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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爷:S城对出租车司机的称呼。 的爷刘振龙昨天夜里看世界杯睡晚了,早上一睁眼已经7点多了,他忙着爬起来到厨房里冲了把脸。儿子刘蒙早就上学走了,老婆何芳还睡着,嘴里还打着小呼噜。刘振龙一直纳闷,结婚前何芳文文静静的,这几年怎么学会了打呼噜还会骂大街。以前那个何芳哪去了?他总感觉何芳什么时候偷偷让人给换了。何芳最近还当上了球迷,比刘振龙还迷,世界杯场场不拉,嘴里还骂“傻逼”“臭逼”什么的似乎特专业。刘振龙觉得很可笑,何芳知道个屁啊,连越位也看不出来跟着瞎哄。刘振龙忙着冲了一碗方便面,胡乱吃了。何芳这时候醒了,打着哈欠眯着眼说:“昨天那场球踢得太臭了,早知道就不看了。困死了。”刘振龙没说话,抹抹嘴就出门。何芳突然又想起什么:“振龙,你小心点张秘书那个王八蛋啊。”刘振龙愣了一下,笑了:“他能把我生吃了啊?”就打着哈欠下楼了。 何芳说的是昨天晚上跟张秘书打架的事。张秘书是刘振龙原来厂的秘书,昨天晚上突然来找刘振龙。刘振龙没想到张秘书会来找他,他瞧不起这个人。张秘书是大学毕业分配到厂里的,分在技术科不愿呆,愿调到办公室写材料,写了一年多,就提拔了办公室副主任,跟吴厂长搞得热乎极了。刘振龙觉得这个人特别贱,可人家上了门,面子上还要说得过去。何芳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看张秘书来了,就躲到里屋看电视。张秘书坐下寒暄了几句,就说:“后天吴厂长的儿子结婚,想出几辆车。你给组织一下怎么样啊?现在市里抓得挺紧,不让动公车。电视台还总偷着录像给曝光,真气人。”刘振龙皱眉问:“给多少钱啊?”张秘书一怔,笑了:“就不提钱了吧。吴厂长也是你的老领导了,你找几个人帮帮忙嘛。完了在海鲜城撮一顿。”就掏出盒大中华扔一支给刘振龙。刘振龙摇头道:“我戒了。不抽了。”把烟扔回给张秘书:“这事还真不好说。现在都得往钱上看,这钱你要不出,就得我出,可我跟吴厂长不来往,我替他出钱肉疼。”张秘书眉头皱起来了:“那就算屁了。振龙,真想不到你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啊。”刘振龙嘿嘿笑了:“张秘书,我真是不能给你面子。吴厂长?他算个什么东西?如果是哪个工友用车,我刘振龙没有二话。我要有二话,我就是个大个的王八。”刘振龙用手比划了一下,他突然瞪起眼睛,近乎咆哮道:“姓吴的不行。你告诉他,刘振龙连杀他的心都有。他天天花天酒地的,弄得厂里几年不好好开支了,还弄得好多工友下岗,他算个什么东西?”张秘书脸上就不是色了,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说这种淡话有什么用。你不就是不肯出车吗,有什么了不起啊?”刘振龙脸就暗下来了:“张秘书,你说话可留点德啊。我可没说我们有什么了不起。”躲在屋里看电视的何芳实在听不下去了,蹿出来指着张秘书嚷道:“快走吧。你这种人也是,人家儿子结婚,关你屁事啊。走人走人。”张秘书站起身冷笑一声:“刘振龙,你不就是个破开车的吗?算个什么啊。”张秘书话音没落,刘振龙的拳头已经砸过去了。张秘书捂着肚叫了一声,就像一口袋土豆重重地扑倒了。何芳一把拉住刘振龙:“振龙,算了算了。”转身对张秘书嚷:“你他妈的快滚蛋。”张秘书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着狠话,忙着跑了。刘振龙不解气,骂了半晚上,还差点忘了看足球。 刘振龙打着哈欠下了楼,发现车窗上有一片腥气的污物。他苦笑着骂了一句。知道又是楼里哪个人喝多了,吐的。刘振龙擦净了车窗,心里闷闷地发动了车。这一阵儿生意挺不好做,城市的出租车已经饱和了,市政府早就不让再办新证了。可听说出租车公司今年还是偷偷摸摸办了一千多个本。还常常有一些不上户口的黑车到处跑。狼多肉少马路上光是跑空车了。前些时候刘振龙总是呼呼地跑到半夜,也就挣个二、三百块钱,乱七八糟的刨了去,最多也就落个百十块钱。这些天他干脆早早收车,回家看球赛。 拐出家门口的小巷时,刘振龙看到他爸爸刘占山骑着一辆三轮车正往早市上骑呢。老爷子骑得挺急,猫着腰,挺用力的样子。刘振龙叹了口气,放慢了车速。 刘占山现在牛子的饭馆当采购呢。刘占山退休后到处找活干,老爷子太倔,经常跟人家吵架,所以几个地方都没干长远。老爷子闲不住,后来又找了一家企业给人家看大门值夜。刘振龙也不反对老爷子找点活干,活动活动也好。可别人值夜都睡大觉,老爷子负责,晚上两眼瞪得跟小灯笼似的,拿着个手电乱转悠,熬得太苦。那家企业总表扬他,越表扬刘占山越来劲。刘振龙劝他:“爸,你别干了。这不成了熬鹰了吗?您换换地方,要不就在家养着,我给您钱花。”刘占山眼睛一瞪:“混蛋话。老子不用你们兄弟养活。老子还能干呢,我又不是没上过夜班。”可这一段市里的治安不太好,总有半夜偷东西的,前些日子还有个出租车司机让人给杀了。刘振龙担心老爷子出事,暗中托人让那家企业把老爷子炒了鱿鱼。刘占山挺生气,找那家企业的老板说:“我看门挺负责的,又没丢过东西,怎么好好的不让我干了?”老板笑嘻嘻地说:“您说得都对,可我不用您了。”老爷子没辙了,刘振龙乘机把他介绍到牛子的饭馆来帮工。 牛子是刘振龙的朋友,过去也是出租车司机,后来出了一次事故把腿给弄折了,就改行开了个饭馆。牛子人缘好,司机们总到他的饭馆吃饭,生意挺红火。刘占山负责早晨帮忙买点菜,活挺轻。老爷子觉得牛经理是照顾他,牛经理就说:“我跟振龙是朋友,让您来我这里我放心。再说这活也得有人干,您不干我也得雇别人干。”刘占山心里还是嘀咕,找刘振龙问:“这活是不是太轻了点,是不是为了照顾我才安排了一个这样的活啊?”刘振龙皱眉:”您心眼多得累不累啊?给您找个活,您看您这套事啊。”刘占山笑骂:“操蛋,还嫌我烦了。”就安下心来在牛子的饭店干了。 刘振龙姐弟三个。姐姐刘玉华大学毕业出了趟国,回来嫁了一个研究员。两个挺自私,关上门过日子谁也不招惹。每年春节象征性地回来一次,屁股坐不热就走。弟弟刘松林在百货公司当业务员,怕老婆,也不愿跟老爸在一起过。刘振龙不怕老婆,可老婆也不怕他。何芳跟公公闹不来,刘占山只好自己过。想到家里这些窝心事,刘振龙就头皮发麻。 刘振龙慢慢吞吞跟在爸爸后边,等老爸骑着三轮拐了弯,才把车开过去。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爸的背影,心里陡然酸了一下,一股挺不是滋味的东西涌上来,眼睛就有点发潮。妈妈死得早,老爸现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前些日子老爸想找一个老伴,跟孩子们商量,刘振龙赞成,可是刘玉华刘松林死活不同意,老爸也就没再坚持。想到这事,刘振龙就恨刘玉华刘松林,又恨老婆何芳。 太阳蒙蒙地升起来了,土气黄黄的让人眼涩。街道在软弱无力的阳光下显得很古旧。早晨上班的车流高峰刚刚过去,街道一下子又宽绰些了。刘振龙一路乱想着,半道拉了一趟活儿,就不敢再拉,忙开到了出租汽车公司。今天公司开例会,经理老苗要亲自训话。 前天,公安的从赵和平的出租车里搜出好几包毒品来。赵和平脸黄黄的连喊冤枉,可还是让公安的带走了。老苗吓坏了,挨班在例会上给司机们训话敲警钟。 大家都知道赵和平的老婆周菁一直在外边靠着一个小白脸。周菁是舞厅里唱歌的,其实那歌唱得跟喊街似的,可赵和平听着硬说像毛阿敏,崇拜得要死要活,死乞百赖地跟老婆离了婚跟周小姐结了婚。周小姐比赵和平小十几岁,早在舞厅泡得风情万种了。赵和平干活干得很苦,每天发车早收车晚。等他发现周菁外边有了人,两个人就叮叮当当的总干架。赵和平的存折都在周菁手里捏着呢,这下子赵和平出事,周菁一定得卷着赵和平的值钱家当跑了。刘振龙想到这就泄气。他想如果自己有一天出了事,何芳也得学了周菁。 刘振龙进来时,会议已经开始了。老苗盯了刘振龙一眼,示意他坐下,然后接着说毒品的事,说大家都要注意点。有人跟刘振龙开玩笑:“振龙,你小心点,现在可正在风头上呢,能不干了就别干了。”老苗当真了,目光僵硬地看着刘振龙,结结巴巴地问:“大刘,你,真干这个啊?”刘振龙哈哈笑了:“我穷死也不敢干这个呀。别人先不说,我们家老爷子知道了,还不得生吃了我啊。” 刘振龙哈哈笑的时候心里挺难过。他跟赵和平关系挺好,他没看透,赵和平怎么干开了这个了。他越想越觉得赵和平冤枉,不定替谁背了黑锅了呢。开完了会,他开车去了公安局,找他的战友王大鹏。王大鹏在治安处刚刚提拔了副处长。听刘振龙说想见赵和平,就一劲摆手:“行了行了,你甭想见他。这案子是重案,局里正审呢。你怎么交这种哥们啊?留神哪天把你也沾上。你躲远点吧。” 刘振龙看他那一脸惊慌的样子,不禁笑了,心说,犯了国法,该枪毙枪毙,朋友归朋友啊。这时就有人呼他,他摘下BP机看了看,是关小丽。刘振龙就对王大鹏说:“我跟你说真的,赵和平不像干这种事的人。我猜不定谁拉他下水呢。” 王大鹏撇撇嘴:“这年头,知人知面难知心。人们挣钱都掐红眼了,杀人的事都敢干呢。你又不是赵和平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傻了。行了行了你走吧,我还有个会。” 刘振龙泄气地出来,心里对王大鹏的态度挺上火,什么战友啊,狗屁,这人要是当个小破官,就牛逼上了。王大鹏过去和气着呢,现在见了战友都一脸的不耐烦。刘振龙开着车到了报社门口,就看见关小丽那辆红色桑塔纳。关小丽跳下车来皱眉说:“这半天,去哪儿了。” 刘振龙就说了赵和平的事。关小丽说这事都传开了,她刚刚问了当记者的姐姐关大丽,关大丽说准备写报道呢。刘振龙刚想问问详细情况,关小丽却问刘振龙那张画找到买主了吗? 关小丽问的是哥哥关亚平的一张画。关亚平办着一个建筑队,有家客户欠着工程款给不了,就把一张名画抵了,说是值几十万。关亚平不懂,让关大丽找人鉴定了一下,说是真画,值一百多万。关亚平不爱这种东西,就让关大丽想办法卖了。那天正好关小丽在关大丽那里,就揽了过来,她听刘振龙说过认识几个倒古董的,她想让刘振龙挣个中介费。谁知道刘振龙找不到那几个倒古董的了。听说是刚刚犯了什么事都猫了。这张画就一直出不了手。上个月刘振龙把这事托给了姜得奎,可现在姜得奎还没给信呢。刘振龙倒没有想挣什么中介费,他是想这件事办成了还关亚平一份情。去年刘占山老家来了几十个老乡,让刘占山帮忙找工作,说现在村里人多地少分的那点地还不够种的。刘占山爱管事,就让刘振龙帮着找活。刘振龙心里烦老爷子管闲事,可知道老爷子跟老乡吹牛了,只好去找关小丽,关小丽就都介绍到他哥的建筑队去了。刘振龙就觉得欠了关亚平的情。 刘振龙摇摇头:“我上个星期托姜得奎找了个买主,画都拿去了,可还没回话呢。我这些日子乱忙,脚都朝天了,没顾上找姜得奎问,一会我呼他。” 关小丽嗔道:“鬼知道你一天忙什么呢?忙女人呢。”说这话的时候,关小丽笑眯嘻嘻地用眼神撩拨着刘振龙。 刘振龙心里有些难以把持了,他很难抵挡关小丽这种笑容。这种微笑像一个张开盖子的陷阱,自己总是睁着眼睛往里边跳。刘振龙拍拍关小丽的肩,说道:“上车吧。”关小丽很默契地一笑,两辆车就一前一后去了友谊宾馆。 刘占山去早市买了五十斤水萝卜,回到饭店用秤称了,结果少三斤还多。刘占山气得嘴唇乱颤,连声骂着:“日他先人,乱了乱了。”牛子直劲劝他算了,刘占山不干,又蹬着三轮车去早市找那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菜贩子。 早市早就散了,几个戴大盖帽的驱赶着那些不愿意离开的小贩们。早市的税比正常的税要低些,贪便宜的小贩们总是要在这里多流连一会。刘占山找不到那个两只眼睛不一般大的菜贩子,心情登时灰暗起来。他推着三轮车一时想不起该到哪里去,正犹豫着,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过脖子,就笑骂道:“你老鬼,怎么干起了这个了。” 喊他的是工友秦天初。秦天初胳膊上绑着一块红布,上边写着城市卫生检查员。”刘占山说:“你这家伙,这几天总也找不到你,我有事哩。”秦天初走过来,笑道:“你这老东西,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刘占山把三轮车停在道边,说厂里的几个老工友想让秦天初联系一下练气功的事。上次那个大师嫌大家钱交得少不来了,让秦天初再找一个大师来。秦天初想了想,说:“行。上次那个人功倒是练得不错,可功德太差。”秦天初退休前就练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气功,也算得上半个大师了,他跟市里的一些什么张大师李大师的挺熟。秦天初答应完了就疑问:“你又不练我管这事干什么?”刘占山笑道:“我这人不是爱管闲事吗?都知道咱两个关系好,人家就让我跟你说啊。”秦天初又问刘占山蹬着三轮乱跑什么,还东张西望的,要是让车撞了怎么办?刘占山就来了气,讲了买菜让小贩坑的事。秦天初听他讲完也生气了,下巴撅着说:“不治治不行了。现在卖东西的总给少分量。明天我跟你一块去逮那小子。”刘占山看看秦天初:“你瞎转悠什么啊?咱们一块回去吧。” 秦天初就跟刘占山回家。路上,秦天初问刘占山:“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老伴怎么样啊?都一个多月了,你也给个信啊。人家那边催呢。”刘占山一下子就蔫了:“算球了。孩子们不同意。”秦天初火了:“你怕他们啊。都他妈的不过来跟你住。谁不同意?是振龙啊?我找他。”刘占山摆摆手:“振龙倒没事,这仨孩子还就他惦记着我。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能活几年啊,闹得孩子们心里不痛快。”说着,挺苍凉地叹口气。 秦天初泄气地说:“你啊。神神气气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让孩子们给治了。” 刘振龙跟关小丽在宾馆上床的时候,他妻子何芳正在他家楼下骂糊涂街呢。何芳骂街骂得十分精彩,什么脏话也敢出口,句句不离下三路。整个楼里没有人敢出来劝她。有好几次谁劝她她跟谁来。 何芳这几天打麻将总输,每天都输一百多块,一直转不过手气来。今天上午四楼的王嫂悄悄告诉她,孙麻子跟许梅串通了在牌桌上治她,她还有个赢吗?何芳一愣,回忆这几天牌桌上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孙麻子总跟许梅互相点炮。怪不得呢!妈的,有这样打牌的嘛?何芳越想越气,肚子里一股恶气出不来,就在楼下乱骂开了,也没指名道姓,可把许梅和孙麻子都骂明白了,俩人都没敢露头。 许梅的丈夫老罗也是的爷,月月给许梅一把钱常常不回家吃饭。传说老罗在外边有个相好的,在夜市上卖羊肉串,老罗总去吃羊肉串,吃着吃着就吃到一张床上去了。风言风语许梅听了不少,可老罗死不承认。许梅也抓不住证据,一赌气就跟孙麻子靠上了。孙麻子是机床厂的下岗工人,在马路边摆摊修理自行车,能说会道被街道看上了,聘请他帮忙收电费。后来熟了就常跟许梅何芳她们凑手打麻将。许梅背着老罗炒股孙麻子也炒股,许梅搞过传销孙麻子也搞过传销,两个人就有了共同语言。渐渐地两个人通过炒股建立了感情,又通过各自骂自己的老婆和老公加深了感情。据说许梅家的电灯空调都没日没夜地开着,可电费总是少拿。 何芳骂了一气觉得心里痛快了些,就回家淘米洗菜准备做中午饭。儿子最近吃东西跟狼似的,看样子要长个,何芳打算炖点牛肉。何芳原来是棉纺三厂挡车工,前年厂里不景气,减人,何芳就下岗了。何芳下岗没一个月刘振龙也下岗,急得何芳乱骂,两个人全没了工作,吃西北风呢?刘振龙也不理她,东挪西凑了几万块钱,买了一辆夏利车,当了的爷。后来刘振龙挣了些钱,何芳干脆也不给饭店洗盘子了,在家当起了太太。去年她跟人搞了一阵子传销,卖保健品,开始赚了一些,今年政府不让搞了,何芳的几个下线都失踪了,以前传销出去的东西,自然要不回钱来,何芳心里挺烦,就天天在家里搓麻将。可现在麻将也不好打了,许梅过去是何芳的下线,现在也敢坑何芳这个上线了。什么事啊。 何芳刚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牛肉就听到门铃唱歌,她以为是楼上的王嫂找她打麻将呢,就骂着去开门:“不打了,让那对狗男女气死我了。” 门口站着一个壮壮的汉子,粗声粗气地问:“刘振龙是住这里吗?” 何芳不认识这汉子:“你是谁啊?”听口音,这汉子像是演小品的赵本山那地方的人,浑身脏兮兮的。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干了很卖力气的活。 汉子打量了一下何芳:“你是他爱人吧?我叫王海全,是沈阳来的,他的战友,我们一个连的。”汉子的目光就高过何芳的肩往屋里看。 何芳忙笑道:“快进屋。振龙不在家。你坐一下,我给您呼呼他。” 王海全随何芳进了屋,朝何芳笑笑:“都说振龙娶了个漂亮媳妇,真是漂亮啊。”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起桌上的红塔山就点着了。 何芳听得挺受用,笑道:“漂亮啥啊?都成老倭瓜了。您喝水。”给王海全沏了杯茶,就去拨电话。 刘占山和秦天初说着闲话进了宿舍院门,见几个老头坐着小木凳闲扯,听了听,是正在议论厂里不发钱的事呢。厂子不景气,退休费也常常拖欠,这帮退休老头们天天发牢骚。刘占山秦天初也放下车跟着乱骂起来。老李头儿愤愤地说:“凭什么不给咱们开钱啊?现在这电费煤气费一个劲地看涨,工资倒往回缩了。”老李头儿拄着棍子把地得乱响。老成头儿笑道:“老李,你着急老刘可不着急啊。刘振龙一个月不得挣几千啊,你要有这么个儿子也就不惶惶了。管他什么涨不涨的呢。”刘占山听得不是味:“老成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啊,我儿子挣的是血钱,不像有的人当着破官能贪能占的,半夜三更还有人往家送。”老成脸一红不吭气了,他女婿在税务局当副科长,每天送礼的人排大队,成了大院里的一景儿。刘占山还想说几句解气的。秦天初拉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就气呼呼地不说话了,把脸扭向了一边。这时老工友吕一民从院外急急地走过来。 吕一民看到刘占山和秦天初,喘着气说:“老刘老秦你们过来,我跟你们说个事。”说着一把扯住刘占山到了一边,低声说:“老凡快不行了。咱们去医院看看吧。”刘占山一愣:“真的?”刘占山总觉得自己当年对老凡有些太过了。这些日子总想去医院看看老凡,可一个人不好意思去。他看看秦天初,秦天初说:“去吧。人都快不行了,你还记着旧账呢?我看你是越老越小心眼了。”刘占山不高兴地瞪老秦一眼:“谁小心眼了?” 凡也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太阳光很强,他觉得有点头晕,这些日子实在是缺觉了。老爸凡山月脑溢血后偏瘫已经三个多月了,他和老婆一直在医院陪床。大哥大嫂总说忙,头一个月还时不时地来看看,最近也不怎么露面了。小妹两口子忙着跑生意也说顾不上。倒都是给凡也强扔下点钱,说也强你就多费心吧。凡也强熬得抗不住,那天在电话里嚷完了大哥嚷小妹:“你们都是泥捏的,就我是铁打的。你们能不能来看护几天?老爷子也是你们的亲爹啊。”他扔了电话,想起百日床前无孝子这句老话,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老爸小心眼了一辈子。大学毕业之后就小心翼翼干工作,调来调去后来在工厂当了个车间副主任,偏偏又碰上了刘占山这个死对头。刘占山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凡山月不好管理。那些年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刘占山牛得很,动不动就贴大字报。凡山月管不了刘占山还总挨批判,回家就生闷气,竟落下个头疼的毛病。退休后这头疼病一直没治好,后来就脑溢血偏瘫了。凡也强总觉得老爷子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刘占山身上了。小时候他还总跟刘振龙在一起玩,后来长大了,对刘家有了一种仇恨,就不跟刘振龙来往了。有一回他在街上见到刘振龙,刘振龙嘻嘻哈哈地说:“强子,当上警察了,牛了。也不搭理我了。”凡也强恶恶地说:“我就是不愿搭理你。”说完就走,走出很远觉得自己挺没劲,回过头来见刘振龙还站在那里发傻。今天父亲的一帮老工友来医院,没想到刘占山也来了。他更没想到父亲握着刘占山的手两个老头儿对着掉眼泪,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凡也强一时弄不懂这两个老头是怎么回事,看来人要是老了就什么都看淡了。 凡也强刚刚上了摩托车腰里的呼机就响了,他停下车看看呼机,是局里呼他,忙掏出手机回电话。是李处长那粗猛的声音:“也强,那个司机被杀的案子你那里有线索了吗?”凡也强苦笑:“这几天正查呢。闻着点味了。”李处长说:“你赶快回来,到局里开个会。算了,你先回家睡两个小时吧。老爷子那里,你还是雇个人看着吧。”凡也强说:“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雇人?我还吃不吃饭了。我老婆那厂子也快黄了。”凡也强关了电话,想起了老婆。老婆真是不错,陪了这三个月的床,一句牢骚也没有说过。凡也强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心想今年老婆过生日一定得给她买点礼物。 刘振龙正在宾馆里睡着,听到BP机响了两次,睁开眼打开一看是何芳呼他。他怕是家里有事就忙着回了个电话,前些日子老爷子总嚷嚷不好受刘振龙担心出事。何芳接了电话就嚷:“刘振龙你快回来,你来了个战友。” 刘振龙没好气地说:“什么战友?你问清楚了没有?”刘振龙总觉得何芳脑子里缺根弦。上次来了个找刘师傅的,来谈一笔钢材生意。何芳也不问清楚就忙着让人家吃饭。那人也不客气,结果饭吃着半截,才知道人家找错门了,是前楼一个姓刘的,闹得好没意思。 何芳好像也想起了那回事,就哈哈笑着说:“这回没错,叫王海全,沈阳来的。一口赵本山的味儿。”刘振龙脑子就乱了,就问:“他现在在哪呢?”何芳说:“在家等着你呢。哟,怎么睡着了。你快点回来吧。不然他总在沙发上睡觉算怎么回事?” 刘振龙答应一声,放了电话忙着穿衣服,他后悔不该打这个电话,何芳这个傻娘们,也不问问清楚就呼自己。王海全在战友里名声挺臭,已经骗了好几回了,借了一屁股钱从来不还。刘振龙觉得脑袋有点大,他猜想着王海全这次找他来干什么,去年他往东北贩了一车西瓜,王海全一分钱也没给说赔了,其实刘振龙一点也不相信。他曾想王海全这辈子不会再找自己了,谁知道他找上门来了。刘振龙从心里不想见他,可终归是战友一场,再说不就是一车西瓜吗? 刘振龙穿好衣服,扭头看看仍然赖在床上的关小丽,关小丽也醒了,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刘振龙笑道:“还不起来啊,一会你老公该来捉你了。”他仔细打量关小丽,关小丽头发乱乱地摊在枕头上就像画里的睡美人。这女人好像不怕老似的。刘振龙心里动了动觉得情欲又涌上来了。他忍了忍,点着一支烟。 关小丽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也点着一支烟,笑了:“他捉我?他活该,谁让他的家伙不好使呢?”就吐了个烟圈,挺圆。她把烟掐了,吊住刘振龙的脖子,脸贴上来笑道:“你还真行。” 刘振龙跟关小丽是一个中学的,他比关小丽高两届。那时的关小丽长得真跟一朵花似的啊,她是篮球队的中锋,在球场上跑起来轻盈得像只燕子。不少人迷上了她,可那时漂亮得像朵花似的关小丽傲慢得像个公主,凡人一概不理。关小丽的爸爸那时是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如日中天,谁敢跟她近乎啊。据说参加工作后,有个胆大的同学死乞百赖地追过关小丽一阵子。关小丽开始还应酬了几天,后来翻了脸,把那同学骂了个狗血喷头。刘振龙做梦也没有想到,二十年之后他竟跟关小丽睡在一张床上了。这人真是命,不该是你的时候,任你弄得头破血流怎么折腾也没用。该是你的时候你不用费劲就归你了。 关小丽的男人叶明山是市土地局副局长。刘振龙见过,牛哄哄的。刘振龙总觉得自己跟关小丽是缘分。如果不开出租,他和关小丽也许到现在还走不到一起呢。前年,刘振龙刚下岗,东挪西借买了一辆夏利车要开出租。出租车司机关小丽拉着当记者的姐姐关大丽找上门来采访,想写一篇下岗再就业的报道。关小丽见到刘振龙就笑了:“怎么是你呢?”刘振龙愣了愣,也笑道:“关小丽!”后来接触多了,刘振龙才知道关小丽原来在一个厂子当干部,厂子效益不好,就辞职开了出租车。 刘振龙把关小丽推开,说:“你也该跑跑车了吧。”关小丽笑:“我跑什么啊?最近我这车就没人坐。这城里人还是穷的多,都坐你们这种夏利。我跟我老公说了,赶紧给我换一台车。我这两天就是休息放松。”关小丽摆了个大字展在床上。 刘振龙笑笑:“真是打草的比不起放羊的,我得走了。你开出租纯粹是玩票,我们一家子可还指我那四个车轱辘吃饭呢。”关小丽扫兴地说:“行了。你忙吧。跟你这人在一起真没大劲,每次都跟吃快餐似的。对了,你抓点紧把那画给出手了,我哥光催我。出不了手,就给他要回来算了。”刘振龙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哥那么个大款,还在乎一张画的钱啊?”关小丽说:“越有越抠门。他上个星期请我吃饭,我还以为吃什么呢,你猜是什么?涮锅子。没劲。”关小丽哈哈笑了。 刘振龙走到宾馆门口,阳光很亮,正好有一个小姐从宾馆出来要车,他觉得今天挺顺。他拉上这个小姐刚要走,碰上姜得奎刚刚拉一个客人收完了钱。姜得奎向他招招手,刘振龙忙停下车。姜得奎从车上拿出一本书来,跟刘振龙骂:“真他妈的太黑了。”刘振龙笑:“怎么了?谁又惹你了。”姜得奎挥挥手里那本书:“我刚刚去交税了,杨主任让咱们一人买一本书。23块钱。倒不在乎钱多少,你说这书咱们买得着嘛?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一会儿老张老李去牛子饭馆,找你去商量呢。” 那个小姐在车上喊刘振龙:“我说师傅,你还走不走了?”刘振龙忙回头赔笑说:“就走就走。”他转身从姜得奎手里接过书来看,是一本诗集,就皱眉说:“咱们又不看这路东西,让咱们买这个干什么?又不是李白杜甫的,咱不买。”姜得奎骂:“不买不行,杨主任说了,这是上边派下来的任务,他也没办法。全市出租车司机一人一本,一共六千多本。说是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项内容。要咱们好好学习呢。刚才我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工商局王局长的老婆写的,为了评职称买了个书号,自己印的。”刘振龙的粗眉毛拧起来:“操蛋的,怎么是人不是人的都想朝咱们下刀子啊?上个月订报纸的事还没弄清呢。” 上个月,省里一家经济报通过工商局,强行要每个出租车司机订阅一份。为这事司机们都骂大街,有一帮子人还找到市委去了。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里边就有吃不住劲的,悄悄自己订了。那报纸就在工商局的传达室堆着,谁也不去领。隔一段时间,就让看传达室的老头卖一次废品换酒喝了。今天又碰上这件事,刘振龙觉得应该闹闹了。他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钱,实在是觉得一些人不拿出租车司机当人看。 姜得奎为难地说:“老袁让买呢。好多司机都顶不住了。”老袁是出租车司机们的自然领袖,当着出租车司机协会的副主席,许多的爷都听他的。 刘振龙骂道:“老袁算个什么东西。他让咱们尿几下咱们就尿几下啊?”他皱眉想了想,对姜得奎说:“得奎,老张老李说得对,这事是得商量一下。让大家都去串串。告诉弟兄们,除了中央发文件,否则咱们一律不买。他们还能把咱们的车扣了不成。我有个战友来了,正呼我呢我得去一下,一会儿咱们在牛子的饭馆见面。” 车里那小姐又喊起来:“我说你还走不走了?有你这么开车的吗?”刘振龙答应一声忙上车,想起那张画的事,又伸出头来喊了一嗓子:“得奎,那张画能不能卖啊?卖不了算了,那边催得急呢。”姜得奎皱眉道:“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我找那人说是假画。”“什么?”刘振龙愣了一下:“不可能吧。关亚平可是找行家鉴定过的。”姜得奎摆摆手:“人家就那么说,我也不懂。一会我把画拿回来。”刘振龙皱眉说行,回头看看那小姐一脸不高兴,刘振龙连声说着对不起,就忙着开车走了。 姜得奎也上了车,他急着去白云宾馆。他的一个中学同学裴天明正在那里躲着,刚刚呼他来着。姜得奎正是找的裴天明,裴天明做过古董生意。在姜得奎眼里,他一帮同学中就是裴天明有学问。 裴天明开的公司垮了,债主子们撒开大网找他,火车站汽车站都盯了人。裴天明面也不敢露了,跑到姜得奎这里说找个地方躲躲。姜得奎想了想,自己的小舅子在白云宾馆当经理呢。就跟小舅子说了说让他住到宾馆来了。于是裴天明总是半夜出去活动,白天睡大觉。 有人说笑话,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一百个公司开业,每天都有一百个公司垮台。三个月前,裴天明还在得意楼摆了几十桌酒席庆祝开业大吉呢,还没一百天呢,就赔得底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老婆也跑了。这事。 一路上碰到了三个红灯。姜得奎直骂晦气,三站地他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赶到。进了房间,裴天明正狼着一张瘦脸吃方便面呢。姜得奎笑道:“行,苦也吃得,福也享得,像个干大事的主儿。”裴天明扒拉完最后一口,抹抹嘴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来:“我算明白了,这人到了什么份上说什么事。过去我见着方便面就恶心,现在吃得香着呢。”姜得奎问:“呼我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闷得慌,想找个人聊聊。” 裴天明瘦了。这一个多月他跟贼一样东躲西藏,他想逃离这个城市可是一时走不脱,债主子们特务似的到处搜。他打电话找过几个过去的朋友,可是无一例外地碰了钉子,谁也不肯借钱给他。气得裴天明直想打架。这些人过去没少占他的便宜,可现在都翻脸不认人了。他们怎么也不想想,日后他裴天明重新立起来,还好意思跟他见面吗?他气呼呼地把这想法跟姜得奎说了,姜得奎哈哈大笑,说:“你觉得你还能站起来吗?我告诉你,差不多每个趴下了的人都咬牙说一定要重新站起来,可没见过一个站起来的。天明,不是我劝你没出息。这人得认账。” 裴天明把烟头摁死在方便面盒子里,长叹一声:“得奎,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走也走不脱,一天跟老鼠似的,连阳光也见不得了。” 姜得奎掏出烟来点着一支,又扔一支给裴天明:“行了,你就猫几天吧,我看那帮小子再撑个几天也就撑不住了。谁光捉你啊?还干不干别的了。” 裴天明没抽姜得奎的烟,从枕头下面取出自己卷的烟,点着一支,用力吸起来。姜得奎直皱眉,他知道裴天明有抽大麻的毛病,摇着头说:“你真戒不了吗?” 裴天明吐出一口烟,有些凄凉地说:“我有时也恨自己,可我现在就怕一个人独处,真是受不了。如果不抽,我想我会自杀的。” 姜得奎闷了一下,就问刘振龙那张画的事:“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我去取。既然是假画,咱也别费劲了。刚刚振龙又催我呢。”裴天明一愣,笑道:“明天吧。晚上我去取一趟。”姜得奎说:“算了,还是我去取吧。振龙等着呢。”裴天明似乎犹豫了一下,笑道:“好吧,我打个电话,你去拿吧。”说着,就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然后告诉了姜得奎地址。 姜得奎撕下桌上的一张台历,掏出笔记下了,装进兜里。又盯着裴天明,叹口气:“天明,我真是不了解你,好好的工作怎么扔了呢?咱们一个班,也就你是个材料,还考上了大学,当了工程师。不像我,没文化也没出息,只能干出租车。你缺钱?不缺,你缺好工作?不缺。你在设计院干得正火爆。你走到这一步……”姜得突然懒得再说,扭头盯着墙上的一幅画。那画画的是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向田野走去。 姜得奎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扔在桌上:“这是一千块钱,多了我也没有。你再忍几天。”裴天明点点头:“行。我下个星期去北京,找我二叔去。他如果能帮我一把,我就能东山再起。”姜得奎看看表,站起身:“那我走了。我可伴不起你。一家子还等着我吃食呢。” 裴天明看看桌上的钱,眼睛里有了泪,他叹口气:“得奎,这些日子我总是花你的钱了。我……” 姜得奎皱眉道:“你怎么跟老娘们似的了。行了行了。” 裴天明说:“等日后翻过身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姜得奎放下脸来,恼了:“天明,你说的这叫屁话啊。我姜得奎可没图你报答我什么。咱们是同学又是朋友。今后这种生意场上的淡话,你少跟我讲。” 裴天明笑了:“好了好了,我不讲了。看你。快走吧。” 关小丽从宾馆出来,就开车回了家,她最近干活有一搭没一搭的,每天就是开着车上街兜兜风,能拉几个算几个。丈夫叶明山也不指着她这几个钱。 关小丽一直觉得自己跟叶明山结婚是个大错误。叶明山结婚不久就干不动床上的活了。关小丽也知道,像叶明山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一天到晚的心思根本不在床上。叶明山对关小丽很体贴,体贴得让关小丽觉得他是在“做”。叶明山对谁都永远是一副笑脸。关小丽曾经试图破坏叶明山的“笑脸”,可是,不管她怎么闹,叶明山也没有发作的时候。关小丽泄气了,跟叶明山生活,好像呆在一间四面都是橡皮的房间里,你永远不能碰到坚硬的东西。或者说你恼怒得想一头撞死,却也找不到撞死的地方。她觉得跟刘振龙在一起,才能感觉到那种男人的虎虎生气。而叶明山是一个失血的纸人。 关小丽进了家叶明山还没有回来。她打开冰箱喝了一点冷饮,就坐在电脑前看VCD,前几天她从同学那里找了几部外国大片,已经看了一遍了,可还是看得挺上劲。正看到一个劫匪抢银行的时候,电话响了。 关小丽接了电话,是个男声,听了几句才听出是梁子。关小丽心里乱了一下,就笑了:“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干什么呢?找到那个肇事的了吗?”她一边跟梁子瞎支应着,一边接着看片,那个劫匪挺帅气的。 梁子电话里笑:“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个人,比在垃圾箱里找一只苍蝇还难呢。不说这烦心的事了。小丽,能出来一下吧?我挺想你的。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挺闷的。” 关小丽很想说自己现在正忙着,但梁子那张焦灼的孩子气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她笑道:“行吧。过二十分钟在长安影院门口见面。” 关小丽是通过作证认识梁子的。那天梁子开车在中山路上,迎面一辆车撞倒了一个老头就跑了。梁子下来扶起老头,这时巡警来了,逮个正着。当时关小丽正和梁子并排开着车,事情的全过程全看在眼里,她过来作证说不是梁子撞的。交警不相信,让梁子先送老汉上医院。老汉一下子住了三天院才醒过来。老汉醒过来对交警说不是梁子撞的,交警这才放了他。梁子后来对关小丽讲,他只模模糊糊记得那个肇事的司机是个小胡子,额头上似乎还有块伤疤。梁子好些日子在街上找这个小胡子。后来他恍然明白自己太傻了,那个小胡子一定会刮了胡子的。后来他就在街上盯着每一个司机的额头,但总也找不到那块伤疤。 阳光暴烈,关小丽觉得挺晃眼,就掏出墨镜戴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跟梁子怎么回事。她挺喜欢这个梁子,关小丽觉得梁子跟刘振龙那批人不一样。梁子是透明的,像一张白纸。而刘振龙总是心事重重的,让人看不透。 关小丽有时真想跟刘振龙结婚。她也知道刘振龙并不喜欢何芳,但是刘振龙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何芳。有一次,关小丽在刘振龙脸上看到血拉拉的几道口子,关小丽火了:“你有毛病啊?怎么不跟她离婚呢?”刘振龙当时一愣,随即笑了,拍拍关小丽的肩膀:“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离婚,然后嫁给我?我告诉你,我不可能离婚,如果你就是为这个,今后咱们不来往了好不好。何芳再差劲,我也不能让我儿子没有妈啊。”关小丽咬牙切齿恨道:“刘振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关小丽转身走了。她眼睛里全是眼泪,忍着没掉下来。她觉得刘振龙伤害了她,她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可是三天过去,关小丽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又给刘振龙打电话。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时她恶狠狠地骂刘振龙是魔鬼。 梁子也知道关小丽跟刘振龙好,可是他直言不讳地对关小丽说,他喜欢她。他不在乎关小丽喜欢不喜欢他,他说他有时就是想跟关小丽呆一会。关小丽后来把这事告诉刘振龙,刘振龙哈哈一笑,说:“这个梁子真有点意思。”关小丽就有些伤感,她发现刘振龙真的并不是很在意。她动过念头,真想跟梁子好上一回气气刘振龙。但是梁子后来总来电话,关小丽竟有些烦。她凭一个女人直觉知道梁子陷入情网了,她开始躲避他。梁子似乎知道了关小丽的心思,有一段时间竟也不来找她了。关小丽又觉得心里缺了一点什么。她有时想,为什么不能把跟梁子这种纯友谊的感情保持下去呢? 长安影院门口没有什么人。太阳光下面,路面显得灰灰乎乎的,像一条长长的许久没有洗过的破布带子。关小丽把车开过去的时候,见梁子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答应梁子出来。 刘振龙送了那个小姐,半道上又拉了一个活儿才回家。一进家门,何芳就朝他撇撇嘴,只见王海全躺在沙发上呼呼睡得正香。刘振龙捅醒他。王海全不好意思地打着哈欠说:“这些日子在南边光跟几个外商谈判了,回来坐软卧也失眠。就是缺觉。”说着就朝刘振龙傻笑。 刘振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王海全跟真事似的说:“振龙啊,我正搞一笔进出口的大生意,已经搞到了批件。这是刚刚从海南回来,没想到钱包让扒手掏了,十几万块钱没了。只好来找你,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多借,够回去的路费就行了。”说着就傻傻地看着刘振龙,刘振龙感觉到王海全目光中有一种胆怯的东西让人挺不好受。 刘振龙摆摆手:“你客气个屁啊。”他心里苦笑。去年去北京参加战友们的聚会,大家谈起王海全,大概有一半多的人都说王海全丢了钱包来借钱。大家就笑,都觉得王海全挺没劲,总在战友里边骗。也有人同情地说王海全也挺倒霉的,老婆死了孩子又小,还有一个老爹躺在床上。他做了几笔买卖都赔了。大家还是装傻吧,坑就让他坑一次吧。大家又回忆起王海全在部队时的旧事,觉得真是可惜了,混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挺惨的。 刘振龙问王海全借多少。王海全皱眉说,还得去北京办点事,得大几千吧。刘振龙想了想就进里屋取出三千块钱。何芳忙跟进去低声问:“这人是不是去年倒腾西瓜坑你那个人啊。可别再借给他了。”刘振龙不耐烦地小声说:“你别管好不好。” 刘振龙拿着钱出来,笑道:“多了我现在手头也没有,折子上都是死期的。就这三千块钱。真不好意思了。”他心里直犯堵,这三千块钱虽然不是个大数,可这样被人诳了走真是挺别扭。 王海全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马上又说:“振龙,这三千块钱我到家就给你寄过来。”刘振龙笑道:“不急,不急。”心想,你要是还,我就是你孙子。 何芳一脸的不高兴,扭身出去了。刘振龙看看表:“都快中午了。走,咱们吃饭去。”王海全说:“我吃完饭就得走。”刘振龙说:“来了就多呆几天吧。我陪你转转。”王海全摆摆手:“不行,我生意上也忙着呢。”刘振龙暗笑,心说你忙个屁吧。就一脸遗憾地说:“那就下次吧。”然后打了个电话说了车次,让车站的朋友给买一张卧铺票。朋友说,现在没票了只能买黑票。刘振龙不耐烦地说:“黑票就黑票。”王海全忙说:“不用,有张硬座就行。咱当兵的出身,没那么娇贵。”刘振龙说:“你不用管,到我这来了,就听我的。”王海全笑道:“那我就宰你吧。”刘振龙看看表:“走吧,还有一个多小时,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完了送你上火车。”王海全突然问:“王大鹏在不?喊过来一块坐坐?”刘振龙迟疑了一下,他脑子里又闪过王大鹏那种小人得志的样子,张嘴就说:“王大鹏不在家。”王海全遗憾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个人一出门,正碰到楼上的老罗打着哈欠下楼。老罗过去跟刘振龙一个车间,三年前也下岗开了出租车。刘振龙笑道:“老罗,怎么了?晚上走长途了?”老罗睡眼朦胧地看看刘振龙:“振龙,你说我这几天怎么这么不顺啊?”老罗似乎还想多说几句什么,看到刘振龙身后有客人就没再说,开车走了。刘振龙笑笑,他猜老罗可能又跟老婆干架了,就对王海全说:“上车,咱们走。” 老罗是窝了一肚子气从家里出来的,他刚刚跟老婆许梅干了一仗。许梅买了一件毛衣花了一千多块钱,早上起来穿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一劲问老罗好看不好看。老罗还没睡醒呢,一肚子不耐烦就骂开了:“老子一天在外边血奔,你在家一劲穷花。一千多块?你疯了!长得跟老倭瓜似的,还美呢。”许梅愣了愣,嚷起来:“看你凶的,我不就是买了一件衣服吗?你就心疼成这样了。你给你那相好的小妖精们花过多少钱啊?”老罗火了:“放你妈的屁。”就起身出来了。 老罗在街上开着车,一劲骂晦气。已经转了半个小时了,还没有遇到一份生意呢。这些日子怎么这么不顺呢? 老罗前天在街上拉了一个嗲声嗲气的小姐没给钱,说是钱丢了。还一劲拿媚眼对付老罗,弄得老罗没脾气算是白拉。昨天碰到了一件更让人蹿火的事,他没想自己这么猴精猴精的一个人让个老乡给涮了。 昨天下午要收车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乡样的汉子在拦车。老罗停了车,汉子说去郊县。老罗不想去,他真有点累了。可汉子哭丧着一张脸说:“老兄,去一趟吧。我不少给钱。”老罗就去了。 路上两个人聊起来。汉子挺诚恳地说,他是急着给朋友办事,已经一天没顾上吃饭了。老罗说那要不就先找个饭馆吃点再走。汉子看看表说到了县城再吃吧。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郊县,在路边一个饭馆停下车。汉子非要拉老罗一块吃点。老罗说我不饿也不能喝酒。汉子一脸热情地说,我今天实在是闷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就耽误你老兄一会儿。山不转水转日后咱不定在哪碰面呢,就算老弟我今天请你老兄吃顿饭。老罗看那汉子一脸的义气,就锁上车进了饭店。 两人进了饭店,一个胖汉迎过来,朝汉子笑道:“来了。”汉子也笑道:“来了。”转身对老罗说:“这是经理。”老罗朝经理点点头。经理笑道:“坐吧。”汉子就拣一靠窗的桌子坐下,老罗觉得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车。汉子拿过菜谱就呼呼地点了一桌子菜。老罗笑道:“行了行了,吃不了的。”汉子说:“甭客气。吃。今天我请你。”老罗不好意思地说:“这多不好。咱们是头一次见面。” 菜不一会就前前后后涌上桌子。汉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菜,看样子真是饿了。他一边吃一边对老罗说:“吃啊吃啊。不吃一会儿后悔。”十几分钟之后老罗才知道汉子这两句话实在是可恨。 汉子喝了几杯酒就起身去厕所。老罗心里动了动没说什么,放下筷子不再吃,他点着一支烟想等汉子回来就走。可他一支烟抽完了汉子也没回来。老罗心里就有些慌,起身去找汉子,可厕所里根本没有人。老罗拔脚要出门,却被经理挡住。经理笑道:“刚刚那位讲了,说你老兄请客。”老罗急了,大着嗓子嚷道:“凭什么让我掏钱啊?”老板眼睛一瞪:“你不掏钱谁掏钱啊,刚刚那位说了,你是个大款,你成天请客。”老罗破口大骂:“真是活见鬼了,那个王八蛋去哪儿了?我的车钱他还没给呢。”老板阴着脸:“我不管,你赶快掏钱。” 老罗气呼呼地坐在那儿生闷气。 老板鄙视地看着老罗:“怎么着,非得让我通知派出所?” 老罗看看老板身后站着好几个横眉立目的汉子,心就虚了,就掏出钱来算账。一下子结了八百多。老罗心疼得要冒血。 付了钱出门,老板送他出来,说了一句:“我看你也像个老实人,我告诉你,这家伙在我这里骗了好几回了。”老罗火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老板哈哈笑道:“我做的是生意,谁来吃都行啊。”老罗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怕我告你串通一气坑蒙顾客。”老板笑道:”你告我也行,可我得承认啊?你只是一面之辞。派出所先把你关起来问一宿再说。”老罗恨道:“行,算你们狠。我认栽了。”老板不屑地看看他说:“这怪你贪便宜。这还算不错,他如果再手黑点给你弄点蒙汗药,你的车都得归他了。” 老罗气呼呼地往回走,半道上车又抛了锚。修了几个小时,回到家都后半夜了。他心里有火睡不着,爬起来喝了半斤酒,才算昏过去了。 老罗早晨没睡醒,又窝着一肚子邪火跟老婆干了一架,饭也没吃,觉得身上没劲。他晕晕的又开了一会,还是没生意,想了想就把车开到了火车站的街角上,等主顾。他不想进广场,那些人都是袁志发的人他惹不起。他把车熄了火,眯起觉来。他梦见自己新买了几种股票一劲疯涨,一下子乐醒了,就想起自己去年买的股票真得割肉抛了,光傻等着不行。心念一动他就调转车回家,准备一会去趟股市。 刘振龙耐着性子把王海全请到一家中档饭店去吃饭。他本来想去牛子的饭馆,然后可以在牛子那里等姜得奎商量事情。可是想了想还是没去,他怕王海全跟牛子认识了,将来敢骗到牛子头上去的。 王海全喝了一瓶子白酒,看看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对刘振龙说:“行了行了。我今儿真是喝多了。咱们该走了。”刘振龙笑道:“你喝多什么?你的酒量我不是不知道的。”王海全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振龙,我今年一定能干大了。你信不信?”刘振龙苦笑:“我怎么不信,你老兄命里有财运。”王海全听了眼睛一亮:“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振龙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现在王海全的心理已经脆弱得很了,他想起了秋天在风中一吹就落的树叶。刘振龙哈哈笑道:“我当然会看了。我还学过几天相面呢。”王海全突然有些羞涩起来:“如果我今年真能发财,我得好好请请战友们。”刘振龙站起身说:“行,到时候,你得请大家喝路易十三。好了,走吧。小姐,结账。” 刘振龙送王海全到了火车站,那个朋友正在广场上等着呢。刘振龙交了钱,拿了卧铺票塞给王海全。王海全忙着做掏钱的动作。刘振龙拦住他:“干什么啊?”王海全不好意思地笑道:“让你破费了。”刘振龙拍拍他的肩膀,无奈地苦笑:“谁让咱们是战友呢。行了,快进站吧。” 王海全提起那只空空的提包,刚要进站,刘振龙突然又喊住他。刘振龙跑到食品摊上买了一只烧鸡、两瓶啤酒和一大袋面包,颠颠地跑回来塞进王海全那空空的提包里,笑道:“车上吃吧。” 王海全怔了一下,眼里就有了泪。刘振龙心里难受,装做没看到,跟王海全握握手,笑道:“走吧,一路顺风啊。” 王海全的眼泪就噗噗地落下来了,他握着刘振龙的手不放,颤声说:“振龙,我也是没办法。” 刘振龙忙摆摆手:“说啥呢。”他觉得应该安慰王海全几句,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有一块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儿。 王海全苦苦一笑:“我知道你挺烦我的。这钱,我有了就马上还上。” 刘振龙拍拍王海全的肩膀:“算了,你发了财再说吧。”刘振龙一时有些后悔,本该多给他一些钱的。他看着王海全那一头已经半白了的头发,想起当年的王海全是多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啊,日子把他磨成了这个样子。 王海全进了检票口,又回过身来。刘振龙目送着他。王海全就转身走了。刘振龙望着他的背影,看着王海全那乱草一样的头发,心里重重地酸了一下,他觉得王海全不会再来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王海全了。他突然向前跑了几步,高声喊了一嗓子:“海全!” 王海全惊得猛地颤抖了一下,脸黄黄地回过头,怯怯地问:“有事?” 刘振龙长叹一声:“好好保重。” 王海全呆呆地看看刘振龙,木木地点点头,转身没进了人流。 刘振龙只觉心里一派苍凉。他呆呆怔怔地站了一会才转身上了车。他去了牛子的饭馆。半道上突然接到了何芳的传呼,他不情愿地回了个电话,何芳说老罗让许梅杀了,没杀死。刘振龙一下子蒙了,问清楚老罗在哪个医院,就忙把车往医院开去。 许梅和孙麻子把老罗杀了,没杀死。老罗差一点让他们把动脉给割断了。原来孙麻子撺掇许梅偷偷把老罗的存款取了都买了股票,还把老罗的股票偷着抛了。老罗今天回来发现不对头,立时就跟许梅火了。两个人吵起来,老罗打得许梅鬼叫,孙麻子正好来找许梅,在门外听得又清楚又心疼,就蹿进门来帮着许梅跟老罗打起来,老罗一人难敌四手,被许梅在身后用椅子砸昏了。孙麻子说,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算了。杀完了咱就远走高飞,做个长久夫妻。许梅蒙蒙地就跟着孙麻子用菜刀割老罗的脖子。割了半截,许梅明白过来点了,吓得手软,割不下去了,正好赶上楼上的王嫂来找许梅打麻将,发现门缝里有血流出来,吓得赶快报了警,警察来了砸开门,把发呆的许梅和孙麻子逮个正着。 刘振龙到了医院,老罗已经醒过来了,脸色白白的,目光发直。他反复就是一句话:“这娘们怎么敢杀我啊?这娘们怎么敢杀我啊?”老罗的女儿放学回来也赶到医院,看着老罗吓得直哭。 刘振龙心里挺不是滋味。他听何芳说过许梅跟孙麻子的事,可这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许梅那个女人平常没什么胆啊,怎么敢下毒手杀人呢?这时他的呼机响了。他摘下呼机看看是牛子打来的,他回了个电话,牛子说老张老李他们在饭店等他呢,商量买不买那本破书的事。刘振龙说马上过去,又安慰了老罗几句就出来了。 梁子把夏利开到长安影院时,他看了看表,早到了5分钟。他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和车辆,等着关小丽那辆红色的桑塔纳进入视野。 梁子从省体育学院毕业回来已经三年多了。他在大学学的摔跤。回来他想进体委当教练,别的他觉得都不适合他。他有个本家叔叔是市政府一个副秘书长,安排他进体委也不该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事情大出他的意外,这个叔叔不办事。拖来拖去,一起毕业的同学都安排了,有的到了学校也有进了体委的,独独剩下了他。后来梁子明白了,这个叔叔忙着准备提拔,一点私事也不敢办,怕给对手留下话柄。最后分配他到郊区的一个小学当体育老师,梁子就去了,谁知道这学校的体育老师有五个,根本用不过来。梁子一去就干呆着。他呆了几天觉得实在没劲,后来又听校长说根本就不欢迎他来,是上边硬性分配的。梁子一生气就辞职了,先到驾校学了三个月,考了个本,然后就找亲戚同学借了点钱买了这辆夏利,当了的爷。 梁子体力好车开得也挺好,一天有时跑十五六个小时也不觉得累,他想早早把账还清爽了,挣了钱把车换换。他喜欢在路上看车,也喜欢看车上的人。那天出事也是因为他看了关小丽。关小丽刚刚拉了一个客人从百货公司出来,和梁子并行开着,关小丽想拐弯直恨梁子不让道,气得一劲摁喇叭。梁子第一眼先看到了关小丽那辆红色的桑塔纳,第二眼看到关小丽就心跳了,他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女人,他被关小丽的漂亮击中了。他呆呆地看着关小丽,把关小丽看乐了。关小丽笑道:“你到底走不走?”梁子忙说:“走,走。”就在这时候前边肇事了。他被指认肇事后关小丽为他作证,两个人就熟了。从此梁子就想上了关小丽,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坠入情网了,可他不想拔出来。他也知道他跟比他大将近十岁的关小丽并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喜欢跟关小丽在一起聊天。喜欢看关小丽说话的姿势、神采。 梁子眼睛突然一亮,关小丽已经走进了他的视野。梁子笑着喊了一声就迎上去。关小丽款款地走过来,笑道:“你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找我瞎耽误什么功夫啊。怎么,想请我吃饭啊?我可是不饿呢。” 关小丽现在心情很好。 刘振龙走进牛子饭馆,见几张餐桌上都有生意了。牛子正趴在柜台上跟几个司机聊天,抬头看见刘振龙,牛子就拄着拐过来,笑道:“老张老李他们早来了,等你拿主意呢,对了,刚刚老姜来电话,让你等他一下,他在新市口堵车了。” 刘振龙点点头进了雅间,跟老张老李几个司机打过招呼:“咱们再等一会老姜,来了一块商量商量。”那几个司机说不急。刘振龙又出来问牛子:“牛子,我老爸这几天干得怎么样?没跟你闹脾气吧?” 牛子笑:“老爷子脾气好着呢。你总跟我说老爷子脾气大,我还真不相信了。你别是在外边恶心你们家老爷子吧?” 刘振龙苦笑:“我老爸跟外人和气着呢,对我像个凶神。跟后爹似的。” 门一推,进来一个人,刘振龙认识,是司机齐大嘴。齐大嘴现在可红了,去年还当了一回优秀市民。他跟袁志发好,从不跟刘振龙这些人来往。 现在这里的出租汽车基本分成两类。一类是早些时候买车的司机们。再一类就是刘振龙这些下岗后来开出租车的的爷,后一类的爷还算正派,不像前一类,大都黑得很,每月都有打架或者宰客的事。前年成立了出租车司机协会,袁志发当了副主席,是前一类的爷们的头儿,好多人称他袁爷。袁志发过去是一家国营菜店开车的,后来就出来自己干。当时市里的出租车还很少,袁志发是第一批,慢慢地有了一大帮徒子徒孙,市里都知道袁志发是出租车一霸。齐大嘴就是袁志发手下跑腿的,屁颠屁颠跑前跑后跟孙子似的。 袁志发真正在出租车司机们心里树立起威信是前年的事。公交办要给出租车安装报警电话,价钱五千块。司机们都火了,许多人在例会上提抗议。公交办说,现在常常有谋害出租车司机的恶性案件,安装电话是为了安全。都得安,不安就停运。于是就有几个胆小的交了款。可大多数还是不愿交。那时袁志发跟刚刚结婚的又一任老婆到南方玩去了,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就在出租车协会的理事会上拍了桌子。他那天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嚷嚷:“我老袁有钱,五千块钱算个屁。可弟兄们好多都是刚刚干上这一行的。他们为了买车东挪西凑,现在瞪着眼让他们掏五千块钱,安这么个不顶事的玩意,他们能乐意吗。我反对!要是硬安,闹出乱子算谁的?我反对。坚决不安!”他借着酒劲把桌子拍得乱响。 传说袁志发那天真是火了,眼睛瞪得跟小灯泡似的。闹得那些理事们都顺着他说话,公交办的也含糊了。这事就让袁志发搅得真没弄成。袁志发的威信一下子就起来了,手下就有了齐大嘴这样一帮小兄弟。 牛子不知道齐大嘴今天想起什么跑到这里来了,迎上去。笑道:“齐师傅,今天怎么有空了。”齐大嘴没理牛子,看到刘振龙就嚷:“我说刘师傅,你可让我好找,袁爷找您呢。让您去四海茶楼坐坐。”刘振龙一愣:“老袁找我干什么?”齐大嘴笑了:“当然是好事了。袁爷现在可是咱们的头儿啊。”牛子听得挺不是味,冷笑一声:“刘师傅,他袁志发是你的爷,可不是我们的爷。”齐大嘴一点也不生气,哈哈笑道:“牛经理,你这生意现在不错嘛。”牛子笑道:“不错个屁。咱不是没摊上你袁爷这样一个靠山吗。”刘振龙说:“老齐,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完了我就去找老袁。”齐大嘴点点头:“那你可快点。袁爷是个急脾气。”就转身走了。 刘振龙看看表,觉得姜得奎该来了。就点着一支,跟一个司机下象棋。还没下完一盘,姜得奎就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包着的画轴。刘振龙把象棋一推,接过那画轴,对姜得奎说:“到雅间来,老张老李他们等半天了。” 梁子没想到会是这样个结果,他跟关小丽一下子闹崩了。梁子晕菜了。 梁子刚才提议去看一场美国大片。关小丽却说看过。梁子一下子傻了,他知道关小丽爱看外国大片,为这场电影他已经策划了一天了。关小丽看出梁子挺难堪,就说自己还想再看一遍。实际上她也真挺喜欢这部片子那火爆的枪战场面。梁子一下子高兴了,两个人锁上车,就去买票。进了电影院,还没入场呢,梁子突然跟关小丽说:“我今天买的情侣座,你不介意吧?” 关小丽突然停住了,眼睛瞪着梁子。梁子笑道:“我还真没坐过情侣座呢。”关小丽冷笑一声:“那你去找个小姐陪你看吧。”梁子一愣,他一时没听明白关小丽讲的什么意思。关小丽猛地火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气呼呼地往外走。梁子追出来,关小丽指着他嚷:“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去找个三陪小姐去吧。” 梁子愣愣地看着关小丽:“我……” 关小丽开着车一溜烟儿走了。 梁子沮丧极了,他看看当头的太阳,一股无名火鼓鼓地涌上来,扯开嗓子吼了一声:“我是个王八蛋!”立刻招来一帮人凑过来看他。梁子恶恶地瞪着周围的人群嚷起来:“看什么看?”就大步走下台阶,打开车门钻进去,逃似的开走了。 袁志发稳稳地坐在四海茶楼,喝着盖碗茶等刘振龙。袁志发身材胖胖的,一副很愉快很幸福的表情。他已经有两年多不开车了,在出租车协会挂着个副主席的职务,自己开着几家买卖,生意很好。 袁志发等得有些心躁,他等刘振龙想商量一件大事,这件事有关他的威信。 这些日子出租车这一行人心挺乱。起因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被人害了,凶手把司机杀在了城外把车抢了。市里当成个大案来抓,到现在还没弄出凶手来呢。许多出租车司机找他,说袁爷这事您得出面问问了。袁志发就以出租车司机协会的名义打电话催了一下。公安局一个接电话的挺横,在电话里嚷:“你以为这是什么事呢。总不能随便抓一个人顶上吧。”袁志发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把名字报了。可对方不买账,还是横横地说:“你姓圆姓方我不管。案子现在破不了。”就把电话放了。这事把袁志发气坏了,他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伤了,有了一种将要被人忘记的感觉。他想了两天决定得闹点动静了。他要让人们知道他袁志发还是一个跺跺脚地面上要颤一颤的人物,不是吃干饭的。他知道刘振龙在一些司机里的威望,今天找刘振龙是想商量一下在市委门口示威的事。 从心里讲,袁志发不想找刘振龙,他觉得这是在抬举刘振龙。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在出租车行业里一统天下了。想到这个,他心里就生发出一种不是滋味的酸涩。他突然听到一声喇叭响,他探头看看窗下,刘振龙来了。 刘振龙在四海茶楼的门口停了车,经理大赵就跑过来,一脸不高兴地说:“刘师傅,您架子也太大了吧。袁爷等了老半天了。”大赵黑乎乎的个子,平常总阴着张脸,像个黑社会。他过去也是的爷,现在也不怎么开车了,开了这个四海茶楼。刘振龙笑笑:“赵经理,袁师傅找我什么事啊?”大赵摇摇头:“不知道,袁爷只说请你来。” 刘振龙把车锁了,跟着大赵进了茶楼。他这是第二次进这个茶楼。城里的茶楼有几个,四海茶楼是装修气派的。他听人讲,四海茶楼名义上是大赵开的,可是里边也有袁志发几个人的股份。茶楼一共有四层。下边一层卖小吃什么的,坐了几个出租车司机。有几个他认识,都是袁志发的小兄弟。刘振龙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跟大赵上了三楼。 到了三楼,刘振龙感觉到一阵凉爽,空调嗡嗡开着。大赵把他引进雅间。刘振龙一进去,就见袁志发正一个人坐着呷茶呢,见他进来,也没起身,就点点头:“刘师傅来了,坐吧。”大赵给刘振龙沏了杯茶就出去了。 刘振龙在袁志发对面坐下,看着袁志发,笑道:“袁师傅找我有什么事?” 刘振龙看出袁志发胖了。他有时弄不明白,袁志发早就不开车了,干嘛还在这出租车这一行乱搅和,还把他的几个哥们弄进出租车司机协会当了什么理事,像要当霸主似的。 袁志发“哦”了一声就继续呷茶。刘振龙明白,这袁志发是要摆谱,他要的是这个劲儿。刘振龙是觉得挺可笑,这什么年代还摆出一副旧社会码头老大的派头。他总觉得袁志发旧小说或者港台电视剧看多了,看出毛病来了。 两个就这样对坐着。刘振龙掏出烟来点着一支,朝窗外看去。窗外是一片热烈的天气,马路边有一对情侣似乎在怄气,背着背谁也不理谁。刘振龙看着挺好玩,想起自己当年搞对象的时候,何芳也常常闹小性子。女人好像都有一个撒娇的年龄。可现在却跟个母老虎似的,什么时候变的啊?刘振龙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袁志发咳嗽了一声。刘振龙回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他。 袁志发慢条斯理地说:“刘师傅,我们想有个行动。我们的一个弟兄被人杀了。这事情你知道。现在公安局办案不痛快,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他们有个准话儿。” 刘振龙点头道:“您说怎么办呢?” 袁志发突然骂道:“公安局的都是一帮草包饭桶,快一个月了还破不了案,干什么吃的。我想咱们要集体罢工,给他们施加点压力。我手底下这些弟兄好讲。你身边那些人还得靠你组织一下。” 刘振龙摆手道:“不行。我们这些人还得靠每天干活吃饭呢。” 袁志发笑道:“这事我想过了,我算了算,你们一百多人的每天的工钱我掏了。不行我还可以多拿一些,不会让弟兄们吃亏。” 刘振龙笑了:“老袁,不是我扫你的兴,咱们这些的爷干这种事好吗?公安局还没破案,咱们不好再给政府添乱了啊。” 袁志发一下子闷住了,他没想到会被刘振龙拒绝,脸上就涨红了,嘿嘿恶笑着站了起来:”刘师傅,没想到您还挺进步的哟。袁某走了眼了。”说罢,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抬腿就走。 刘振龙突然哈哈笑了,笑得袁志发身上挺冷。他停住,回头看着刘振龙。 刘振龙收住笑,眯起眼睛盯着袁志发,淡淡地说:“老袁,我知道您在这街面上的威风,我刘振龙是凭力气吃饭的,不会看谁的眼色行事。您要是好说好商量地谈这件事,咱们还能说说,一个同行被不明不白地宰了,我心里也难受得很。可就您这副口气,您把我当成什么了?”他突然火了,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痛苦地颤了一下,茶杯惊慌地跳起来,险些跌落下去。 袁志发也笑了,朝刘振龙点点头:“好小子,是挺横的。可你别忘了,老袁在这街上混事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问我把你当什么了,我看得起你,你就是个什么;我看不起你,你在我眼里就什么也不是,屁也不是!嗯?你以为你是谁啊?今天老袁请你来,就是给你面子了。我告诉你,我姓袁的还没求过谁呢。” 刘振龙盯着袁志发:“您说得对,咱们谁也求不着谁。咱们就各人干各人的活儿。我不想跟您怄气。您不是早就不开车了吗?您还操这份心干什么啊?您不累吗?” 袁志发狠狠瞪了刘振龙一眼,摔门走了。刘振龙抓过桌上的茶杯,一口喝尽了,抹抹嘴起身下楼。 到了楼下,正碰上一个去玉兰香酒店的胖男人。刘振龙忙开车走,胖男人一劲跟他搭讪,刘振龙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对付着,就看到了放在身边的那轴画,忙掏出手机呼了一下关小丽,说画拿回来了,在玉兰香酒店门口等她。玉兰香酒店离关小丽家很近。 到了玉兰香,胖男人下了车,扔给刘振龙二十块钱说不用找了。刘振龙看着胖男人进了酒店,又看着酒店里出出进进的人,心里感慨了一下,能进出这个豪华酒店的,一百个人里边他也认识不了一个,看起来这人真是拉开档次了啊。这时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拍着他的窗子问:“走吗?”刘振龙忙摆摆手,小姐嘴一撇走了。刘振龙突然发现这样等关小丽挺麻烦,一会肯定还得有人喊他出车。他正想把车顶的出租标志拿下来,就看到关小丽的车开过来了。关小丽神采奕奕地下了车,招得几个男人直看她。 刘振龙拿着那张画下了车。关小丽接过画,笑笑:“怎么到这来接头?跟特务似的。想请我吃饭?” 刘振龙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很愚蠢的错误,不该来这个地方等关小丽。他没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笑道:“真是想请你吃顿饭了。” 两个人进了饭店,小姐把他们引到靠窗的一个火车座上。刘振龙把菜单扔给关小丽,关小丽笑笑:“不怕我往死杀你啊?”刘振龙笑道:“举起你的屠刀吧。我是挨宰只当风吹帽,喝死只当睡着了。” 关小丽笑了:“什么时候学得壮怀激烈了。”就点了几道菜。小姐走了。关小丽对刘振龙说:“明天我想去D县玩一趟,你跟我去不?那里有一个水库,还能游泳呢。”刘振龙想了想:“算了,改日吧,我还有点事。又要让咱们买书了,大家都不想买。弄不好又要跟工商局干仗了。”刘振龙一阵心烦,他想今天真是杂事特别多,都没拉几个活儿。 这时菜就开始上了,关小丽抄起筷子嘴一撇:“你就是爱出风头,这种事碍着你什么了?”刘振龙笑笑就给关小丽的杯子里倒饮料。这时他的呼机响了,他看了看不知道是谁,想不理又放不下,就去服务台回话,却是老张打来的,老张急火火地说,刚刚田小克的车在火车站停了一下,就被袁志发的人打了。老张气呼呼地说:“真他妈的不讲道理,怎么能随便打人呢。”刘振龙问:“田小克现在怎么着呢?”老张说:“没事,在火车站派出所解决呢。那帮人还骂呢。”刘振龙说:“我去看看。”他知道袁志发跟车站派出所的关系搞得很好,平时常常送个锦旗什么的,去年还通过搞警民共建赞助过车站派出所一些钱,田小克这件事,肯定派出所得向着袁志发那些人。刘振龙放下电话,回来对关小丽说:“真不巧,我得去趟车站,袁志发的手下把田小克打了。”关小丽不高兴地说:“你算什么啊?怎么什么也管啊?”刘振龙苦笑笑:“你一个吃吧,今天算我小请一回,改日一定好好请请你。”说完就掏出二百块钱扔在桌上转身就走了。他听到关小丽在后边直骂:“混蛋,谁用你请啊?把你的破钱拿走。” 刘振龙赶到了火车站,袁志发手下那帮人已经走了,田小克跟老张几个刚刚从车站派出所出来,刘振龙看田小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就火了:“怎么解决的?”老张说:“派出所和了稀泥,说下来再调查调查。”田小克对刘振龙说:“刘哥,你别闹事啊。就让派出所调查调查再说吧。”刘振龙瞪眼:“派出所?他们调查个蛋啊?事情明摆着是袁志发占地盘。”老张问:“怎么办?”刘振龙咬牙恨道:“我这就去找姓袁的说理,他凭什么占着火车站。” 刘振龙开车到了四海茶楼,大赵阴着脸说袁爷没在。刘振龙猜袁志发可能就在楼上,正想着怎么上楼去找,就接到了关小丽的传呼。他以为关小丽准是为刚刚吃饭的事生气呢,就没回电话。他心里想着就在楼下等姓袁的,今天一定要把话讲清楚,不能随便划地盘。刚刚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关小丽又呼他。他就有些动摇了,掏出手机回了电话。关小丽在电话里一说,刘振龙只觉得脑袋一下子跟洗脸盆似的了。 关小丽说,刚刚关亚平来过了,说那张画是假的,让人给换了。刘振龙脑袋蒙蒙地说:“关小丽,我刘振龙从来不干这种坑人的事。是不是你哥哥搞错了?”关小丽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干,可你托的人是不是可能干这种事。反正画是换了。”刘振龙忙说:“你过半个小时再打,我现在就去找人。”说完就呼姜得奎,让他尽快赶到四海茶楼门口。刘振龙关了电话,心里就乱成一个疙瘩。 过了几分钟,姜得奎来了。刘振龙跳下车把假画的事说了,火冒冒地问:“得奎,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姜得奎脸都白了,赌咒发誓说:“振龙,我姜得奎穷死,也干不出这种没屁眼的事来。”刘振龙生气地说:“你跟我赌什么誓。我要是怀疑你我当初就不用你了。我是说谁在里边做手脚了?”姜得奎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好心不得好报,走,找裴天明去。”二人上了车,直奔白云宾馆。 到了白云宾馆,姜得奎开了裴天明的房间。可是没有人,房间里的东西好像也没动过。姜得奎在写字台上看到了裴天明留给的条子。裴天明走了。去哪儿了?也没有说。两个人泄气地坐着,对着闷闷地抽烟。姜得奎抽完了一支烟,苦着脸说:“怎么办吧?振龙,我可以赔你。可我一下子拿不出这几十万啊。”刘振龙瞪了他一眼:“你赔得起吗?把你我都砸了骨头,也凑不出这些钱来啊。也怪我,当初太不小心了。”姜得奎发愁地说:“怎么办啊?”刘振龙想了想说:“你继续找你这个同学,搞清楚是他做了手脚,还是他让别人坑了。我去找关小丽,再往后拖几天。走吧。” 二人闷头闷脑地下了楼,在宾馆门前分了手。刘振龙忙着去找关小丽。车刚刚开到关小丽家门口,他发现有两辆车跟着自己,他心里起疑就在路边停了车走下来。后边的车也停下了,张秘书走下车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人。张秘书走过来,脸上红扑扑的,一身酒气,他冷笑一声:“刘振龙,今天路真窄啊。昨天在你家,你挺威风啊。”说着就一拳打过来。刘振龙一闪,张秘书打空了。他身后一个人蹿过来,照着刘振龙的肚子就是一拳。刘振龙被打得退了几步,险些栽倒。张秘书哈哈笑了:“怎么样啊?” 刘振龙笑笑:“真是不错。”说着话猛地出拳击中张秘书的脸。张秘书痛苦地叫了一声,仰面朝天跌出去了。 张秘书的门牙给打下来了,嘴里血乎乎的。他爬起来看看刘振龙,含糊不清地嚷着:“你敢打人啊?”一挥手,他身后三个汉子就冲过来。刘振龙猛地拉开车门钻进去,窗玻璃就被一个汉子用砖头砸碎了。刘振龙觉得头上一阵发烫,骂了一句,调转车头踩着油门朝张秘书压过去。 张秘书一闪,也钻进了车里,开车就跑,刘振龙追上去,把张秘书的车撞到了马路边上。这一幕,看得行人都呆住了。刘振龙跳下车来。把一脸是血的张秘书拖下来,也不管后边几个大汉拳打脚踢,只是痛打身下的张秘书。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哨响,两个巡警跑过来,扭住了发疯了一般的刘振龙。 刘振龙给抓起来了,有路过的出租车看到了,告诉了姜得奎。姜得奎慌慌着拉着老张几个人来找何芳,他听刘振龙说过有一个战友在公安局,想让何芳去找关系。可不知道何芳去哪儿打麻将了,门锁着。几个人又慌着去找关小丽。姜得奎急着说先找熟人把刘振龙保出来再说。 关小丽脑袋静了静,就想到了关亚平的同学凡也强。她打电话一问,这案子正好归凡也强管。关小丽说凡大哥你得先把刘振龙放出来,凡也强闷了一下说,那得罚款。关小丽就问罚多少。凡也强说五千块钱,那个姓张的还在医院里赖着呢。关小丽从家拿了五千块钱,几个人就去治安处保刘振龙。 到了公安局,关小丽让姜得奎几个在外边等着,她一个人进去,直奔凡也强的办公室。凡也强看看关小丽放在桌上的钱,笑道:“小丽,你还真上心了。”就喊人把刘振龙带来。 过了一会,刘振龙带来了。凡也强说:“振龙,有人保你出去。”刘振龙看看关小丽,就苦笑:“我猜就是你。”凡也强讥讽地笑了:“振龙,今后别再逞强。让大家为你着急。今天你破点财,五千块钱,算买个平安吧。”刘振龙看着凡也强,冷笑道:“五千块钱?强子,你还真下得了手治我啊?”凡也强说:“振龙,你说谁治你?是你撞到网里来了。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五千块钱?这还算便宜你了。你刚刚说我下手治你,其实我要是真治你,你今天就出不去。”刘振龙怒火从心里烧起来:“强子,别废话了,我要是不掏这罚款你能怎么样我?” 凡也强掏出烟来,扔给刘振龙一支,自己也点着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吐了个烟圈儿:“你要是不认罚就得认打了。”刘振龙冷笑一声:“怎么个打法?”凡也强笑笑:“打嘛?只一条故意伤害罪,就关你个一年半年的。”刘振龙摇头:“那得误事,那就罚吧。可五千块钱真是多了。”凡也强淡淡一笑:“五千块钱真是不多。”刘振龙一听就跳起来了:“你说什么呢?不多?五千块了!你要杀人啊?我得跑多少天才挣五千啊?操!”凡也强笑笑:“五千真是少收了,你较劲,那你就掏一万。”关小丽瞪了刘振龙一眼:“算了,钱都交了,你还废什么话啊。”刘振龙盯着凡也强,泄气地笑笑:“好,我服了。” 凡也强点点头:“这就对了。”就趴在桌上写收据。 刘振龙恨得牙疼,他恶笑着:“也强,我今天真想揍你。” 凡也强抬起头,笑笑:“是嘛?那你不仅要被罚款,至少还得进局子呆十五天。”说着,就把收据撕下来,递给刘振龙:“你那车刚刚撞得不轻,也得修修了,该着你今天破点财。” 刘振龙接过收据,撕了,扔在桌上:“我能走了吧?” 凡也强喊住他:“别急,等我点完再走。”就坐在桌前点钱。终于,凡也强点完了钱,笑道:“你走吧。” 刘振龙拉着关小丽转身就走。 凡也强在他身后说道:“振龙,我一直恨我爹,他老人家当车间副主任,你老爹在他手下当工人。按说我家老爷子管着你家老爷子,可事情倒过来了,他倒是拍了你家老爷子一辈子马屁,末了,还让你家老爷子整了个头疼病。你说这事合不合理啊,我家老爷子贱不贱先不说,可你家老爷子也太牛了。现在你来找我,按说咱们两家的事就不该说了,可我这人是个小心眼,总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现在你也跟你老爸一样,在这街面上耍牛,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所以今天我就得罚你了,让你长点记性。我也算给你说到明处了。” 刘振龙回过身硬硬地一笑:“强子,我以前总觉得你是个读书人,想不到你跟我也一样。也是个王八蛋东西。” 凡也强仰靠在椅子上摇头笑了:“别把自己说得那样贱,我从来没说你刘振龙是什么东西。你走吧。我现在说什么也没劲了。你心里是想杀我的念头都有了。我看得出来。” 刘振龙苦笑一声:“你知道那个张秘书是什么东西嘛?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帮着他出气,才……” 凡也强皱起眉头摆摆手:“少跟我提他。我烦那条狗。说句心里话,换上我也得……算了,不说了。” 关小丽实在忍不住了:“行了行了,快走吧。”拉起刘振龙就走。 刘振龙把车开出了公安局门口,姜得奎几个人长出一口气。刘振龙跳下车来没头没脑地说:“别以为我们这帮的爷是好惹的。”姜得奎忙说:“算了算了。”关小丽嘿嘿一笑:“瞧你叫得那个自豪。什么的爷的爷的。还挺拿自己当回事啊?狗屁。” 刘振龙不高兴了:“你说什么呢?” 关小丽说:“我说你们是狗屁。” 刘振龙大怒:“谁是狗屁?” 关小丽骂道:“不就是个臭出租嘛?神气什么啊?人家叫你们一声的爷,你以为你们就真是爷了?孙子一个。” 刘振龙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关小丽恨道:“臭开车的都是孙子。怎么了?包括我在内。” 刘振龙抬手给了关小丽一个耳光。 关小丽给打愣了,猛地哭道:“刘振龙,你神气个什么,你敢打我?你打死我好了。” 刘振龙火冒冒地骂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骂我们,我就打折你的腿。”骂完,转身就走。 关小丽在后边喊道:“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听到没有。” 刘振龙站住了,回过头来,恶恶地说:“关小丽,别以为你们家是什么贵族,就可以对我们神气,你从骨子里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我们是靠力气吃饭,你开车是闹着玩。可我从没觉得我刘振龙低贱。你骂我,就是骂我们这些哥们。你今后再骂,我就还打你。骂一次打一次。” 关小丽木愣愣的看着刘振龙。她觉得刘振龙挺陌生。陌生极了。也凶极了。 刘振龙开上车走了,他还得为田小克的事去找袁志发。姜得奎几个忙过来劝关小丽。关小丽生气推开他们:“别理我。”也上了车追着刘振龙走了。 梁子今天碰到了两个混蛋小子,下午拉了俩小子跑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地方说是没带够钱,就扔给梁子十块钱。梁子苦笑:“哥们,如果天天都碰上您二位这样的,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这十块钱还不够油钱呢。”那两个家伙就坏坏地笑了:“就算我们哥俩欠你的了。要不你说这事怎么办呢?其实给你十块钱就不少了,我们常常坐车忘记带钱。”其中一个阴阴地看着梁子,手在兜里揣得鼓鼓的,好像装着什么家伙。梁子说:“哥们,我们这行也是挣的血汗钱,你们真要是坑了去,那钱上可沾着腥气呢,你们花着也不吉利吧。”那两个家伙哈哈笑了,其中一个拍拍梁子的脸蛋:“小兄弟,长得挺俊的,还用干这个嘛?找个款姐傍着,来钱容易多了。”两个家伙跳下车,扬着脑袋吹着口哨走了。 梁子一股恶火烧上来,忽地开车追过去想把这两个人放平再说。可他突然又踩住刹车,咽了口唾沫忍住了。他咬了咬牙把车头一转,开走了。 梁子觉得肚子饿了,想去哪吃饭。他沿路寻着饭馆,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辆丰田车从他旁边过去了,那个司机头上有一块月芽形状的疤。梁子心跳起来,低声骂一声:“可算逮住你了。”就开车猛追了上去。 刘占山没想到自己揽闲事落不是。下午他刚刚想到牛子的饭馆去看看还有什么事没,一开门他让刘振龙介绍到关亚平那里打工的几十个乡亲来找他了,说是关亚平已经有三个月不给开支了,一个叫黑子的老乡,还让关亚平的手下打了一顿。刘占山气呼呼地带着这帮人去找关亚平,可关亚平没见着,他倒让关亚平手底下的几个人给骂出来了。刘占山气得要死,想了想就去公安局找凡山月的儿子凡也强。 凡也强刚刚要去医院看老爸,就给刘占山堵住了。刘占山气呼呼地说了关亚平不给民工发钱的事。凡也强刚刚放走了刘振龙,心想这家子人事真是多。他冷眼看着刘占山,带搭不理地问:“刘师傅,这里有您什么事没有?” 刘占山愣了愣:“这些人都是我介绍去的啊!” 凡也强笑道:“那您就该负责把钱给人家追回来啊。刘师傅,别以为您什么都能管。这社会上的事不是在您车间里,有些事您还真管不了的。” 刘占山一愣,就张嘴骂上了:“小兔崽子,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当年我跟你爹有意见你就不管这事。你不管我找别人。”说着,刘占山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转身骂了一句:“小强子,你是小王八蛋。”刘占山突然觉得心里憋闷极了,脸黄黄地靠住了门框。 凡也强突然心软了,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小心眼了。他想起前天刘占山几个去医院看他爸的事,想起老爸跟刘占山两个人握着手落泪的场面。他苦笑笑:“行了行了,刘大伯您别骂我了。我去管。您脸色不好,回去休息吧。我这就去找关亚平。” 凡也强送走了刘占山,就骑着摩托去了民工的住处。他了解了一下情况,几个民工都说关亚平拖欠工资还打人。正说着,有几个刚刚又去要钱的人浑身是血跑回来了,说让关亚平手下的人给打了。人们炸了,要去找关亚平拼命。凡也强忙拦住大家:“你们别乱来啊。”众人看着凡也强,有人问:“您是公安局的,您说我们这事怎么解决啊?” 凡也强点点头,说:“大家如果相信我,我去找找关亚平。你们这样闹法,也不是个事,真要闹出几条人命来,大家都不好。各位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你们回去呢。你们总不能让家里人来认领你们的尸首吧?” 众人沉默了。凡也强点点头:“大家都冷静一点。这一块的治安归我管。我去找关亚平。”就出门推上摩托要走。 闷了一会,一个小伙子嚷道:“咱们都跟着去看看。姓关的要是连公安局的账也不买,咱们就砸死那个王八蛋。” 众人呼应一声:“走!”就都涌出去跟着凡也强走。 凡也强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就恼了:“你们都跟着干什么?打群架去啊。” 众人就停住。凡也强走了一段,回头一看这帮人还跟着。凡也强泄了气:“好了,你们跟着,可别闹事,再闹起来,我可真不管了。” 众人忙答应,都说不跟着上去。 凡也强就进了关亚平的办公楼,他心想这关亚平这几年是闹大了,这楼盖得也得值几百万。 关亚平正红着眼睛跟几个人打麻将。见凡也强进来,关亚平招呼道:“凡科长,别是抓赌来了吧?”凡也强笑笑:“我今天没这心思,要抓我早就抓你了。我今天来跟你说件事情。”说着,就看看那几个打牌的人。 关亚平摆摆手,那几个人放下牌,都出去了。 凡也强看着关亚平,说:“关亚平,你该把工资给民工们啊,人家给你干了一年,你不能一个子也不给啊。” 关亚平冷笑一声:“凡也强,我关亚平也没犯到你手里吧,这里边没你什么事,你该上哪凉快上哪凉快去。” 凡也强摇摇头:“恐怕不行,我今天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关亚平突然火了:“凡也强,你少管闲事。” 凡也强淡淡地说:“我今天还就管到底了。他突然笑了:“关亚平,你这样耍赖,能心安理得吗?你以为市里有人给你撑着,谁也治不了你?我想问你,你今天不把工资开给这些人,你晚上能睡好觉吗?你真不怕半夜三更你家进去人?”凡也强走过去扯开窗帘,打开窗子。 正在燃烧的夕阳轰轰烈烈地涌进来。 凡也强指指楼下,朝关亚平冷笑道:“你看看他们,你以为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是一群无知识的老百姓吗?他们是只知道傻干活的民工吗?他们是群软绵绵的让你随便可以下刀子割肉吃的羊吗?他们当中有人为你干活都弄残了啊!他们现在被你逼得已经不是羊了,他们现在是一群饿极了红着眼睛的狼啊。你坑了他们,你关亚平在光天化日之下坑了他们,你真的不怕他们往死里咬你吗?你真的不怕被他们撕成碎片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真的想试一试?” 关亚平探头往楼下看了一会,脸色有些发白了,他瞪了一眼凡也强:“老凡,我不知道这里边有你什么事?你掺和到这里边来算什么?我没说不给他们钱嘛。我不是最近手头紧巴点吗?“ 凡也强点点头:“关亚平,我要是成心想看热闹,想让这件事闹大了,我今天不会来找你的。” 关亚平笑笑:“凡也强,我真恨不得杀了你。你相信吗?” 凡也强笑笑:“我信。因为我也一样。”说着,猛地起脚踢翻了麻将桌子。一桌子麻将惊慌失措地满地乱跑。 关亚平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其实你何必呢?这几年你没少找我的麻烦。我真是让着你了。你也不能逼人太甚啊。” 凡也强面色铁青地看着关亚平:“别废话了,掏钱吧。”说完转身走了,他急着上医院。 关亚平苦笑一声,就喊会计给民工们算账。 梁子在玉泉商场追上了那个额头上有疤的司机,已经是日落的时候了。那个额头上有疤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下了车,梁子大喊一声:“站住。”那男人猛一抬头,就跟梁子的目光相遇了。他似乎惊了一下,把那女人一推,转身钻进车去。等梁子追过去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开着车飞也似的跑了。 梁子泄气地转过身,捉住那个想要溜走的女人,追问那男人是干什么的。那女人大呼小叫起来。就有几个行人围上来看热闹。这时两个巡警走过来,那女人就嚷嚷梁子调戏她。巡警问梁子是怎么回事?梁子就说了那疤脸男人去年撞人逃匿的事。其中一个巡警好像有印象,就回头找那个女人。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围着看热闹的有个人悄声告诉梁子,刚刚那疤脸男人姓吴,是四海茶楼的副经理。梁子心头一亮,转身就走。 梁子把车开到四海茶楼,跳下车就往楼上走。一个汉子拦住他:“你找谁?”梁子笑笑,猛地推开那汉子就往楼上闯。那汉子大喝一声,楼上几个人堵住了去路。梁子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挺壮的身子,怎么给人家当狗用呢。” 一个黑胖子大喝:“小子,你今天找死呢!”就扑了过来,梁子一闪,一拳砸在黑胖子脸上,黑胖子叫了一声,像只口袋似的倒下。梁子刮风似的回过身,几拳砸过去,又放倒了两个。他在体育学院业余练过两年拳击,今天有了一种久违的快感。 梁子拔步冲上四楼,一脚踹开写着总经理的房门,就见袁志发坐在屋里,身后站着两个大汉。还有那个额头上带疤的男人。 袁志发看看梁子,笑笑:“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啊。” 梁子哼了一声:“姓袁的,你少来这套。你让这姓吴的小子跟我去公安局,老老实实承认人是他撞的。老子差点替他背了黑锅。” 袁志发冷笑一声:“你小子口气不小啊。”他一挥手,旁边两个汉子就扑了过来。梁子骂着,几拳就把这两个人打倒了。那个疤脸却夺门跑了。梁子一个箭步蹿上去,一伸手,就捉住了袁志发的脖领子,一声喝,就把袁志发给扛了起来,门外众人看得眼呆,就要往上涌。袁志发忙喊:“都别动手,这位兄弟,咱们可以好好说嘛。” 梁子破口大骂:“你现在才想起好好说了。去你的吧。”就把袁志发扔下了楼梯。袁志发顺着楼梯滚到了三楼,这时就听到楼下警笛长鸣。 袁志发已经摔得头破血流了,梁子过去踢了他两脚骂道:“姓吴的跑了,你跟我去公安局。”说着揪起袁志发就下了楼。 楼下涌上来一帮警察。一个胖警察上前扯住梁子把铐子给他戴上了。袁志发过来踢了梁子两脚骂道:“得好好治治这小子,太野了。”那个胖警察对袁志发说:“袁师傅,您也跟我们去一趟作个证。”梁子朝警察嗷嗷叫着:“你们抓住那个姓吴的,那个头上有疤的,他去年撞了人跑了。”几个警察拥着梁子和袁志发走出来。茶楼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有人喊了一声:“梁子。”梁子一看,是关小丽。关小丽的目光非常伤感。梁子只是淡淡地看看她,就转身上了警车。警车一路鸣叫着开走了。 关小丽呆呆地站在街上。热风低低地吹着,关小丽却感觉身上发冷。 身后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回头一看是刘振龙。刘振龙皱眉说:“梁子怎么一个人找他们呢。这种事不是打架的事。你怎么不拦住他呢?”关小丽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刚刚来,梁子太愣了。今天的事情他要吃亏的。”刘振龙看了关小丽一眼,转身就上了车。关小丽怔了一下,喊了一声:“振龙。” 刘振龙探出头来:“什么事?” 关小丽走到刘振龙的车门前,看着刘振龙:“我想跟你结婚。” 刘振龙笑了:“你胡说什么呢?” 关小丽恼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刘振龙埋下头:“你怎么会嫁给我这样一个臭开车的呢。 关小丽扬手给了刘振龙一个耳光。 刘振龙被打愣了,木木地盯着关小丽。 关小丽咬牙切齿地骂:“你混蛋。你刚刚可是自己骂自己呢。我看透了你,骨子里自卑。装出一副大男人的样子。小男人小男人。” 关小丽狠狠瞪了刘振龙一眼,拧身走了。 刘振龙刚想追过去,他的呼机就响了。一回电话是牛子呼他,牛子说了一句,刘振龙的脑袋嗡的一声就蒙了,赶紧调转车头奔了医院。 刘占山住医院了。 刘占山这几天感觉不大好,今天下午又让那几十个乡亲闹得有点头晕,傍晚的时候去买了一车菜,就往牛子的饭店骑,骑到半道,心里憋闷极了,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马路上。 刘振龙赶到医院时,刘占山已经进了急救室输上液了。牛子一帮人在外边闷闷地坐着。不一会,松林两口子和玉华两口子都来了。刘松林跟一个护士认识,借了一件白大褂进了急救室。何芳也来了,进了医院就指着刘振龙的鼻子嚷:“我跟你讲多少回了,老爷子有毛病,别让他出去干了。可你……”刘振龙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个还有屁用啊。“ 一家人就等在急救室外边。过了一会一个大夫出来了,对刘振龙说:“你们准备后事吧,怕是不行了。心梗面积太大了。” 这时就听到急救室里刘松林叫起来,叫得不是声了。众人跑进去,刘占山已经没有了呼吸。急救室里立刻哭声大作。 老爷子挺安详的。刘振龙看着姐姐和弟弟趴在床上痛哭,觉得心里挺乱。他也想跟着哭几声,可一点眼泪也挤不出来。他转身出来,站在走廊里抽烟。老爸一句话也没有放下,刘振龙只觉得心里疼得要冒血。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头一看,是关小丽。 关小丽叹了口气:“我刚刚听说……”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就拥抱了一下刘振龙。刘振龙难受地说:“老爷子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关小丽流着泪说:”振龙,你千万挺住,还得办后事呢。”刘振龙缓缓推开关小丽。想了想说:“这里人手多,用不着你,你去看看梁子,给他送点吃的用的,我这几天肯定是抽不出身来了。” 晚上10点的时候,刘家开始忙丧事。一家子这才发现刘占山早就把放大的遗像准备好了,连老人衣服也早就买好了。牛子感慨地对刘振龙说:“你们家老爷子真是自觉啊。什么事都替你们想到了。”刘振龙呆呆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天初一帮子老工友也过来帮忙。刘振龙说叔叔伯伯们都回去吧。秦天初说什么也要留下给刘占山守一夜灵。刘振龙还要劝他,秦天初就掉泪了。这时关亚平进来了,随了份子钱,就跟刘振龙提了画的事。刘振龙说现在还没找到那个姓裴的。刘松林一旁气呼呼地说:“姓关的,今天我们家办丧事呢。有什么事你以后再说。”关亚平眼睛一瞪:“刘松林,这张画比你们一家子的命都值钱……”刘振龙苦笑:“亚平,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这张画在谁手里,裴天明也跑了。可我刘振龙跑不了,你放心,砸锅卖铁我刘振龙赔你。” 正在说着,姜得奎进来了,他看看关亚平:“关老板,这件事由我赔你,今天你就先别说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年赔不起两年赔,我一个人赔不起借钱赔。放心,我不会做那种没屁眼子的事。”说着就从提兜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这是十万块钱。本来我是想让振龙转给你,既然你来了,就先拿走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刘振龙一惊:“得奎,你把车卖了?”姜得奎凄然一笑:“不卖车我从哪去偷这十万块钱?”刘振龙怒道:“卖了车,你拿什么过日子?”姜得奎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刘振龙喊道:“不行。这里边也得有我一份。” 屋里一时挺闷。关亚平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看看刘振龙,突然泄气地说:“刘振龙,算屁了,这几十万在我眼里不算什么,可放在你们身上就得破产。看在一个人的份上,我不要了。”刘振龙一愣。关亚平看着他摇头叹道:“我看谁的面子,你还不清楚吗?”说完瞪了刘振龙一眼开门走了。 姜得奎怔怔地。刘振龙叹口气:“这事回头再说吧。你先把这钱收起来。” 灵堂设在门口,刘振龙跪着,一边脸色黄黄的招呼着出出进进的吊丧的人们。 就听到牛子喊一声:“来了啊。”刘振龙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凡也强,登时愣住了,怔怔地看他,见凡也强臂上也戴着黑纱。凡也强朝刘振龙点点头,就趴在刘占山的遗像前重重地叩了四个头。抬起头,额上已经渗出血来了。谁也没想到凡也强会行这么重的礼。刘振龙怔了怔,就起身去搀凡也强。凡也强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振龙,咱们之间有什么不是,就包涵了吧。” 刘振龙似懂非懂地看着凡也强,又蒙蒙地看着凡也强臂上的黑纱:“强子,你这是……”凡也强叹道:“我今天一来奔丧,二来报丧,今天傍晚,我家老爷子也过去了。”说着泪就淌下来了。 刘振龙呆呆地看着凡也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阵阵地酸痛起来。他突然想起小时跟凡也强在一起爬楼梯的事,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凡也强背着他往医院跑,凡也强一路上吓得直哭。刘振龙看着凡也强,又想起父亲和凡山月,心里涌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泪水夺眶而出。 凡也强说:“振龙,我记得咱们小时候是小哥们,生生让大人的事给搅散了。现在老人们都没了,咱们还记个什么仇啊。这事我算是想开了,过去我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就一并包涵了吧。人生其实很短。你把事情办完了,咱们一起坐坐。”说罢,眼睛一酸,泪就涌下来。朝振龙拱拱手,转身走了。步子挺涩重的。 刘振龙看着凡也强的背影,他感觉凡也强的背弯了许多,他一时心里乱乱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突然拔脚追出去,看到凡也强正要上车。刘振龙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强子。” 凡也强站住,回过头来,朝刘振龙呆呆地笑笑就上了车。刘振龙看着那车子远远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闷闷的热风低低地在街上吹着。夜已经深了,远处隐隐地响起雷声,刘振龙抬头看看天,月亮和星星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天阴得很死,可能憋着一场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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