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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杂文”,和“漫画”,差不多成为近年来最时行的文艺,每个作家或画家几乎都会来一手,但究竟怎样叫做“小品”,怎样叫做“杂文”,怎样叫做“漫画”,却一向为读者所怀疑的。不但读者,也许有一部分作者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若照字面上的本义看来,“小品”两字源出佛经,大概是指一些篇幅短小而性质不很严重的作品而言。譬如小说,若以长篇为“大品”,则短篇便是“小品”。譬如诗词,若排律歌行,慢声长调为“大品”,则绝句小令便是“小品”。他如论文为“大品”,随感录便是“小品”。“小”者,对“大”而言之也。不过这也并不专指篇幅字数,“性质较不严重”,实在也是“小品”文字对于“大品”的一种重要的特异点。 至于“杂文”这个名称,若要溯其语源,大概有二:其一是系出《汉书·艺文志》“杂家”者流,凡琐屑无可比类者谓之“杂”。如是说来,在文学上,凡是不能名之为小说,诗歌,剧本,传记,序跋,游记等体制者,概名之曰“杂文”;其二是四库分类“杂编”之意,凡合编诸书,不止一体者谓之“杂编”,若以此说衡量,则必须有许多文章,才可名之曰“杂文”,如“半农杂文”者是也。若单单写了一篇序文或游记,而曰这是一篇“杂文”,实亦颇乖义理。而近来作者编者,常有此种谬误,一若中国新文学的文体,除了小说,诗歌,剧本三者之外便只有“杂文”一辞足以概之,此中国新文学成绩之所以永远只有小说,诗歌,剧本也。 再说到“漫画”,“漫画”这个东西,据说即是西洋的cari-catureo,所以若从caricature来讲,那么这一种图画的意义,原来只是“世相的典型的表现”,而一点没有作者对被画的目的物或人的批评,讽刺,甚至侮辱的意义的。从前曾有人把caricatute这个字译做“讽刺画”,这是不十分准确的。也许有讽刺的意味,但这意味是看画者所自己感觉到的,而不是画画者暗示给他的。所以,把于右任先生的美髯下颔画成一个倒挂胡萝卜,把宋美龄女士的脸画成一个鸡卵模样,这只是画师在一刹那间所抓到的这两种典型的印象,而并不是经过了意识的思考,画出来表示其讽刺,嘲弄或侮辱的。漫画之所以使看者觉得活泼可爱,纯然是在于它能使看者领略这种典型的表现方法之适当,而并不在于其他的意味。 以上算是把我对于近来盛行着的“小品”,“杂文”和“漫画”这三种东西的见解大略说明了,因为我觉得这三种东西在盛行之下,无形中却给许多人歪曲了它们本来的意义。近来有人给“小品”和“杂文”定了一个界限,大意是说“小品”和“杂文”原是同样的东西,不过“小品”是悠闲的绅士文人所写出来陶情适兴的文章,而“杂文”则是非常紧张地从事于革命的文人所写出来刺激民众的东西了。这种见解,干脆地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小品者,右倾的杂文也,杂文者,左倾的小品也。”我并不反对人家写陶情适兴的文章,也很愿意人家多写一点刺激民众的文章,但是私心颇以为名字尽可不必别开支店。“小品”不革命,与“小品”这名字本身无关;“杂文”之革命,也并不是单单因为它叫做“杂文”也。若是专从“正名”上做功夫,那就不免有点“掩耳盗铃”了。在漫画这方面,虽然目下尚未开支店,但是也早已有许多人在争袭大统,要把没有战斗性的漫画家踢下金銮殿去了。但是你倘使抬头看一看那些所谓有战斗性的漫画,究竟是一些什么东西呢?原来还是陋巷角落里的顽童们用白垩笔在黑墙上幼稚地画着的“王阿三吃卵一百只”之类的宝贝! “名者实之宾”,徒然争到了一个堂皇的名字,究竟也靠不住的,此不独小品,杂文与漫画三者而已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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