小书桌,一共花了四百多元钱,这笔钱在当时已经是很大的了。我们的新房简陋而单调,唯一的一件装饰品便是悬挂于空壁上的一幅山水画。仿红木的镜框是父亲送的陪嫁,画是幅水墨山水,黄山云雾,峰在云间隐现。云在峰间卷动,远山苍穹略略泼染了一些花青黛绿,画面愈见深郁厚重。这幅画使我们简陋的新房蓬筚生辉,陡增了许多儒雅的书卷气。 画是应野平先生送的,薄薄一纸到如今已是价值逾千元,成为我们家中最贵重的财产之一。说来也许让世俗者不相信,我们与应野平先生真是萍水相逢的忘年交。记得是在七十年代初,我们还在安徽黄山茶林场采茶叶,应先生率一班美术学校的学生到茶林场来深入生活,绘制《黄山十一小英雄》的连环画。十一位烈士出在我们所在的采云生产队,故丽应先生和学生们到我们队住的日子最多,应先生当年已年逾花甲,却精神矍烁,谈笑风生,很快与我们成了好朋友。有时我们随应先生上山写生,但见他健步如飞,遇山如见亲朋故友,每到一处,选一平坦石岩坐下,凝神默想片刻便挥笔写大山意,常常寥寥数笔就将大山神韵勾画出来了。那段日子于我们实在是得益非浅。应先生率学生离开农场时,给我们每人画了一把纸扇留念。 日后我们陆续返城,知道应先生画业繁忙,并不敢去打扰,谁知就在我结婚的前夕,接到应先生电话,说要送我一画作贺礼,并约我上他家挑画。也不知是谁告知他我的婚期的。我和丈夫欢天喜地地去了愚谷村应先生的住所(应先生称他的书屋为愚楼),应师母告诉我们,应先生听得我们的婚期已近,抱病连夜为我们作画,画了一张还不行,还要画,说是要让我们拣。我们好生感动。多日不见应先生,只觉他瘦了,两鬓华发更生。他笑着,指着铺展于地板上的两幅山水说:“你们喜欢哪一张就提了回去。”我看一张是朝日初升之际的群山,山顶与天际均以朱砂渲染,似红霞喷涌,煞是壮观。另一张则是幽深的黄山云雾图。我观赏半日,都很喜欢,最后拣了后者。应先生说:“新房里挂这张太冷清了吧?那张热闹点。”我说:“这张云雾图更得黄山神韵,我喜欢,”应先生笑而不语,似有赞许之意。 将朱砂、胭脂等暖色渲染山景是应先生为应变而触发的一个创新。应先生最善于泼墨山水,满纸深墨浅墨焦墨宿墨,加以老到鲜辣的勾搓点擦,真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意境。“文革”中,应先生的画被人批判为“丑化社会主义的黑山黑水”,应先生笑他们无知,那年头又无法与之理喻,于是应先生便琢磨以红色渲染山峰,你们批我黑山黑水,我就来个红山红水,这亦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日子久了,他发现用重彩渲染自有另一番情趣,进而尝试作泼彩山水,至今已独具一格了。 我们取了黄山云雾图如获至宝地捧回家,父亲也极高兴,割爱送我仿红木镜框以配之。来新房祝贺的亲友无不称道画的精妙,意蕴无穷。劳累疲乏或心中困惑时,静观此画,便宛如进入超然淡泊的缥缈之境。在日后的岁月更替中,家中添置了一只接一只的书橱,书橱顶上又堆杂志,渐渐地将空壁蚕食殆尽,只得取下那画,珍藏于箱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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