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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的这个下午,我开车从B城出发到马家峪去。马家峪是B城北部山区的一个小村,离B城三十公里,开车只要五十分钟。当初老秦向我介绍马家峪的时候,最先强调的便是城乡之间这种理想的距离:不能说近,可又决不太远。你花很短的时间就能由一座城市忽然到达一座地道的山村,这种“忽然”感便让不少久居B城的人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亢奋,马家峪因此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一些画家。几个月前,已经很有一些我的同行先于我在马家峪买了当地农民的院落,有人还在旧院子里盖起带天窗的新画室。这些院落,多是在山下建了新房的农民丢弃在山上的,马家峪的村民大多已集中在山下开辟了新村。用老秦的话说,农民正一步步挪下山来向城市靠拢,城里人却渴望一步步奔出城去要在山上占领一席之地。也算是当下的一种时髦吧。 靠了老秦的鼓动,我去过几次马家峪。每次的落脚点,自然是老秦买下的院子。老秦可说是马家峪新居民中的元老,他告诉我马家峪是他“发现”的,有了他最先在这儿的安营扎寨,才逐渐有了后来的蜂拥而至者。老秦的院子乱糟糟的,窗下的两小畦白萝卜,由于缺水,长得很不舒展。马家峪至今还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二里地之外的一个小水库去担。不知为什么老秦还非要种上两畦萝卜不可——他又不管它们。顺着东墙,他又盖起一溜临建似的小房,说是客房,专供像我这样的客人居住的。老秦的画室兼卧室也是混乱不堪的:地上戳着敞开口的小米口袋,床上堆着碗装康师傅方便面。三间原本裸着黑檀梁的石头房,他把墙刷白,吊了石膏板的顶子,反倒有股子城不城乡不乡的单薄之气。那时老秦的画架上架着一张未完成的大油画,画面是一枚直径为一百八十厘米的一分钱人民币。猛一看这枚“大”钱,我立刻想起小时候常唱的那首著名儿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再细看,这枚陈旧的、旮旮旯旯沤满汗泥和黑色油垢的硬币其实沉重而又世故,真有点捡它不起的感觉。老秦对我说,就这一分钱,折腾了他两个月,杂事太多,老是静不下心来把它完成。 老秦说的杂事照我看都是他自找。现在他已经成了马家峪买房者与卖房者之间的中人,整天忙于领着人看房、侃价、立字据、按手印什么的。我知道这种交易违反国家政策,农民出卖的是宅基地,而宅基地是他们无权出卖的,买房的人也就无法享受法律的保护。不过这是一个容易起哄的世道,人们都生怕自已被什么好事落下。既然这么多人都在违反政策,我违反一下又有什么不能呢。我决定在马家峪买房,多半也是基于这种心理。何况,老秦给我物色的院子挺合我的心意。那是一个倚坡而建的方方正正的小院,一溜三间北房,年代虽久,但灰、紫两色的石头房基高而坚固,想来隔潮的性能是好的。屋门锁着,不过我并不急于进屋,这一带房屋的格局大同小异。我猜想这屋内的檩梁也定是粗壮乌黑的,我不会像老秦那样吊石膏天花板,黑梁白墙是我想要的风格。院中有两棵笔直的椿树,屋后山坡上是一棵花椒树和几株山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南望去,你面对的是一架线条和缓的绿茸茸的小山。老秦撺掇我说,最重要的是空气,不信你嚼嚼。我品尝着马家峪湿润、清亮的空气,初次觉得好空气的确是可以咀嚼的,特别是站在这个小院里。我决定就要这个院子。由于信息迟于他人,我知道马家峪能供我挑选的院子其实已经不多,这使得我这决定本身也多少带点起哄的味道。我请老秦去打听房主的开价,并嘱咐他越快越好。很快我就见到了房主。房主名叫马老末,是个五十多岁的驼背,烟黄脸,肿眼泡,看人时目光犹豫,主意却很稳。当他看出我真心喜欢这院子时,便耗着时间(约两个月),并把价格一提再提。后来靠了老秦的努力和他在马家峪的好人缘儿,马老末答应一万二卖给我。 7月的这个下午,我便是得到老秦的准信儿,带着钱来马家峪买房的。但是这一日我没有见到马老末,老秦下山去找他,家人说他到B城卖杏儿去了,明天上午才能回来。我本能地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老秦安慰我说:“沉住气,有我在呢,他不会变卦。”他要我今晚就在马家峪住下,明天上午死等马老末。 这晚我住在了老秦的“客房”里,与我同屋的是老秦的女儿小铭,一个十岁的忽闪着大眼不说话的女孩子,正在这儿过暑假。整整一个晚上我和小铭只说了三句话。她问我:“我怎么称呼你?”我说:“你应该叫我阿姨。”她说:“还是叫女士吧。” 吃过早饭,马老末还无踪影,老秦就让我看他的新油画。上回那枚一百八十厘米的“一分钱”据他说已经卖了,卖了六千——老秦在这方面没有虚荣心。我说一分钱能卖六千也不错了。新油画是老秦的自画像吧,画面上的老秦正咧着大嘴,没心没肺地冲观众笑。老秦说这张画名叫“傻笑的脸”,一个荷兰人已经预订了。我久久地望着“傻笑的脸”,心里却苦苦地想着马老末的行踪。他越是没有踪影,我想买那院子的心情便越是急切。我甚至向老秦表白,只要今天能办妥此事,我其实还可以在价格上作些让步。 过了中午,过了下午,晚饭前,马老末终于露面了。他麻耷着肿眼泡坐在老秦的床边说,那院子,眼下已经有人出到了一万五……接着他就不往下说了。我和老秦都已听明这是一个要加价的开场白,老秦一边冲我使眼色,一边把马老末叫到院里。两人嘀咕了半天,又一块儿回到屋里,老秦向我宣布了一个新数目——那当然是马老末和我都能接受的一个新数目:一万三千块。我心里已经认了这个数,但还是假装迟疑了一下。然后,一万三千块,我买下了马老末的院子。照例是由老秦拟定房契,我们三方分别在房契上签字盖章。我收起房契,马老末点清我付给他的钱。当他把钱装进一只粗布小面口袋时,他说还有个事儿,他说他的大姑眼下还在那院里住着。不过老太太七十好几,一直病着,已经活不了多大工夫了,她一死,我立刻就能搬进去。 这是我闻所未闻的一件事,老秦也表示了他的惊异。他对马老末说当初可没谈过这一条,当初他提到那院里好像住着个病老太太时,马老末分明答应只要房一卖,他会立刻把他的病大姑接下山去。马老末没有正面否认他答应过老秦,不过他又说,也许老太太明天就死了呢,也许就在今儿晚上,“今儿早起我家里给她去送饭,见头天的饭菜她一口也没吃。”我对马老末说,钱我付了,那院子就已经归我,无论如何你们得立刻把老太太接走。是啊是啊,老秦也附和着我,马老末苦笑着说,不是他不接大姑,是大姑她不离开那院子。他看了看老秦,又看了看我,说:“要不你们跟着我过去看看?”他那神情是带有鼓动性的,像是说,看看你们就知道我说的不是瞎话——她没几天活头儿了。 这一切都叫人恼火。马老末急着要钱,我急着要房,这就意味着,我们都得盼望那大姑快死。回想刚才马老末鼓动我们去看看的那份神情,就好像此时此刻她说不定已经在那小院里死去。于是,怀着一种既焦虑、又残忍的愿望,我和老秦跟着马老末前往我的院子(的确它应该独属于我了)探察。 我的院子与老秦的院子相隔不远,五六十米吧。在黑暗中,我们沿碎石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院,走上那几级高高的台阶。马老末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自己先进屋开了灯,才把我们让进屋去。屋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但四壁空空,给人感觉房主为了卖房,已搬走所有能用的家什。马老末带我们进了东屋,向炕上指了指。借着十五瓦的灯泡,我最先看见的是垂悬在炕沿的一挂白发,二尺来长吧。顺着白发向上看,才见炕上团着一堆破搌布样的东西,想必那便是大姑了。我没有找到她的脸,没有看见她的蠕动,也没有听见她的声息。马老末熟练地把手放在深埋在那团“搌布”里的某个部位试了试说,唔,还活着。 我又住在了马家峪,这一夜睡得很踏实。因为房子终于到手了,而那大姑也确是垂死之人。 我和老秦的女儿小铭照旧没有什么话说,当我脱掉衣服躺上床时,她忽然告诉我:“女士,你的奶长得好看。”这话出自一个十岁的女孩子之口,不免让人有种惊惧的感觉。我不理她,一心想着我要珍惜我的才情我的时光,躲开所有的喧嚣,在马家峪我的新院子里画些好画。 早饭之后,老秦开始忙他那张“傻笑的脸”,我身不由己地又走进了我的院子。我拿着速写本铅笔什么的,站在院里为两棵椿树画了张速写,心中却想着东屋那大姑,她还活着么?不知为什么,面对已然归我所有的院子,我仍然理直气壮不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我所以留在马家峪不走,是在专候那大站的死讯。她一日不死,我便无法成为这院子真正的主人。而我手中的速写本之类不过是遮掩我这念头的一个幌子。我在院里转了一圈,才犹豫着上了台阶进了屋。自从昨天我和马老末成交后,他便不再为屋门上锁了。我进了东屋,我看见了令我不解的景象:炕上,昨晚那一团破搌布样的大姑坐了起来,正佝偻着身子梳她那头雪白的乱发。她那皱纹深刻的脸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泛着一层青白;但她的五官轮廓分明,年轻时也许是个美人儿。她凝视着站在门口的我,又似乎对我视而不见。她就那么一直抚弄着头发,直到三挽两挽把乱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纂儿。就像她对我视而不见一样,我也不打算跟她说话。我快速离开大姑回到老秦那儿,把我的疑惑讲给他。老秦说,不能吧,马老末那个大姑,听他说躺了好几年,早就坐不起来了。我说可是刚才我分明看见她在炕上坐着。 老秦就扔下画笔随我一起去看大姑。进院时我们稍显那么点蹑手蹑脚,我们都觉出我们内心的不太光明,但我们还是进了屋。那坐在炕上的真的是大姑,老秦证明。 晚上,老秦下山把马老末找来(这个白天马老末确实去B城卖杏儿了),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他说,你那个大姑不是瘫了好几年么,怎么又坐起来了?马老末立即说,那就是快了。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或许这“回光返照”又鼓舞了我,我决意听信马老末的解释,在马家峪住下去。 今天上午,我走进我的院子时,见屋门口的台阶上赫然地坐着大姑。她这种坐相儿实在叫人没有防备,她是怎么从炕上挪到了门口呢?她穿一件月白色夹袄(也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粗布黑裤,梳着纂儿,也洗了脸(从哪儿弄的水?)。我不想说这景象令我不快,但至少我心中涌起一股子失望。我探询地望着大姑,大姑紧紧地盯着我。我相信那一刻我们看明了彼此眼里的意思:我是来窥测她的死亡的,她却又活了过来;我断定她即将离世,她却活得比我以为的要起劲儿得多。我的眼光有点躲闪,她的眼光深藏着挑衅。我为她用眼光戳穿了我的内心感到窘迫,我多么愿意相信这是她的回光返照啊,可难道这也算回光返照?听人说那种气象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晚上在老秦的画室里聊天,和马家峪几个时髦的男女青年,老秦的追随者吧。有两位走乡串镇画影壁挣了点钱,现在决心抛弃影壁向艺术进军。我向他们打听大姑的身世,由他们口中,我断断续续知道了大姑的一些往事。 大姑是当年马家峪惟一没有嫁出去的闺女。大姑做闺女那会儿,是马家峪的人尖子。有个青年告诉我,听他奶奶讲,马家峪有正月十五打秋千的风俗,那打秋千的又都是清一色的闺女媳妇。那是女孩子们一年中最显赫的特权,也是她们快乐的极致。男人们把秋千架在麦场上,全村老幼都来参观。大姑打秋千远近闻名,她身子轻巧也胆大,打成“平梁”都不知害怕。她穿着大红袄在空中荡来荡去,仿佛要把自己抛到天上融入云端。她笑着,秋千下的女孩子们尖叫着,至今村中有的老人都还记得当年穿红袄的大姑在秋千上的风采。县里有个基督教堂,马家峪不少村民信了教,大姑和几个姐妹也随着去信教(给人觉得有点像今天我们这伙人抢着来买房)。有一回做礼拜时,大姑认识了从北京来的一个青年,给教堂修管风琴的师傅,两人便偷着好了。村人对此倍感奇特,不过也有人说,以大姑当年的姿色,即使混在布衣教徒里,也足能引起那北京青年的注意。可是那年轻人,修管风琴的师傅,终归还是回了北京。大姑怀了他的孩子,也坏了名声。孩子生下三天就死了,大姑却为那个修琴的人死守了一辈子忠贞。后来,抗日了,村妇救会号召妇女们给八路军做军鞋,大姑做的鞋又结实又好看,纳的底子是清一色吉祥的“X”字花型。到了交鞋的时候,大姑也怀抱鞋包袱兴冲冲地去交军鞋,村妇救会主任举着大姑的鞋对在场的妇女们说:“咱们能让前方的战士穿‘破鞋’做的鞋吗?咱们不能啊!”于是,新鞋被扔回到大姑怀里,从此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在娘家度过了一生,她本是那院子真正的房主。 我很想继续在马家峪住下去,一时说不准自己的心绪,似乎已不仅仅是为了等待大姑的死期。但是家里来电话告诉我,单位正在评职称,我申报的是国家二级美术师,需要回去进行答辩。几天的时间,单位、职称、美术师、答辩之类的词汇似乎已离我很远,但一经提醒,我便立刻又自如地进入了B城的“情况儿”。在这方面我并不超脱,我需要乡间的院落,也需要世俗的职称。 今晚我重返马家峪,又住在了老秦的客房里。房契在我手中已经十天,一切却仿佛全无着落。小铭见了我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说:“女士,昨天我梦见你裸体开车。”我无心搭理她的古怪,只忙着从车上卸下我给老秦带的啤酒、矿泉水和软包装香肠、火腿什么的。老秦一边拉开一罐啤酒猛喝,一边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哎,纳底子哪。” 原来,自从我走后,那大姑就开始坐在屋门口纳底子了。老秦自觉接替了我的身份,每日必去我的小院走一遭,侦探似的。老秦是怀着对我的歉意去“侦察”大姑的,大姑坐在门口纳底子的新动向又带给了他新的不安。 马老末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手中拎个包袱,摊在老秦的桌上,他指着包袱对我说,大姑的“装裹”他们都备好了,她今天能纳底子,不见得就能活过明天。他想用这确凿的“装裹”向我证明,他决不是想收了我的钱,又赖着不腾房。 早晨,我要老秦和我一起到我的院里去,小铭也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清凉的空气使头顶的绿树更绿,脚下的红土更红,错落在坡上的石头房子更亮。我们进院时,发现院子竟然被清扫过:略微潮湿的土地上印着有规则的花纹般的扫帚印儿,使这久久无人经营的小院充溢着人气。大姑果然正坐在门口纳底子,她穿着月白色夹袄黑粗布裤,脑后梳着白花花的纂儿,青白的脸上竟泛起淡红的光晕。她分明知道我们三个人进了院,可她头也不抬,半眯着眼,只一心盯住手中的鞋底,似乎人数的众多反倒昂扬了她劳作的意气。她有条不紊地使着锥子和针,从容有力地扯动着淡黄的细麻绳,我认出了鞋底上那吉祥的“X”字花型。她一刻不停地挥动着胳膊,一阵阵青花椒的香气从后坡上飘来,是风吹来的香气,又仿佛是被大姑的手势招引而来。那是已经属于了我的花椒树啊,它当真还能属于我么? 我站在台阶下,望着“咝咝”抽动着麻绳的舞蹈一般的大姑,忽然有种甘拜下风之感。 回到老秦院里,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定退掉大姑的院子。老秦说,你就不能再等等?我说,这不是等不等的事。老秦说,再从马老末手里找回那一万三千块钱怕不太容易。我说咱们试试。 和马老末谈话是艰难的,不要他的院子似乎不可思议;请他把钱退给我,那更是天方夜谭。从下午到晚上,事情没有结果。老秦为了帮我退房,比当初帮我买房付出了更多的精力。他请马老末吃晚饭,请他喝啤酒吃香肠,还送了条云烟。马老末就是一句话:“我真闹不清你们这是为什么,那么好一个院子。”我的态度也很坚决,我坚持退房并要回我的一万三。马老末说,钱他是一分也拿不出来,给他一个远房侄子拿走投资开铁矿去了。我说那么我就要考虑诉诸法律,马老末说那你就上法院告我去吧。说完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山去了。 老秦说,你还是要了那院子,你知道法律不保护咱们这种交易,你去哪儿告马老末呢。我说我决不再要大姑的院子,并且我一定要亲口告诉她。我说着拔腿就走,老秦跟了上来。 大姑的院子里,东屋亮着昏暗的灯光。她佝偻着身子坐在炕上,还在低头纳底子。她有条不紊地使锥子使针,从容有力地扯动着细麻绳,伴着“咝咝”的抽线声,她抡动着胳膊舞蹈一般。一切都和上午一样,她只是挪了个坐的地方。我站在屋门口,老秦站在我的身后。我说,嗯,您能听懂我的话吧?我说,这院子我不买了,嗯,不买了。我说,我愿意让您硬硬朗朗的。我说,您的花椒树可真好,山杏儿也好,嗯。 我不指望大姑开口,我知道几十年来她从不开口。可她却抬起了头。她看着我,那眼神里有诧异和失望,或许还有几分没有着落的惆怅。好比一个铆足了劲上阵来的拳击者,却遇到了对手的临阵逃脱。 当大姑收回眼光又低头纳起底子时,我和老秦就出了屋。走到院里我听到身后一个轻微的响动,是东屋炕上的响动。我们返身回去,见大姑已经倒在炕上。老秦伸手在她鼻下试试,说,死了。 次日我开车返回B城,老秦让我把小铭捎回城去。我们一路无话。快进城时,她冷不丁问了一句:“女士,你见过管风琴么?” 至今我也没能从马老末手里追回我那一万三千块钱,听老秦说,马老末已开始背着老秦,四处物色买房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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