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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晓南的宿舍是4号楼的3层8号。金三银四,是升任了城关镇党委书记以后才从六层调到三层来的。
  妻子纪兰任县文化馆副馆长,专管农村文艺培训,很活跃。每星期在家公休两天,都觉得有点憋闷,常常提溜个小凳来到阳台,边打毛衣,边朝楼下看。看见熟人过来,就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打个招呼或是聊上几句。聊到热闹处,不仅楼下的过往行人止步,连两面楼窗上也有人探出头来,一起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这一天,纪兰又在阳台上打毛衣,看见陈晓南回来了,忙团了个纸蛋儿,原想跟丈夫开个玩笑,将纸蛋儿撂到丈夫头顶上。谁知手上竟像有胶一样,眼看丈夫从楼下走过去了,纸蛋儿还在手里捏着没动,她是看见陈晓南脑心歇顶了的那一片,活脱脱像是镶嵌了一块抛光的大理石,反射着一片亮光。路面不平,自行车颠簸,那片反光也在一闪一闪地跳跃,为此直到楼下的陈晓南停好车子,消失在楼门里,纪兰还在窗口上愣着。
  作为一个贤惠、细心的妻子,纪兰何尝不知道丈夫中年歇顶。她早就戏称丈夫的头顶是一片兔子不拉屎的不毛之地,而且也深知其中的缘由:他原是一个工人,凭了笔头子硬,借调到县委通讯组工作,从此以后,闹转干,当组长,到下面搞副乡长,竞争乡长,奋斗书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头顶的头发过早地脱落,洗一次头,水里漂一层,纪兰就说,看你那头发掉下多少!陈晓南叹口气说,没办法,掉吧,纪兰说,硬是被头上的乌纱帽给害成这样了。陈晓南说,戴乌纱磨掉几根头发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别大惊小怪。
  不过以前吧,纪兰多从侧面看,好比望小山包上的树木,再怎么稀疏,还总是一片树林。今天却是从楼上鸟瞰,自然能直观到这稀疏林木间的空地。而且也不仅仅是由于鸟瞰,她发现丈夫脑心那一片头发最近的确又脱落了许多,快成光脑皮了。她相信这不是太阳反光造成的假相,而是真真实实的事实,是丈夫近来又向副县长位子冲刺的结果。
  这天晚上睡下后,纪兰不再一味地闭着眼享受丈夫的爱抚,而是近距离观察丈夫的头顶,并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这样一来使刚刚被挑逗起来的滚烫激情顿时冷却,全然没了情绪。她记得镇党委书记的任命文件下达的那一天,她炒了好多菜,陪他喝酒庆贺,也劝过他:这是多少人争的位子,让你得到了,该满足了,仕途无尽头,还是身体要紧。他也答应说:行了,以后顺其自然,如有机会前进一步,何乐而不为!若没有机会,也就算啦,安分地工作,让你放心,这行了吧?然而这话说过才只有一年多,他就又不安分了。她搜肠刮肚,想讲出一番道理来,好好劝他一回。
  “你这是怎么啦?”陈晓南有点奇怪。
  “别急,等等。”纪兰说。
  “啥事?”
  “我有话说。”
  “说吧。”
  “近来你的头发掉得厉害,仅几个月,歇顶面积就扩大了起码一倍!”
  “没关系,陈佩斯还故意剃光头呢。”
  “陈佩斯是喜剧演员,你……”
  “我是政治舞台上的演员,这点代价不能不付。”
  “可我宁要无冕的满头黑发;也不要乌纱帽底下的光瓢头。”
  “难道你爱我就是爱这头发?”
  “可头发和人体是有关系的。不要忘了自己的话,头发是人体的黑匣子,就和飞机和舰艇上的黑匣子一样,它记录着人体的营养、体质、疾病等各种状况。你说这是科学家说的。”
  “那我再说一句话,也是科学家说的:人的脑神经细胞有一百五十亿个,开发利用的还不到百分之十,还有百分之九十多的脑细胞在那里闲着。多动脑子就是对那闲置脑细胞的开发和利用,挖掘大脑的潜能。至于掉几根头发,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皮毛之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可用脑过度是可怕的……”
  “你是被周科的死吓坏了。不是动脑子的人都会得脑溢血。”
  “可你每冲刺这么一回,人就瘦一圈,我担心身体出问题呢。咱现在过得挺不错了,不用无止境地追求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呀!”
  陈晓南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是说过以后顺其自然。可是一过四十五,咱这一生就没戏了。我四十四了,你难道不知道?供我争取的时间只有一年了,如果丧失这次机会,我将死难瞑目啊!”
  纪兰企图说服丈夫的决心,一下子土崩瓦解。她知道,他决定了要干的事,九牛二虎也别想拉得转。供自己选择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以往一样,支持他,配合他,关心照顾他,使他身体尽量少受点损失。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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