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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你还能活15年


  鲍比快30岁了,个子不高也不粗壮,但十分灵活。尽管和其他黑人一样是黑皮肤,但人家的皮肤多少总有些泛棕色,只有鲍比黑透了,尤其是他那张脸,黑成一团。要是在光线稍暗处,只要他闭上眼睛,别人就很难分清他的眉眼,这成了他最显著的特征。这会儿他坐在华盛顿监狱拘留所一间黑暗的房子里,通向外面的一尺见方的小窗里射进一络天光,只在墙上打出一方亮框却照不亮房间的其他角落。鲍比已经在这儿3个月了,除了提审,见律师,他不能迈出这间黑屋一步,只能整天待在这间臭烘烘的牢房里。他腻透了,烦透了这个鬼地方,也恨透了那个指认出他的华人赌棍和亲手抓住他的华人警察。
  鲍比从小生长在纽约哈莱姆区,那里是黑人聚居的地方。他的父亲在码头当搬运工,母亲给别人洗衣服。鲍比兄妹5个,他是第二个儿子。由于生计艰难,子女众多,父亲干活挣的钱不够填饱这一群人的肚子。他劳累不堪,脾气越来越暴躁。最小的孩子出生时,父亲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骂妻子和孩子。他骂鲍比的母亲是个只会下崽的老母狗,骂鲍比他们是魔鬼派来害他的小鬼。因为鲍比长得格外黑,特别不讨父亲的喜欢,他只要一看见鲍比就会动打人的念头,所以鲍比挨父亲毒打的次数最多。
  “你这个丑陋的家伙,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混球!你是老母狗和魔鬼生出的狗杂种!”父亲总是边打边这样骂着。他打人从不用手,而是抄起什么用什么,不论是木棍还是铁榔头,只要摸得着,他抄起来就没头没脑地打下去,鲍比浑身上下都是他打出的伤,背上腿上扎满了木刺。他恨透了父亲,发誓要杀了他。
  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便打起粗鼾。鲍比和兄妹们挤在一张床上,别的孩子早都睡了,只有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开始,他还听到母亲在床的另一头轻轻啜泣,后来连母亲也发出鼾声。鲍比轻手轻脚从床上爬到地下,在床下的一只小木箱里掏了一阵,拿出一把锋利的屠刀,那是他从附近的肉铺偷来的。他走到父亲身边,破窗户外射进的路灯光照在父亲流出涎水的厚嘴唇上。鲍比静静地站在父亲身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双手举起屠刀,对准父亲的胸膛狠命扎了下去。一声嚎叫,父亲坐了起来。鲍比拔脚就跑,一直跑到码头,藏进一只运货的小船。鲍比从此再也没有回家,那年他刚满12岁。
  第二天天刚亮,小船便启航了,把躲在货舱里熟睡的鲍比带到海上。
  船上的清洁工到货舱打扫,发现了鲍比,把他交给了船长。船长是个50来岁的黑人,看到鲍比是个瘦小的孩子,便把他带到自己的舱里,他指着床让鲍比坐下,自己坐在小写字台前的椅子上。
  “说吧,小伙子,别害怕,你为什么跑到我船上来了?”
  鲍比翻起白眼仁偷偷看了老船长一眼,老船长正微笑着在看自己,样子很和气。鲍比不再害怕了,但他也不想说出杀爸爸的事,就编了一套瞎话。他说他的父母出车祸死了,亲戚们嫌他累赘,都不肯收留他,要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他不愿去孤儿院就逃了出来,晚上实在太困,没地方去就钻进船舱睡着了。
  老船长是个单身汉,听鲍比说得可怜,就收留了他。他给他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鲍比很机灵,每天跟在老船长身后听候差遣。不到半天,鲍比已把船上的角角落落弄得一清二楚,只要老船长一招呼,不论放在何处的东酉,他都能立刻取来。老船长很高兴,晚上就让鲍比睡在自己的舱房里。
  这条船载重量不大,只是一条小货船。它从纽约开往迈阿密,一路上在沿海城市靠靠停停,装卸货物。到达迈阿密后,再沿原路返回。小本生意,风险也不大。鲍比就在船上干点杂事,不挨打不挨骂,天天能吃饱饭,他很开心。可是当船从迈阿密返回,一天天驶近纽约时,鲍比的心情便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杀死了父亲,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想再见到父亲、母亲和任何以前熟识的人,不想再回到哈莱姆区那破烂的家里去,他不能再回到纽约
  船在葛拉斯堡罗靠岸了,这是到达纽约前的最后一个港口。鲍比知道再留下去被带回纽约,在那里没准很快被人认出来,然后把他送回家或者关进监狱。反正都一样,这两个地方他都不想去,于是,他下决心在葛拉斯堡罗离船。
  船员们都去帮着卸货了,老船长到前甲板去指挥。离开舱房前,他看鲍比近来有些闷闷的,以为他坐不惯海船有些累了,便让他留在舱房里。
  鲍比心神不定地坐在床上,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不能让人发现。他看到写字台上放着船长的大钱夹,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他拿起钱夹,想到老船长慈祥的面容,又把它放回写字台。他向舱房口走了一步,又忍不住回身抓起钱夹。他向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舱外船员们已把货装进船舱,正在整理码放。通向码头的跳板上已经没有人上下,正是他下船的好时机,他不再犹豫,将钱夹装进他穿着略嫌宽大的裤子的兜里,飞快地溜下船去。
  一下船,鲍比使拼命朝远离港口的方向跑去。他爬上一辆运甘蓝的大卡车,卡车把他带到让他终身难忘的匹兹堡。
  船长的钱包里有300美元,鲍比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财产。从葛拉斯堡罗下船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他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花了2美元大吃了一顿热狗、汉堡包和炸鸡,抹了抹沾满鸡油的嘴,便躲到一个垃圾箱后拿出那只钱包。他把钱取出来,藏在背心和肚皮之间,把信用卡和剩下的一些搞不清是什么的证件连同钱包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300美元迟早会用完的,鲍比又在一家超市偷了一个被粗心的主人丢在小推车里的手提包,掏出里面的几百美元后,把手提包留在小推车里。钱来得太容易了,鲍比觉得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职业。他发誓决不像该死的父亲那样卖苦力挣钱。他开始在匹兹堡的大街小巷里流浪,结识了一群小流氓。他们合伙去摸别人的钱包,合伙溜门撬锁,成了惯偷。凭着心思灵活和敢作敢为,鲍比渐渐成了这一伙人的小头目。在不断犯罪,不断被收容教养中,这一伙人长大了,从少年犯罪变成了危害社会的真正罪犯。鲍比已不再是小偷小摸的扒手,而成了强奸抢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P郡的赌场是鲍比光顾最多的地方,在他眼里那里充斥着供他抢劫的对象。那些嗜赌成性的家伙,不论怎样辛苦挣来的钱,都会忍不住拿到赌场上来孤注一掷。
  输得精光的倒霉蛋,鲍比绝不打搅,他会让他们安安静静在独处中“享受”痛苦;而那些手气好走运的家伙却是他要关照的猎物。鲍比有足够的耐心,仔细摸透每一个抢劫对象的行动规律后才下手。他精心安排同伙,不断变换作案人。这样万一有闪失,被警方抓住,惩罚也可以轻一些。在P郡,抢劫案经常发生,其中不少就是鲍比的团伙干的。但因为他们一般只抢钱不抢物,抢的数目不是很大,所以屡屡得手又屡屡逃脱,很少被抓住。“事业”一帆风顺,鲍比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鲍比这伙抢劫时,也持枪吓唬人,但从不真正开枪,达到目的便罢。可是抢那个中国人时,却是个例外。
  鲍比和另一个同伙在赌场里巡逡。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个每月固定日子到赌场来一次的中国人,估计是开支后来过瘾的。那天见他把往常开的一辆二手雪佛莱换成了崭新的本田车,知道他境况不错,便悄悄跟踪到了他家。他们弄清地址,看好地形,发现那地方十分僻静,很便于下手,于是决定连车一起抢。
  第二个月,那中国人又来到赌场,他们便提前在他家附近埋伏起来。午夜,中国人的本田车开回来了。鲍比和同伙窜上去,抢了钱和车,又给了拼命挣扎的中国人一枪,便开车逃跑了。
  从电视中他们得知那中国人没死,好一阵子不敢再在P郡的赌场露面。他们把车开到A市,想暂避一时,不想却遭到警车追捕。情急之下,他们弃车逃走了,幸亏那个巡警不再穷追,才使他们得以脱逃。
  重新回到P郡后,鲍比为谨慎起见,不再和那个一同抢劫了中国人的同伙在公开场合露面,而是领着另外几个同伙去了赌场。鲍比向他们布置,最近一段时间,只去赌场,但不作案,为的是怕案发后他们从赌场消失得大突然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故布疑阵,迷惑警方。可是这次他玩聪明玩过了头。
  那天晚上,鲍比又和同伙去赌场闲逛。中途,鲍比嗅出气味不对,几个生面孔的人老在他附近转悠。于是他示意其他同伙溜走,自己一直等到赌场关门,才随着人流走了出去。他故作镇静,不慌不忙地上了车,打开钥匙,正准备猛踩油门,冲出停车场时,冷不防从车外伸进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去了车钥匙,鲍比束手就擒了。
  这会儿,鲍比回想着落网的前前后后。他对自己的聪明过人赞赏不已,对自己的闯荡生涯陶醉不已。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落入法网是自己屡屡作案的必然结果,而只是把这归咎于自己的一时疏忽,没把那个中国人打死;归咎于自己一时命运不济,栽在那个厉害的中国警察手上。
  在拘留所的漫长日子里,他凭着印象,在心中不断描摹着那两个中国人的形象。想他们再过5年会是什么模样,再过10年会是什么模样。他要牢牢记住这两个人,今后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杀死这两个使他身陷囹圄的中国人。可惜的是,那个被抢的中国人他倒是记得住,而那个警察他只是在头被压在车上后,回头盯过一眼,记不真切。他祷告上帝:让他有再见这人的机会。
  上帝真挺照顾鲍比,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警察,而且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个月后在法庭上,李易之为鲍比的抢劫案出庭作证。当他向法庭陈述他的证词和回答律师的询问时,鲍比一双仇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鲍比心中默记着李易之的特征,根本不去听他在讲些什么,反正都是对自己不利的话。
  地方法院在充分听取了证人证词和当庭验核作案证据后,认定鲍比抢劫、伤害和非法携带枪支三项罪名成立,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
  鲍比在被押赴监狱时,一个劲儿地想象着中国警察15年后的模样。
  “你还能活15年!”鲍比在心中喊道。囚车闪着警灯驶向郊区的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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