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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走过高原


                   青海湖中的鸟岛/
                 “大篷车”/万里黄河第
                 一镇/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翻越巴颜喀拉山/将脸
                 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碑
                 上/在藏民家里/马帮/汽
                 车开进峡替/昌都/进人
                 滇西高原/梅里雪山的风
                 采/沪沽湖/贵州高原的
                 苗岭深处/苗家吊脚楼/
                 山寨数日/我想吻遍这片
                 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走
                 过高原
  我走向青藏高原的时候,已是1995年初夏时节了。
  车抵西宁,夜幕已沉。我寻到一家三流招待所,登记床位时,服务员见我的临时身份证早已过期,再瞅我满脸胡须的寒珍相,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人,于是,坚决不让住,我无可奈何,只好又寻得一家个体旅馆。老板并不在乎我的身份证如何,收了钱,也不登记就领我去房间。进门一看,房里有3男1女醉醺醺的样子,3个男人正按着那个女人,你一拳,我一脚,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紧接着,3个男人又互相打了起来。老板喝了一声,问为什么打架?他们回答说,没打架,闹着玩呢。一群疯子!我暗暗骂了一句。
  我要老板另开房间,老板倒也爽快,掏出钥匙打开另一扇门。
  高原第一夜,睡得好香。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乘汽车专程游览青海湖中的鸟岛。当汽车翻过海拔3526米的日月山时,便可看到湖边如诗如画的迷人风光。可是,当我踏上鸟岛的时候,却不由大失所望。猢中的鸟岛,已经变成了“鸟陆”,和陆地连成一片,汽车可以直开“岛”上了。天鹅。鱼鸥一只不见,岛上人头攒动,挤挤攘攘,飞禽世界已成了两足人类的乐土。来自四面八方的“文明”游客在岛上肆意践踏,大片草地被蹂躏得光光秃秃,垃圾迄布全岛。岛已不岛了,古人诗文中那种天鹅戏水。鱼鸥展翅、万鸟齐飞的壮观奇景,不知何日可得再现!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所谓的旅游胜地,来到了青藏公路上一个美丽的小镇恰卜恰。对于青藏高原,我一直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我总觉得这儿是一块人生禅悟的净土。
  我在恰卜恰镇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背起行囊,步人了三塔拉草原。走了约莫20公里,我渐渐地感到体力不支,呼吸急促。原野上的风迅猛凛冽,像刀子一样的锋利,令人不堪忍受。
  我走到公路边,想搭一辆顺风车。公路非常宽阔,车辆不多,偶有一辆,如脱缰的野马,全速前进。我拦车的手刚刚挥起来,汽车却早已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了。
  公路上“突突突”奔跑着许多手扶拖拉机。拖斗上搭着雨篷,花花绿绿的,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一样。
  我拦住一辆“大篷车”。拖斗里塞满了粮食。被子和日用杂物。物品上面歪歪扭扭挤着8名大汉。一位汉子伸手把我拉上去,大家互相挤揉了一阵,总算给我挪出一点儿地盘。
  这是一帮前往青藏边界的淘金人。他们从民和县出发,已经在路上跑了5天,大约还要跑一个礼拜才能到达目的地扎多。我翻开地图看了看,发现扎多紧邻西藏。于是,我便问他们能否让我随车一起走。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好。”聊了一阵,一位汉子忽然伸出大拇指对我说。
  我一楞,不觉摸了摸满脸大胡子,笑道:“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呀!”
  大家都不由地放声大笑起来。
  “大篷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可是,在翻越一个近4000米的山口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拖拉机的一个轮子突然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只听“嘎啦”一声,轮轴折断,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我们都被抛起来,有一个汉子几乎被撞破了头。
  总算没有人受伤。一个汉子从拖斗里翻出一只水桶,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提回一桶水来。于是,大家又分头去捡牛粪,在马路边用石块简单地围了一个小灶,将牛粪点着,烧了满满一锅开水。这时,一个汉子又从车上扛来一麻袋烤馍,大家就着开水就啃了起来。这烤馍硬得要命,咬一口咯嘣嘣地脆响。大概是存放的时间大久,有的烤馍已经变质发霉。没有菜肴,连一片咸莱也没有。我的行囊里有两包牛肉于,拿出来分给了大家。
  吃完饭,天已近晚。看看“大篷车”修复无望,便决定安营扎寨。好在附近都是草地,没费什么周折,便将帐篷支了起来。搬来被子销好,大家便和衣钻进去,连鞋也不脱。虽是初夏,但在青藏高原却仍然寒冷如冬。下半夜,狂风呼啸起来,并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们的帐篷被刮倒了,因为风大,无法再将帐篷支起来,只好一个人扯住帐篷一角,免得被狂风吹跑。于是,帐篷就变成帐被盖了。次日醒来,头发、胡须都感到湿漉漉的,连鞋底也结上了一层薄冰。
  “大篷车”受到严重创伤之后,修了两天,仍然瘫痪如故,零配件撒了满满一地。两天来,虽然阳光明媚,但总是狂风怒号。我呆在帐篷里,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特别糟糕的是,一直自以为可以适应一切恶劣环境的我,这时却发生了高原反应。我的嘴唇焦裂并且溃烂,脸皮打皱,火辣辣地疼,似乎用手稍稍一搓,就可以把整张脸搓下来。用小镜子照照,怪模怪样地令人害怕。最难挨的是晚上,虽然穿着棉衣,并且裹紧被子,但寒风仍能浸透脊背。
  每天夜里辗转反侧,难以人眠。头上像箍了个紧箍咒一样,胀得疼痛难忍,胸口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气都不顺畅。
  一直到第四天中午,“大篷车”还是没有修好。我终于无法再与这帮淘金汉子“有难同当”了,决定搭其它的车辆先行一步。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8个淘金汉子齐刷刷地跑在马路边,朝过往的卡车司机拱手作揖,可司机们大多瞥上一眼,反而加大油门冲过去。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我不知道这帮淘金汉子最后的情况怎样,我搭乘一辆班车直接来到了万里黄河第一镇玛多县城。
  玛多是一个小巧的高原小镇,海拔约46oo米。这儿没有高矗的楼房,也没有现代化的工厂,显得非常祥和宁静。街上的藏民穿着各式各样的本民族服装,腰挎长短不一的刀子,来往于大街上。起初我很害怕,后来听旅店老板说,他们挎的那刀子只不过是用来吃羊肉的,这时,我才敢鼓足勇气走上街头。这儿的藏民大多不会说汉语,他们看到我,眼里总是流露出友好的微笑。一个胆大的藏民甚至走到我面前,伸手抚弄一下我的大胡子,然后微笑着点点头,搞得我莫名其妙。
  在一家饭馆里用餐时,我结识了一位藏族小伙子俄拉。他面庞储红,眼睛黑亮,身材高大魁梧。他似乎相当富裕,在饭馆里,我亲眼看见,他很随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向一个人买了一对琥珀。我问他买玻璃做什么用,他说觉得好看。俄拉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他会说一些汉语,缠着我问这问那。当他听说我想去黄河源头游览时,便告诉我说,过两天他要去黄河源头附近的一个盐场贩一车盐,要我跟他的车一起进去。
  玛多距黄河源头大约有60公里。我去的那天,天气格外地晴朗,风停雪住,太阳暖融融的。汽车在原野上奔波了两个小时,便来到了盐场。这儿离黄河源头还有20公里路程。
  俄拉非常够朋友,他带我到附近一位牧民家,向牧民借了一匹马给我骑,并再三嘱咐我要当心狼群。他说这个季节正是狼群发情的时候,性情格外凶狠。
  我跃上马背。这马挺认生,不让我骑,但蹦了几下后,见没把我摔下来,也就服服帖帖了。
  在黄河口附近,有一座小木桥,据说,这是真正的黄河第一桥。我立马桥头,驻足许久。悠悠黄河水,弯弯曲曲,迂回于原野间。蓝天白云下,绿水清湛,让人无法与黄河中下游的浑水发生任何联想。
  我顺着河道往前走,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碧绿清澈的水面出现在面前。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这是扎陵湖。湖水缓缓地由一个缺口流入原野。这就是黄河源头吗?我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黄河源头发源于牛头碑。那里有许多泉水从地下渗出来,汇成一条小溪,泅旧流进扎陵湖。于是,我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下午,又看到了与扎陵湖紧紧相连的一个大湖:鄂陵湖。两个湖像挛生姐妹一样互相依偎着,人们称之为姐妹猢。接着往前走,来到一片叫“星宿海”的地方。所谓星宿海,其实是一大片沼泽地,到处都是枯根烂草,人和马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陷进泥淖里,搞不好就会葬身沼泽,作“荒原之鬼”。星宿海四周,有无数的泉眼,碧清的水从草丛下悄悄地冒出来,它们是那样地稚嫩,那样地柔弱。这才是黄河的本来面目呀!
  我最终未能走到牛头碑。但在我看来,黄河的源头应该是在扎陵湖的那个缺口。因为从那里开始,人们才把这条绵延万里的河流称作黄河的。黄河的水源则是来自雅拉达泽雪山,而山上的积雪却是来自天上,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我忽然想起了一首动听的歌:

  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在牧马汉子的酒壶里。
  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在擀毡姑娘的歌喉里。

  因到盐场已是日落西天。盐场老板是一位口族老汉,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请我吃牛肉面条。饭菜都是用高压锅做的,老汉告诉我,高原空气稀薄,气压低,水往往不到沸点就滚开了,如果不用高压锅,做出来的饭菜多半是夹生的。
  高原夜间的天气是寒冷的,但是明月皎洁,星光满天。那星星多得真是数不胜数,感觉中,只需一伸手,便可抓一大把揣进怀里。
  高原的黎明虽然栅栅来迟,但朝霞辉映在一马平川的地平线上,却令人感到无比清新。
  俄拉告诉我,附近10公里处有一个乌岛,上面有很多野鸭。他建议我去捡一些鸭蛋带在路上吃。
  我策马往南行不远,便看到了被当地人称之为的“鸟岛”。岛上鸟并不多,却有成千上万只野鸭在上面栖息。几乎遍地都是鸭蛋,大的有半斤重,小的也有二三两。这时,盐场的一个回族小伙子也骑着自行车来捡鸭蛋,不到10分钟,就捡了满满一大筐。野鸭们“叭叭”地抗议着。我顺手逮住一只鸭子,递给回族小伙子,说:“拿回去美餐一顿!”回族小伙子笑笑,将鸭子放在地上,努努嘴说:“你瞧,这些鸭子都是一对一对的……”说着,他返身跳上自行车,朝我挥挥手,走了。
  我望着欢快瘪戏的鸭群,心里暗暗称奇。倘若这个“鸟岛”在北京或是在上海等那些文明人群居的地方,会落个什么下场呢?也许会被“保护”起来,不然,别说是鸭蛋,恐怕连鸭子也早被人们一个一个地捕杀干净了。从心情上讲,我是很想捡一些鸭蛋以备旅途之需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只捡了一个揣进怀里。虽然如此,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只美丽的野鸭子被我无情地剥夺了出生权。
  我催马奔上一个山头。山上积满了白雪。一群黄羊在不远的旷野里嬉戏打闹,一只高原耗子从地洞里跃出,紧跑几步,又赶紧钻进另一个洞穴。我静静地坐在雪地上,眼望高深莫测的穹窿和空寂的莽原,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悲哀来。人在这里渺小得竟成了大自然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
  从黄河源头返回玛多后,我的高原反应变得愈加严重。嘴唇焦裂得不能完全张开,乃致无法大口地吃东西,而且还常出鼻血。脸由于高原烈日的暴晒和刺骨寒凤的吹刮而变得十分粗糙,面庞跟藏族牧民一样地黑。狂风连续数日吹刮不止,我的思维也仿佛被刮得浑浊了,躲在旅馆里给友人写信,竟不知道如何开头。
  在高原徒步旅行,对我来说是艰难的,有时静静地坐着还感到呼吸不畅,背上一个大行囊走路,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稍有陡坡的地方,就会喘得我脸色紫青。心口绞痛不止。
  一天早晨,我搭上了西宁开往玉树的过路班车。
  高原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坐在汽车里,在短短一个上午,就感受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一会儿晴,一会儿风,一会儿雪,一会儿雨。有意思的是,眼见我们的头上雪花飘飘,但在前方一公里处却是碧空烈日。
  中午时分,汽车开始翻越巴颜喀拉山。气压骤然下降,一些初上高原的乘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山反应,有的脸色蜡黄,有的呕吐不止。汽车也由于供氧不足,无法充分燃烧的汽油散发出异常难闻的臭味,发动机更是吼声如牛。
  汽车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巅,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片雪峰环抱的宽广草原。绿茵茵的原野上,一顶顶黑色的。白色的毡帐星罗棋布。虽然受到过往车辆的骚扰,但仍可见到成群的牦牛在草地上欢奔。各种静态的。动态的景色相互交织,勾画出一幅绚丽多姿的天然画卷。
  汽车经过巴颜喀拉山口时,我突然站起来,走到司机身旁,说:“师傅,稍停一下,我想下去走一走。”
  我的话音刚落,却不料遭到车上乘客的一致反对。没有人愿意在这空气稀薄、狂风呼啸的山口停留。
  司机望望我,又望望众人,“嘎”地一声将车刹住,然后喊道:“有要撤尿的快下车。”
  我感激地望了司机一眼。司机冲我一笑,轻轻说:“下去吧,难得来一回 。”
  我跳下车去。外面很冷,但并不觉得呼吸困难,相反,有一种心旷神治的感觉。气温虽在零下,但明媚的阳光却照得地面积雪渐渐消融。在内地,人们观察紫外线需要借助仪器,而在高原,紫外线就印在每个人的脸膛上。
  山口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巴颜喀拉山口,海拔5082米”。我跑过去,将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碑上,仿佛是要倾听大山脉搏的跳动一样。在我的漂泊旅程中,大山对我心灵的启示是意味深长的。说不清什么原因,对于山野,我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嘀嘀”,司机按了两声喇叭。我返回车内,非常歉然地朝人们点了点头。一个乘客不满地朝我白了一眼,人们不再吭声了。
  我也闭上眼睛,恹恹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司机高声间我:“朋友,前面就是通天河了,还要不要下去走走?”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司机还会冒着让旅客暗暗咒骂的风险来满足我的心愿。我犹豫了一下,微笑着朝司机摇了摇头。
  车到玉树,已近黄昏,我刚一下车,就碰到一个大鼻子老外。他很热情地朝我叽哩呱啦了一阵,但我只听幢了“宾馆”两个字。我点了点头,表示乐意帮他找到宾馆。
  我们走上大街。街上的行人看到我们,总要“哈罗”一声。几个藏族小孩尾随着我们,嘻嘻哈哈,指指点点。我手一挥,说声:“去去卜话音刚落,一个小孩已跑到我面前,大声地责问我:“你怎么这样说话?不友好。”
  我怔了一下,赶紧拉起小孩的手,握了握,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小孩听了,非常高兴地朝我们择挥手:“哈罗!拜拜!”
  “拜拜!”我也挥了挥手。
  藏族人,似乎从小就有一种强烈的民族意识和自尊心,这也许与他们生存的地理环境和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有关。我很喜欢他们,又有点畏惧他们,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引起他们的不满。
  我陪着老外寻到一家饭店。一位服务员小姐懂英语,通过她的翻译我才明白,这个老外起先以为我也是老外,便热心地要为我找宾馆。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
  我当然住不起宾馆,而是又回头住进了汽车站招待所。也许是我的运气特别好,我的房间里正巧住了一位卡车司机,他由西宁来,要往囊谦县送水泥。当他听说我要去西藏自费旅行,便主动地表示可以让我搭他的车去囊谦。
  凌晨4点,司机就把我叫醒了。他说到囊谦虽然只有2帆公里,但要翻7座大山,不早走是赶不到的。
  卡车刚开出旅馆大门,没走几步,就被一群要搭车的藏民拦住了。
  “一个人30元钱。”司机停住车,对要搭车的藏民说。
  搭便车也要收钱?我感到惊讶。再看那些藏民,似乎都没有意见,他们掏钱后,就一个个爬上后车厢,坐在水泥袋上。这时,有一个人却吵嚷着要坐驾驶室。但驾驶室已有司机。货主和我,早已满员了。这人知道司机和货主是车的当然主人,于是,就将矛头对准了我,只听他用生硬的汉语对司机说:“这个人付了多少钱?我可以加一倍。”
  他这一嚷,不禁让我感到非常地尴尬和恼火,我装着没听懂,坐在驾驶室里动也不动、但心里却等着司机动员我坐后车厢去。毕竟我是分文未付呀。
  然而,司机只是冷冷地朝那个人说了一句:“你给多少钱也不行。”说罢,“嘟”地一声将卡车发动起来。
  我既感激又惭愧,对司机说:“我坐后面也不要紧的。”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笑道:“后面太冷,你可受不了。他们有藏袍,暖和着呢。”
  天亮时,我发现沿途的景物跟前几天所见完全不同了。高山峡谷守望在四周,削弱和遮挡了野风的凌厉。山坡上有修造得很漂亮的寺庙,但山脚藏民的住房却相当简陋。许多藏民为了格守他们的信仰,往往愿意把钱财奉献给寺庙和神灵,自己却满足于清寒淡泊的生活。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近12个小时,终于走完了200公里的路程。
  羹谦县城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大村庄而已。店铺大多关着门。街上行人稀少。整条街大约300米左右。街中心,藏民三三两两驻足路旁,看到我过来,就把眼睛齐刷刷盯向我,宜盯得我心惊肉跳,冷汗直冒。可是,当我走近他们时,却发现他们眼里充满和善,有的人还投来友好的微笑。我同他们说话,几乎没有人听得懂。
  县城里只有两家招待所,我打听了半天才在一个胡同里找到一家。旅客不多,房间基本上是空着的。
  从地图上看,羹谦有一条通往西藏类乌齐的公路,但是,却没有车辆往来。原因是山高路险,道路经常塌方。
  第二天,我开始步行。早晨的气温格外低,穿着毛衣毛裤还嫌冷,但到了中午,太阳却又是火烤般地炎热,脱得只剩下一件背心了,仍然大汗淋漓。满眼所见的,除了风化的石头山,硬是找不到可以遮阳的绿荫。
  走了大半天,没有看到人家,路旁的草地里也不见牛羊,但是旱獭特别多。旱獭猫一样地大,身体肥胖,它们似乎不怕人,你走近它时,它竟摇摇晃晃地朝你脚下一蹿,反倒把你吓一跳。由于当地藏民都不猎杀野生动物,沿途还时常能看到黄羊、野兔等动物在自由自在地活动。
  太阳落岭的时候,气温又急骤地下降。这时,我已经走不动了。正在我为露宿犯愁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我循声望去,看到一顶黑色的帐篷,篷顶上冒出缕缕青烟。我正要奔过去,却见两条凶猛的牧羊犬朝我扑上来。幸好牧羊大的主人猛喝一声,杏则,我的大胆就要遭殃了。
  主人很亲热地请我进帐篷。进牧民的帐篷,多少是要懂点规矩的。藏民大多信仰佛教,虽然帐篷里陈设筒陋,但正中却供有佛像,点有酥油灯,外人是不能随便在佛像前穿来走去的。一般进帐后在灶台两边的地毯上盘腿而坐。
  这家牧民有3口人,男主人和两个十多岁的男孩。主人叫扎拉,会讲汉语。
  待我坐定后,扎拉亲自端上奶茶、酥油糟粑(一种用膏裸磨成粉拌以酥油的食物)和生的牦牛肉请我吃。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我喜欢吃的,但如果嫌味道不好,主人肯定不高兴。
  扎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见他返身抓出一包白糖,揉进糌粑,笑着说:“这下好了。”
  “有筷子吗?”我问。
  扎拉怔了怔,但随即恍然大悟,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折两半,在自己裤腿上抹了抹灰土,递给我。
  我摆弄了一下树枝,微微一笑,便吃起来。但看见扎拉和他的孩子都用手抓,我忽然觉得自己未免文明得可笑了,也干脆扔掉筷子,用手抓起了糌粑。
  牛肉是生的,表面己被风吹干。我从桌上抓起藏刀,割下一小块,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并不觉得什么,可一吞进肚子里,立刻就觉得翻江倒海,险些没有呕吐起来。
  我在扎拉的帐篷里一住3天。扎拉告诉我,每年这个季节,他们都要离开村庄到水草丰盈的地方游牧或到远处的山上去挖“虫草”(所谓冬虫夏草,一种药材),总要数月后才能回村定居。有天晚上,我问扎拉家里还有什么人,扎拉说,他和他弟弟共娶了一个媳妇,生了5个男娃,5个女娃,大女娃已23岁,前年出嫁了,也是嫁给哥俩,最小的男娃今年5岁。我听了,心里不由得暗暗惊奇。
  我走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袖珍手电筒送给扎拉做纪念。在藏民家做客,吃了饭是不能给钱的,否则,他会认为你轻蔑他。一般送点小礼物,他们会相当高兴。扎拉收下小手电后,反赠我一把崭新的藏刀。一路上我学藏民的样子把这把藏刀挂在腰间,一直进入云南,才把它摘下来放进行囊里。我原以为可以把它带回来留作永久的纪念,却没有料到路过云南大理时,碰到一支公安缉毒队,他们在搜查我是否携带毒品时,把藏刀蛮横地没收了。
  我沿着这条不能行车的公路继续往西藏方向走,路上碰到一支马帮。说是马帮也许不太确切,因为它是由两匹马。5匹骡子和30多头牦牛组成的运输队伍。牲口的背上驮着盐巴和一些日常用品,虽然显得很沉重,但它们前进的速度却相当快,赶马人几乎都是小跑着毫不放松地追赶着。我远远地跟在后头,听着前面马帮“丁铃当嘟”的铃声和锣声,也觉得自己脚下生凤,飘飘欲仙起来。
  马帮锣的声音是清脆响亮的,它的作用主要是提醒相向而来的其他马帮和行人。因为马帮行进的速度相当快,如果不早早发出警告,两支马帮相遇,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马烈,骡做、牦牛倔,各不相让,只管倾自往前撞。在狭窄的道路上,两支马帮互相拥挤,冲闯,不但货物会被摔得稀烂,人马也会被撞伤,甚至被挤下山崖摔死。所以,一旦听到前面有锣声,就应当想办法赶紧拐到路旁的空旷地带回避。
  我跟着马帮走了3个小时,来到一个小村庄。马帮停下来,驮子卸下,一些赶马人架起大铜锅,开始做饭,另一些赶马人给牲口喂饲料和水。村里的藏民也从屋里走出来,向赶马人购买他们所需的货物。
  本来我很想和赶马人一起吃一顿饭,但一看到他们吃的是糌粑和生牛肉,就只好忍了。
  下午很晚的时候,我终于来到另一条公路上。我非常意外地发现,公路边停着一辆卡车,车上装满了牛皮。
  司机在修理汽车。车门上印着“西藏”字样,看来我已经进入西藏了。
  “师傅,这儿离类乌齐还远吗?”等司机修好车,从车底下爬出来时,我问。
  “去类乌齐吗?搭我的车吧,50元钱,可以坐驾驶室。”司机的汉语说得不太好,但一字一句都让人听得很清楚。
  “少点行吗?我是自费来旅行的。”我尽量把声音说得柔和亲切,以期赢得他的好感。
  “30元,坐后头去!”司机手一挥,跳上驾驶室。
  我给了他30元钱,爬到车厢后面。屁股刚在牛皮上坐定,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
  “给狈元,坐驾驶室。”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天气不冷,坐在后面也很舒服。尽管驾驶室里的两个座位是空着的,但我非常不愿意掏这个钱。
  汽车开动不久,便开始爬坡。峰回路转,汽车盘旋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爬到山头。紧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下坡。道路异常狭窄,我很担心一不小心,汽车就会掉进山谷里。路面是坑坑凹凹的,颠得要命,有时,会把我整个人颠起来,再重重地摔在牛皮上。我不得不吃力地双手紧紧抠住车栏杆,以免被掀下去。
  然而,最要命的是,汽车扬起的灰尘不断地往车厢里钻,我的鼻子里。嘴巴里吸得饱饱的,这些灰土粘在舌头上,与唾沫一搅和,就是一小块泥巴。我有些后悔了,真是应该坐驾驶室的。
  我刚想叫司机停车,给他加钱坐驾驶室,却见前面有搭车的人把车拦住了。
  有两个人上了驾驶室,另外十几个人爬上了车厢。有一个青年藏民默默地退到一边,等车开动后,他却紧跑几步,敏捷地蹿了上来。
  汽车开进一道峡谷,两边的悬崖直插云天。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一座小木桥。木桥已经腐朽,汽车呼地一声全速冲了过去。我听到木桥“咋喳”一声响,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出了峡谷,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河流。公路沿着河流往前延伸。紧靠公路的是一道绝壁,汽车几乎是贴着石壁爬着走。最后,车厢凸出的部分被石壁挡住,不能动了。
  司机把我们统统叫下车。他到处看了看,一拳砸在石壁上,嘴里骂了一句。也许只有把石壁炸掉才能通过、但这是办不到的。
  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湍急的河水,汽车卡在当中,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了。
  司机终于决定冒一冒险。他将方向盘转动了一下,先退了一步,又调了一下方向,这口车身虽未被石壁挡住,但后面一个轮子却完全悬空了。我跟在车后面,心也悬了起来,万一车身重心偏移,司机和卡车就会被滚滚的河水所吞没。
  也许是菩萨保佑,汽车脱离了险境。司机抹了一把汗,招呼大家重新上车。突然,司机发现了那个没交钱搭车的青年藏民,就恼火地叫嚷起来。两个人争吵了几句,最后,由那个青年藏民拿出5元钱了事。
  我静静地看着,心里却不免感到悲哀。我原以为在这一片高原大陆。远离红尘的世界,人们绝不会受到外界,特别是不会受金钱的诱惑,一切都会按生命本来的脉搏泪泪流淌,然而……
  展望西藏公路上的行程,常常使我心中充满恐惧。每一条道路都险恶得要命。
  汽车沿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陡壁边开行。各地的客班车很少,人们到哪里都是搭乘卡车。司机虽然向乘客收费,但要价还算公道。几乎所有的卡车都是超载的,卡车上堆满了货物,货物上堆行李,行李上坐人。一般有几位乘客,多时可达四五十位。路上遇到塌方,人们都跳下车,一点一点地将障碍物搬开。遇到陡坡,卡车开不上去,大家便协力往上推。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好酒的司机,他一边开车,一边喝白酒。我请他别喝,他不听,还说,不喝酒就握不稳方向盘。于是,我就只好祈求菩萨保佑了。虽然道路险恶,倒也有冒险的乐趣。特别是进入横断山脉后,山势变得更为陡峭,w形的急转弯叫人屏息静气。到处都是高山峡谷,山顶与谷底的高差一些地段可达到300米以上。高山顶上白雪茫茫,终年不化,而山腰间却是森林茂密,青青郁郁,山底下更是油菜黄花,一派田园风光。人身临其境,尽情领略如此瑰丽的景观,真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西藏旅行,想洗个澡是困难的。即使是在县城的旅馆里,也大多没有淋浴设备,这种状况在其它气候条件下是无法忍受的。但在高原,空气干燥,不会因为不卫生而导致疾病,身上的污物会迅速干燥,最后形成鳞屑而自然脱落。7月上旬,风和日丽的时候,一些地方的藏民,无论男女老少都纷纷走向江河湖溪,到水中嬉戏,这种沐浴活动大约要持续一周,故名“沐浴周”。
  我在昌都住了好多天。昌都是藏东重镇,交通比较发达,有许多人到此做生意。街上的店铺多为四川人所开办。市场繁荣,但物价却贵得惊人,因为几乎所有货物都是通过长途贩运而来的。昌都城受制于光秃秃的大山,许多房屋都建在半山腰上。城内布满吊桥。扎曲。昂曲两条河流从城中心流过,继而汇成波涛汹涌的澜沧江。虽然城内人多喧杂,但由山顶俯瞰全城,却是美丽得不得了。
  昌都附近的山坡上,有一个名叫绦巴林的寺院,据说里面住了近千个喇嘛。有一天早晨,我爬上一道很窄很陡的高坡,就到了喇嘛寺。寺院周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经堆,这些经堆是不可以侵犯的。上面的石头。树杆和布条都不能随意搬动或拔掉。我看到有数以百计的藏民,特别是老藏民和妇女,手中持个小转筒,围着经堆,边走,边念,边转。这种转经活动,每天都有,逢初一。十五则人数更多。
  绎巴林寺外观并不美丽,甚至给人一种破落的感觉,但寺内却显得很庄严,宗教气氛很浓。喇嘛们大多在经堂里念早经。经堂打扫得一尘不染,地上铺着毛毯,念经的喇嘛们须脱鞋进去,门口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数百双鞋子。
  寺院里的喇嘛都温文尔雅,讲究礼节。一位小喇嘛彬彬有礼地为我引路,参观寺院。每逢有神位的地方,我都一一看过,并深鞠一躬,表示敬意,有时也拿出几个零钱放进贡箱里。路过厨房时,我还特意进去参观了一下,我看到一个大得不得了的铁锅,如果用来做饭,起码可供500人吃一顿的。小喇嘛最后带我穿过一个小院,又上了几层木梯,来到一间很幽静。很肃穆的经房。小喇嘛将我引人经房,就礼貌地告退了。经房里铺着地毯,非常干净。四周供着许多佛像,百余盏酥油灯的灯光在祭坛上的金色佛像前跳跃闪烁。经房里有一位老喇嘛,他盘腿坐在低矮的长凳上,手捻佛珠,目光敏锐而又慈祥地望着我。我走过去,施了一个礼.然后坐到他面前的地毯上。我希望能够向他请教一些诸如轮回转世方面的问题,然而,他只是看着我,并不说话。我猜想这位老喇嘛不懂汉语。可是我错了,因为当我又问起我今生的命运怎样时,老喇嘛朝我笑了笑,然后飞快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佛珠转了几圈后,老喇嘛停了下来。我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可是没有,他只是在我的眼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位高憎不肯给我片言只语,所能昭示我的似乎只是那根永远也无法破译的神秘的手指……
  进入滇西高原,已是七月初三。
  我在德钦县住了几天,几乎每天都往海拔近5000米的飞来寺跑。飞来寺是一座山名,距德钦县城约十几垦地,常有汽车打那经过。我天天跑飞来寺,是想一睹梅里雪山的风采。
  梅里雪山与飞来寺隔着一道约千米宽的峡谷,其主峰卡瓦格博海拔6740米,至今元人登顶。曾有无数的登山家,先后多次去攀登,但均以失败告终。在飞来寺上竖着一块纪念碑,它告诉人们,公元1991年1月3日,中日梅里雪山联合登山队有17名队员,在登临顶峰的途中消失了。
  梅里雪山是神秘的。它从来不轻易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容颜。人们面对的常常是一片苍苍茫茫的云雾。据传,1986年,班禅大师特地来朝拜梅里雪山。面对浓雾,大师凝神静息,口念佛经,然后将一瓶圣水洒向空中,就在这一瞬间,云雾散开了,梅里雪山露出了它银色的光晕。但20分钟后,云雾又重新遮住了山峰。
  我在心里暗暗较劲,不目睹梅里雪山的真容,就不走了。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山神,终于有一天,当我跑上飞来寺时,云雾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动,在空中翻卷起来。冰峰宛若一条条白龙,忽儿呼啸而出,忽儿深藏不露。终于,奇迹出现了!云雾像戏台的大幕一样,缓缓地向两边拉开,梅里雪山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她的全部面容。
  啊!这就是神山吗?我的心禁不住阵阵狂跳。她美丽得简直让我不知所措!
  “真奇怪,珠穆朗玛峰都被人征服了,一座小小的梅里雪山却征服不了。”站在我身旁的一位游人嘴里叼着烟,不屑他说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极不愿意听到“征服”这个字眼。我有点恼火地往前走了几步离开那个游人。
  眼望那纤尘不染、洁白无暇的冰肌玉体,我内心深处不由地为之一动。山是什么?山是美丽的化身,山是人类的朋友,山是生命的源泉呀!“征服大自然”。“征服XX山峰”,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口号呢?难道对于朋友也是可以言“征服”的么?
  在德钦县城的几天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上厕所。我住的旅馆外面有一所公厕,外观很漂亮,但里面却脏得无法落脚。最有意思的是,公厕的标记既没有写上“男女”字样,也没有画上男人和女人的头影,而是左边一间画一支烟斗,右边一间画一条裙子。我犹豫了很久,才壮起胆子向烟斗走去。德钦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世界变化快,现今抽烟的女人是越来越多,而新潮的男人已穿起了裙子。
  从德钦起程去丽江,仍是远山重叠,丘峦起伏。汽车奔驰山间,穿云而过,犹如凌空御风一般。
  途经桥头镇,闻见了金沙江怒涛飞溅的咆哮之声。这儿有一条险要的峡谷,其名叫虎跳峡,落差最高达200米。据说,曾有许多冒险家敢于乘橡皮船由此飞流而下,不过,也有因此断送性命的。”现今虎跳峡已被开辟成旅游区,峡谷里头的景点多有人把守,且漫天要价。一位当地人说:“我们吃的就是这峡谷。”我真是不知道,大自然中还有多少美丽的山川河谷可供人们去吃?后来,我到了洱海,发现洱海里的各种船只比鱼还多,原本透明的水面上油渍斑斑,水位逐年下降,洱海被吃瘪了。昔日的“白雪公主”,变成了可怜的“灰姑娘”。
  丽江是纳西族聚居的地方,可走在大街上,却搞不清谁是纳西人,因为他们既不穿本民族的服饰,也不说本民族的语言。
  丽江有我的一位朋友,在某局供职。对于我的到来,他显得相当高兴,但接着说:“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了。”他让秘书帮我安排食宿,陪我游览。
  “你也忙去吧。”我对秘书说。既然朋友如此忙碌,我是不好把他的助手留在自己身边的。
  我很早就听说,丽江的隔壁沪沽湖畔居住着一支摩梭人,至今仍保持着母系社会的婚姻习俗。每个女人可以拥有若干丈夫,每个丈夫准许停留的时间以女人是否仍满意为止,如果不满意了,女人就可以让男人离去。这些说法激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专程去了一趟沪沽湖。
  我在沪沽湖只呆了一晚和一个上午。虽然时间很短,但凭我的观察和同人们的交谈中发现,以往听的许多传言,实际上都是以讹传讹。现今的摩梭男女相好,也是要登记结婚的,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没来之前,我原以为沪沽湖一定很闭塞,可实际上,它离宁菠县城不过70公里左右,而且有班率直达。聪明的摩梭姑娘和小伙子常常手提录音机,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到县城或到丽江参加歇舞比赛,还获得过好名次。我在沪沽湖的那天晚上,听到几个姑娘高歌,她们嗓音之甜美令我惊讶,这大概是清亮的沪沽湖水滋润了她们的喉咙。然而她们所唱的歌曲,却再不是沪沽湖水的原味,而是她们从现代歌垦那里学到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妹妹你坐船头”。单凭这一点,我就敢断定,今天的摩梭人,决不像传言的那样仍然生存在远离尘世的角落里。
  8月份的时候,我来到了贵州高原苗岭深处。
  出河口往甫,沿途路曲似肠,道瘦如绳,但是膏郁郁、奇异复杂的地形地貌,浑成一幅天然的壮丽图像,令人叹为观止。
  一直走到黄昏,忽然听到一阵狗吠,跟着又听到了人们赶鸡唤羊的呛喝声。举头探望,山腰间一片树林里,隐现出十几间颇具特色的苗家吊脚楼。
  我走进这山寨,一群光着脚丫子的小孩,有的趴在树上,有的躺在柴垛后,瞪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我,等我走近时,他们却笑嘻嘻地逃散了。
  屋外的树下有赤脚的女人席地而坐,她们的服饰显然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多穿浅色大襟衣,沿托肩袖口镶精绣花边,拴围腰,下着花边长裤或粗布黑裙;头发挽成一个高髻,插着银梳;她们的手腕上都戴着镯子,有的颈上还挂着项圈,其大小如莱碟。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左耳吊两个硕大的耳环,右耳却什么也没有,走近细瞧,才发现老妇人右耳穿孔的地方,由于长期佩挂大耳环而自然地断裂了。
  我站在寨子中间,脚步迟疑起来。虽说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但我却不敢随便乱撞。我知道苗族有许多奇特的风俗,深怕犯忌。
  正在我举足不定的时候,身后有人向我招呼道:
  “客人,请到屋里坐。”
  回头一看,是一位50多岁的男人,他身穿一件皱巴巴的汉式传统服装,与女人相比,实在逊色不少。
  我随他来到屋里。他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跑到灶屋里忙活去了。这家住的吊脚楼共有3间正房,中间中堂屋,窗口做成月牙形,走廊里连接两根吊脚往的地方设一木条,形成坐椅栏杆。倚窗而眺,景致宜人,鸟语花香。
  “客人,辛苦了,请吃糍粑。”主人用火钳夹着一个糍粑,笑眯眯地对我说。糍粑
  我双手接过糕粑,见上面沾有火灰,便用嘴吹了吹,又用手翻转着拍了凡下。主人见状,笑咪眯的脸沉了下来,他一把夺过糍粑,不冷不热他说:
  “糍粑脏,不好吃。客人你走好,咱家无甚招待。”
  没等我反应过来,己被连揉带推地请出门外。我不由莫名其妙,这一下,差不多把我来时的热情和希冀全给冲没了。
  享有凑巧,我刚被驱逐出“境”,便碰到一个30来岁的年轻人,他叫洛岩,自称是寨子里的最高长官——村民小组长。他的风趣让我很快就喜欢上了他,他很热情地请我到他家里去。
  在去洛岩家的途中,我向他讲起了自己刚才的窘境。洛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连声叫我别往心里去。接着,他给我讲起了苗族的一些风俗。
  原来,苗族分红苗。白苗。青苗等多派支系,其风俗习惯大同小异,又不尽相同。这支苗族有这样的风俗,客人进屋,主人要先请吃粒粑,上面的灰土是吹拍不得的,否则,主人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如果你接过来就吃,主人会主动抢下为你拍干净,或干脆不叫你吃,而摆上好酒款待。苗家热情好客,你要是喝醉了,主人才高兴呢。
  “到你家里还要先请我吃横粑吧?”我开玩笑地问洛岩。
  洛岩乐呵呵他说:“都是些陈旧习俗了,咱这一辈人还有谁当真!”
  洛岩非要杀一头猪息为我接凤,我怎么劝也劝不住。请吃猪息是当地苗家招待客人的最高标准和礼节。
  洛岩从门后唰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亩刀,跑到猪栏里,也不喊人帮忙,瞅准一头20来斤的猪崽,伸手一抓,提出来,然后对准脖子,“扑”地一刀,就捅了进去。那猪崽惨叫一声,猛地一蹦,挣脱了洛岩的手,一边喷着鲜血,一边跌跌撞撞地乱跑,不一会儿就倒下了。它的四脚抽动着,还想站起来,但喘息一阵就没气了。我看到这场景,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别怕。待我去烧水,刮毛。”洛岩提起小猪,咧咧嘴,笑道。
  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这顿宴席,摆在打扫得很干净的堂屋里。
  洛岩请来了许多人作陪,全寨十几户人家,每户派了一个代表。代表们又从自家里带来不少东西,泡菜。豆角,核桃,鸡蛋。蘑菇。土豆等等,使得这顿晚宴极为丰盛。苗家有句俗话:“人少吃肉肉不香,人多吃菜菜也甜。”
  山寨不通电灯,除油灯外,堂屋里还燃起了松明。虽然桌子很大,但仍然坐不下,于是便有人在一旁站着。宴会开始前,洛岩先说了几句客气话,紧接着便将每人的碗里倒满酒,大家一齐碰了一碗,喝干。苗家喝酒,是不兴划拳的,认为这会使人学会狡诈,变坏,而有一种喊酒的习俗,所谓喊酒,是大家听一个能言善歌的人唱酒歌,当唱到妙处时,大家就“呦呀呀”喊起来,一边喊,一边互相灌酒。年轻人还你揪揪我的耳朵,我揪揪你的耳朵,显得亲密无间。
  正喝到高兴时,门外火光一闪,先伸进两支明亮的火把,随之,伴着欢乐的笑声,在火光中闪进来五六个少女。为首的是洛岩的妹妹,她叫春儿,大约十六八岁。姑娘们的脖子上都挂着银项圈,手腕上都戴着银镯子,穿着也几乎一样,都是苗家姑娘特有的漂亮服饰。如果让我说出这些姑娘的样子,怕是很困难的。因为她们一个个部长得清秀美丽,漆黑明亮的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火粑的照耀中,使得满屋子里闪起亮堂堂的光辉。
  这些姑娘们充满野性情趣,她们先是嗤嗤地笑了一阵,然后,你推我一下,我捶你一下,最后,由春儿走到桌边,向哥哥洛岩耳语了几句,洛岩听了,哈哈一笑,对我说:
  “这些姑娘们想同远方来的贵客干一杯,并献上她们的祝酒歌,你看行吗?”
  “大好了!”我高兴地叫起来,举起手里的碗。
  姑娘们嗤嗤笑着,你推我揉了一阵,依次喝完了碗中的酒,紧接着,春几率先亮开歌喉,引吭高唱起来。
  我在山寨住了下来。每天,我与人们一起刀耕火种于田间地头,或狩猎于山涧灌林。我们一天吃两餐,上午10点多吃一餐,下午太阳落山后吃一餐,常常是土豆。白菜加酸汤,当然还有米饭和苞谷。有时捕到猎物或鱼虾,也大多舍不得吃,拿到五六十里外的墟镇上卖,然后换回煤油。食盐和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生活是艰苦的,可是,每天晚上,寨子里却总是欢歌笑语,人们对贫穷的忍耐力和对生活的乐观精神,令我吃惊,似乎有一种非常模糊的、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使我感到亲切。新奇。兴奋。我觉得,在这个如此贫穷落后,仿佛为现代文明所未及的山寨中,人们竟能从石头缝里种出粮食,竟能乐观地唱着自己古老的歌一程一程走下去,是多么地可贵,多么地不可思议呀。
  我在山寨里住了将近两个月,虽然没有优裕的物质生活,心情却是舒畅的。秀丽的山水不仅有益于身体健康,更有益于心灵的净化。在这清新的山林里,我发现自己的性情得到了改变,我越来越爱这阳光。泉水,空气和野草,我甚至想吻遍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我的肉体和灵魂在这片泥土中蠕动,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感到惬意无比。这里没有汽车的鸣叫,也没有机器的噪音;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名利之争;没有复杂的矛盾,也没有深奥的哲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自给自足。听泉,看星,观月,嗅草,赏花,捕虫,捉蝉,捧书树下诵读,吟诗春花秋月,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呀!那些碌碌于环境污染中的忙人,怕是无法悟通其中的妙味的。
  我离开山寨那天,友好善良的苗族同胞,为我亲热地敬上一碗苞谷酒。我的行囊里塞满了核桃仁。干李仁,还有糍粑和糯米饭。要拒绝这些礼物是办不到的,因为它们代表着一片心意。我的行囊已经装不下了,于是我试图拒绝春儿塞给我的一小罐蜂蜜,结果却惹得她十分生气。
  “你为什么不要呀?”春儿瞪起美丽的眼睛,委屈而又质怒地尖声喊道,“这罐蜂蜜一点也不脏,它可是新鲜的!”
  我元言地望着她。我能说什么呢?我亲眼看见春儿为了养蜂,身上被叮起许多包。对我来说,这罐蜂蜜太贵重了,贵重得让我承受不起。
  人们挽着我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到山场分子时,人们又一次敬上苞谷酒,并一再用歌声相送。我一步三口首,歌声由近及远,带着无限的柔情和纯真的祝愿,消失在远山幽谷。
  走过高原,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再局限和片面,似乎完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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