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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成家男人



  95年初,“金太阳”不景气关闭后,小新到一家叫正风的律师事务所作了一名见习律师。这得益于肖主任的帮助。芙蓉商场是正风的大客户,身为办公室主任,肖主任的面子正风不能不卖。事务所主任律师姓武,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生,几十年的法律生涯像只磨轮,替天行道为民伸冤都化作一笔笔代理费。武律师在法律圈子泡了半辈子,能够利用省委某实权人物的关系开路,人情事故自然烂熟于胸。所以武律师不光很买肖主任面子,热情地接纳了小新,还好人做到底,让小新兼肖主任所在的芙蓉商场法律顾问。

  在小新谢请的酒席上,武律师一再表示,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没必要弄得这么客气嘛。再说,在现今社会作人,没有白吃的果子,更没有白送白拿的果子。武律师在酒过三巡,不经意地问小新:“你跟肖主任是什么关系?”小新脸色绷紧,半天才掩饰说,“是朋友,一般朋友关系。”武律师的思维没被酒精泡软,他望下小新,“不止吧?现在你已进了正风,还有什么不好讲的呢?”小新躲避着武律师的目光,一边极力辨解。“真的,只是认识而已,蛮简单。”

  后来在“货场”碰到肖主任,小新把武律师的话学给他听。肖主任问为什么不说是很熟的关系?小新有点作贼心虚,说关系讲得太密了,怕武律师察觉什么。肖主任晒然一笑,认为小新多虑了。如果把关系讲远了,武律师很可能不会把他放在心上,以后工作起来难免有些阻力。

  小新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能够找到这份工作已是很满足了,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应该感谢肖主任的大力帮助。肖主任听这一说,就开玩笑说,“你不记得了,你早就已经身体力行地谢过了,还想再谢一次?”小新忍不住一笑,想起和肖主任有过一夜后,一晃就是七年,便自嘲道,“我现在有这心也没这力了,不行了,老了*!毙ぶ魅蜗肮叩嘏南滦⌒碌募纾澳阋膊慌鲁螅谑Ω得媲盎垢宜道稀J遣皇枪治掖憬巳ψ友剑俊毙⌒旅蛔魃哉馕侍馑肓瞬恢嗌俦椋膊恢歉煤蠡谀鼗故怯Ω们煨摇S捎诠ぷ鞴叵担⌒潞托ぶ魅沃赜侄嗔诵├赐S屑娴幕*。如果说肖主任原先只把小新看作一个新“货”,只想用他来交换某种好处的话;那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特别是小新工作踏实努力勤奋,使肖主任把小新看作了一位工作伙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芙蓉商场底层新开了家茶社,名叫二度缘。下班之余和周末,肖主任和小新都来坐坐。这里原是芙蓉商场存放货物的地下室,现在承包出去,被茶社老板这么一利用,冬暖夏凉不说,还显得幽雅静谧,外面的喧闹吵杂声都隔断了,土色的砖壁木质桌椅和冷调的灯光,合成一种古朴自然的氛围。

  在搬出莲花小区的二个来月,就着微微烛光,小新第一次敞开心扉,回味起曾经渡过的三口之家和对佳成的倦倦情思。这种回味是在整理过去梳理过去,带着些沉淀的意思。成家、立业、责任,这些家庭和社会付与一个男人的义务慢慢出现在小新的视野,让他在不觉中体味成熟的艰辛和甘苦。

  肖主任成家二十多年,在调合家庭与心态方面别有所感。肖主任是七二年从贵州化回城后结的婚,老婆也是一同下放的知青。几年的知青岁月,肖主任除了和老婆谈情说爱,还遇到了他的第一个同性恋朋友。在当时的特殊条件下,肖主任和他都只把对方作为发泄对象。这是一种纯粹的身体发泄,不无避世的苦闷和无奈。这种私下交往,倒没有妨碍到肖主任对女性这一面的兴趣。在成家生子之后,肖主任有了精力和时间进入圈子,采取的方式基本是地下式和一次性,很少和哪个“货”有丝丝缕缕的纠葛。肖主任告诉小新,像他这样成家后的“货”,多数都能完成夫妻生活,维护家庭的和睦和稳定。

  “从性方面来讲,你喜欢跟老婆还是跟你喜欢的‘货’?”

  “当然是‘货’。但对于成了家的‘货’来讲,他们跟其他男人想法一样,沾花惹草吃点素食可以,心里也情愿,但要用家庭和社会地位来交换,那是一万个不肯的。这就跟有些男人在外面玩女人一回事,真正想离婚的还是不多。”

  “那这样,你们不是活得蛮累蛮苦?”

  “说是呀,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不结婚,只要结了婚,你就不单单是‘货’,你还是个丈夫、父亲,是一个家庭的依靠和支柱。如果一个人没有勇气担负起这些义务,那他不过是个萎缩的男人罢了。”

  夏讯到来,长江水又涨起来,如往昔般浑浊凶涌。小新坐车从长江大桥上过身时,看见码头依然吊架林立,长颈鹿般的吊车又有得“草”吃了。货堆间人影车影穿梭不定,只是没有那枣红的装卸车,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了。有的是那只趸船,泊在密密麻麻的船只中,一任江水缓缓地拍打。小新从四窗里一眼将它认出来,目光像被拴着的风筝,那记忆便如朵朵云儿弥漫着漂浮着,透着层夕照凄美的光芒……

  “五一”过后,佳成打电话来,说他双喜临门。一是被南福康提升为销售部主管;二是喜得贵子,终于为他庞家留了条根。佳成给崽取名江江。他跟小新说,“在长江边我们过了段最痛快最开心的日子。这些年来,你把心都扑到我身上了,我也没什么还你的,就天天叫几声崽,算是我的报答吧。”

  小新听了心一酸,他知道佳成是在有意回避自己,要把自由和空间还给自己了。江江满月,小新送了份礼。何云花态度已大有改观,身为人母的她,少了些急燥多了些平和宽容。这之后,小新就收捡些足迹,只跟佳成电话联系,一月难得见次面。小新暗暗地强迫自己冷静,用忙乱和杂碎来封闭那段感情的窗口。这就像缓缓沉入江底的泥沙,经过一番波涛翻滚的沸腾,渐渐沉淀下来,和着永恒的时间,来渐渐淡化和消磨了。

  佩兰已把副食店换成了槟榔店,小新就不用再嗑蚕豆花生米了。但佩兰对小新硬要转卖槟榔怀着担心。

  “你肯定卖槟榔一定赚钱?”

  “有这多人吃,还怕不赚!”

  “我没看你吃呢?”

  “但我喜欢闻槟榔味,没它还睡不着。”

  “你有病吧?”

  “大概,怕是病得还不轻咧。”

  要去云山市进槟榔时,佩兰又不放心。

  “你会挑吗?”

  “晓得的。”

  “晓得个鬼!跟你讲,要屁股尖肚子饱的,要纹路密色气青的。”

  “你莫念槟榔经了。别看我不吃,我拿到手里一闻就晓得好不好。”

  “你这大的本事?我怎么没见过?”

  小新嘴一瘪,“你才晓得吧。还有好些事你不懂咧。”

  到了九月的一天,小新和佩兰正式在三喜宾馆的龙凤厅举行婚礼。

  这是一个温和清朗的日子,雨后的天空洁净如洗,碧绿的街树和花丛也是清翠的。在主婚人朱哥的一番唱礼中,小新和佩兰一拜爹和李姨;再拜各位亲朋好友;然后是夫妻对拜,以示相濡相敬和和美美。

  来宾中,有南福康销售部主管庞佳成和铜关烟花制作有限公司驻长经理何云花及他们的小崽江江;有华侨商店采运部的童武和他在附二医院作护士的老婆;有福翔个体修配店的老板彭福和他的儿子彭翔翔。当然,还有依旧是黑发油亮衣冠楚楚的一流、菠萝、丽达,作为工作伙伴的肖主任也是必不可少的。

  席间,小新领着佩兰穿梭于酒桌,端着朱哥已兑了白开水和雪碧的“酒”,任由大家大呼小叫的碰杯祝贺,开着大荤小素的玩笑。人家叫喝交杯酒,俩人就弯了手臂别扭地去喝对方的酒杯,人家要小新连干三杯,小新就毫不犹豫地仰头干三杯。佩兰让小新少喝点,就是白开水也怕胀破了肚子呀。小新打着酒嗝,见人就点头就碰杯,脸上固定着微笑,像一个机器人似的。等转到佳成这一桌,小新都已经上了两趟卫生间。

  这一桌除了佳成和何云花,还有佩兰的几个姐妹和正风事务所的律师们。跟武律师他们碰了酒后,旁边的何云花早已举了杯子站在那,笑呤呤地把佩兰拉到身边,上下瞧几眼,一边啧啧地说小新,“你好福气啊,这亮的老婆哪去找哟!怪不得一直没听你讲,是怕别个抢了去吧。”

  小新这时的笑脸倒淡下来,根本没往佳成这边看,只客道的跟何云花轻碰下杯,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语。

  佳成也是和佩兰碰下杯,刚要坐下,何云花把他拖起来,“你还没跟新郎碰杯呢,你这作老兄的也不晓得给老弟贺两句喜。”没办法,佳成只好应付的走到小新面前,匆匆地碰下杯沿,算是有个意思。一流和菠萝他们就坐在邻桌,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小新来敬酒时,菠萝就捅小新,指着正在瞄佳成的一流。这是一流第一次看到佳成,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拼盘,酸甜苦辣都有了。

  婚后,爹正式搬到李姨家,两老的黄昏恋终于有了结果。爹搬走后,小新把新房的东西移些出来,新房作为睡房,爹的房间就成了书房,客厅里是一套拐角沙发,一个电视立柜。厨房是佩兰布置的,淘汰了老式的煤气灶,换上无烟灶台和抽油烟机。这么一布置,加上佩兰的忙碌,小新就过上正常的婚姻生活了。

  小新成了居家男人后,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每月发了工资就把钱交到佩兰手上,自己只留很少的零花钱,绝对的诚实,一点都不隐瞒。以前小新每月总要置件把衣物,现在是想都没想,那些赶时髦的尖领短袖衬衣细条纹纱裤,还有一流送的耐克运动帽阿的达斯T恤都压在衣柜里。小新的行装换作了白衬衣蓝西裤,外面套一件深黑的西装,朴实大方温文而雅,显着一种事业男人的韵味。每日早上,佩兰准备好早点,两人吃过后,她去开店门,小新就夹着公文包去正风上班。小新是正风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律师,且是唯一的见习律师。为应酬事务,小新也抽上了烟,半月后烟瘾就大了,一天一包还打不住。烟牌子慢慢固定下来,盯着稻花香一个牌子,口味一直不变。

  有天,佩兰肚子不舒服,胃口不好,人显得无精打彩。小新让她休息,佩兰不肯。

  “我今天去检查了。”

  “真的?”

  “医生说有三个月了。”

  “是崽还是女?”

  “性急鬼,哪看得出吗。”

  “那我摸摸。”

  “又讲宝话。”

  “摸得出的,我的崽会让我摸的。”

  “……摸出来吗?”

  “好象他在睡觉咧……”

  佩兰有孕后,小新总算从武律师手上接到一个离婚财产案。这是小新第一次作代理,虽是蛮简单的民事纠纷,但办得漂不漂亮直接关系到他在正风的业绩,对他这个见习律师来说,案件就是升职的基石。

  有天从当事人家里出来,正碰上一流和一个小年轻。小年轻是个生面孔。脸庞瘦削,粗短的胡子缀在两腮,显出一种毫气和英武。穿着是一身名牌,手上套着个发亮的绿戒。小新凭直觉他不像“货”,特别那双不大的单眼皮下,隐隐透着冷峻淡漠的光芒。一流就不同了,还是那付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手大咧咧地搭在小年轻肩上,脸上涂满装扮出来的虚荣和自负。一流把插在裤袋的手抽出来,点着小新说,“到底是成家男人呵,又是领带又是西服的。嗬,还叼上烟啦。”小新说哪有你快活喽,像老树兜子一天一发春!一流也不窘,等小年轻去买饮料,才放缓脸色,说,“才认识的小伢子,不是‘货’,但还能接受。”小新笑道:“一些时不见,领域又拓宽了,连不是‘货’的也发展起来啦。”一流嘿嘿一笑,说要不是他表哥跟菠萝长一脸的陀,凭我的本事,一样玩得上手。

  隔了几天,菠萝路过正风。菠萝用胆怯而羡慕的眼光看着装饰华丽气派的会客室,在小新洁静的不锈钢桌面上左摸右看,眼珠子像金鱼的泡泡眼,毫不掩饰他的浅识和感概。谈到一流时,菠萝告诉小新,那个小年轻不是本地人,听尾音像是武汉那带的。小新问他做什么事,菠萝说打流的,天天跟着一流馆子进馆子出,一流还给他买了一些衣服。小新说你劝劝一流,别把钱不作数。菠萝说我哪劝得醒,还是得你这老情人出马才行。小新想一流也是太好面子了,场面上绝不掉价,自信过头也是不得了的。等空闲时,小新就打电话给一流。

  “……不管你找什么人,你细点心啊。”

  “我怕么子!谁还敢动我念头不成。”

  “你莫起劲,到时栽了斤头都不醒神。”

  “你莫为我操空心了。你那位四分之三呢?还好吧?”

  “……难得见面。”

  “你还忘不净他?”

  “嗯。”

  “新宝,你要是把我四分之一的心,我就烧了福香喽。”

  “你有福那我就惨了。”

  “我真的是烂布屑了?”

  “对!没一块周正处。”

  “乖乖,我在你眼里成了垃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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