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1.男儿在此最自豪



  今天下午新生开始军训,穿着绿军装的一年级新生在运动场、校道上,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队。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是整个大学里心情最愉快的一群,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大学四年的生活既辛苦又枯燥,简直是受罪。我好羡慕他们,无忧无虑的,一脸的纯真,满腔的热情。中午休息时,他们成群结队地坐公共汽车外出,如果没有看清楚他们肩章上的“学生军训”几个字,人们还真会奇怪广州街头怎么会多了这么多年轻的军人。
  回到宿舍里,翻出了三年前军训之后,我发表在校报上的那篇《男儿在此最自豪》:

  九月,我们从全省的四面八方来到这所工学院、广州的九月是炎热的,
  但我们的心更是火热的。
  虽然中学毕业后我没有进入军营,但在大学校园里的军训,让我感到
  能够在我们这个由大学生组成的军训团里过上军人的生活,是多么地令人
  自豪。每天早上,我们穿上一身国防绿,整齐地列队于训练场上,听着教
  官的口令,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在向前进,向前进,青春的朝气洋溢在我
  们的脸上。上午,骄阳似火,汗水从我们的脸上流下来,我们岿然不动;
  下午,大雨如注,我们照常出操,雨水湿透了我们的军装,我们无所畏惧,
  步伐稳健,坚定地向前进、向前进。
  射击场上,一杆钢枪更衬出少年军人的英锐之气,枪声响处,草木飞
  溅;子弹呼啸,又是一个“十环”!打靶归来,同学们嘹亮的歌声,飘扬
  在羊城的东郊。
  军训,给了我们神圣的责任感和庄严的使命感;军训,为我们增添了
  无穷的阳刚之气。谁不说,男儿在此最自豪。军人生活的体验,我毕生难
  忘;在工学院里穿过的这一身国防绿将激励着我们,永远茁壮成长。

  想起三年前,带着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到这里来报到的情景,当时办完了报到手续后就发军装准备军训了。
  那天下午起床,穿上草绿色的军装,在盥洗室门外的镜子前照了一下,好威武啊。尽管我的身材偏瘦,但军装一穿上身,也增添了不少凛然之气,绿色的军服反射出来的光泽衬得我的脸更黄了,但我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明亮过。别上臂章,我就和舍友们一起到操场上集中,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新生军训。
  教官是个身高近一米八的瘦高个儿,刀削的微黑脸膛,肩上顶着和其他教官的“二条杠”、“三条杠”不同的红肩章。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同学说他是军校学员,官比“二条杠”、“三条杠”大,也威风多了。难怪,那些战士叫他“杨排长”。
  “立正!”杨排长威严地喊。同学们刷刷地站直了。教官简单地讲了这天下午我们的训练内容,并示范了几个动作后,开始“立正”、“稍息”、“起步”地下命令了。我们跟着命令,或立正,或稍息,或齐步走。有时,教官让我们停下来,检查我们的站姿。“这位同学,你的腿直一点!”是说我,教官走过来了,我还以为他会和中学军训时的教官一样,重重的一巴掌让我的腿直起来。我咬着牙等着,他没有,只是用手托了我的小腿一下。
  又是齐步走、立正、正步走,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小腿开始支持不住了。连长吹哨子让我们休息十分钟,随后,我们继续训练,直到晚饭时间为止。

  “哗!累死了。”在食堂里刚坐下,我就和刘毅说,他是我的高中校友。他说:“可能第一天不习惯吧。”我看了一下周围,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学生都穿着军装,这很容易看出哪些是新生,哪些是老生。
  “你们是哪家中学毕业的?”坐在旁边的一个高年级学生问我,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和我同一个城市来的。“一中的。”刘毅说。我问他:“你们以前军训辛苦吗?”他点点头:“年年都是这样的,军训是辛苦,但比读书轻松多了。”他说他是机电系的,叫朱明,比我们早两年入学。我问:“师兄,大学的课难学吗?”他咽了一口饭,笑笑说:“比中学时要辛苦。”刘毅继续问:“那是不是和我们班导师讲的那样,很容易不合格呢?”师兄回答:“那不一定,关键是自己,当然,如果很蠢又是另一回事,但是如果很蠢就不会考进这里来了。”
  师兄又告诉我们,一二年级最好先集中精力学习,其他事情不要涉足太多。听他的口气,好像已经吃过补考的苦头了。
  他临走时,我想起了什么,问:“‘师兄,我好像在中学时见过你。你是不是和我们同一家中学毕业的呢?”
  他说:“不是,但我和你们在同一间中学一起学习过,我曾经在那里补习过一年。”
  回到宿舍洗完澡,洗完衣服,刚想睡觉,教官进来了。“今晚我们学习整理内务,明天早上就都要按要求来叠被子。”他扫了一眼那个大个子学生床上的一包烟,说:“军训期间不准抽烟。”
  说实在的,我觉得叠被子有点多余,是形式主义的东西,因为在家里,我每天早上一醒来,掀开被子就走,因为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我的时间宝贵得很,中学时我一大早就要赶回学校读英语。虽然爸爸妈妈常说我的床乱得像个狗窝,但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像对我的学习成绩一样紧张,我也从来不放在心上。这次教官让我们整理内务,我真有点头痛。
  同学们的被子都整齐得像砖头一样了,我的还不是很理想,最后,教官临走时告诉我好好练习。
  第二天早上刘毅摇醒我,我急忙爬起来,叠好被子,洗脸时,教官进来检查。
  “你的叠得还不是很好,线条不好看,我们在军校时这样肯定要挨罚,你在开始叠时没有拍平。”杨排长说。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我心里想,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呢?如果是部队早上紧急集合,谁还会花时间干这种事情?被子叠好了,敌人的炮弹可能也飞过来了。当然,我嘴上是不说的。
  排长没有训人,走了,但如果他训人了,我可能会更反感,我不喜欢被人骂,我从来只听我喜欢的、崇拜的人的话,说实在的,我高中时一直不喜欢军人,中学军训时的教官凶巴巴的,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教官好像不凶,但可能过几天就开始发难了,说不定会把我罚得够呛的。再说,我也不崇拜军人,所以我没有把教官的话放在心上,被子嘛,下次叠整齐些就是了。
  早饭后,我们继续训练,一小时后,连长让我们休息十分钟。我们纷纷坐下来,杨排长和我们坐在一起。“排长,您是哪里人呢?”一个女生首先和排长搭起话来,她叫张欣,是班上三个女生中最漂亮的一个,我们男生也围过来,听排长介绍他自己。
  “我是河南人。”“您在部队多久了?”“七年了。”“您是什么时候上的军校呢?”“三年前吧,这一年我在广州附近的部队实习。”“您在哪所军校读书呢?”“在装甲兵工程学院。”
  “装甲兵工程学院?是不是从哈军工里分出来的那所装甲兵工程学院呢?”个子高高的魏浩问道,他是我们的临时班长。
  “对,这位同学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爸爸过去是长沙工学院毕业的,这所学校原来和装甲兵工程学院是同一所学校,后来才拆散了。”
  “是啊,我们学校本来是哈尔滨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叫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五十年代“哈军工”是和北大、清华齐名的大学,‘文革’时拆散了,分成几间学校,后来长沙工学院改成了国防科技大学,你们将来如果想考这所学校的研究生还是可以的。”
  “排长,这间学校的研究生难考吗?”我旁边的一个同学问他。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想考吗?以后我找些战友了解一下,再写信告诉你吧。”
  “谢谢排长,我其实过去是想上军校的,不过体检没及格。以后我一定考国防科技大学的研究生。”
  同学们的眼光都聚集到这个瘦瘦的男同学身上,他叫王军华,是403宿舍的。
  接着,排长向我们介绍起军队的情况来:“我们现在军队也在逐渐高科技化了,就拿坦克部队来说吧,必须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的士兵才能胜任。我们国家的坦克里面也有很多先进的仪器,不是谁想开就能开动的。
  “现在美国M—1坦克上的坦克炮,能在晚上高速行驶着的同时,打中几公里外运动着的目标。比打枪还准,炮弹能穿透三十厘米厚的钢板。”
  “哇!”同学们惊叫起来。
  “它为什么能打得这么准呢?”王军华问。
  “这种坦克上有微光夜视仪,夜里能看到东西,坦克炮上的陀螺设备,也就是火炮稳定仪,锁定了目标后,能在坦克行驶过程中根据坦克颠簸幅度,指挥电力传动装置,调整火炮的高低和方向,使炮口一直指向目标,坦克上的数字弹道式火控计算机,可以自动计算距离、气温、风速、风向等,给火炮适当的射角,让它看得到、算得准、打得中,前几年海湾战争中美国的坦克能轻易地打掉伊拉克的坦克,主要还是火控计算机的功劳;还有美国的爱国者导弹,本来是用来打飞机的,加上了一些额外的计算机软件,输入一些特殊的电脑代码后,才能打中飞毛腿导弹的。你们是学计算机的吧,现在各国军队的装备水平差距主要在计算机技术方面,以后我们国家就靠你们这些大学生去设计先进的武器了。”
  王军华眨巴着眼睛说:“我们以后一定设计出更先进的武器。”
  想不到当兵也有这么多的学问,我还以为他们都是些大老粗呢。原来我们的教官是个这样有学问的人,军队原来也是这样一个知识技术密集的地方!
  哨声响了,我们继续训练,环视四周,操场上,一个个的绿色方队都是我们一年级新生,齐刷刷的动作,“一、二、三、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是“天之骄子”自豪的声音啊。在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中,我觉得自己也像个小战士一样,溶进这一片绿色中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里,我到隔壁的403宿舍去找王军华,想和他聊几句。
  “您是哪里人呢?”
  “我是海南岛来的。”正在洗衣服的王军华抬起头。
  “原来你以前报过军校啊,真是佩服,我爸爸以前也是读军校的呢,不过后来身体不行被调整到海防部队去了。你爸爸也是当兵的吗?”
  “我爸爸已经去世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呀哎,我不知道原来这样,我不好意思再问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王军华的父亲原来是一个飞行员,在一次飞行事故中为帮助战友们跳伞而牺牲了,他的母亲在基地军官们的帮助下,将他两兄弟抚养成人。他哥哥已经在桂林陆军学院读三年级了。
  “班长,您是哪里人呢?”我又转身去问在一边写信的魏浩。
  “我是粤西地区来的。”
  “我也是在那边出生的啊,不过四岁时我就跟爸爸一起搬走了,那边现在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还不是一样,还是广东的西伯利亚。你爸爸多好啊,可以调走,其实我爸爸是广州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那边去的,现在想调走都走不成了。”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呢?”
  “在厂里当工程师的,厂里很多工程师都调到外地去了,不趁年轻时调走,将来老了,就一辈子都留在山里了。我爸爸也想调走,但走不成。所以他让我们两姐弟努力读书,将来好到大城市发展。”
  “什么厂?搞的是什么东西呢?”
  “说出来你不信,本来是广州附近的工厂,我爸爸大学毕业后刚分配到那里不久,厂就搬到山区去了。我小时候,厂里是造鱼雷的,读初中时,就改成搞煤气罐和各种炉具了。”
  教官进来了,我们连忙站起来。
  “坐下来吧。”教官说,他坐下来和我们聊天。
  “我爷爷以前也是当兵的!”一个小个子学生说。他是广州生,但是可能觉得这边有趣,所以也过来看看。
  “想不到你们班上这么多人的家里和军队有关啊。”教官笑着说。
  那个小个子学生原来叫黄远航,他爷爷以前打过日本鬼子,现在离休了。虽然他爷爷是山东人,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了“山东大汉”的味道,完全广东化了,成了个身材矮小的“典型广东人”。
  “好啊,以后毕业了也想考军校的研究生吗?”教官一边检查内务一边笑着对他说。
  “不,我不想当军官,我的理想是当省长,我要考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他一拍胸膛。
  满宿舍的人都哗然起来,想不到我们班的同学一个比一个厉害。
  两天下来,我们和教官也熟悉了,一到休息时间,我们就围在他旁边。他和我们讲搏击长空的战斗机、讲那些矫若游龙的核潜艇、讲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灵巧武器”;他还说,美国等军事强国的军队正逐渐平民化,开始用管理企业的办法来管理军队,因为过去军队中不容下属质询的传统和强迫性的指挥方式,已越来越不适应现代高科技战争的需要。至于军训中的队列训练和对整齐划一的生活方式的要求,则是为了养成一种集体行动的习惯,因为战争不是一种个人行为而是一种集体行为。
  排长还讲了许多生活上的事情,我们才知道年纪比我们大几年的杨排长,原来也是这样充满人情味。
  一次闲聊时,张欣问:“排长,您结婚了吗?”
  我们都笑了。排长告诉我们,军校学员还有士兵是不能结婚的,也不能谈恋爱,一次有位学员在军校对面的馆子里和一位中学时的女同学吃了一次饭,结果受了严厉的批评,他告诉我们,军官们的妻子多是亲戚或组织上介绍的。
  “你们大学生允许谈恋爱吧?”排长问,我们都哈哈笑起来,为张欣提的这个不适当的问题,然后继续缠着排长讲军校里的情况。
  “我们部队里的纪律是严,但军校的纪律更严。我印象最深的是二年级时有的同志在熄灯后大声讲话,让查铺的教官听到了,立即让我们起来,拿大扫帚去球场扫地。扫完后,我们刚回宿舍,教官打着手电到球场去检查,觉得还不干净,于是又命令我们重扫。一直折腾到十二点钟。第二天一早还得出操和上课。”
  想来我们能在这样的学院里读书真是幸福,听说有的高年级学生晚上还打麻将牌,很晚才睡觉。
  军训的安排是紧凑的,白天出操,晚上集中看军教片录像。开会,或由教官教我们使用“七九”式半自动步枪。开始几天是累,但慢慢就惯了。有时,全班抱着枪盘腿坐下来休息,排长就教我们唱各种军歌,《打靶归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时,也和我们一起唱各种港台的流行歌曲。各个排、各个连之间还进行拉歌,比赛哪个连队唱得更有气势、更有力量。解散休息时,我和同学们常带着一种崇敬的心情,围在杨排长身边听他讲军队里的事情。军训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在直线加方块中生活,一身国防绿浸透了我们的汗水,而一种浩然之气则逐渐在我们心中升腾起来。
  军训期间,我认识了班上所有的同学,知道他们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曾有值得自豪的过去。黄远航中学时拿过全市数学竞赛一等奖,黄菊香的高考成绩在全学院是第一名。是啊,计算机工程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学理工科最热门的专业,何况我们学院位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省,难怪我们班上会聚集许多尖子生、特长生了。出操训练时,我们系的同学是最自豪的。和别的连队进行拉歌比赛时,我们在气势上总是压过其他连,谁也抑制不住自己响亮的咽喉。那些日子,我永远不能忘记,因为,那是我年轻时最美好的时刻。而这种后来才感觉到的纯真与无忧,则是后来紧张而压抑的生活的巨大反差,我多么渴望能重新感受到这种在理想的天空里飞翔的感觉。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