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目录 |
母亲最痛恨我老说她糊涂，不适应如今的社会。她用以反驳我最有力的佐证便是她在深圳制服贪得无厌的出租汽车司机一事。那次母亲去深圳，朋友来接她，叫了一部出租车。到达后，司机便说只收兑换券不收人民币，朋友也就付了兑换券。母亲愤愤不平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兑换券，我们领的工资是人民币，为什么要付兑换券。朋友说，都是这样的。过几日母亲自己外出乘坐出租汽车，那司机果然也要兑换券，母亲说没有，那司机说，没有兑换券你坐什么车？！十分鄙视的样子。母亲来火了，稳坐着不动，很傲气地说：“我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我是中国人，我口袋里装的是人民币，你要就给你，你不要，那好，谢谢，这趟车就算你请客啦！”那司机瞪着母亲愣了半天，最终以人民币结了帐。回家以后母亲得意地将此事讲给大家听，闻者都说母亲有魄力，大将风度。 然而，近来发生了一桩事，使母亲提及便痛心疾首并感慨世风不古矣。 母亲早就想买几只新式的转角沙发放在卧室里，有知己朋友可引进内室坐着谈谈话，晚上看电视也不必总躺在床上。可是，一直没有买成，沙发店里大都是五六只一套一起出售，而母亲的卧室不大，顶多只能摆三只，这事就搁了下来，过了许久，有一日近午，正等母亲回来吃饭呢，门被撞开，母亲兴冲冲地跑进来，一面旋风似的往里屋走，一边兴奋地喊：“我买到沙发了，三只，很漂亮，又便宜，马上送到，当场付钱！”母亲说着冲进卧室取钱去了。我正想跟进去问个清楚，但见大门外又闯进个人，壮年汉子，矮个，宽背，头发凌乱，目光躲闪而精明，他的背上驮了只沙发，嚷着：“放哪里？放哪里？”我看一眼沙发又看一眼他，马上明白这是个体摊贩，急了，忘了卖主就在眼门前，直着嗓门喊：“妈妈，不要买个体户的沙发，你忘了晚报上登过花边新闻，这种沙发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那壮汉眼珠一转，朝我恶狠狠地说：“你娘讲买，沙发也送上门了，要你多什么嘴？”我不理他，跑进母亲的卧室，母亲正开了橱门，取出一叠钱在数，我拦住他，再次劝她不要买那三只沙发，并重申了晚报上的花边新闻。母亲犹豫起来，停了手，说：“那怎么办？我都预付了三十元钱！”我说：“这有什么难，沙发退回去，钱向他讨回来！”忽然听得背后一声恶腔：“没那么便当！”我们一回头，吓了一大跳，那壮汉竟擅自闯进里屋，眼睛碧绿地盯住母亲手中的那叠钞票，蛮横地说：“老规矩了，卖出东西勿退货的，还差三百三十块铜钿，快点拿出来！”一只巴掌戳到母亲胸口头，那架势简直如同土匪拦路抢劫！我有点慌张，我怀疑那人裤兜里是否掖着把尖刀！当时我正怀着孩子，心想一个孕妇加一个七十岁老太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顿时口舌枯焦出不了声。母亲看看我，又看看那只戳在胸口头的手掌，默默地点出三十三张大团结。那人没等母亲把钱摞齐，一把抓过就走。待他脚跟刚出门，我恨恨地将大门摔上，朝母亲发火了，我说你怎么那么糊涂？母亲看看那三只小巧玲珑的沙发，半信半疑地说：“好多人都围在转角上看，有一个人老想买的，讲合算得很，可惜他家房间太小放不下。”我告诉她，那个人是和卖主同伙的，串通好来做诱饵的。母亲又说：“他讲这沙发原是他自己用的，因为父亲生病急需用钱，只好忍痛强卖了。我想想也是互相帮助嘛。”我真是哭笑不得，说：“他是编了来噱噱你这种傻瓜的！”母亲生气了，板起脸说：“我就喜欢这几只沙发，用也没用，你怎么知道是次品？” 头一两天，母亲坐在那沙发上看电视，煞是自得其乐。三五天下来，沙发便露了馅，坐垫当中都微微地凹陷下去了。一天有位母亲的老朋友来看母亲，母亲还打肿脸充胖子，让他坐那沙发，老朋友坐定没两分钟，就说：“老王，你的沙发旧了，已经没弹性了，我找人来替你修修吧。”母亲一下子很尴尬，我们都哈哈哈地笑开了，笑停，告诉老朋友：“妈妈这沙发买来还不足一个星期呢！”大约过了一两个月，那三只沙发已彻底塌陷不能坐人了，只好丢丢衣服摞摞被褥。于是我又旧话重提：“妈妈，这下你相信自己上了当吧？”母亲沮丧地摇摇手：“别提了，别提了！破财免灾。”我为了让母亲牢牢记住这教训，便故意刺她，讲她头脑糊涂，母亲便会大发雷霆地说：“你是嫌我年纪老了是不是？等你老了，恐怕比我还糊涂！” |
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