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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正的凶手



  忙乱月余,案情一直不明朗,凶手留下的手印唇印都对不上号,嫌疑人一个个被排除,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这期间,报纸电视都有连续报道,热点不是因为一起谋杀,而是同性恋这个敏感的社会话题。电视记者走上街头采访一些市民,在对于怎么看待同性恋这个问题上,有的表示理解,有的模棱两可,也有的用冷笑和回避作回答。小新从电视上看到,接受和理解的多是小姐女士,先生们则是怕引火上身似的,好象态度一暧昧,自己就成了同性恋。

  与此同时,关于同性恋起因环境以及存在的危害程度,都有专题讨论。这些讨论很快形成一个气候,在报纸上杂志上如火如荼地展开。性学专家人文学者大学教授,包括机关干部解放军战士平同百姓,都积极地参与进来。他们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引经据典,他们用事不关已的姿态发表看法,就像人人是医生,在解剖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小新也被陷于其中。晚报社和市电视台记者打来电话,要求采访。在小新拒绝后,他们又追到正风事务所,把守在门口。小新听到同事在背后议论,客户也采取了回避。小新忍无可忍了,他把这些记者们引到另一条街上,然后不无冲动的拍着报纸说:“你们想要我说什么?这上面说的还不够吗?告诉你们,我不是病人,更不是鬼。我是人!”

  影响在一日日扩张,记者的追访同事的私语,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更像是地震前的一些预兆。心无所托,就想走出去散散心。现在没有了一流相陪,小新只能独自去“货场”了。因了全方位的讨论和爆光,“货场”一下变得寡淡冷清,再加上不时有陌生的记者别有用心的躲在黑暗里,大家就更不敢现身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小新也不知为什么要来。是想看看一流所熟悉的树影墙角卵石路?是想与那些“货”聊聊一流,听他们说说一流曾辉煌的艳史?小新哑然一笑,心里的悲凉却是更甚了。

  有晚,意外地碰到丽达。他跟个外地“货”在一起。丽达介绍说是武汉来的。扯谈时,小新听他说武汉早些时也有个“货”被杀,钱物都被洗掠一空,好象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干的。这一说,小新猛地想起那天跟一流在一起的小年轻,还提到他有个表哥。小新上了心,当即请丽达和那人去喝晚茶。

  其实,这人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见,具体情况谈不上多少。他隐约记得有人叫过他们的外号,是什么黄陂二春。喝完茶出来,小新自顾先走了。那人恍然过来,跟丽达说,他原来只是想听我讲故事,对我全没兴趣呀。

  小新把听来的情况跟派出所汇报,却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在杂乱无序的办公室,每张桌上都是一厚本卷宗,干警们呼五呼六地进进出出,风似的将那些卷宗扇得哗哗响。接待小新的干警脸上露着不耐,对于小新说的情况,他只在一张纸上记了几笔,然后就起身忙别的去了。出门时,小新回头望眼桌上的卷宗,就想一流的案子也该是在里面的吧。心里为一流不平,觉得一流是在受着冷落,不知哪天才能冤屈重报。

  到了又一个星期,正好有个经济案子要去武汉取证,小新心里一振,觉得这是天给的良机。在圈子里打听一个人,以干警们的身份,可能不得其道;小新就不同了,他是圈内人,受信任的程度就要高多了。

  只说一声,小新就申请到这份“苦差”。动身前,又从菠萝丽达那里打听到武汉的“货场”位置,他们还特意画了张图,上面有几个“货”的联系电话和姓名。他们也为小新所感,详细地告诉小新怎么与人接近怎么与人交谈,还说了些武汉“货”特有的习俗。丽达最后忍不住说要跟小新一道去,小新没有同意。隐然地,他觉得只有自己独立去完成,才对得起一流。对,这次出行称得上是历险,如果凶手真是叫黄陂二春,如果真能找到凶手的话。想象并不可怕,相反有种激情充溢心头,很有战士出征的味道。虽然情绪难免有点纷乱,却是清晰的,简洁的,目的也很坚定,像面大旗在脑海中烈烈地展开了。

  小新背的是佳成送他的白色筒包,包里装着那例个案所要举证的条款,一张武汉市地图,一些换洗衣物,另外就是写有凶手特征和一些联系电话的本子。一早,跟佩兰交待几句,给佳成打个电话,然后小新就出发了。

  一到武汉,小新就着手办取证的事,等到顺利地办下来,天色已经黑净。小新照地图所示,在“货场”附近找了家旅社,吃饭洗澡之后,这才一路问过来。

  “货场”位于汉口一处繁华十字路口的街角,车水马龙人流穿梭,粗粗一望,也不知哪个是同行哪个是外人了。九点过后,晚班车开走,街面上空落许多,这时小新就不难看出,那些不急于赶路的来回逡巡的蹲在门面和街边的,就基本上是“货”了。小新先装作路人打个来回,不用记数,就感觉人数要比东城多了好几倍,也不似东城“货”那般躲闪萎缩缩的,一个个在路灯下挺胸挺背,把自己光亮的一面展现出来。

  小新在这段路行将转弯处住脚,掏出烟抽上几口,然后回身第二次走动,这次的脚步明显放慢,眼光也不像先前那么匆匆,而是有了停顿有了探寻。这样的步调是典型的“货”步,信手游闲,松驰的神情和徐缓的手臂,都是一种信号,充满引诱和渴盼的意味。走到一半,反应就出现了。经过几个聚合的人身旁时,有人发出哎和口哨的招呼声。小新没有停步,从他们轻佻的手势和扭动的腰胯,就能看出,他们不是小新想要交谈的对象,他们可能带来的坏处是,你一当开口,所说的话就成了四掠的风。要是把真正的凶手惊动了怎么办?

  在路边的树栏,小新先了个稍暗的位置站定,双手抱于臂前,以一种静默的姿态等待着。在几个人来回走动和瞄视后,终于有人上来搭腔。来人操着一口汉话问小新是不是江那边的?小新说什么江那边?那人听小新说普通话,就说原来你不是武昌的。又说看你这标致,定是上海的吧?小新含糊地应了声,转而小心翼翼地问:“你认不认识黄陂二春?”

  那人一笑,“原来你喜欢‘春’啊。”

  “什么是‘春’?”

  “就是乡下人嘛。”

  小新这才搞懂,二春是指的这层意思。也只好就势接口说,“对,我是喜欢‘春’,特别是黄陂的。”

  其实小新连黄陂在哪方也不清楚。

  那人鼻子明显地哼了下,连声再见也没说,就走了。他走后,又有几个“货”来搭腔,也是说不上两句,就被小新的“二春”倒了胃口,像看稀罕物上下打量一番,很是失望地走了。小新坚持站到零点,看到“货”影渐稀,也没了兴致,躅躅地回了旅社。

  二晚,小新照菠萝丽达给的电话号码拔了几个,有的不在家,有的是不想见面,最后是一位姓付的来赴约。付先生是几年前出差到东城认识的丽达。小新把情况一说,付先生很热心地应承下来,当即就拿出电话本,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然后陪着小新在“货场”转了两晚。

  付先生的朋友中,有人只听讲有这么两个人,经常是一起出来;有的也见过这黄陂二春,说长得蛮年轻,不太有“货”味,至于其它情况就搞不清了。付先生跟小新说,武汉三镇的“货”超过三万,形形色色犹如大海,这样找不是办法。付先生有个主意,既然那两人是黄陂人,还不如直接去黄陂走一趟,直掏老巢。

  回去的日期已拖了一天,武律师打了几个电话来催,小新很是犹豫了。他想,毕竟自己不是公安,又没有真凭实据,捕风捉影地去找人家,搞不好会捅出大漏子。付先生倒是劝小新,既然来了,不妨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黄坡离武汉就一个多小时路程。小新被这么一劝,就咬牙想,也是,难得有这般机会,自己再争取一下,说不定这一趟就能让一流瞑目了。

  为了赶时间,付先生特意请了假相陪。小新很过意不去,就买了一条三五烟。付先生坚决不收,说你这么做就是瞧不起我们武汉人。大家都是一路人,就莫分什么彼此了。付先生说,圈子外有人瞧不起我们,不理解我们,难道我们自己还不团结不相互帮助吗!说得小新不住地点头,心里如一团呼呼的热火。

  黄陂之行果然有收获。通过付先生的一个朋友,知道黄陂二春刚回来一趟,西装革履神彩飞扬,颇有改头换面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打听到他们现在就在武汉,住在虹神花园,好象跟一个包头在一起。这包头幸好付先生认识,而且还有些熟的。小新把三五烟给了付先生的朋友,然后和付先生赶紧坐车往回赶,气也没歇地赶到武昌,来到虹福花园西头一幢欧式洋房。敲开门,包头正好在家。两人刚坐下,包头就笑付先生好福气,找个这么靓的。没等付先生解释,小新忙抢在前头说,“先生你也一表人材,又有这么好的条件,怕是身后排着队吧,能不能把相好的喊出来让我们见见?”包头不知是计,大模大势地说,“不巧,他刚走,到他表哥那去了。”听这一说,付先生有点存不住气,忙问包头,“他长得么样?哪里人呀?”包头说不怕你笑话,是黄陂乡下的。虽然他不是“货”,玩玩还是可以的。小新这时已经心里有数了,想着越来越接近了,若真是凶手,该怎么办呢?小新这么心里七上八下地跳,付先生怕包头察觉,不经意地碰下小新的腿,转而也擦把额头泌出的汗,没话找话跟包头聊起来。

  这么捱了一个多小时,包头的那位相好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小新眼睛猛地一亮:他就是跟一流在一起的小年轻!他手腕上还带着块银亮亮的劳力士!

  好在小年轻已记不起小新了,稍坐一会,小新和付先生不动声色地从包头家出来,马上就去了虹福花园所在地的派出所。小新向值班公安讲了两个小时,又用付先生的手机打回东城劳动街派出所,经一番解释证明,派出所才答应行动。

  两名嫌疑犯押解回东城后,劳动区中级法院开始受理此案,不久便要开庭审理。在等待出庭的日子,小新哪里也不去,从正风一下班就缩在家里。丽达打电话来,说付先生跟他通了话,称赞他交了个好朋友,这么义道。还带问小新好。小新听了勉强笑笑,一点都不觉得自豪。想着马上就要出庭,随之而来的提问和解释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隐私。事到临头,不出庭是不行的。嫌疑人是自己出头抓回来的,没有有力的人证,法庭还是无法定罪的。

  这种烦恼无从说起,也只有跟佳成讲讲了,就算听他两句安慰也是好的。佳成的态度有点出乎意料。他在电话里先是惊讶的叫了声,继而不懂小新为何冒这大的风险,最后是想不到小新还结识了这种人。他责备小新,“你以为你还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这不是做好事,你是引火烧身!”

  小新听着话筒里嗡嗡声,被佳成说得乱麻麻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地摇晃。佳成的恨语不无道理,他的担心也完全可能出现。一当出现,那所付出的就不是一时的义气和冲动了。细细一想,小新觉得武汉之行含了某种偶然,就像一流的魂灵在昭示自己,借自己的手来申冤,来完成一项使命。这显然让小新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不定,对于将来的出庭指证,思绪心态都还没调整过来。小新茫然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付出什么代价和后果呢?

  佩兰的肚子就在这一日日中大起来,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隔几天就要吐酸水,胃口蛮不好,不思茶水不思鱼肉。眼看着佩兰挺起老高的肚子,小新更是心事重重,阴云布面,眉头都结成死陀了。佩兰却没在意,脸上整日是堆满喜色。有时一个人摸着肚子吃吃地笑,将为人母的兴奋憧憬充溢在脸上,像一幅人间最美的风景。

  爹比佩兰更高兴,三天两头提些补品水果,叮嘱佩兰不要干重活,不要呕心气,走路要当心,千万不能跌跤;李姨也做出好婆婆的样,天天煨鸡汤煮莲子枣子,还劝佩兰别去守店了,他们两老照应得过来。佩兰也听公公婆婆的话,索性就百事不伸,由着小新屋里屋外的忙,她只管捧着肚子好生的睡好生的养,静待十月分娩的那一刻。

  “佩兰,你会生个崽还是生个女?”

  “你是想要崽吧。”

  “我随便。”

  “鬼扯!你是本老黄历!比你爹还老黄历。”

  “那又怎么样?谁不喜欢崽吗。”

  “好,那我给你生个崽。”

  “真的?”

  “当然喽。……哎哟哎哟,新,快来,我要生了……”

  把佩兰抬到附二医院,不到一小时就生了。佩兰没有食言,真的是个崽咧!小新蹲在产房门外,听着佩兰的嘶叫和小崽哇哇的啼哭,猛地把烟头按灭,手狠劲叉进头发,心里一时不辨喜愁,乱麻麻的思绪挤在一团,就像自己刚刚降临人世的崽那未知的命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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