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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oisoir!hanoisoir! 卖报童子奔跑着叫喊的时候,这神秘的远东都市的确夜了。剑湖是河内的首府,正如河内是东京的首府一样。大杂货店(legrandmagazin)的电灯熄了,玻璃门开了,于是更多更灿烂的灯光人影在剑湖的浓厚得像甘油一样的水里照耀起来,于是水上的舞厅里响起铜笛的飘荡的声音来,于是湖滨的榕树林里不时地有一个两个穿着白色的或粉红色的安南女子像幽灵一样地闪过,于是吃茶店和咖啡店伸展到人行道上了。 河内夜了,一切的从来不曾有过的神秘在这时候显现了它们的魔术。 于是你可以走进那最小的但是最精致的“茶之沙龙”(salon de the),占据一个铝质的流线型的椅子,你要一杯茶或一杯柠檬水,要一碟糖或一碟蜜饯樱桃,抽烟不抽?随便。 你会等到两个黄种的青年绅士进来,他们说很漂亮的巴黎话向那很漂亮的法国女店员要一些吃的,也许,他们还高兴挑逗她几句。你以为这一定是安南青年了。并不,当他们自己谈话的时候,你会很高兴地,然而是很意外地听到他们用中国话了。 “不行,我要赶九点十五分的奥多累(auto—rail)到海防去。今晚办不到。” “明天去也可以,海防。” “不行,船已经到了,今天已经卸了货。非赶明天清早装上汽车不可。” “那也何必自己去,那边有人。” “提单在我身边。” “多少?” “不知道。” “提单上多少?” “呣?” “说说有什么关系?” “哼!” “嗯?” “……” “得啦!明晚回不回?” “不回。” “自己押运?” “这是命令。” 于是他们匆匆地付了帐出门。一个叫着pousse—pousse!le gare,一个慢步进湖滨的榕树林里去了。 于是,倘若你不怕树上面的白鹤遗屎在你肩膀上,你可以跟那青年绅士到树林里走走,那儿有游椅可坐。也有几个卖花的摊子,倘若没有什么人可以送的话,你也不妨买几朵小花,抛在水面上看它载沉载浮,也不能说毫无意思。而况只要你愿意,簪花佩花的人是随时可以邂逅到的。 开着高衩的水红衫子是诱人的,而况高衩中间还露着纤腰。窈窕的东京小女儿早已为全世界好色的新闻记者品题得不必更籍宣扬了。你当然也很容易成为她们的俘虏。然而,你要征服她们却并不同样的容易。 于是你势必在树林里找一个东京女儿捉迷藏。始终是双方喑哑也好,说一些彼此不懂得的话也好。恋爱的捉迷藏,原来并不需要语言。 你如果问:parlez vousf rancais? 她会抿着嘴:non。 这也并不可笑,也许她单会说non或oui,但是没有关系,她虽不会说,可完全听得懂。河内有不少说法国话的人,但是很少法国人。 然而和一个东京小女儿说法国话,也未免是多余的。 你们开始遗弃剑湖的时候,也许会在两株幽闭的大树下,看见刚才在“茶之沙龙”里的一个青年绅士向另一个神秘的褴褛汉足恭足敬地鞠着躬,使你愕然地,轻轻地听见一句:沙扬那拉。 穿过刺桐树荫的boulevard,你的东京姑娘会带你走进一条黑暗的,但似乎是很清洁的小巷子。推开一扇大木板门,再把你带进一间世外桃源似的纯粹法国风的卧室。你从后间窥探出去,可以看见后面还有一排矮屋,微弱的灯光下,有安南老妇人在做活计或是挥扇。 从语言,手势,或微笑中,她告诉你这是她的家了。 茜色的河内之夜,享受不享受? 无论享受不享受,无论黑夜或白昼,当你匆匆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你不会在那门上发见一块横额的。于是你急于走出那小巷,赶回你的旅馆或办事处了。 明天,后天,你会回想你的浪漫史。你会忆念那个缟衣的或茜红衫的大眼睛的越南少女。于是你会情不自禁地告诉你的朋友或同事。 你的朋友或同事会得纵声大笑,喷一口芳香的cotab把他的故事告诉你。 “当她从一堆箱子中间伸起头来的时候,我开始认识她,那是在香港到海防的轮船中。过了海防的税关,我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我了。然而我毕竟在这儿重又碰见她,并且,使她重又认识我了。 “细微曲折的节目是无需多说的,总之,我们的交易非常公平。我替她带了一个大箱子经过海防的税关,没有经过检查,而她呢,在她那卧室里招待了我一晚。那就是你所曾去过的。” “但是,我说,她是能够说中国话的。至少是中国的广东话。” “你说的是不是左眉角上有一点黑痣的那个?” “那就不记得了。也许,仿佛有那么一点。” “但是她不像懂得任何中国话。她脸上没有显出中国话的反应来。” “这就是东京姑娘的伶俐,也是她的特征。” “后来?” “后来我们不认识了。” “哦,扑朔迷离得很。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你再也不会懂得,倘若我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什么?” “我告诉你,这不是一个安南女人。” “不是安南女人?” “不是。” “嗯?” “jap!” 你会得愕然。仿佛做了一个梦。明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会得寻到那小巷子里的木板门边。在那门上,你会看见一块黑地金字的横额,写着:chambre meuble a louer。(有家具房间出租。) 梦一般的河内之夜,中国的游冶郎在做着茜红色的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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