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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梅佳丽一人在一个风景区游览,触目处皆桃红柳绿,名山胜水,美不胜收。正漫步其间,一个小个子男人快步向她走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引向一处所在。她一看,这是一个老式的四合院墙,大红灯笼高高挂,朱漆大门微微开。男人把她拽进一清‘福”字青砖屏风后,忽然扳过她的脸,笑嘻嘻地吻将过来,她一惊,推开他的手。男人不恼,款款地说:“谁叫我们两人有缘啊。”她受不了男人真诚的笑,脱身就往院外跑,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使出吃奶的劲就是跑不动。
  就在此时,一阵洪亮的钟声在耳畔敲响,她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才明白刚才是南柯一梦。
  响在耳畔的是枕边的传呼机,她抽出来一看,上面留着一行字:“半个钟头后米先生将在楼下接你中午一起吃饭”。
  这是中午12点,梅佳丽昨晚唱完了四个有合同的歌舞厅,半夜被米建国的轿车送回光辉小区的出租房,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一旦睡着,一个梦没做完,睁眼就看到了窗外正午的大太阳。
  读完液晶显示屏上两排黑黑的小字,她苦笑着摇摇头。
  十多天里,她受到了米建国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清楚这种关怀的实质就是进攻,只是这种进攻不显山不露水,像唐代诗人写的有关春雨的诗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事情是从那次她让他跨进她的出租屋见面的第二天下午开始的,米建国把车开到她的楼下,专门把她约到西月茶坊去品茗。
  “雅竹园小区有一套新房,”喝茶时,他很亲切地对她说,“那个小区的绿化在省城的七大小区里首屈一指,有网球场和游泳池,物业管理全面到位。关键是有停车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梅佳丽猜出了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要装憨。
  “搬去。”米建国说,“只要你点头,马上就过去。”
  “那我的东西呢?”
  “雅竹园的新房里都准备好了,所有的都是新的,现成的,你只要带着你自身就行。”
  梅佳丽把米建国打量几秒钟,然后摇摇头:“不,”她说,“太急了一点。”
  “不急,”米建国呷着茶,“迟早都要搬的。”
  “是吗?”梅佳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米建国自信地点点头。
  我才不会遵从米大总裁的意思呢,梅佳丽恨恨地想,你不要自信过余。
  梅佳丽从晚报的广告里经常看到宣传雅竹园的文字和图片,报上吹嘘那里是省城的高尚住宅区。所谓高尚。是现代流行的一个词儿,梅佳丽知道,它并不指一个人或一个地区的道德水平,而成了财富的代名词,就像泛滥成灾的“成功”一样,只要你发了财,不管来路如何,都叫“成功”人士。
  “搬吧,啊?”米建国再一次动员。
  “谢谢,”梅佳丽婉言致歉,“我还是住在老地方,我哪能随便用你的血汗钱。”
  米建国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说他们才认识一天,就是认识了两个月,她也无法平白无故地收取一个男人的巨额礼物,省城使她的观念有所转变,那种纯而又纯的处世态度早已放弃,但她的内心毕竟保有着一块骄傲的净土,她不是嗜财如命的小家碧玉,如果把歌唱家的桂冠与一捧钻石放在她的面前由她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拿起艺术的桂冠,而弃钻石如粪土。
  当然了,米建国是一个大老板,送一套房子或暂时租一套新房让她住着都是小菜一碟,可他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升格得太快,她对这种急佻无法一下适应。是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轻易享受别人的好处,到头来的付出必定沉重。现在答应搬到米建国给的地方,无疑就是出卖自己的自主权,她不会这样傻,这样干不是她梅佳丽的性格。住在喧闹的光辉小区虽然嘈杂一点,但却享有充分自由的人生。
  就这样,她谢绝了米建国搬房的提议。
  又过了两天,米建国的第二项建议提了出来,是在用卡迪拉克把她接出夜总会。请她吃了夜宵、然后送她回光辉小区的时候,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是朋友了,米建国不再自己开车,而是由司机驾驶,保镖陪同,他与她并排坐在后座,可以亲热地说一会儿话。
  “你这样太辛苦,”米建国说,脸上是一付著有所思的神情,“我可以给你在大公司里安排一个很体面很轻松、收入颇丰的位子,还可以时不时地出一趟国。”
  这次她一口就回绝了。“米先生,”她口气很重,眉头很凌厉的一挑,“就像你对商业搏杀感到无限兴趣一样,我对歌唱艺术情有独钟!”
  “我是出于好心,”米建国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激烈的反对,有点心慌了,“你别放在心里去。”
  “正因为你是好心,”梅佳丽冷冷地说,“我才没有就此与你分手。我希望这种话是最后一次从你口里说出。”
  “最后一次。
  “你保证?”梅佳丽像小孩子一样盯紧他。
  “我发誓。”他也像小孩子一样庄重地竖起了右手的拳头。
  梅佳丽笑了,不过她并不太看重他们的保证。商人嘛,不管怎么诚实,他们的誓言里都混有很多的水分。
  第五天,他给她送来几套新买的夏季时装,梅佳丽后来凭商标独自找到一家五星级宾馆的购物广场,她看到这几套时装一共要值两万多块钱,她听到了自己心口砰砰的跳声。
  这就是大款,货真价实的有钱人。钱吗,纸嘛,酒吗,水嘛,他们就是这个概念。他们是物质的动物,他们把人间的关系都折算成一定价钱的物质,他们深信物质胜于雄辩,胜于精神,胜于宗教,胜于荣誉。
  可梅佳丽还是不轻易就范,在下一次米建国用车接送她时,她把那几袋时装还给了他。
  “这些衣服都很漂亮,”她对惊愕的他说,“我穿着也很合体,但我不能要。”
  “为什么?”米建国不解地问。
  “我怕一旦喜欢上了它们,会阻碍我向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去努力。”
  她看着米建国受着这小小的一击,她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高兴。她也不清楚自己要等待什么,她也想不明白以后会有什么结果,她只知道这个米总被她的肉体和某种气质所吸引,那么她似乎可以利用这一点,但不能利用得太露骨,太急迫,那样就会适得其反。她现在不慌,就像存了一大笔款子在银行一样,本钱可以不动,利息却能天天增长。
  利息增长到一定时候,如何使用它呢?这点她没有想透,就像没想透米建国这个人,他从最贫穷的底层奋斗出来,却一样花钱如流水,一样大胆追姑娘。社会真是大染缸,顺它者昌,道它者亡。自己不也如此吗,从县城到省城,这才几个月,就敢于与一个大款交朋友了,这在县城时是不可想象的。
  后来他请她吃饭,请了好多次,每次她都拒绝。她食量不大,味口不好,她知道米建国一请准是豪华盛宴,她私心里为他着想,不忍他为她花太多的钱。
  但今天中午她可能逃不出他的饭局了,当然她坚持不去的话,他也只有扑空,然而她觉得如今已没有坚持的意义,人家自己都不在乎那几个钱,你还为他担什么忧。
  再说,成功人士不在生活里处处花钱,还显得出他的成功吗?就像战争年代,将军们不天天盘算着打几个仗,还有人任命他们当将军吗?
  她爬起来,到卫生间去,空调使屋子保持着恒温,她在这个恒温的天地里洗脸漱口,回来坐在床前的梳妆台前,随意地往脸上抹了一层润肤霜。她轻意不用化妆品的,她的皮肤天然细腻,像刚烧出的白瓷一般。她才26岁,正是青春最盛的时期,她不用往脸上抹那些粉啊脂啊的,她生命的本色本身就比化妆品强。
  穿什么呢?
  看着衣柜里米建国送的高档时装,她犹豫着不能拿定主意。那天米建国离开时没有带走它们,他说就当他把它们存在她这里,即使她一辈子都不碰,他也不会把它们收回去。看着他的坚决样子,梅佳丽只好无言地同意。现在面对它们,她傍惶无主,若穿上其中的一套吧,他一定会高兴,以为她是多么看重他的馈赠。
  可这是不是太下贱了一点?一个年轻美丽的歌唱演员,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讨一个与声乐艺术无关的大款的欢心?
  去他的,她想,我不是他的雇员,更不是他手上的玩物。
  她把几件高档时装统统塞进衣橱,在自己的旧衣服里,翻出一件刚到省城时穿过、如今已经“退役”了的蓝绸连衣裙。她将它套在身上,在穿衣镜里转着身左看右看。
  嗯,这衣服不错,她满意地想,没有巴结权贵的骚味,也不是寒酸得像个要饭的花子,不温不火,不俗不艳,正好。
  传呼机又响了,她看见上面显出一排新字:“车已在楼下恭候芳驾”

  卡迪拉克在阳光朗照的水泥路上轻捷地滑动,它的最高时速可达两百多公里,可是在拥挤的大城市马路上,混在其它琳琅满目的车型里,它也慢如蜗牛。
  米建国与梅佳丽坐在后排,前排是司机和一个副’总。透过单视向玻璃,看得见外面阳光照出的白花花的世界,水泥路面在反射白光,前后左右的各类汽车车身反射着白光,连马路两边的大楼墙体都在反射着白光。
  卡迪拉克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均匀的空调凉风从隐蔽的风口吹出,车里的人们永远也不会感受到外面炙人的热意。
  米建国的眼光射到了她的连衣裙上,梅佳丽不动声色,她猜想身边这个男人总会忍不住的,他往她身上瞧了好几眼了。
  果然,汽车又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来时,米建国开口了。
  “呃,”他清清喉咙,可能本打算不要去惹梅佳丽,到头来却还是想一吐为快,“我想请教一下艺术家,你觉得你这条裙子,它的艺术之光闪耀在什么地方?”
  “怎么,”梅佳丽侧过身,以使自己的脸正面向着他,“你觉得它有问题吗?”
  “至少它配你,显得陈旧了,这么比喻吧,你在人群里,本可以鹤立鸡群的,可它起的作用,是拉了你的后腿。”
  梅佳丽有心想逗他,“可我觉得好,衣服是我的第二皮肤,皮肤舒不舒服,只有它的主人知道。”
  “啧啧,”米建国似乎是怜悯地摇着头,“你这么高贵的姑娘,怎么会不懂得包装。”
  “哦呀呀,”梅佳丽借着这个由头,马上向他展开进攻,“你的名车名衣,你的一切行头,都是你的包装,它们的作用就是向外界宣告:瞧啊瞧,我是不凡的男人,我有鼓鼓的腰包。其实我说米先生,你就不能朴素一点吗?书上说,有个外国亿万富翁每天自己步行去小邮局取报,每天自己去拿牛奶,每天中午只吃快餐店的盒饭,你不能向这个外国雷锋学习一二吗?”
  汽车动起来,驶过十字路口,猛然加快了车速。
  “你又想跟我抬杠,”米建国笑了,是那种不厌倦、有兴趣的笑,“其实有许多事情,”他往上直了直身体,有条有理地说,“从外表是看不出名堂的。我第一次到深圳出差,是个夏天,见到一种奇怪的景观,男人穿长裤,女人穿短裤,北方来的人多不解其意。但细一想,这和两分钱的红薯片加上一个精致的包装,转眼就升到12元8角是一个道理啊。这就是现代社会的所谓包装文化,也叫做名牌效应。”
  “包装是你们吃多了没事干弄出来的道理,”梅佳丽可不愿轻意让这个有钱的男人舒服,“或者是拿了你们的钱的帮闲文人的发明,他们为你们找理由,你们给他们高稿费。”
  米建国摇摇头,“不,事实不是这样,我不认识一个写文章的作家。再说包装吧,比如有一位企业老板,除了他的肉身之外,仅外包装就价值人民币二十二万元。当然,那浑身上下所有的装备都是名牌,比如一只劳力士手表就值11万。甚至,仅一条手绢也要1000元。而他的装备要与许多真正的大款比起来,可能又不过如此罢了。这其中的道理说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戴,是一个人的门面,而男人作为社会的动物,他的形象不仅仅是个人身分地位以至爱好的产物,而且还可以说是社会形象的象征。因此,包装不仅是深圳人的爱好,而且成了全中国许多有款的人们的爱好。”
  “等等,”梅佳丽止住他,“你先前说什么深圳女人的短裤和男人的长裤,这恐怕不是你的顺嘴一说吧,有什么道理在里面吗?”
  “当然有,你听我道来。女人穿短裤实在正常之至,首先是天气太热,穿短裤乃生理需要。其次是改革开放,男人女人都一样,既然过去男人都可以穿短裤,女人就没什么不可穿的。然而最重要的是,女人乃造物的杰作,天然靓丽,穿短裤可尽显其天”生丽质,腿和皮肤都展现无遗,光辉着一城男人的眼睛,何乐而不为?”
  梅佳丽瘪瘪嘴,可是没有发作,与米建国在一起,她已习惯他在私人空间里无遮无拦的话语风格。
  “我又不懂了,”梅佳丽说,“既然是生理需要,为什么男人又不穿短裤,都穿长裤呢?”
  “嘿,这又是知识了吧。男人为何不穿长裤呢?男人就不怕热吗?原因是这样,男人除了一身筋肉,实在没什么可以炫耀之处,即使把他的大腿小腿全都露出来,那粗糙的皮肤和森森的汗毛也不会为他赢来多少喝彩。所以,男人的价值不是他的筋肉,而是他在社会生活中的成功。而能够证明他的成功的,似乎也只有名牌包装最直接最直观,卡迪拉克、皮尔卡丹、老人头、花花公子、金利来……一切都是身分的象征,一切都显示着男士的风采。因此啊,又有哪个男人肯为了凉爽这种生活小节、而穿上一条没有名牌标记的短裤、由此而冒失掉自己身分的风险呢?”
  “所以,”梅佳丽心里恍然大悟,“才有了男人穿长裤、女人穿短裤的现代景观。”
  米建国点头,为能让美丽的梅佳丽在他的教导下迅速成长而振奋,“时世造英雄,”他说,“包装文化的力量之大,早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那些十几岁甚至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虽然不懂包装,却会吵着闹着要用各种名牌,买书包要‘小太阳’,买服装要‘米奇妙’,买个布娃娃也要美国的芭比家族系列。更不用说那一个接一个的歌星影星,本来不懂得什么叫包装,只是为包装而包装,就匆匆忙忙地投靠到某个公司去,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却糊里糊涂好得意。”
  太对了!梅佳丽一仰身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米建国一针见血说得好,这种现象实在是太普遍。演艺界中,有人在录音棚里靠机器美化的声音制出一曲盒带,花重金买记者在报纸电视上一天十次地吹捧一个月,于是乎,一颗惊世骇俗的新星便冉冉升空了。其实这歌星连简谱也不会识,真的上台演唱全靠放录音对口型。可如此等等的现代奇迹,却闹得大家心里都痒痒,因为前面有走捷径成功的人,所以弄得假者有人羡,真者没人学,虚假风乱刮,冒牌货走红,人人都恨不得找谁来给自己包装一番。
  “我们处在一个信息的时代,”米建国意犹未竟,还在向梅佳丽讲述,“一个人人都可以影响他人、也容易被他人影响的时代。包装文化只不过是信息泛滥的小小副产品,对不对?随着国际互联网络进入家庭,随着全球通电话、可视电话、卫星电话等等信息产品的普及,我们将要接受更多的信息干扰,也就是说,我们要看到更多的包装,我们也将学到更多的包装自己的办法。这就是信息社会,这就是现代人。”
  他半天没得到梅佳丽的反应,他转过头去,看到曾经伶牙俐齿的梅佳丽情绪不好,仰在椅背上。
  “你不舒服吗?”米建国赶紧关心地问。
  梅佳丽摇摇头:“不,”她说,“还在想包装。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古代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只不过,古代留给我们的是喜剧,而我们若要留给后代,喜剧就会变成了悲剧。”
  米建国惊奇地看着梅佳丽的脸。这姑娘爱想问题,他思忖,爱想问题的姑娘是我喜欢的姑娘。女人若只有一身好肉还太单调,梅佳丽之所以令人不舍,就是因为觉得她是一口有深度的水井,可以从中掘出滋味无穷的活水啊。
  “不过,”米建国看似无心,实是有意地开玩笑,“你那个行道是最需要包装的行道,梅小姐,我可是一个有能力帮助别人包装的人哟,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来一下?”
  梅佳丽的思绪返回现实,“什么条件?”她问。
  “做我的女友。”米建国光明正大,仪表堂堂。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米建国对梅佳丽的小狡黠报之以摇头,“不不不,”他拉长着音调,“我们离那种境界还早。”
  “什么境界?”
  “灵肉合一。
  梅佳丽身体一弹,在沙发上离开米建国两尺远。
  汽车停下来,南粤海鲜楼到了。

  那是一顿十分丰盛的午餐,晃眼一看,以为是海底生物大会师,令梅佳丽心疼。一瓶洋酒,说是路易十六时代的窖藏,谁知道是不是骗人,就要两千多人民币。一只4斤重的大龙虾,400元一斤,就是1600,其余虾、蟹、鳖、蚌,贝、鳗、螺、参,以及梅佳丽叫不来名字的各类小生物,琳琅满目,满桌生辉。
  “你不能不要这么多吗?”她瞟着服务小姐离开了一点,赶紧压低嗓子给米建国说,“我们才两个人啊。”
  他们是坐的一个小包间,米建国的副总和司机在外面大厅里用餐。
  “这也是包装,”米建国笑吟吟地挥挥手,赶开站在包间里的两个专门伺候的女侍,亲手为梅佳丽布莱,他从装饰富丽的龙船上挟了一只白扇一般的生龙虾肉,准确地放进她的小瓷盘,“我们是慈禧太后吃饭,看一大半,吃一小口,讲究的是一种气派。”
  “那多浪费啊。”梅佳丽看着龙船的小孔里冒着增强装饰效果的白烟,她想那可能是舞台上使用的干冰。
  “不算浪费,你收获的是别人的尊敬。尊敬是要用钱买的,没钱你试试看。”
  “我怎么看你也不像过去住过山区茅草房的人,”梅佳丽认真地审视着米建国的五官,企图从上面寻找当年一个穷孩子的影子,可是一点也看不见,“你和旧电影里描写的富家公子差不多了。”
  米建国无声地笑了,“那是表面,”他小小地呷了一口洋酒,在舌面上把玩一会儿感觉,然后轻轻咽下,他在她面前的动作既轻柔又文雅,“骨子里,我是一匹来自山区的狼。”他说,“我掠取的目标,是实业上的辉煌。”
  “除了追求实业成功,还有呢?”
  “还有……”米建国想想,盯着梅佳丽,“还有就是人。”
  梅佳丽看着他,她不清楚是接嘴好,还是不接嘴好。
  “要我说出来吗?”米建国彬彬有礼地问。
  “不了。”梅佳丽支着腮,避开了米建国热烈的视线。
  离开时,她问米建国这一餐用了多少钱,米建国也不知,她偏要问,米建国便在走进大厅时间副总,然后转告梅佳丽,是8888元。
  8000多块钱啊!梅佳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她的阅历里,这是第一次一顿饭吃掉这么多钱,若在她工作过的北山县,这是她那个衰败的县级文工团二十多个演员一个月的工资!
  走出辉煌的门厅时,众多男女服务生簇拥着他们,向他们鞠躬,为他们祝福,酒楼的老板亲自替她和米建国拉车门,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一点贵为人上人的得意。
  像米建国说的,你买的是别人的尊敬。
  梅佳丽的心掉在矛盾中,生活搅乱了她固有的价值观。

  又过了三天,米建国要请她去西郊山区的温泉疗养地洗温泉澡,那里离省城50公里,近两年新开发了地热资源,一个个的温泉汤池沿山排列,星罗棋布,有钱和有闲的政界商界人士一有机会都爱往那里去。躺在散发着硫磺矿泉味的小间泉池里,在那些打着服务员招牌的小姐全面服侍下,很多经商的灵感都可以从此诞生,很多整人的阴谋也可以就此想出,所以是个诱人的好地方。
  梅佳丽对那地方是耳熟能详,省城的大小报纸天天都有温泉开发区的广告,她也曾动过去那里沐浴的念头,她怀疑自己的右腿有关节炎,阴天下雨时,不时就会微微地痛一下。
  但这次是米建国邀请的,她想了想,还是给予了拒绝。
  “我不想当一个专门浪费你的钱的小花瓶,”吃海鲜花掉的8888元总在她眼前不散,“你不要为我那么累。”她向米建国说。
  “不累,”米建国坐在车后座,与她并着肩,窗外是飞快后退的城市的灯火,他向她说过,他每天晚上不管再忙,只要他在省城没有出差,就一定要用车把她从演出的歌舞厅送回住处。“与你在一起,”他说,“我只会充满活力。”
  梅佳丽应付地笑一笑,去温泉疗养地的动议就此取消。

  到了下个星期一,没去成温泉疗养地的米建国安排了新节目,他在电话里把这个提议向梅佳丽一说,梅佳丽没加思索便一口赞成。
  因为这个节目符合梅佳丽的心意,米建国请她到他的集团总部去参观。
  梅佳丽对米建国的实力印象,在于他的豪华轿车,那些名牌时装,和在南粤海鲜楼吃的8000多块钱一席的大菜,而他的公司究竟如何,她心中是画不出具体图画的。
  米建国说他的总部在省城南郊的高新科技开发区,这里街道宽阔,楼房高大,绿化优美,现代化的城市设施触目皆是。
  当天下午两点,米建国亲自驾驶卡迪拉克来到光辉小区的出租屋,准时把梅佳丽接到车里,然后调头,用了半个钟头,把车开进了坐落于高新科技开发区的大华集团根据地。
  一进集团总部的围墙,四个穿着整洁制服的保安在岗亭边站得像四根笔立的木柱,向老总的轿车敬着非常正规的军礼。过了门岗首先映入梅佳丽眼帘的,是集团内异常优美的环境,车道两边种着两排塔柏,碧绿挺拔,像两排青春的少女站在路旁,热情欢迎着外面的来客。随着轿车无声的行进,一幢由乳白色的花岗岩和蓝色的玻璃幕墙组合成的造型别致的二十七层高的大楼,越来越近的扑入眼帘。而环绕楼房四周的,是起码十来亩大的绿色草坪,三个喷水池嵌在草坪的三个不同方位,把晶莹的水柱喷向骄阳下的蓝天。棕榈和银杏在鲜花围成的花圃里做岸屹立,形状各异的树叶在风里潇洒摇曳,摇出一片南方夏日浓烈如火的情调。
  走进大楼的玻璃门,一股凉风混和着桅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个笑容可掬的女职员穿着深蓝色的西服套裙,小跑着掀开电梯门,米建国谢绝了她要为客人当导游的热情,“我就是梅小姐的最佳导游。”他说,领着她走马观花看开了。
  梅佳丽对一个集团企业的结构一窍不通,掠过她眼帘的,只是整齐有序的办公室和工作间,一台台一排排的微机在男女职员灵巧的手指下变幻着,佩戴着工作卡的部门经理见了他们的老总到来,隔着十几米就在弯腰鞠躬。各个楼层的走廊里摆放着绿色植物和鲜花,每扇玻璃窗以及每间门的把手都擦拭得一层不染。
  “简直像医院一样干净,”梅佳丽被感动了,“我原先以为公司就是乱七八糟一堆人坐在沙发上吸烟,喝茶,云天雾罩地吹牛,没想到是这样。”
  米建国把得意藏在心底,礼貌地请梅佳丽与他一起升上十六层的总裁办公室。
  米建国的办公室足有100平米大,比办公室还大两倍的是外面的会客间,会客间的四角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雕塑工艺品,有铜雕,有石雕,也有木雕,只是这些雕塑的风格及样式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它们或动物或人像,但更多的是造型奇特的各种房屋模型,这些都不能吸引梅佳丽,她礼节性地扫视一圈,就进了米建国的总裁办公室。
  然而一跨进米建国的办公室,梅佳丽就吃惊得呆在原地,让她一时心慌气短出不了气的,不是脚下灰色肃穆的厚绒地毯,不是各种现代化的电子办公设备和外国友人赠送米建国的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纪念品,令她一时受了震动的是硕大的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的一帧照片,照片足有真人的两倍那么大,照片上的景象使梅佳丽张大了嘴巴闭不拢。
  那是她在一个歌厅演唱的镜头。
  “你,你你,”她竟然也有结巴的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
  米建国心里很满足这种效果,他就是要叫梅佳丽吃惊,“你唱歌时,”他说,“我请一个记者朋友正大光明地为你拍的。”
  “你为什么这么干啊?!”
  米建国稍微停了几秒,“因为,”他再停了一下,“我愿意你知道——我爱你。”
  梅佳丽的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春潮,她最讨厌一个不是丈夫的陌生男人当面向女人说爱,但米建国不是陌生人,她已答应与他交往,他们有了不长可也不短的交往史,他们或许已能算作朋友,只不过她认为程度尚浅。她生在一个现代观念无孔不入的时期,而向一个心悦的异性当面说一声“我爱你”,好像也是现代人应该适应的外交礼仪。是的,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没法拒绝米建国当面向她表露胸怀。
  然而她就是止不住的心慌,她跌坐进沙发,她看到米建国在向她介绍一个优雅端庄的女职员,说她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只见女主任手持托盘送进一杯柠檬红茶。
  这么多男女职员,梅佳丽还在想,请示工作时走进来都会看见这张大照片,他们不认识她,这还罢了,可现在自己来了,比如面对这个女主任,那主任会怎么想,会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呢,还是只把我看作米总裁身边的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情妇?
  女主任会以为我不过是一个专傍大款的末流小歌手吗?
  米建国不该这样做啊,即使要挂照片,也只该挂在他的寝室里,而不是这个暴露无遗的办公室。
  托盘递到了梅佳丽身前,她恍恍忽忽伸出手去端茶杯,不知怎么的一紧张,托盘碰翻了,一杯热茶全部设在办公室女主任的手臂上。
  梅佳丽惊叫着不知所措,女主任没有惊叫,不顾自己的手臂烫没烫伤,埋头迅速地收拾地毯上的托盘和茶杯。
  “没关系没关系,”女主任嘴里安慰着米总的客人,抬头向梅佳丽做出笑脸,“我把它捡了就是。”
  但她在埋头的一瞬间,梅佳丽瞥见她眼里流露出不满的目光。
  米建国也跑了过来,神情焦急,要察看梅佳丽的身上,把哪里烫着没有。
  “不用,”梅佳丽平静了,“我没事。”
  她现在丧失了初进大楼时的好心情。我紧张个啥呀,她谴责着自己,不就是一张大照片嘛。我应该被办公室女主任小看,我给人家添了麻烦。
  没等女主任第二次端来柠檬红茶,她向米建国提出要回去。
  “那,”米建国思考着,“再坐半个钟头,等我处理完手头一桩业务,我陪你去东方幸运城玩赛车。”
  “我头痛。”梅佳丽随便找着托辞,“不了。”
  这次参观就此结束,米建国坚持亲自把她送回了光辉小区的出租房。

  梅佳丽觉得现在应该清静一段时期了,米建国很忙,每天接送她去夜总会歌舞厅演唱,再有耐心的人都坚持不了1个月。
  但她的想法错了,米建国不但毫无懈怠,甚至感觉上比平常更积极。
  又是一个夜晚,梅佳丽坐进他停在歌舞厅外面的卡迪拉克时,米建国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他的生意界的朋友从昆明打来长途电话,说距昆明西边60公里的阳宗海旅游区新建了一个乡村高尔夫球场,新加坡实业家投资的,标准十八洞,占地二十平方公里,据说其规模其设施排行亚洲第三,日本、香港的客人经常坐飞机到那里去玩高尔夫,上午来,打到吃晚饭,然后在阳宗海度假区的小别墅住一晚,在灯红酒绿的销金窟里撒下若干银纸,第二天一早乘飞机走人。朋友盛邀米建国去“考察”一下,说到了那里真的可以“乐不思蜀”。
  米建国在后座里问梅佳丽去不去,“你一天到晚就唱,”他说,“是不是太单调了一点,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就当深入民间去采风。”
  梅佳丽有点心动,每天两点一线的日子,确实也有些令人生闷。
  “你去吗?”她问米建国。
  “你去我就去。”没想到米建国这样回答。
  “怎么是我呢?”梅佳丽奇怪,“是你的朋友叫你去呀。”
  “我可去可不去,他们叫我去玩只是烟幕,烟幕下面是有一桩大生意要我去人伙。我是看你,你想去玩就去,不想玩,我没必要给他们面子。”
  “这个……”梅佳丽反倒犹豫不决了,如果专门为她跑一趟云南,不知又要花米建国多少钱,花多了,她从感情上欠他的就越多,她可不愿意做一个感情上的欠债户。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演出合同。
  她刚一说出合同的事,米建国就不以为然,“可以偶尔缺席一次嘛,”他说,“又不是多正规的团体。”
  似乎是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一丝轻慢惹恼了梅佳丽,她的态度转眼变得顽固不化,“合同就是合同,”她冷冷地说,“做人得讲信誉,你们商人不也鼓吹这个吗?我随便一走,肯定会搞得人家第二天手忙脚乱,临时找的演员,配合不好,也容易出漏子。”
  “那是两回事,”米建国说,“唱歌与商界相比,差了天上地下。”
  “那是你的认为。”她说完,再也不理米建国。

  第二天晚上到太平洋歌厅,老板却告诉她这几晚整理内部,歇业。
  梅佳丽奇怪,这老板最财迷了,大好时光的周末,正是大把赚银水的时候,他歇的哪门子业。
  老板笑而不答。
  在停车场,她看见了米建国的豪华轿车,米建国今晚要去接待一个香港来的朋友,叫一个副总接送梅佳丽,那个副总恭敬地迎着她,说他已问清楚了,梅小姐这几天可以无事,是否可以赏光与米总一起去哪里休息一下。
  “我还有另外三个酒楼歌厅,”梅佳丽说,“都有合同。”
  “那我送你去,米总说今晚这车是你的专车。”
  梅佳丽乘着这辆舒适的专车跑遍另三家夜总会和大酒楼,奇怪,那些老板不是说这一段时间另有安排,就是说被大型团体包了三天场,人家自己有联欢,梅小姐可以暂时放假几天。
  副总说:“米总吩咐过的,如果梅小姐没事了,还是想陪你出去转转,米总非常愿意在参观祖国名胜的活动中,有梅小姐赏光。”
  梅佳丽无奈了,看来反正没事了,闲着也是白闲,何必老与米建国斗气,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好,”她向副总说,“那就听你们米总的安排。”
  副总又在找话说:“你去云南玩过吗?”
  梅佳丽摇头。
  “如果没有,”副总说,“米总还是建议去那里。”说话间,他已拨通了手机,然后递给梅佳丽,“米总说他要亲自给你介绍一下云南。”
  梅佳丽拿过电话,权当与米建国聊天。
  米建国在电话里的声音很高兴,“佳丽啊,”他说,“你肯定知”道吧,云南是中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加汉族,一共有26个,其中有8个是云南省独有的民族。昆明是有名的春城、花城。云南的景点多如牛毛,当然毒品也从那里流出来,邻近金三角嘛。怕不怕毒品?”
  “小看人,”梅佳丽被米建国说动了心,“我当兵出身,就为了看一眼毒品,我也去。”
  “好。”米建国在那边一锤定音。
  第二天上午,米建国派昨晚那个副总把她接到集团总部,他们将从这里一起去机场。
  坐在米建国的宽大的总裁室里,梅佳丽看到她的大幅照片还醒目地挂在原来的地方,她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办公室女主任。
  她注意观察进出米建国办公室的人,给她端茶的已变成一个男性,只见他身材修长,温文有礼,每次米建国要坐向办公桌后那把象征地位和权力的转椅时,男人已不声不响地预先站在后面,将椅面对准头儿的屁股送过去。米建国要拿笔签署某个文件,他已把揭了笔帽的笔递到他手里。米建国欲起身与梅佳丽说话,他则在头儿直身的瞬间就把转椅拉开适当的距离,便于米建国出来。米建国不时亲热地向梅佳丽眨眼,年轻男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仿佛是个机器人或幽灵,在他的职责范围以外的东西,即便是外星人到来,对他来说都根本不会5!起注意。
  他是谁?梅佳丽想,原先那位女主任哪里去了?
  趁年轻男人出去拿什么东西时,梅佳丽赶紧抽空问米建国,“这小伙子是什么身分?”
  “办公室主任。”米建国说。
  “哎哎,原先那个女主任呢?”
  “辞了。”
  “为什么?”她非常惊讶。
  米建国注视着她,说得很严肃:“为了不让你有一点不舒服。”
  梅佳丽十分奇怪:“你怎么知道她让我不舒服?”
  “我看见了她对你瞪眼睛,尽管她想隐藏,可我还是看见了。”任何小事都瞒不过米建国,他的灵魂在这个总部里无孔不入,“这在我的公司,是绝对不允许的。”
  “可打烂茶杯的是我,是我不对呀。”梅佳丽轻轻叫起来。
  “没有客人的不对,”米建国松弛了脸上的肌肉,“何况她还看出来你是我的朋友,可她却心存敌意。对我的朋友心存敌意的女人,我是绝不留人的。”
  “我觉得对不起她。”梅佳丽茫然地嘀咕,“你是在为我得罪人呀。”
  “这城里,”米建国轻描淡写地说,“只要我想找,一万个办公室主任都找得来,就等我递个话出去。但找你却等于大海捞针,因为这世界上,你这样的,只有一个。”
  梅佳丽听到自己的心弦被一把小锤敲击,乐音震响,经久不绝。但她压制住自己的一时冲动,咬紧嘴唇,没接米建国的话。
  新的办公室主任进来,送进四张飞机票,全是头等舱。
  梅佳丽不解,问米建国:“还有两个是谁?”
  “小姜和小王。”
  “你的生意伙伴?”
  “不,”米建国说,“是我的六个保镖中的两个,平常都在公司一个基地练着,出差时就轮班叫他们。”
  到了机场候机大厅前,果然有两个戴墨镜的男人殷勤地为卡迪拉克开车门,护门框,把他们接住。米建国向梅佳丽介绍说,剃寸儿板头的是小王,而脸上有一颗黑痣的是小姜。两个年轻人一摘墨镜,都挺温文而雅,一问经历,竟然一个毕业于上海复旦,一个来自成都体院,都是大学本科,谈吐动作也很绅士很知识,他们对梅佳丽一口一个“梅姐”,像对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尊敬。
  这就是大款的气派吧?梅佳丽暗自想,说不定米建国专门向他们讲过什么,看他们那一脸的讨好像。不过排除掉这些商业气息,仅凭这两个保镖的学历看,米建国手下佣人的素质就不同凡响。梅佳丽领受着他们的恭敬,心里不禁感到很受用。
  我这是虚荣。她暗中嘲笑自己,又不是我的佣人。可哪个女人不爱虚荣呢,不过有的明显有的隐蔽,有的有虚荣的条件有的没有罢了。
  我现在是有了吗?
  米建国一行四人乘的是西南航空公司的飞机,空中客车A300,载客近两百人。现在,各航空公司竞争加剧,为吸引乘客,除了机上服务一流,还在飞到一半航程时搞幸运大抽奖,一等奖将是一张西航奖励的免费机票,一年内有效,随便你乘那条航线都行。三等奖和二等奖在经过各种程序后都宣布了,旅客们的热情在一次次的唱奖过程中被点燃,到即将宣布一等奖时,梅佳丽都感到了一丝紧张。
  “不慌,”米建国突然向梅佳丽说,“跟我坐在一起肯定有运气,我是福星。”
  梅佳丽故意瘪瘪嘴,虽然语言上不表露什么,但心里还是很期望得到一点什么的。她从来不怎么相信运气,因为她从来就不是有运气的人,从当兵时失声到在小剧团里挣扎,这么多年来,命运何曾向她派送过红包。可她不希望永远是这样,她渴望著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她需要心想事成,她被排斥在成功的大门外太久了。
  开奖了,从乘客中选出的一位公证人在装着登机牌票根的小纸箱里摸了半天,当他拿出来宣布时,梅佳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等奖,”公证人大声喊,要压倒飞机发动机的嗡嗡声,“头等舱第三排A座!”
  这是梅佳丽的位置啊,是她中了一等奖!
  一瞬间,梅佳丽惊奇极了,她接住空姐递来的机票时,都有点弄不清今夕何夕了,怎么刚一跟上身边的米建国,就好梦成真,要啥有啥了?
  她在激动中悄悄看了一眼B座的米建国,那个男人仿佛没事人一般,头埋在一张当日的报纸里,专心地读着。
  一个小时后,抵达昆明的巫家坝机场,下飞机时,只见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乘务长姑娘走向米建国。
  “米总,”空姐甜甜地说,“有一个月没见你乘我们的飞机了,不要忘了我们西南航啊。”
  “不会不会,”米建国笑着,“你们是我走向世界的空中桥梁。”
  米建国在当地的朋友把他们一行四人直接用奔驰轿车拉到阳宗海度假村,整个接待的车队有十几辆车,前呼后拥,场面壮观。当地朋友开玩笑说,昆明最高级的轿车全到了,只差没有叫公安局的朋友警车鸣笛开道。
  米建国向昆明友人介绍梅佳丽:“我的女朋友,”他在出入轿车时都小心地搀着梅佳丽的臂膀,一付十分体贴十分照顾的模样,让人一看就与随便带的“小蜜”或者“女秘书”不是一回事,“你们要多多关照。”他向朋友们强调。
  一伙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男人都鸡啄米似地向梅佳丽点头:“认识梅小姐,幸会,幸会。”梅佳丽听出他们是真心向她阿谀,她明白是米建国对她的表情向他们做出了榜样,她对此不得不心存感激。
  在度假村订房时,她听到一个男人悄悄问米建国:“大楼还是小别墅?”
  只见米建国咧嘴笑笑:“别墅。”也不给朋友们多解释,别人也不问。
  梅佳丽赶紧暗中拉过米建国,脸上的表情很明确:“别墅里有几间房?”
  米建国拍拍她的手,小声安慰道:“一幢别墅上下两层,光客房就有五间,随你住哪间。”
  梅佳丽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于是他们在朋友的引导下,走进一座花园包围的西式小别墅。梅佳丽要了一把二楼的钥匙,拧开左边一间房,进屋时听见走廊里边又一声响,回头看,原来是米建国开了右边一间房。
  梅佳丽在梳妆镜前找头发时,米建国进来了:“呆会儿吃饭,”他站在她身后,镜子于是成了一个大像框,他与梅佳丽仿佛溶进了一幅真人大小的大彩照。“吃饭别吃多了,五分饱就行,”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后面欣赏着与梅佳丽共处一个镜子中的感觉,“下午打高尔夫,晚上那顿可以吃饱。”
  梅佳丽倏地转过身,正对着米建国,破坏了镜子中的和谐。
  “问你一个问题,”她说,从那个漂亮空姐与米建国打了招呼后,她一直在想这件事,“那空姐,是你的又一个朋友?”
  “又一个?”米建国一愣,明白了什么,随即笑得直摇头,“你呀你呀,想哪儿去了。我是西南航空乘客俱乐部的成员,经常乘他们的机,熟了。”
  梅佳丽不让他滑过去:“让我得一等奖,是她们为了你而做的特殊安排?”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米建国一脸诚实,“也许是吧,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公证人是她们请的,票箱是她们清的,我是局外人。”
  “你是大款,”梅佳丽若有所思,“到处会有人给你献殷勤。”
  “可能是吧,我很苦恼,或者我是不在意。”
  “真苦恼?”
  米建国点一下头。
  “如果叫你回到穷人的时代,”梅佳丽探究地盯紧他,“没有人为你献殷勤,甚至没有人拿正眼瞧你,你干不干?”
  米建国笑了,“你猜我会怎么回答?”
  “你会说不干。”梅佳丽毫不踌躇。
  “对,”米建国说:“我不干。毕竟,有钱的苦恼与无钱的苦恼相比,人人都会选择前者,我不是圣人,我与凡人一样,我当然选择凡人的标准。”
  梅佳丽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在听到回答前有些紧张,怕他撒谎?怕他言不由衷?结果他用一颗平常心对待她的试探,反而让她有一块石头落地的释然。
  中午在高级餐厅进餐,果然吃得简单一些,但对金盘银匙的餐具,梅佳丽已大开眼界。
  饭后乘上车,一伙人一溜烟上了高尔夫球场。这里浅山起伏,绿草如茵;空气澄澈,蓝天纯净,与他们住的那个省会城市的浑浊空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梅佳丽觉得心胸为之一爽。
  租了球杆球童,换了球衣球鞋,一伙人分成几组开始比赛。梅佳丽是第一次接触高尔夫,连基本规矩都一窍不通。看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场地里,果然有一些说着粤语的港人和操着台湾国语的男人在运动,就清楚这里的消费档次绝对不低。
  “梅小姐以前玩过吗?”一个肚子很厚头发很亮的当地朋友关心地问她。
  “没有。”梅佳丽说,“第一次。”
  大肚子朋友就耐心教她,说要这样握杆,这样微微弯着膝盖,这样扭身,这样击球。梅佳丽认真听着,可只要她打,姿势就非常可笑,不是击不到球,就是把杆子打人草地,震得双臂发麻,手掌酸痛。
  “谢谢张董呀,”米建国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原来他是给梅佳丽拿饮料去了,本来是可以让场地职员服务的。但他要亲自为她服务。“让我来教她。”他向张董说完,就手把手地教起来。他向她讲如何持杆,讲击球要领,他宽慰她不要着急,让她随意练习,甚至拿起纸巾站到她面前,抬手替她揩去额头上的一排汗珠。
  看到米建国对他的女友这么周到细致,其他当地朋友更对梅佳丽小心热情,他们为她击出的每一个歪歪扭扭的球而高声欢呼,为她连打三十二杆才进了一个洞而赞叹不已,而稍懂常识的球手都知道,高尔夫进洞的平均杆数仅为四杆。
  当晚回到度假村高级餐厅吃晚饭,从昆明又赶来几位高级人士,人们呼他们为厅长处长,不知是真是假,总之他们笑着制止,说生意场上都是兄弟,这又不是开党委会。米建国给他们介绍梅佳丽时,一以贯之地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梅佳丽观察到新来的人脸上略带惊奇,可是立即就对她尊敬有加。
  晚餐很丰盛,有粤菜有川莱,也有昆明的地方菜,比如昆明的汽锅鸡、宜良的烤鸭、蒙自的过桥米线,等等。米建国是一桌人的中心,但他又把梅佳丽当作他的中心,为她铺餐巾,布莱。梅佳丽很少吃这种宴会,拿不定主意喝什么饮料好,米建国就耐心介绍,提出各种合理化建议以供选择,最后为她决定一客鲜榨芒果汁。米建国毫不遮掩对梅佳丽的照顾,弄得梅佳丽很不好意思。
  “米总,”当地的朋友们等米建国安顿好梅佳丽后,向他发问,“你喝什么酒,是你们四川的‘五朵金花’之一,还是贵州的茅台和习水?”
  “我要问我的佳丽。”米建国回头笑眯眯地征询身边梅佳丽的意见,口气亲热,神态谦恭,仿佛她是他的当然主人。
  一桌子的眼光都盯着梅佳丽,好像有关世界未来、人类存亡的重大问题都系于她一身,她的一根指头批下按钮,世界就会改变方向。
  梅佳丽何曾被这样众星捧月一般地呵着护着奉承过,除了极大的不习惯,心里涌起的,是对米建国巨大的感激。
  “随他,”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做出那种羞涩的神情,“我才不管他喝什么呢。”
  “好!”桌面上十几张嘴巴狼嚎般地一声吼,“米总,你的梅小姐都点头了,你就敞开胸怀大干快上吧!”
  “我知道你们今天要谈事,”米建国说,“我们不来烈的,就喝干白。”
  “不行不行,男子汉,要来就来烈的,不然说我们昆明弟兄连酒都舍不得拿出。来你们五朵金花中的老大——五粮液!”
  “那好,”米建国没辙了,“客随主便。”
  紧接着就是觥筹交措,你敬我劝,酒桌上的祝词一套是一套,若要编成书,非得出十卷本的文集不可。人们每敬米建国一杯,都要联带着敬祝梅佳丽身体健康,而米建国每回敬朋友们一杯,往往也代梅佳丽向他们表示感谢。
  梅佳丽有点如坐针毡,得意是得意,众星捧月确实让人飘飘然,可是她的身分与米建国的身分不分彼此的纠缠得这么紧密,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这样合适吗?
  没容她想别的,酒桌上的气氛已喝到热烈的最高峰,朋友们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亲我亲兄弟亲,趁此时机,由昆明方面的一个头面人物出面,讲出了请米建国赴滇的目的。
  此公语言一出,旁边的梅佳丽就明白了,原来这一伙朋友打算在中缅边境瑞丽江的江心岛上开发一座大规模的娱乐中心,两国的国境线将从以后修起来的娱乐大厅的中轴线穿过,这是何等有意思的一个景点,对游客的吸引力会大大高于一般的娱乐城。朋友们已通过渠道找到了一个缅甸的开发商。各种批文正在两国的有关部门顺畅地办理。根据协议和初步框算,中方这边需要投资6000万元,而昆明这伙朋友暂时只能搞到2000万。当然了,米建国兄原先与他们早有交道,他们许多事情也是靠了米兄的倾力鼎助才得以成功,所以这次,啊,想再请米兄出山,助昆明的朋友一臂之力,米兄着承诺投资4000万,将来跑不脱就是娱乐城的董事长,米兄的事业应该全国开花,有了这个娱乐城,祖国美丽的南方边睡之地上,也就竖起了米老兄的一杆红旗啊!
  米建国微笑着,大气不出地听他们说完,然后表示,这个项目听起来是很有意思,具体的等他的开发部经理去瑞丽实地考察了,将全部资料拿给他看了,他估计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一下子,桌子上人人兴高采烈,劝酒声震耳欲聋。
  “慢,”米建国突然摆了摆手,”挡住十几个伸到鼻子前的酒杯,“4000万对我不大,可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个人说了不算,还得有另一个领导做决定。”
  一桌人清风雅静,紧张地看着米建国,对眼下的云遮雾罩不能适应。
  “米兄,”一个微微秃头的胖子扶了扶眼镜,小心地问,“那位领导,他是谁呢?”
  米建国的眼光把满桌人一扫,猛地笑指梅佳丽:“就是她呀。”
  轰地一声,十几个脑袋转向了梅佳丽,十几只酒杯举向梅佳丽。
  “嫂子!”人们的称呼变了,“梅小姐”倏忽间升格为更高一级的大领导,“你给米哥进一言,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全部交到嫂子您手里了……嫂子要我们弟兄今天死,我们不说明天活。嫂子要说把这里的房子全推倒,我们立马就去开推土机……嫂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全靠你给米哥参谋啦。”
  梅佳丽闹了个大红脸,额上热得冒出了小汗珠,这个米建国,抬举人也不是这么个抬举法,这叫人怎么下得了台呀。
  一时间,满座的大款小款轮番对她巴结,红的酒过来白的酒过去,梅佳丽不能喝,他们就让她以茶代酒,而他们一口一杯,直把五粮液当白开水。似乎今日太阳的光芒都从梅佳丽身上射出,似乎让米建国投资中缅边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恭维好米总身边的这个大美人。
  梅佳丽未饮已醉。
  米建国是满脸酡红,醉意熏熏。

  酒宴直吃到夜里十点才散。当是时,度假村的庭园里,一轮明月当空,长空万里无云,真是可以恰情,可心养性的好地方。主人们盛邀客人去唱卡拉OK,米建国推说不胜酒力,梅佳丽也是一口拒绝。梅佳丽本身就是歌唱家,她认为一群人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吼卡拉OK,绝对是对歌唱艺术的亵渎。她听人家说,时下的卡拉OK明星,大多是县级和乡镇一级干部,这些上老财定哪里都要唱,港台的流行歌曲数他们会唱的最多,他们感觉良好,有求于他们或要阿谀他们的人,在请他们吃饭前,首先要考察该饭馆里或饭馆附近有无卡拉OK厅,他们在一群群音育为他们的捧场喝彩下,直把中国的声乐艺术糟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要回房间去,”米建国小声对梅佳丽说,“我头有点晕。”
  “那我们一起。”梅佳丽说,她甚至主动地搀了一下米建国的手臂,只是一下,旋即意识到什么,又松开了。
  她没有看见,夜空下的米建国眼里,溢出几星振奋的笑意。
  一伙朋友族拥着他们在花草的包围中向前走,异地的环境,拉近了梅佳丽与米建国的心理距离。
  其实梅佳丽不知,所有这一切,都是米建国有意安排的,什么中缅合作项目,纯系子虚乌有,昆明的这伙朋友是米建国的“托儿”,他们的任务就是营造一种浓浓的气氛,梅佳丽在这种气氛中,要感到米建国的分量,而米建国再把这种分量转接到梅佳丽身上,使一个女人充分享受到这种分量所带来的荣耀。托儿们的任务简单而明了,就是要把梅佳丽水到渠成的托进米建国的怀抱。
  世上有一种现象,那就是一些男女要想相互间迅速发展感情,往往都要借旅游或出差为名远走他乡。没有了熟人的眼睛,没有了熟悉的环境,似乎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一般,相偕出游的人就容易亲近。是嘛,你有话只能与他说,只有你与他最了解,你们不怕有相识的人的眼睛监视,新地方的朋友根本没必要对你们的历史追根溯源。你们心理上的放松带来了身体上的放松,因而到外地去野合的鸳鸯,成功率几乎达百分之百。
  而现代社会里,还有比旅游在外起着更大的催化作用的,那就是一个成功男人的力量。
  米建国是明白人,而梅佳丽则蒙在鼓里。但生活的法则有着不可抗拒的铁一般的作用,梅佳丽觉得在这个众人族拥的夜晚,米建国形象在她的心里确实比在家乡的省城要亲切得多。
  昆明的朋友们把他们送到小别墅的栅栏门前,咛嘱晚上睡好,明天还要去天下闻名的石林去参观,然后一一识趣地告别。两个保镖小姜小王住在别墅底楼的客房,米建国和梅佳丽上了二楼。
  站在二楼走廊里,一瞬间两人竟变得沉默,一种异样的空气包裹着梅佳丽,她觉得皮肤上似有一只小虫在爬,她的额上又在冒热汗。
  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米建国在开自己的房门,梅佳丽听他把钥匙持得哗哗响,却半天没有捅进锁眼里,她赶紧走上去帮忙,米建国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毯上。
  “对、对不、起。”他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来……”
  一种怜悯升起在心头,女人对失去力量的男人的关切,就像母亲对儿女的疼爱。梅佳丽扶住摇摇欲坠的米建国,打开门,把他领向客厅。米建国的重量仿佛都压在她身上,她担心他就此昏睡过去,在客厅里站了几秒,决定一直把他扶进卧室。
  她把米建国放上宽大的席梦思床,把他搭在床沿外的双腿抬到床上去,当她直起身来时,她感到一只胳膊被米建国拉住了。
  “梅……”米建国眯缝着眼睛,嘴里喃喃地唤她,“你,不要离开我。”
  她犹豫了一瞬,半边屁股轻轻坐在他身边的床沿上。
  她审视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这个男人有着辛酸的童年,有着奋斗的青年,现在有着成功的中年,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靠天不靠地,不信鬼不信神,凭着一股强悍的拼搏之气,赢得了今天的一切。那么,结识这个男人,是否是一件幸事?自己也是个在奋“斗的女人,自己势小力薄,是否需要借助一个有力量的朋友的帮助?
  余长文是不帮助自己的,不但不帮助,还处处阻拦。与这个男人相比,余长文文采斐然,博古通今,但缺少的却是对现代社会的基本把握,他对世界的认识停留在一味的怨恨上,剩下的就是怀旧。余长文那种男人志大才疏,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而床上这个男人,行动就是他的另一个别名,他在生活里一刻不停地寻找、冲击、攫取,他可能没有余长文那么多的文化,但也就没有了余长文那么多的包袱,他与余长文相比,究竟孰优孰劣?
  床上这个男人是优秀的,至少在现在这个社会上。
  梅佳丽对自己的结论默然肯定,甚至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想不到米建国的眼睛刷地睁开了,那么明亮,那么火热。
  “佳丽,”他深情地唤他,“好高兴你独自与我在一起。”
  梅佳丽惊得差点背过气,思绪一下回到现实。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害怕地想,我坐一个陌生的床边,让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拉住一只手。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四肢一紧,忽地耸身跳起来。
  但米建国不放松那只抓住她的手,她脱不开他的牵制。
  “你没有醉?”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你的头不晕?”
  “酒不醉人心自醉。”米建国坐起身体,“再来两瓶都没事,让人醉的是你。”
  “你让我回房间,”梅佳丽越加惊慌,这个男人是不是刚才看出了我的思想,天哪,这是多么的害臊。“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不,”米建国索性两只手一齐伸出,抓住她的臂膀,把她揿坐在床边。“我不要你走,我想了多少天呀,我就盼著有单独与你在一起的机会,我是多么地高兴,你都想象不出,我、我都想大声唱歌了!”
  “你放开我,放开。”梅佳丽不敢大声喊,身体剧烈地扭动着,“我要回房间,我要走。”
  米建国放了她,可是嗵地一声跳下床,跑到门边,首先把门拴闩死。然后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佳丽,”他的眼睛放着热刺刺的光,他的鼻翼悠悠忽闪,他的双手向前伸着,十指曲张,一刹那像发了病的精神病人。“佳丽我的好姑娘,”他颤声叫道,“你是我唯一热爱的女人,你把我的心掏空了呀。”
  梅佳丽向后退着,退到墙边,柔软的装饰墙挡住她的退路。“不,”她心慌意乱地盯紧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不要过来,不要……”
  “你讨厌我吗?”米建国站住了,脸上的兴奋在褪色,悲哀却在五官上扩散。
  “不是,我不是,可可——”梅佳丽语无伦次,“我们之间,不了解,我……”
  “不对,”米建国一口否定,坚定地挥了一下手,“我们了解,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外表很冷,内心火热的姑娘,你与一般的女人不一样,你不看重钱财,而一般女人都是见钱眼开的贱骨头。我要让你搬进新房子,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地拒绝,我送给你时装,你是真心地要退给我。你不看重这些,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更大的目标,你在向那个目标走,忍受着孤独,克服着失败。你想在自己喜好的追求上获得成功,站在那风光无限的高处……我也是这样的人啊,我比你早走一步,我似乎已经受到了众人的喝彩。可是不,”他垂下头,声调低沉下去,“那些向我欢呼的人,是看中我的钱,那些向我递上笑脸的,是有求于我的实力……我没有知心朋友,有的只是利益伙伴,一旦哪天利益不在,他们会立即背身而去。我的悲哀没有人可倾诉,夜静更深时,我有时会突然产生一个强烈的欲望,想象一匹真正的野狼,毫无顾忌的仰天嘶嚎。我表面上是人,堂堂正正的人,可我内心渴望变成狼。我在拼搏,我也一直在压抑,我在所有可以钳制我、卡我脖子的权势人物面前扮笑脸,装孙子。我成功了六七年,我也压抑了六七年。我像你一样,也是十分、十分孤独的人啊。我们两个孤独的人,为什么不能彼此温暖,互相舔着伤口,在这个竞争剧烈的社会里,获得一分小小的休憩?我需要你的爱,我也给你爱,给你更强大的爱,我的佳丽啊!”
  梅佳丽倚傍着墙体,余长文的话拨动着她的心弦,她痴痴地看着米建国,听他掏心剖腹的话。
  说到底,她才26岁啊,她远离自己的丈夫。虽然谈不上多少爱了,但丈夫毕竟是有过深刻关系的男人。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也会有莫名其妙的燥动不安。她在受了歌厅老板的气和客人们的故意骚扰时,回到小案也希望有个厚实的肩头可以靠一靠,令她可以倾吐,可以撒娇。她也想得到一只有力的手的抚摸,让她泊进宽大安全的港湾。她的外表是冷,那只是一层保护膜,而内心深处,她还是渴望享受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爱的关怀啊。其实她不是米建国颂扬的那么好,她拒绝米建国的房子,是因为对米建国的动机心存戒虑,她想退回他的时装,虽然看起来很清高,可也不排除夹杂有变态的自尊。然而米建国一如既往的关心她,变着法儿让她高兴,她如果总是对他横眉冷目,那就太不近情理了。
  她垂下头,不知道眼前的情景该如何结束。
  就在这时,她听到米建国的声音停息了,她抬起头,没容她有所反应,男人的身体扑上来,压在她身上,屋子和灯光在她眼前旋转,她身子一仰倒向地毯。米建国的力量奇大无比,像一架开动的机器,喷火冒烟,冲向高山,冲向大海,冲向悬崖,而这架机器没有闸门,一旦开动,就不能停止。梅佳丽撕扯着,踢蹬着,拼死喊叫着,她希望楼下两个保镖能破门而入,可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整幢别墅除了他们这间房子山摇地动,外面像是油画上的史前世界,寂无声息。
  米建国越压越紧,米建国的嘴里喷着灼热的气浪,溶化的钢水一般灼烧着她的脸,她的双手被米建国反拧到背后,米建国紧抱着她,利用她自身的重量把她的双手压在身后。他呼呼地喘着,嘴唇上了她的脸。他的嘴好急迫,像一只刚刚挣扎出囚笼的野兽,要在她的脸颊上挖掘裹腹的食物。他一口噙住她的嘴唇,她的舌尖被他狂热地吸住。她的脑子里嗡一声,差点急得晕过去。
  “不……唔,”她左右扭着头,拼力想摆脱米建国的钳制,“我求……我是有丈夫的人啊!”
  这句话一经喊出,一个清晰的意识就牢牢地凸现在她的脑海中心,并迅速地压迫着她的心脏。我是有夫之妇,我不能偷人,我即使要找男人,也得与余长文离婚以后。余长文千不好万不好,可他救过我的嗓子,那就是救过我的命啊,他让我重新登台唱歌,等于让我重新活过来。他还在那个小县城等着我,尽管我们两人分歧巨大,可彼此之间毕竟没有说过离婚。
  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让他以后抓住把柄,我即使要与眼前的男人得逞,也得在我是自由人以后!
  梅佳丽在激烈的挣扎中,双手终于从背后挪出来,她感到米建国的头匍在她的胸脯上,像婴儿吮奶一样痉挛般地拱动,他用下巴和嘴唇一起往下拉扯着她胸部的衣服,她的白白的肌肤露了出来……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没让米建国有所防备,她弯下脑袋,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上。
  她下口是那样狠,潜意识提醒她,不狠不足以得到解脱。
  米建国惨叫一声。
  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早上,米建国冷静地与昆明的朋友一一告别,他说老家打来长话,马上要赶回去处理一桩生意上的急事。
  梅佳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他们像昨天一样,俊男靓女,很般配很优雅的气质。只是梅佳丽得小心注意不要碰着了米建国的右肩,只要碰着了,他准会痛得皱起眉头。
  他们一起登上西南航空飞返那座省城的航班,跟着他们的是两个忠实的保镖。
  米建国在飞机上一直向梅佳丽道着歉,但梅佳丽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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