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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春天一过就要考虑冬季的服装了。服装的淡季马上就要到了,周京平却接手了一批“跳楼货”,那是一家面临破产的小批发公司为挽救他们本身就不那么红火的事业而抛出的最后一招。用现金付款的方式,他以低得惊人的价格吃进了这批数量也大得惊人的人造棉,打算生产一批太空服,抢占今冬的批发市场。他要唐结在这个月里设计出至少五个样式的太空服系列。

  唐结得到指示,就着手到布料批发市场上去看面料,画效果图。那些天,她想就自己的设计图征求辛木的意见,可辛木根本不见人影,她想征求安小竹的意见,而安小竹那几天情绪似乎也不大好,还没到下班时间人就不见了。唐结独自画着草图和色稿,心里生出许多空落感来。

  周京平要核桃在他不在公司时代管公司的事务,核桃问他要去哪里,周京平烦躁地一挥手,说不该问的就莫问。核桃心里老大不高兴,没吱声。他问他要几天回来,周京平站在国际村的街边说,十来天吧。说着就招了一辆的士,上车走了。

  周京平深知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当他察觉自己吸毒上瘾时,如果及时戒是完全来得及的。可是,商务的繁杂使他常常感到心力交疲,而情感的无所寄托也使他破罐破摔地放纵自己。如今,吸毒对于他,已经既无快感更无所谓的幻觉,仅仅是为了缓解痛苦而已。三个月前,他听说有一种叫做“盐酸二氢埃托菲”的镇静剂可以帮助戒毒,他就开始服用那种口含片。当他发现他对这种口含片的用量越来越大时,才查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对这东西产生了药物依赖。有一天,他独自到一号桥那家药物戒毒所去了一趟,谎称他的亲戚要来戒毒,他先来看看。那个长有一张娃娃脸的女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在一间病房里,他看见一个年仅十九岁的男孩,脸色发青,皮包骨头,仅剩一个人的形体。医生告诉他,他那长期用盐酸二氢埃托菲进行肌肉注射的臀部已经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脓包,里面都烂出一个坑了,只好开刀取脓。那男孩的眼神散乱,含混且暧昧,完全聚不起焦。当护士进来给她打针时,他竟支起身子喊:小姐,大针头才过瘾!拿大针头给我打针嘛……

  在另一个病房里,他看见一个形销骨立的女病人盘腿坐在床上,对着一张摊开的纸片发呆,院长三脚两步冲上前,抓起那纸片中的白色粉未说,你,你怎么违反规定把这东西带进来了?那女人鬼一样笑着,说,“别生气,这是墙上刮下来的石灰粉。”

  “那你这是干吗?”

  “看看,”她说,“哄哄眼睛。”

  周京平觉得简直惨不忍睹,就退出来了。

  在院长办公室,女院长说,那盐酸二氢埃托菲,原是晚期癌病患者的强镇痛剂,它的药用较果是玛啡的一千倍。目前已经被吸毒者当作了代用品而上瘾。周京平听得心里发毛,就匆匆告辞出来了。

  周京平已经记不得当时是怎样逃出那戒毒所的了。一路上,他的脑袋里轰轰乱响,女院长最后那段话使他感到万分恐惧,而那个戒毒病人面对一撮石灰过“干瘾”的惨状,也使他感到窝心地难受。

  几番思虑后,他决定自己在家里硬戒。

  那就最后吸一回吧。

  当那些白色粉未化作最后一缕青烟,从呼吸道进入血液,那张烤得发白的锡泊纸在他眼里就成了一张巨大的尸衣,铺天盖地的朝他张开,使他欲挣扎而不能。他觉得,他如今已不是什么成功者了。许久以来,他感觉不到从心灵到身体的任何强烈的愉悦感,无论是成功的愉悦还是性的愉悦。一年来,他被白粉埋葬了,只剩一副被囚禁于毒品之中影子。他的事业开始明显地走下坡路了。一年前他在江北买下一块地皮,打算在那里修厂房正式弄一个象样的服装厂,却因这一向他的毒瘾大发搁下来了;上个月,一家倒闭的制衣厂要卖一条半自动流水线,价格很低,但他那天和人家谈到一半就觉得自己不行了,他怕他一打起呵欠喷嚏来,涕泗滂沱的败露了吸毒者的身份,赶紧抽身走了。结果,那条流水线被朝天门一家正在掘起的批发商买走了。那批发商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制衣厂,这流水线对于那批发商无疑是如虎添翼,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在朝天门和他周京平分庭抗礼;就在前天,他仔细看了帐目,发觉小核桃的帐乱得一塌糊涂,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不翼而飞,他却把帐做平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大新公司通了个电话,才发觉他一向信赖的小核桃在与大新公司做那笔交易时,背地里捞了一把。虽说数目不大,但足以让他痛心疾首:他如此器重的人,认为最可靠的人,竟然也在背后挖他的墙脚!

  可是,当他质问小核桃时,小核桃竟振振有词地向他摊牌说: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愤怒的周京平当时就被小核桃打垮了。以治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核桃说完后,又补充一句:这是天报应,你要解雇我吗?可惜,你那不光彩的吸毒史也就随之公诸于众了。他想问小核桃是不是想要挟他周某人,但他却觉得整个身心都软软地没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京平说他要出一趟远门,要他交出财务章,他意识到,如今,小核桃的存在无疑是一枚定时炸弹了。可小核桃说,这财务章已经不应该是他周老板一个人独有的了。周京平想想说,那好,我这次出门要预支五千元,给我划张支票吧。小核桃不知是计,拿出财务章和,周京平眼疾手快,一把就夺过来了。他冷冷地笑着说:你认为这个公司即然有一份是你老头子的,就好好看着这个家吧,你拿一个瓜分三友公司的方案出来,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这几天我也想想,我会认真考虑你家所占股份的事。

  周京平握着财务章,大踏步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庆幸地骂道:小癞猴,你还嫩得点儿呢!

  算算日子,他买那块地皮的贷款也快到期了,如果他在近几个月不能有所作为,他将面临破产的危险。而小核桃的背叛,他对他吸毒了如指掌的情形,都使他对这个长得毫不起眼的年轻人感到恐惧。他想他要是再不下决心戒毒,他将在最短的时间里被那父子俩搞垮。可他不愿去戒毒所,他觉得那样有失身份。

  回到屋里,满妹妹告诉他,刚才有个老头子来过,说他的女儿佳佳病了,好象是肝炎,已经住院了。肝炎?不会吧。好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得肝炎呢?满妹说,那老头说,都是他拿回家去的那些玩具害的,那些玩具佳佳老是拿到嘴里咬,后来经医生的提醒,才发觉那里面的瓤子脏得要命。满妹说,如果不是她提高警惕没开防盗门,那愤怒的老头肯定要冲进来把屋子砸个稀烂。

  周京平此刻满肚子想的是如何戒毒,没在意满妹说了些什么。他想这八成又是他那鸡爪子老婆诳他回去。回去做什么呢?每次回去,除了大把给她钱之外他还得尽丈夫之职,可他至从吸毒以后,在性方面就有点力不从心了。除非是那种特别性感的女人,除非是他心爱的女人。可是现在,谁是他心爱的女人呢?

  前年他刚刚兼并了红星服装厂,他的事业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得到家秀上班那家明月皮鞋厂破产的消息。那时他的女儿都三岁了,但他对家秀的那份情感却一直象一个硬块,顶在心头。他想这时家秀一定很需要他的帮助,他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她已离婚,他想他这下终于可以帮她一把了。

  费了好多周折才找到家秀的家。她那泼辣的母亲以及另外几个老头老太婆正在打麻将。周京平昔日的丈母娘一眼就认出她昔日的女婿来了。她抬起头,手依然不停地搓着麻将问他来干啥子?周京平本来满怀的激动,想要好好和家秀叙叙别情,不想那老婆子连坐都不请他坐,眯起眼睛说,你也跑到重庆来做“棒棒军”啦?

  周京平一下就变了脸色。天!她还是对他报有那么多偏见,她认为他这种农村人,永远也只能在街头扛着扁担游荡,做下力的干活。他站在那里,说,“我来找家秀。”

  “家秀?”老太婆的黄脸上立即大放异彩:“你晓得我们家秀发财了就跑来打巴壁啦?走走走!她把赢来的一堆票子放进衣袋里,一脸自豪地说:“走!走!我们家秀在睡觉,她下午还要和别人谈生意哩!”

  周京平转身出门时,他听见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哪个?”随即,一张老得和他昔日丈母娘相差无几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他慢慢转身,面对着家秀,无论怎样,她是他乞今为止唯一真爱过的女人哪!

  家秀说,“是你?有事?”

  周京平最后的热情终于被她那警惕的声音,冷淡的表情浇灭了。他设想了一千次重逢的喜悦,久别的悲伤,眼泪,叹息,然后他一掷千金地帮助她,得到她的她母亲的佩服,但这一切全都没有出现。

  他最后看了她那不堪入目的脸一眼,没说一句话,走了。

  周京平把抽屉里剩下的白粉全扔抽水马桶,拔掉屋里的电话,对满妹说,“任何人来了都说人不在,这两天我头痛病发了,需要绝对安静,我要是病得利害,你就打这个电话。”他拿出一个电话本,抄下一个私家医院的号码递给满妹,满妹见他说得这么严重,有些害怕:“叔叔,叔叔你到医院去嘛。”“不用,我不会死。”说完就躺到床上。仿佛是等待死神降临一般,他悲哀地看着天花板。渐渐地,他回想起昨天离开公司时和小核桃的那番谈话来,小核桃的话使他不寒而栗。小核桃说:我不过是用了一种比法律更有力的手段向你讨回我父亲应该得到的那一份。

  不错,我是以恶抗恶。但是你作恶在先,我不过是步其后尘罢了。

  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种惩罚吧?你活该。

  我们有耐心等你想通这件事情,反正你是戒不掉了。你没听说“心瘾难戒”这话?

  如果你要奋起反击,我不仅要把你吸毒的事捅给新闻界,还会把你如何打整唐结,如何施计把她逼到公司来的技俩全抖出来。从现在起,公司利润我父亲得和你平分,我的年薪要提高到至少两万元。

  周京平放下窗帘,感到绝望象冷水一样从脚心往上漫,一直浸到了头顶。他发觉自己已经被核桃父子掌握在手中了,如果再不行动,他十多年的辛苦就会毁于一旦。昏暗中不知躺了多久,他开始感到全身发麻,心跳逐渐加快,皮肤奇痒,手脚都麻木了。黑儿也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在屋子里乱窜。他撑起身子看了一阵黑儿,叫来满妹,叫她把它关到厕所去。满妹把它拖进厕所,黑儿就在里面呜呜直叫,发出撕肝裂胆的哀鸣。后来,他恍恍惚惚听见黑儿在里面咚咚地撞墙,他想它一定是不能忍受了。

  周京平想坐起来,他想喊满妹来扶他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吃了十粒安定片,却一点睡意也没有。颓丧地躺在那里,听自鸣钟一次又一次地报时,猛然想到,要是唐结知道他是个瘾君子,她会怎么想呢?可你不是恨她吗?怎么会在乎她怎么想呢?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自鸣钟已经打了十二下了。

  半夜,满妹不放心地进来,而他还睁着双眼,一副难受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他支支下巴,满妹连忙过来把他扶起,满妹说,黑儿没声音了,它会不会死啊?周京平挥挥手,示意她去打开厕所门。

  满妹出去了,片刻,就在外边惊叫着说:“啊呀,它,它死了!”说着她就用哭腔说:“它死了,你不给它吃药,它死了。你也不给你自己吃药,你也要死的,你们都会死的!”说着她就大声号哭起来,伤心之状,简直不忍听下去。周京平知道,平时,这屋里只有满妹和黑儿,这一人一狗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满妹白天和黑儿玩,晚上黑儿就睡在她的床下。况且,周京平侍她不薄,工资开得高,成天除了洗洗周京平的衣服,就是喂狗,溜狗。周京平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满妹至从到了周京平这里,就觉得到了天堂一般,想起在乡下的苦日子,她就觉得自己今生是遇到好人了。她很同情她的主人,他有病,成天头疼,吃药,不吃药就会疼得死去活来。可奇怪的是,他的狗得的病竟也跟他一样,他吃什么药,它就吃什么药,他头疼,它也不对劲,她想它一定也是头疼了,只是它说不出来罢了。可今天,他为啥不吃药呢?她看见周京平在床上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大汗淋漓,喘得利害。不知过了多久,她瞥了一眼黑儿,哭腔哭调地叫道:“它真的要死了!叔叔,它吐白泡子了!”

  周京平挣起身子,看见黑儿四肢伸着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些白色泡沫,就觉得自己也要口吐白沫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在床头柜里摸索了半天,他不敢再等了,他让满妹接通电话,拔了一张串号码,那边,老发象是一直在等着他似的:“我知道你正在戒毒,坚持到明天你就会轻松一些,只不过……你这样硬戒,没有药物支持,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哟!说实话,我真想成全你,这次我不卖你了。”“老发,我不戒了,给我送点过来,我不行了。”

  “那……”老发犹犹豫豫:“把你那江北的地皮……原价转让给我。”

  “现在已经涨了76%哪!”

  “我说了,原价,一个子儿也不多,愿意就把合同准备好,我带那东西来,不愿意就拉倒!”老发的话流畅起来。

  “老发,你这完全是趁人之危,提刀抢人哪!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啊?”

  “嗨!你如此理解我,我很高兴。”说完就把电话搁了。

  一会儿,老发就到了。

  老发长相十分平常,瘦骨嶙嶙,却长了一个多脂肪的大鼻子。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周京平的床前,俯身看看他死鱼一样瞪着的眼睛,渴鱼一样大张的嘴巴,打了一个呵欠就退到床边的沙发上,脱掉皮鞋,把一双臭脚盘进腿里,点起一支烟,一往情深地望着周京平,那架式如果周京平不说话,他老发是不会主动开腔的。

  周京平喘着气,问他带来没有,老发说,“先把转让协议弄清楚了再说下文。”

  “你太黑了,”周京平有气无力地说,“我到重庆来,原本是想好好干一场,结果,遇上了你这个煞星。”

  老发说:“你不黑?你早年在一个福州人的摊上批发羽绒被零售,开头你每天一分不赚批发价就卖出去了,建立起信誉之后,你一次拿人家一千床,说是代销,丢给人家一张不知什么地方捡来的名片,就一去不复返了。你现在这轰轰烈烈的事业就是靠了这些鸡零狗碎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发起来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他冷笑着,逼视着周京平:“这个地方你能干出什么光辉事业来?看看我,看看你自己,看看满街芸芸众生吧!”老发拉开窗帘,把周京平从枕头上拉起来坐着:“看看吧!我觉得我够堕落了玩世不恭,算计别人,落井下石,可是我过高地估计了我自己。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坏一千倍!““我并没得罪过你,我向你借钱,但我如期归还,本息付清,可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来害我?”

  “你将是我众多稳定的客户之一,就这么回事。我没有恶意,只是为了钱,真的,我很报歉。我喜欢钱,越多越多好。想想罗汉寺那些教徒低头祈祷的样子吧,你只要把他们面前的菩萨换成一堆钞票,那就是我老发的虔诚形象。”他的鼻孔大张着,鼻翼鼓动着,一副随时都要打喷嚏的表情,他说,“象你这种脑满肠肥的款爷,并不应该担心钱的事,你有的是钱,维持一点海洛因开支不是问题,在香港,在沿海,一部份人把吸海洛因当作标明自己身份的码样,他们相互攀比,看谁的海洛因纯度高,黄金有价,这东西无价,懂吗?再说了,毒品真是一种理想的产品呢,我们无需花费口舌兜售,顾客就会自动找上门来甚至会从阴沟里爬出来乞求购买……”

  周京平再也不能忍受他的长篇大论了,他撑起身子咬牙切齿地说:“把那东西给我!我已经把地产转让给你了,你还要怎样?““还有一件事,我是答应了人家的。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是一个讲信誉的人,周老板。”

  “说!说!”周京平觉得自己在声嘶力遏地大喊大叫,其实,那声音听起来就象蚊子在叫。

  “你得把核桃的一份归还给他。当初,我们有协议,他给我拉一个客户,条件是我帮他把属于他的那一份要回来。”

  “你倒是在主持公道啊,你这个虚伪可恶的毒品贩子,你自己为啥不吃粉儿!你这不得好死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被公安局弄去蹲“鸡圈”的!”

  “你以为你是好东西吗?你把你的合伙人弄成你的雇员,还要让那个老实人对你感激涕零,如果不是他的儿子读了大学,变得聪明起来,你将永远剥削人家,然后在他做不动时,给他两千元钱打发回家了事,是吧?可你就没想到,你是趁人家儿子要读大学的时机做的手脚哪!周京平,大学是白读的吗?现在的人都说知识贬值了,可小核桃就运用了知识对属于自己的财产作了一次成功的清算,怎么样,有文化还是好啊。”

  “说吧,他要怎样?”

  “他们要求占三友公司资产的50%。”

  “他已经说过了,哼,他也想提刀抢人哪?15%!”

  “45%!”

  “那就17%吧。”

  “40%!”

  “18%。”

  “35%。”

  “20%。”

  “那好,”老发道:“30%我看可以了,不要太贪,周老板,他是你的合伙人,可是这些年你花天酒地,而人家却只拿着三、四百元的月薪,年终奖也没超过五百元。认真说的话,他该追究这些年的一分一厘。”他转过身对气得差点昏过去的周京平说:“30%,纸笔拿来,搞定了。”老发说着,自己从兜里掏出钢笔,在刚才写过转让地产合同剩下的纸上写起来。他龙飞凤舞地写完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是搁平了一桩事。这下我就不欠核桃父子的了。”

  周京平咬牙切齿道:“如果我现在手中有一枝枪,我就把你搁平了。你不欠他们的了,可你又欠上我的了。”

  “那不一样。你给买,我卖,我们谁也不欠谁。”他笑嘻嘻地说,然后又一脸正经:“跟你讲,你不能在核桃面前打翻天印啊,反正,我俩的关系已经是鱼水关系了,你不会跟我乱来的,他好孬也是我的远房亲戚,你得给我留面子。”

  “你这个下流的烟毒贩,你那也叫‘面子’?少罗嗦,把那东西给我!”瘾头再次热浪一样劈头盖脑地朝他扑来,彻底失败的感觉使周京平哆嗦着,觉得浑身上下连脚趾头缝都长满了痛苦的皱纹。

  “周老板,我讨厌你在这种时候还趾高气扬,你以为你是名人我是烟毒贩就可以这样和我说话吗?跟你讲,我们烟毒贩也有人格,你应该说,求求你,求你卖给我一点点救命良药吧!”

  “去你妈的狗屁人格!”

  “说呀!”

  “好吧,求你卖给我。”

  看看老发不动声色,周京平又羞又恼,他又说了一句“求求你”,就再也克制不住大哭起来,他在床上翻滚着,泣不成声地说:“求求你,求求你,求你……”

  老发丢下一大包白粉和一打一次性注射器,带着地产转让合同和核桃利润分成的协议走了。

  “魔鬼!”周京平哑着嗓子朝他的后背叫了一声,这个魔鬼居然还回头对他了笑笑才走出了屋子。他终于明白,他就是使他上瘾的幕后策划者,现在,竟明火执杖地给他送来整整一打一次性注射器,那意思是要他再接再厉,步步升级让海洛因走捷径,直接进入血液。由于仇恨,周京平象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后来,他让一直守在外面的满妹扶他起来,把黑儿牵进来,点起腊烛,摊开锡泊纸,贪婪地吸起来,不时把冒烟的白粉放到黑儿的鼻子底下。

  当他把最后一口救命的青烟也吞下去时,他微微地伸了个懒腰,吁出一口长气,觉得身上的皱纹就被那青烟熨平展了。他觉得他本该再打一个惬意的呵欠,好在这熬了一天一夜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一张嘴,却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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