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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主人的隐情


  卡惹拉峡谷自吾木唐开始,到申腊为止。峡谷尽头有一弯道,人称"将军弯"。过了弯道,申腊村就即刻出现在眼前。这是个有七八户人家的村子。相传在这个村的一座佛塔下面镇压着魔女的双手,该村亦由此得名申腊即魔手。
  日过中午,我同杂热的伤者及骡群来到了申腊。因申腊驿站就在比村子近几丈远的道旁,我急得少走几步路,就先去了驿站。
  一进门,我着急地喊:“女主人,请快煮点牛奶!"说着就把伤者抱下来,仰放在院内向阳处。
  “丫头,快拿挤奶桶来!"女主人一面吩咐着,一面提起饲料桶,急忙走到拴在院墙角落的母牛跟前挤奶。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穿一件破藏装,脚趾露在破藏鞋外的小姑娘走出了灶间。她提着奶桶快步走到母牛边,把桶递给了她阿妈。
  “你快去给骡夫大哥烧茶。"她阿妈又催促道。小姑娘从房顶上拿一把刺柏,直奔灶问往炉子里加了柴,放上锅,倒满水,待火被点着后就到我跟前取我的茶叶袋。
  当小姑娘看到躺在地上的伤者时,吃惊道:“这不是昨天给我钱的那个人吗?”
  女主人这时也停止了挤奶,走过来看那伤者的脸,接着又不解地盯着我。我就把杂热的情形全讲给她听。
  “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我。
  “我想立刻把他送浪卡子交官府,因为我要尽快赶到拉萨。"我回答。
  “你以前认得这人么?"女主人又问。
  “素不相识。"我回答。此时女主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从左至右在慢慢翻动着。
  “你最好今晚在这儿住一夜,明天再去浪卡子。不然,这伤者受不了,会送命的。"女主人提议。
  “不!那样就会误了我的行期。此刻到你这儿来,打算从申腊雇几个人,用块门板以最小的振动,尽快把伤员送到浪卡子。再说自从杂热出事后,我断定这伤员滴水未进。在我喂伤员喝牛奶的功夫,劳驾你快去村里雇几个男人,再借一块做担架的门板。"我求女主人道。
  “我走不开。又要烧茶,又要挤奶,事情大多。让我女儿去,又不顶事。不如你自己去,我可以替你给伤者喂奶。"女主人说。
  我无法放下骡群、驮子及半生不死的伤者而去。所幸申腊村离驿站只有几丈远,我就爬上房顶"喂,喂"地喊了几声。
  好大一会儿,才见一个乡下人钻出墙角,慢条斯里地走了几步,回喊一声"喂"以示他听见了我的喊声。
  我用足力气,扯开嗓子喊道:“有劳你从申腊雇五个人,帮忙到浪卡子送个病人。工钱决不亏待你们!"
  那位乡下人问:“什么?”便以手扶耳,头微低,脸稍偏,示意我将刚才那番话再说一遍。
  “有劳你从申腊雇五个人,到浪卡子送一位病人。工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我再喊一遍。但他仍未听清,继续低头偏脸地要我重复一遍。
  “喂!那么请你赶快过来一下。"我喊,同时使劲向他招手。终于,那位懒惰的乡下人手中纳着鞋底,慢慢向我走来。
  就在此时,突然从院中传来小姑娘"救命啊!”的尖叫声。我禁不住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朝院中一瞧。只见那位小姑娘惊骇地将两只小手的指头都撑开,颤抖着捧到她自己嘴边。女主人正用手掌封住那位伤者的嘴,意欲窒息他。
  我连阶梯都没来得及下,就直跳院中,抓住女主人的衣领,使劲往后拉。女主人没说一句话,从细长的眉毛下闪出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接着,又有人喊她似的直奔灶间。
  我把手指伸到病人鼻下,看他还有没有气,但慌乱中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又解开伤者胸前的衣服,将耳朵贴紧他的胸部,试图倾听他的心跳声。忽闻小姑娘再次大喊
  “救命啊!”
  我立刻一转身,只见女主人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向我刺来。我赶紧逃进骡群中,女主人紧追不舍。骡群驮着驮子,像豌豆撒地般四处奔跑,就连仰面躺在地上的伤者也差点被踩在骡蹄下。
  这时,我从肩上取下枪,推一颗子弹上膛,瞄准女主人持刀的手抠动了扳机。但很不幸,随着"叭"的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她的心脏。她当场倒下,即刻血流满地。
  “阿妈!我阿妈被杀啦!"小姑娘顿时哭天喊地,抱住了女主人,但女主人却已气绝身亡,一动不动。这时,小姑娘把自己的头用力撞向地面,欲寻短见。我不忍心她这样,就将她抱在腋下,用绑伤者的绳子把她捆在了一根柱子上。
  我寻思自己已经变成杀人凶手,恨不得立即死去,于是就把枪托顶在墙上,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食指勾住扳机,自问道:“活,还是不活?"
  直到这时,那位懒惰的乡下人才来到申腊驿站。出现在他眼中的却是这样一种情形:
  申腊驿站的女主人倒在血泊之中……
  女主人的小姑娘发疯般哭喊着被捆在柱子上……
  地上躺着一位伤者……
  墙边有一康巴人装束的汉子,把枪顶在墙上,枪口对准心脏,食指伸进枪机就要扳动……
  这情形使那位懒惰的乡下人惊得目瞪口呆,未纳完的鞋底从手中失落在地……
  好一会儿,他才从梦中醒来,连掉在地上的鞋底都顾不上拣,就一溜烟地逃回了村子。
  过不多久,村子里的一群人赶到驿站、他们个个睁圆了眼,像木偶一样立在那儿。那些骡子也挤在院落一角,连驮子都没下,那一只只竖起的耳朵,就像在偷听人们是怎样议论这一不幸事件似的。
  这时,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随着"巴桑阿爸来了"的喊声,一位五六十岁左右的长者来到了跟前,向院落四处扫视一遍。
  “这是怎么回事?"话刚问,就听小姑娘喊:“他杀了我阿妈!"她凄惨的哭喊声,使所有在场的人为之揪心。
  “是这样吗?”被称作巴桑阿爸的厉声问我。
  “是的。"我低头回答。在场的人听后把嘴一撇,立即从我身旁后退了一步。
  “把枪放下!"只听巴桑阿爸命令道,我放下顶在墙上的枪。
  “放下大刀!"
  我照做。
  “把腰刀也放下!"
  我解开腰带取出腰刀放在地上,又重新勒紧了腰带。
  “还有吗?”
  “这里还有一只短枪,是这位伤者的。"我说着从怀里取出短枪放在地上。
  “完了?”问道。
  “还有一支缝马垫的针,别在衣领上。"我回答,正要把针抽出,同其他武器放在一起。
  “小子,不要耍滑头。针杀不了人,还是如实招出你是怎样杀害这家女主人。"他说。
  我就把杂热和申腊的情况一字不漏他讲给他们。大家诧异地睁大眼睛屏息静听,一个个都愣在那里。
  这时,巴桑阿爸把脸转向小姑娘,问:“你阿爸呢?”
  “昨天去了打隆村"
  “几时走的?"
  “大概是中午"
  “还没回来?"
  “没。"
  问完,这位申腊的庄头跨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因长久使用而被磨得贼亮、长约十二指的牛角鼻烟壶,朝膝头敲两下,再往左手拇指指甲上倒满鼻烟,尔后又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夹出一大半,往鼻孔一送,"兹!"地一声,几乎捏歪了鼻子。然后道:“小伙子们,我看不如这样。边穷和普穷出来。"就见有两位年轻人走出人群。
  “你俩带上行李和三天的口粮,立即到杂热。那里现有的死尸,在知县大老爷未验看前,一律放在原地,不准一个过路人等进去。你二人可轮流着,一个人看护驿站时,另一个上山放羊。"
  “穷达、尼玛、普布格桑、普顿、拉巴,你们几个听着"立刻就有五位壮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五人即刻打点齐整,准备用门板将这位受伤者抬往浪卡子。带够今晚和明天早晨吃的口粮就行了。到浪卡子后,假如县大老爷没有别的吩咐,你们可以今晚连夜赶回申腊。穷达家牛棚的那扇门稍大一些,你去把它拆下扛过来。你妈若问你,就说我要借用一阵子。可别告诉她是带到浪卡子的。"他布置着。
  “尼玛,你到我家去,从粪坑边墙旮旯那儿的一堆乱木中,拣两根结实的长木棍带来。只要将它们分别捆在门板前后,抬担架时就可以放在肩上了。你可不要给我老婆子讲那是带到浪卡子的,让她晓得了又要骂:如今就差没把房子抬走,这儿再没剩下任何东西了!我咋能抬得动房子呢?你还替我告诉她,就说我求她给我打点三天的口粮、茶叶和酥油。说话时要多陪点笑脸。"吩咐完,那五名抬担架的人都去做上路准备。
  “西洛老太!"一位因掉落两颗门牙而显得满嘴空洞的老妇人,慢慢走出了人群。
  “在申腊信差回来以前,你要看好他的家。没有县衙门旨意,一切都要照样保留下来。眼下急需办的,就是要你从这几间屋里,给这丫头打点一下够吃三天的口粮。因为这丫头也要去浪卡子。"巴桑阿爸好像结束了他的安排。
  这时,他又用手指从大拇指指甲上一夹,又送到鼻孔上,"兹"地吸上一口沁入脑髓的鼻烟,随即从嘴里喷出的青烟在空中飘散。他自言自语道:“想想,还有什么?”"嗅,对了,普布次仁,你把这些家伙拣起来,赶着骡子到浪卡子。你先带今晚和明天的口粮。"被唤做普布次仁的人问道:“难道这个骡夫不去浪卡于么?"
  “嗯,当然要去。但要用绳子捆住他的手,然后牵着。据我们今天所知,他是个杀人凶手。至于明天是不是凶手,那要看他的后台硬不硬、钱袋鼓不鼓了,我申腊庄头只管喝我的酒,从来不管闲事。"说完,他把指甲上剩余的鼻烟全部"兹、兹"地吸入了鼻腔。
  “如今我们该给这位伤者喂点牛奶了。普赤,你立刻把奶桶里的牛奶全部倒入铝锅煮开。"他吩咐道。
  由于这伤者的死活对我至关重要,因而我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孔下,看他还有没有气,从手指感觉到他还在缓慢地进行微弱的呼吸。"能不能喝下这一碗牛奶,将是这个伤者生与死的预兆。"我这样想着,从褡裢中掏出汤匙,一匙一匙亲手喂他,结果全被伤者喝完。此时,我那被黑暗吞噬了的感觉,才稍微好了一些。
  我问:“还有没有牛奶?"
  叫普赤的女人回答,"母牛的奶还没有全部挤完,按理往常不止这一点。"
  巴桑阿爸听后道:“你就重新拌桶饲料,把剩下的奶全部挤干。"她照办,又煮开了同刚才一样多的牛奶。再喂,再喝,再次驱散了我心中的黑暗。
  此刻,穷达等五位抬担架的汉子带着门板、绳索和长木等来到了驿站,在巴桑阿爸的指挥下开始做担架。"喂,喂,快点,快点。日过中午好一会儿了!普布次仁准备好了吗?西洛老大,是不是给这丫头带了三天吃的?"巴桑阿爸不时催促着,为出发做准备。
  伤者被放在担架上。小姑娘骑着我的坐骑。先前我捆小姑娘的绳子,被用来反绑我的双手。绳子另一端由那个叫普布次仁的人牵着,一直到浪卡子。
  巴桑阿爸一边赶路一边在纳鞋底。抬担架的五个人中,有一人空着,准备随时替换其余四人中的任何一位。
  那四人把担架抬上肩以后,只听穷达喊一声:“右一一起!大家就迈出了右腿,之后打着号子齐步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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