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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许玲芳从早市回来,拎着沉甸甸的两篮子菜、肉,老乔赶快接过来。
  “这么多!乔轩说只来俩人。”
  “他的话能有准儿?上回也说只来俩人,可好,来—厂八个!……赶紧的,择菜洗菜,今儿咱们早点动手,准备好,不能让儿子没面子。”
  老乔掐了掐篮子里的芹菜。
  “芹菜老了。”
  “嫩的有。”
  “贵?”“再穷我也不会从嘴里抠。……你知道那卖菜的叫我什么?老太太!我?老太大?我二话没说扭头就上了他旁边那摊儿。”
  许玲芳十九岁进厂,性格活泼爽快,因而在很多人由“小某”变“老某”的时候,她依然是同辈人嘴里不变的“小许”。早年间一张小小巧巧的瓜子脸,而今是一颗端坐着的饱满的梨,由于富态,脸上很少皱纹,因此她心中的自己与外人眼睛中的她有着不小的差距。
  老乔“呵呵”地笑。“五十岁正是比较尴尬的年龄。男的还好,可统称先生,先生元老少。女的就不行了,叫夫人吧,不合国情,叫你小姐未免也太不实事求是—了……”
  “叫同志行不?再不叫师博、大姐,叫大姐我还觉得亏了哪,瞧那人比我只大不小。”片刻,她又愤愤然道:“乡下人,不懂事!……”
  许玲劳嘴上说着手下忙着,儿子今天有客,是家里的大事。
  儿子在家中的核心位置,是打他出生那天就确定了的。
  “爸。妈。”
  乔轩回来了。乔轩二十多岁,身份就写在脸上——典型的学生或刚参加工作的白领形象。
  老两口迎出去,许玲劳手里的菜刀都没顾得放下,伸着头直往乔轩身后瞅:“怎么就你一人,谭马呢?”谭马跟乔轩是一个导师带出来的师兄弟,约好今天登门拜访,他要说服老乔夫妻把房子租给王纯。王纯一个人伎在公司他不放心,一忽儿担心流氓上门,一忽儿又担心方向平“近水楼台”。尽管尚未发现方向平有过这方面的劣迹,但并不能说明问题,和尚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乔轩答应帮忙,说好去找他,带他来家里,但去到潭马家后,他发现他来不了了。
  昨晚,思考了一夜后,谭马决定向老婆提出离婚,但刚一开口,老婆就动手了,第一个回合就在他脸上抓出了三条血道道。
  乔轩来的时候,战事刚停,他看着潭马血淋淋的样子,甚是不屑:“打不过她?”“我?一指头戳她一跟头!但是,敢吗?到处是妇联,到处是人家的‘娘家人儿’。唉,在中国还是做女人好,进则女强人,退则贤妻良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对此我真是想不通,真想找有关部门投诉:诺大的中国,为什么就没有男人的——个‘娘家人’,难道男人就不是人?……”
  乔轩打断他的悲愤控诉:“你今天还去不去我家了?”谭马摸着伤处苦笑,但又不愿意拖,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乔轩。
  乔轩跟父母说完了潭马的意思,强调道:“爸,妈,潭马可是我师兄田,一个导师带出来的。”
  许玲芳撇撇嘴:“师兄算老几?他要是你老板还可以考虑。”
  男人想问题到底周到些,老乔问:“王纯跟他什么关系?”“同事关系、朋友关系、男亥关系……什么关系不是关系?关健是,人家开了口了。”
  老乔摇头道:“王纯你妈去看了,嫌她年轻……”
  许玲芳补充道:“主要是长得太扎眼,不安全。”
  “对谁不安全?”乔轩笑看老乔道:“对爸?”“严肃点,这可是咱家的大事。”许玲芳喝斥道。
  “爸,啥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我也瞻仰一下嘛。”
  “嗯?”老乔没明白。
  乔轩说:“你们那个王纯的芳容。”
  许玲芳一听急了:“乔轩,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可不成,小云跟你一年多了,没打结婚证就跟你……啊,住到了一起。得亏我不是她妈,我要是她妈,早扇你了!”“这都哪跟哪啊。我这只不过出于一种,啊,对美好事物的、本能的、艺术的渴慕。爸,您能理解吧。”
  老乔为“能跟年轻人做朋友”,重重点头表示“能理解”。许玲芳撇撇嘴,道:“你爸还能不理解?你们男人,不管做老子的还是做小子的,全一个德性,好色!”说罢提着菜刀扭头去了厨房。
  乔轩赞叹道:“爸,您看咱妈,读书不多,说出话来可一句是一句!”
  老乔气哼哼地道:“她是你妈,不是‘咱妈’!”说罢转身追去:“许玲芳,说话要负责任,血口喷人不成。‘好色’,我怎么好色了?”许玲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不好色当年干嘛追我?”最终,乔轩没能说服他的父母,确切点说,是没能说服许玲劳。许玲芳坚决不同意王纯任到家里,她任可穷点儿,原则不能放弃。
  谭马决定面部伤愈后亲自上门。
  这期间王纯出了事儿。是为了钟锐。
  那天离开后,钟锐就再没有来过公司,仍不断有找他的电话打来,他却一个电话没有来过,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有一‘天,王纯忍不住呼了他,才知道这些天他一直在为找房子奔波。同样是没有房子,情况却又不大一样,她是一个人,他还有妻子儿子。放下电话后,王纯才头一回真切体会到钟锐的困境,体会到了方向平手段的老辣。她知道找房子的滋味:一处处地看、谈,谈价钱、看难看的脸色,不断奔波在烈日和尘土飞扬的路上。还有心情:茫然、颓唐、不知前景……想到那个才智过人、借时如金的人,如今正为了这种种琐事耗费生命,她很难受。又是一阵电话铃响,王纯拿起电话。“钟总不在。”她告诉对方。她不说钟锐已经离开了,这是方向平再三嘱咐的。当她说完话放电话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电话拿了过去。是方向平。“请问您是哪里?……”方向平问,不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方向平犹有不甘,问王纯:“他是哪里?”“他没说。”“以后凡是找钟总的电话,—定问问清楚是哪里打来的。”“对方不说,硬问,好么?”“王纯,体怎么这么书呆子气呢?”方向平在她对面坐下,“我问你,你对钟总印象怎么样?”“很好。””我也是。……我再问你,你是否愿意与他共事?”“愿意。”“我也愿意。瞧,我们有着共同的感情和希望。不仅仅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同仁都是如此。也许我和钟总之间有一些个人的误会,但我对他的看法始终是清醒的、客观的。他是我们公司不可替代的中坚力量。……”王纯心中升起了希望。方向平注意到了,但他不动声色:“最近这几次跟人谈判你也都去了,你亲眼看到了钟总在社会上的影响,可以说,他是我们公司的招牌,是形象。所以,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对他绝不会变,我一定要他回来。”“其实想要他回来很简单……”方向平斩钉截铁地:“但不能放弃原则!”他又沉吟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都不成,就只有动用行政手段了……”
  “什么行政手段?”“堵住他可能的出路。”
  “逼他就范?”“这是下策。非如此不可的时候我也只好如此。所以王纯,你给我听好,为了公司的利益,必须收起你的礼貌和教养,明白了吗?”王纯没吭声。
  方向平盯着她要她的态度。
  永远不要跟发你薪水的人作对!——王纯点了点头。
  这天,公司里来了两个应邀而来的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姓彭,彭总。文的是他的副手。
  一大早方总就让王纯将会客室收拾好,摆上水果和矿泉水。
  于是王纯知道,来的客人很重要。
  双方在会议室的长桌两侧面对面坐下,正中公司这一方是方总、公司的于律师,还有王纯。王纯负责记录及招呼客人。
  “今天请二位来,想谈谈钟锐的事。听说贵公司有意给钟锐的项目投资,是吗?”双方做了介绍后,方向平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对方态度也很明确。
  方向平点了点头:“早就听说彭总有胆有识,果不其然,钟锐值得投资。……今天,我请二值来,主要是想就一些贵公司也许不了解的情况做一下介绍,以免将来发生麻烦。”
  彭总闻此身子向前探了探,聚精会神。
  王纯有些担心地看看方向平:他又要干什么?方向平说:“钟锐离开了我们公司,他有这个自由,但他没有去别的公司的自由,至少目前没有。”
  “为什么?”方向平沉默片刻,似乎不情愿说,但还是开口说了:“钟锐跟我是朋友,不过我首先还是得为公司的利益着想。”彭总点点头表示同意。方向平又说:“不错,ARPHA2.0是他做出来的,但他是在我们公司期间做出来的,因而它的所属权属于公司。谁也不能把它带走,包括钟锐本人。……”
  “他想把它带到哪里去?”对方问。
  “去一家外国公司,年薪二十万美金。”王纯谅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方向平。方向平感觉到了,抽空瞪了她一眼。王纯低下头去,继续做记录。方向平也继续说:“我理解他,理解二十万美金对一个普通中国人是个什么样的诱惑,但我不能容许任何人以损害公司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作为代价,哪怕这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总,我们并不打算投资开发ARPHA。“彭总跟他的副手交换了一下目光后,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钟锐答应放弃他对于ARPHA2。0的权利,他与贵公司之间是否就不存在任何类似协约上的关系了?”于律师开口了:“这只是从表面上看。实际上,他掌握着公司技术上的全部核心机密,在我们的产品开发销售成功之前,他与任何一方台作,我们都有权利认为是对我公司利益的侵犯。”
  “看来比较麻烦。”彭总对副手说。
  女副手不甘心:“我们是不是再找他本人谈一谈?”“可以,但无论你们谈的结果如何,我公司原则不变。必要时,我们将诉诸法律。”方向平说。
  于律师重重地点点头。
  来客站起身来。客人要走了,钟锐将再次被人暗算I王纯心跳得全身打颤,手脚又湿又凉。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所有的原则理智经验教训一齐离她而去,与生俱来的天性刹时间占了上风。一直堵在她喉咙口的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她嗓音异常沉着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钟锐并没有要去什么外国公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刚开始谁也没注意到的年轻姑娘身上。方向平眼睛都圆了,看王纯像看外垦人。客人的目光要复杂些,他们敏锐地感觉到了点什么,有一种隐隐的担心,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方向平的反应。
  方向平到底是方向平,片刻的震惊后,他迅速恢复了常态,走到王纯身边,和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负责任地说’——你能负什么责任?你知道什么是责任?你还年轻小王,体现在的年龄还不可能了解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不待王纯说什么,他又对来人道:“那就这样吧彭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及时同我联系。”说着就送客出门。
  王纯没动,她已不能自已。片刻,方向平返回,—言不发地看着王纯。王纯静静地与之对视许久。
  “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也没想到您会这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但我不卑鄙。”
  方向平突然大笑,笑罢:“如果你认为这是卑鄙,那我是卑鄙。我就是要把钟锐留下,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尽管我不喜欢他,说讨厌他都行,如果可能,我但愿这辈子不再看到他,但我就不感情用事,在感情和利益发生冲突时,我的原则永远是利益第一,生存第一。你呢。王纯?”“我?什么?”方向平锐利地看着她;“你对钟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吗?”王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没想过自己感情的性质,她不说话。
  “看来是了。我早就发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糊涂。我还记得你来时跟我说过的话:要凭自己的能力让北京接受你。你忘了,是吧?”王纯楞楞地看着他。
  方向平轻声地:“知不知道什么叫因小失大?”王纯紧紧盯着他。
  “想没想过感情用事的后果?”王纯慢慢点了点头。
  “打算怎么办?”“……我走。”
  方向平暗暗一惊:“难道已经……爱得这么深了?”“很深,但不是您所说的那种‘爱’。这种感情,您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说罢她转身走到门口。
  “你给我站住!”王纯站住了。方向平看着她从牙缝里笑道:“带上你的东西走,三天之内!”
  “找着了地方再走好不好?”得知情况后,谭马连声叹息道。
  王纯正在收拾东西,往谭马给她找来的一个大纸箱子里装,在这段相对稳定的日子里,她很是添置了一些家当。
  “他让我马上走。”
  “我找他去。”
  “不要!”
  “王纯,人在屋檐下呀。”
  “在什么下也不能无限度地低头I”“我同意。可话说回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如果对钟锐有好处倒也罢了,现在是牺牲了自己还无益于别人,白牺牲了。”王纯不说话,片刻后道:“早就不想在这种人手底下干了,没意思,没前途。要就是为了挣钱吃饭,我根本不必呆在北京。爸爸妈妈家到现在还给我留着房间呢,家里还有……个老阿姨。菜烧得好吃极了……”
  “那是那是。但是,问题是……”他斟字酌句。突然,一个他设想过的问题蹦进他脑子里,“这事钟锐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他,现在他顾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谭马有些明白了,沉默片刻,他困难地开口道:“听我说王纯,钟锐确实很好,但再好也是别人的。他和他妻子是同学,他们夫妻关系很好……”
  王纯叫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以为你没有。”
  王纯气坏了:“你!”说着就要走。
  潭马拦住她:“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算我小人之心!谈正事,此刻你去哪里?”“东西先放你那里行不行?”“这没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来这里之前我就是到处流浪。”
  “我不知道行,我知道了就不能允许。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站娘,长得又这么……啊,醒目,要叫坏人知道了,还有不出事的?现在,第一步,马上租房。”
  王纯摇摇头:“租间最普通的楼房,也得上千块。便宜的平房有,二三百块钱,没水没火不说,周围大多还是外地来的民工。”
  “要不这么着,你去我那里住,我去秘间平房。我一个单身汉我伯谁?若真有什么人看中了我想对我非札,我还求之中得,来者不拒呢……不行不行,还是要有所选择,太丑太老的不予考虑。”
  王纯被逗得脸上有了点笑意:“你住在哪里?”“不好意思。至今还住在人家的家里。”
  “谁是‘人家’?”
  “我的前妻。”
  “你离婚了?!”“放心,不是为你。”
  钟锐内优外患。
  那天从公司乘“面的”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去后怎么对晓雪说。搬家,这是大事,得夫妻俩同心协力,但两人新的冷战刚刚开始,还得先解决这事。一想到又要道歉赔不是说好话,她则板着脸摔摔打打不理不睬,他心里就厌烦透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问题是,晓雪对这件事将如何反应?他进家时晓雪对他根本正眼不瞧,不管他出去进来关门开门,一概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让他都无从开口。幸亏家里还有个丁丁,“爸爸爸爸,以后我跟妈妈睡觉,你跟你自己睡!”钟锐”嗯”了一声,用目光找晓雪的眼睛。晓雪目不斜视,怀里抱着堆什么东西从这屋去那屋,从那屋去这屋,又变成了聋哑人。钟锐没办法,只好先说话:“晓雪。”
  晓雪没听见,抱起丁丁小床上的被子走了。钟锐皱起了眉头。
  丁丁跟在晓雪后面很是兴奋:“妈妈,以后我就永远跟你睡了是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忙不迭去抱他睡觉时搂着的小熊。
  钟锐跟到卧室:“你这是干嘛哪?”晓雪返身走了出去。
  “以后我愿妈妈睡,你自己跟你自己睡。”丁丁回答钟锐。
  钟锐这才明白过来,他原地站了会,叹口气,跟着晓雪过去。
  晓雪捧摔打打地干活。钟锐伸手帮她,被她甩开。钟锐没法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别闹了!……听我说晓雪,我们得搬家。”
  晓雪不明白地扭头看着他。
  “这房子,我们必须搬出去,在两周内。我跟方向平掰了。”
  晓雪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和嘴。
  结果这天晚上丁丁还是一个人睡在了他小屋的小床上。他睡着已许久了,他的爸爸妈妈仍坐在大床上商量那件飞来的事端。晓雪关心着钟锐下一步的去处,钟锐则告诉了她几个可能去的单位。  7p
  “……我觉着这几家公司新加坡的最好,待遇职务都好。”
  “签约时间太长,三年!……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时间。”
  “你可以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但是丁丁不行!”
  “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万般无奈我不会……你得理解我……”
  “你也得理解我。你知道我并不贪图虚荣,如果必要,我可以跟你上街头流浪!”“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考虑我的意见吗?”钟锐忍了忍,耐心地:“晓雪,刚结婚时没房子,住在我们男生宿舍里你都没在乎,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块儿自己的地方……”“那时我多大?现在我多大?”“年龄大了就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了?”“我没心情跟你玩文字游戏。……实在不行,找方向平c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钟锐感到难以置信地看着晓雪。
  “看我干嘛?”“你变了。”
  “当然。未必你还要我像丁丁那么天真烂漫!”钟锐忍了忍:“这事再说。当务之急,先找个住处。”
  晓雪也忍了忍:“这事得你去办了,最近我们单位很忙,还有丁丁……”
  “我去办我去办,本来就该我去办。”钟锐忙道。
  钟锐按照广告对着门牌号码敲了一个平房的门,一周里这已是他看的第八处房子了。门开了,出来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
  “这广告是你的?”男子点点头。
  “这房子,先看看可以吗?”“交二百元看房费。”
  钟锐拿出二百元钱来,男子收了钱:“我穿件衣服。”说着往屋里走。
  房子倒是单元房,一层,低矮阴暗,窗外就是一个自由市场。
  钟锐站在门口,连进去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了。男子看看他:“行不行?”
  “不行。”
  男子无所谓地:“那就算了。”
  二人出门,男子锁门,钟锐在一边等着他。男子锁好门:“你还有事?”“钱,我的二百块钱。”
  “咦,那是看房费,事先咱不是说好的吗?”“可你没说不还!”“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看完了还钱,压棍没这理儿呀。照你这么说,你上电影院戏院瞧电影瞧戏去,买了票,看完了,出来了,还得让人把钱还你,人家还得着吗?”“这……两回事!”“一回事。电影院人得吃饭,我也得吃饭,我吃的就是这碗饭。”“我,我去有关部门告你!”钟锐说着转身就走。
  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今儿这事咱俩可是空口无凭啊!”钟锐愤怒窝囊到极点。
  最终定下的是两间平房。决不是房子好得叫钟锐满意,因素是多方面的。首先,有院子,丁丁可以有个活动的地方。他们现在住的就是一个封闭小区,孩子在外面玩让人放心。第二,从性价比上说,再找不出比这更台适的了,第三,跑了这么多天,钟锐木了,也烦了,他急于开始下—步的工作。反正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打开新的局面。他想。
  这次带着看房的人看着就面善,年龄也让人放心,六十多岁。他们去的时候是上午,一个妇女正在院子中间的公用水管下洗菜,几个全身光着的小该跑来跑去。房子坐北朝南,朝向不错,老头拿钥匙打开门,请钟锐进去。这是—里—外的一个套间,房高近三米,使人感到不那么压抑。钟锐进去转了一圈。
  “厕所在哪里?””出这院向右拐不远就是。”
  “没有厨房?”“冬天在屋里做,连做饭带取暖都有了。夏天在门口搭个棚子,要不费点事盖个小厨房,一劳永逸……”
  钟锐发誓:“我顶多在这里住半年!”对此老头不发表意见,这号人他见得多了,到头来还不得一月月一年年地住下去?住白了头,住到死。人的命,天说了算。
  钟锐在附近—个公共电话处给晓雪打电话,叫她来看房,成,就定下来了。
  晓雪正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把方向平的主意向领导汇报后,便得到了领导的全力支持。经过努力,一向死寂、没人注意的资料室成了自发布“搞活令”以来全处最活跃、最有成效的单位:临街的墙被打了个门,一方写有“青木书屋”的门匾挂在门上方,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俨然是一个很像样的音像书店门市了。这天,是门市开张的日了,晓雪、周艳带着几个人张张罗罗地放书摆书,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周艳让把有漂亮姑娘封面的杂志通通摆在上面,一个小伙子从下面抽出本“帅哥”封面的放上面,说:“让他来吸引女的。”
  周艳不同意:“女的也喜欢看漂亮姐儿。”
  “得了吧。弗洛伊德说……”
  “这个姓弗的是男的是女的?……男的。是你们男的知道我们女的还是我们女的知道女的?”小伙子朝这时正走来的两个年轻姑娘努努下巴:“让事实说话。”大家都静下来等待结果。晓雪也停下了——直没停的手,就近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含笑看着。
  她累坏了,连着干了这么多天的重体力活。先是卖书,把库里的书都搬出来,整理、挑选,每种书只留一套,至多两套。有了押金制度,书的周转就会快得多,不会影响业务工作。卖书的钱用来买预备出租的书和影带影碟。卖书那天晓冰说来帮忙,结果不光她来了,还带来了沈五一和他的汽车,一辆灰色凌志。有时即使晓冰有课不能来,沈五一和他的车也来。那些天,这部贵族车扎扎实实成了晓雪她们的货车,沈五一本人不光是司机,也是搬运工。他话不多,几乎是有问才答。
  自从见过晓冰,沈五一就总也忘不了她了,于是呼她:“要十瓶‘一生的水儿’。”并提前几天赶走了赖着不走的女友,清除了她及她以前的她们所有的遗留物。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这样做了。以前,他并不在意这些。
  晓冰欣然前往,不仅带了他要的香水,还带了其他品种,准备进一步引诱他夫人上钩。不想他家里只他一人,她便不肯进屋,站在门口。沈五一让她放心,说他不是坏人。晓冰窘任,解释说她是因为马上还有事。伯他不信,她进一步说。要去姐姐单位帮点儿忙。沈五一问明情况后说他正好没事,可以同去。按道理不应同意他去,可晓冰想,好事!他有车,姐姐她们需要车,反正是他自愿,她不欠他什么。沈五一来后,周艳跟晓雪说你妹妹路子够野的啊!边说边还对晓雪暖昧地眨眼。晓雪不喜欢周艳的语气神气,说不过是临时碰上的,人家正好没事、帮个忙。
  周艳不以为然,说这样的好事我们怎么就从来碰不上?周艳说的是事实。晓雪忍不住说晓冰,晓冰说:“首先,是他自己要来的。第二,我觉着他来对了。要不你们怎么办?租车?租得起车还卖书于嘛?”晓雪不响了,妹妹这都是为了自己啊。
  感慨着这些天的动荡、忙碌,晓雪心里有一种久违了的满足,尽管累,尽管压力大,但是,成了。……两个姑娘走来,走近了。大家都静静期待,盼着她们在书屋前停住,不再是为了周艳和小伙子之间的找赌,而是要看看这些天的劳动会不会有结果。
  姑娘们站住了,她们被吸引佐了。她们的目光在书上测览,片刻,其中一个一把抓起了一个封面是女人的杂志:“哎,你看她这个发型!”另一个看了看:“太好了!”她边掏钱边问离她最近的周艳:“多少钱?”大家都没料到,周艳连与小伙子打赌的事都忘了,有点结巴地说:“我、我们还没正式开业。”她又转看看晓雪,“晓雪你说!”晓雪起身走过来,微笑着对姑娘说:“这本书就送给您了,您是我们书屋的第一位贵客!”姑娘双手接过书,很感动,说了句,“我……我祝你们书屋兴旺发达。”她的话引来——片掌声。双方在热烈的气氛中告别。
  前来为书屋开张剪彩的脖处长满意地看到了这一幕,他额频点着头,心里责怪自己没能早早发现夏晓雪这个人才。这样的人甭多,再有几个,他这个处长的日子就好过了。
  周艳最先看到了处长:“您来了处长,您穿西服可真帅!……是不是小丽?”小丽是个年轻女孩子,年轻女孩子都敢于跟领导开玩笑,不必像周艳这样的中年妇女那么巴结。
  “帅什么帅,人是人衣服是衣服,压根就没穿贴切,整个一个乡镇企业家嘛!”她伸手摸摸处长的头发:“处长,您今儿早上偷着用您媳妇的摩丝了吧?”年轻异性的亲热显然比中年妇女的恭敬更对处长的胃口,他含笑威吓地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女孩子。女孩子“咯咯”笑着跑开,处长转对晓雪:“好,你们干得好。我再给你们调过几个人来,既满足了你们的需要,又帮处里消化了多余人员……夏晓雪,人到齐了后,你就是这里的总经理。”
  周艳脸色有些难看,正好这时屋里电话响,她借机一扭身进了屋。
  “开始吧,夏晓雪!”处长神情庄重。
  “刘望龙,放音乐!”随着晓雪一声令下,音箱里传出欢快的《运动员进行曲》。处长合着音乐的节奏,手拿一把剪子,向两个女孩子拉起的彩绸定去,剪到绸断,引起一片欢呼。
  周艳叫晓雪接电话。放下电话后,晓雪向处长请假,说要去看房子。处长满脸不高兴:“去吧去吧!……周艳,你带人继续干,书屋一定要按时开业!”周艳响亮地答应着。
  与晓雪通了话后,钟锐回到四合院里等。晓雪单位离这不远,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但是两个二十分钟过去了,晓雪仍然毫无综影。院里的住户已经开始洗莱做饭,公用水笼头响个不停。“哧啦——”随着葱油爆锅声,一股诱人的香气在小院里弥漫开来。钟锐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他饿了。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院里的大人纷纷招呼孩子们回家吃饭。有—‘家还把小饭桌搬到了大树的荫凉下,桌上摆着碧绿的黄瓜丝,油汪汪的炸酱,还有大蒜和凉面,男主人“稀里呼噜”地吃面,不时“喀嚓喀嚓”地咬着大蒜。钟锐不敢再看,起身走到院外,眼不见肚子不烦。他坐在四合院的门槛上枯等,又渴又饿,不知晓雪究竟为什么耽搁到现在………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他心里一激灵,站起身,大步向胡同口的公用电话走去。
  晓雪跟处长请假后就出发了,但没有去钟锐所说的地方,面是直奔正中公司。她得找方向平!两间平房,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上下水没有煤气没有暖气……当听到钟锐说这些“没有”时,她的头一下子大了。不,她绝不能让她的丁丁住到那种地方去!晓雪坐在出租车上,心潮起伏:你不是不肯去找方向平吗?你不是要面子吗?好,我去。我没有面子。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向平正在他的经理室里召开重要会议。经理室外间,过去王纯坐的地方,坐着一个与王纯同样年轻的女孩儿,姓白。尽管有思想准备,方向平仍没料到钟锐的离开对公司的影响会大到如此程度,会来得这么快。可以说,公司的牌子似乎一下子塌了。怎么办?必须有一个对策。开会前,方向平叮嘱小白,不论来电话来人,一律挡驾。
  又来了两位西装讲究的先生找方向平。小白照例说:“方总有事。”一位先生会意地一笑,拿出张名片给女孩儿,示意她给方总。他的自信使女孩儿心里不能不犯嘀咕。犹豫片刻后,她拿着名片进屋禀报。先生是方向平妻子的哥哥,从上海来北京办事,来前就跟方向平说好,今天中午与方向平共进午餐,顺便向他介绍一位朋友。
  屋里会议正开到白热化的程度,大部分人认为惟一的办法是把钟锐请回来,令方向平有苦难言。小白进来,把名片给方向平。方向平看了一眼,不满道:“没跟他说我这有重要事情?”小白说:“说了。”真不懂事!方向平想。他让小白跟妻目说请他先回去,回头他再电话跟他联系。小白走到门口时,方向平又说:“从现在起,不论来人还是来电话,我一律不在!”小白答应着出去了。
  方向平的妻舅吃了个闭门羹。
  晓雪是在这之后到的,亥孩儿告诉她方总出去了,去哪里不清楚。晓雪正在考虑离开还是再等一会时,经理室门开了,一个人出来方便,方向平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
  “怎么就非钟锐不行了?爱迪生发明了电灯泡,这是不是说,没有他,人类就得永远在一片黑暗中?当然不。这个世界缺了谁都行!大伙必须把思路改变一下:如何面对现实,找到那些可以代替钟锐的人!我们要通过各种渠道,不惜任何手段……”
  晓雪呆呆听着,直到去方便的人回来,进屋关门,把声音切断。
  “方总在里面!”晓雪说。女孩儿坦然道:“是的。但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麻烦去叫他一下,我有急事。”晓雪恳求道。女孩儿只是摇头,心里觉着这个女人好不知趣。“只要你进去说一声,不行,我就走。”女孩儿更坚决地摇头。晓雪不再说话,径直往屋里走去。女孩儿想拦她,及拦住。晓雪推开了门。
  方向平一下子站了起来。女孩儿硬起头皮等待训斥。
  “散会!”方向平对众人说,然后又对晓雪:“走,上我办公室去。晓雪身后的女孩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方向平边走边对她说:“去拿两个盒饭,再搞几样小菜,送到我办公室。”女孩儿应声去了。方向平把晓雪引进他的办公室,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没去大班台后,而是坐到了晓雪的对面。晓雪气息难平,一肚子的话不知先从哪里说起。方向平也不问,只是耐心地等着,目光温和。过了一会,晓雪还是开不了口,她要开口非流泪不可,她不想让这个人看到她的眼泪。方向平起身去沏茶,先把—次性纸杯毫无必要地用开水烫了一遍,再找出茶叶简,过分斟酌地从里面倒出适量的茶叶放进杯子,然后沏开水。他动作缓慢,是有意给晓雪留出些时间。
  晓雪终于可以开口了:“知道我为什么来吗?”方向平点了点头,晓雪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们家你是去过的,……”方向平又点点头。“我们的儿子还不到五岁,噢,你没见过他,上次你去他不在……”
  “我也有孩子,女儿,上一年级了。”
  晓雪深深地吸了口气:“前不久我去钢琴厂给他订了一台钢琴……”
  “哦?什么牌子的?”
  晓雪摆摆手:“我想尽可能地为他的成长提供好的条件和环境。都说素质教育重要,但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物质环境,谈什么素质教育?”
  “我女儿告诉我,老师说以后没有业余特长的,就不能当班干部。”
  “那你还……”她说不下去了,扭脸看向别处。她实在忍不住一直极力忍着的泪水。
  方向平沉默了一会儿,“具体情况钟锐没跟你说?”晓雪转过头来直视着他:“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
  “——说到做到。”方向平替晓雪把话说完,“我必须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否则,我将无法面对公司的其他同仁。……你应当明白我的苦衷,事业和感情是两回事。”
  女孩儿送来了饭菜。盒饭里有炸鸡和素炒油菜,小菜有四五种,色泽清亮,很是诱人。“来来,先吃饭。”
  方向平把筷子的纸套替晓雪取掉,又掰开筷子,递到晓雪手里。晓雪没有一点胃口,出于礼貌,夹了根油莱用牙尖一点点咬着。见此状,方向平干脆把手中的筏子放了下来,“晓雪,这件事的关镇不在我。”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点突出地讲了一遍,讲得非常客观,跟晓雪从钟锐那里听到的基本没什么出入。该诚实的时候,方向平绝对诚实。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让我们一起来做钟锐的工作!”方向平身子向前倾了倾:“晓雪,我们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以为前途就捏在自己手里。……人在二十岁时可以为理想孤注一掷,三十岁已然是输不起的年龄,到了四十岁若仍在伤捏徘徊,就可以断定此人此生注定无所作为。……一个年龄段必须有一个年龄段的定位和选择。……”
  “是,是是。”
  “钟锐的问题在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你说你说。”“人一生活好了也不过六七十年,去掉前二十几年的学习,后十几年的养老,就只剩下三十年。三十年,真正是弹指一挥间明。因此每一步的设计都要冷静,都要稳妥,都要科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是说不能有不可逆转的失败。……在这里我跟你交个底儿晓雪,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公司的大门永远为钟锐敞开,副总的位置也永远为他保留!”
  “谢……谢。”晓雪哽咽了。
  “不,我要谢你。感谢你能到这里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商量好如何说服钟锐的办法后,晓雪起身告辞了。方向平随之起身,说:“我送你。”
  钟锐又给晓雪单位打电话并得知她早巳离开后,再无别的办法,只好站在胡同口望眼欲穿地等。这时,一辆黑色大宇车停在了对面的马路边上。钟锐无意中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从车上走下来的是自己的妻子和方向平!
  晓雪和方向平握手告别时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扭脸看去。方向平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三人的目光相对了。
  方向平先镇定下来,面露微笑地对钟锐招招手。见方向平欲穿马路过来,钟锐扭头就走。晓雪愣了一下,追过去。方向平停住了脚,轻轻叹日气:“唉,大意失荆州!”
  钟锐脚步很快地走着,晓雪边小跑着追他,边叫:“钟锐!”钟锐不响。“钟锐,你听我说!”
  钟锐仍一言不发。晓雪追上他,一下子堵在了他的面前:“我同意搬家!同——意!行了吧?!”家中一片狼藉。钟锐、晓雪分头收拾东西,谁也不说话。电话铃响,晓雪接电话,是夏心玉来的。“妈妈。……正收拾呢。……丁丁晓冰去接了。对了妈妈,我们这套沙发您要不要?“那边哪里放得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您别来,来了也插不上手。就这样。”
  楼下传来收破烂的叫声,钟锐开门出去。晓雪踩着床垫摘下了墙上接着的结婚照,抚去上面的尘土。相片里,两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地笑着。门开了,钟锐带着收破烂的走进来,晓雪迅速放下了照片。
  钟锐对收破烂的指点着:“那些报纸,还有那堆书。……”
  收破烂的把报纸塞进大麻袋里过秤。钟锐把一包衣服扔过去,晓雪不声不响地拿过来。
  钟锐解释:“是丁丁小时候的衣服……”
  “他每一岁的衣服我都要留一套,做纪念!”她边把衣服收好,边对收破烂的道:“师傅,沙发收不收?”
  “你要多少钱?”
  晓雪咬咬牙:“二百。”
  “五十。”
  “我们这是花一千二买的!”
  “……弹簧都松了,五十我都亏了。”
  “不卖了,光这些海绵垫也值几百元。”
  “问题是往哪里放嘛。”钟锐插嘴道。
  “八十,怎么样,八十,这可是最高价了。”
  晓雪拿起海绵垫摞在一起:“不卖!”
  钟锐说:“晓雪!”
  晓雪头也不抬:“别再说了!”
  钟锐便不再说。收破烂的凑到他跟前:“大哥,要不,给你们一百。”
  钟锐不耐烦地:“算了算了。”边说边把丁丁一堆堆的玩具扔进一个大袋子里。他很快装满了一袋扔给收破烂的,又拿起一个大袋子继续装。这时门开了,晓冰带着丁丁进来。丁丁正巧看到收破烂的把他的玩具倒进大麻袋里。
  丁丁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你干嘛?”
  钟锐拉住他:“丁丁,这些玩具都旧了,以后咱们再买新的。”
  “不行!”丁丁边说边从麻袋里往外掏玩具,掏出一样就扔在地上,乱上加乱。钟锐一把拉开了他:“去去去,一边去!”
  丁丁发疯般踢钟锐的腿,钟锐只好松了手。丁丁又扑过去抢他的玩具。当他拿出他睡觉时必须搂着的已被弄得脏兮兮的粉色小熊时,顿时泪流满面:“妈妈,你看爸爸把他给弄的呀!”
  晓雪揽过丁丁没有说话,她要不哭就说不了话了。晓冰走过来:“好了丁丁,等咱们给它洗个澡,洗完澡它就又干干净净的“它的耳朵都掉了……”
  钟锐故作轻松地:“没事丁丁,爸爸再给你买个新的,一模一样的。……”
  丁丁冲钟锐哭着叫道:“他是我弟弟!”
  蓄积已久的泪水从晓雪的眼里滚落,一滴滴落在了丁丁的头发上。他们搬进了两间平房的新家。夜深了,丁丁在里间屋的床上睡着了,晓雪从他怀里抽出小熊来到外间,坐在灯下缝小熊掉了一半的耳朵。钟锐仍在收拾东西。他把电脑从纸箱里抱出来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也没找到一个可供安置的地方。屋子里又乱又挤,他看了看晓雪,晓雪正埋头于手里的活儿。
  “晓雪,你看电脑放哪里好?”
  “随便。”
  “要不先把电视收起来?”
  “我无所谓。只要你想让你儿子在九十年代过六十年代的生活就行。”
  钟锐忍住了没有发火,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不投机,随时都可能吵起来,他现在没一点多余的精力了。他的目光在十米大的空间里疆巡,最后定在了饭桌上。对,放饭桌上,吃饭怎么都好凑和。他把电脑放上去后,感到还有不少富余地方,可以放些软盘之类的东西,觉得很满意,便用眼睛膘一眼晓雪。晓雪缝东西仿佛入了迷,毫无反应。他便故意发出各种声响,以期晓雪能看到自己,免得他开口惹事。
  晓雪缝好了小熊的耳朵,咬断线,拿着向里屋走去。钟锐沉不住气了,问:“晓雪,你看放这里怎么样?”
  “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怎么也得住几个月。”
  “那就把你的电脑搬走。我家不能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她说罢走进里间。
  钟锐气得站了一会,欲进里间与晓雪理论。他刚进去,晓雪起身把他推出去,自己也出去并随身关上了门:“丁丁睡了。”
  钟锐放小了点声音:“你不用老郎当着个脸给我看,没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我得安排这个家,得找工作挣钱,得抓紧时间做我的项目,一想起这些天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心里就像火烧一样。我不求你别的,只请你不要火上浇油不要再难为我了好不好呢?!”
  “我怎么难为你了?你要辞职,我没二话。你要搬家,我放下工作跟着你一块折腾。你还要让我怎么着?!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傲了!你不能无止境地要求别人,连别人脸上的表情都得符合你的心愿。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我已经累了,不想回到自己家里还得戴着一副假面具。为谁也不想!你要看着不顺眼不看,很简单!”
  钟锐咽了大大的一口气,闭上嘴,自顾拿出电线为电脑接线。晓雪从一个纸箱里收拾出一摞碗,抱着左看右看没地方放。
  “把你的电脑拿开!”
  钟锐低声下气地:“碗先放纸盒里好不好?”
  “可是总得拿出来!”
  “那电脑放哪里?”
  “原来放哪里就放哪里。”
  “我想马上工作!”
  “我也想!可我不是照样窝在家里跟你一起收拾这个烂摊子?”
  钟锐决定不再说任何话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晓雪抱着碗站了一会,钟锐看都不看她。晓雪怒火上升,渐至顶点。猛的,她把碗往纸盒里一墩。可以清楚地听到碗的破裂声。放下碗后,晓雪起身一把拉下了钟锐刚安好的电线。
  “把线给我!”
  “把电脑搬开!”
  “你是成心要找事啊。”
  “是!”
  钟锐握着拳头向前迈了一步,晓雪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二人几乎脸贴跑地对峙着。过了一会儿后,钟锐眼中的怒火消失了,化作了悲哀。他垂下自己的眼睛,转身抱起电脑放回纸箱,然后去穿外衣,开门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
  钟锐已经关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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